天下也罢

杭州府尝有小包子，包子者，内以芝麻，谓之腹黑，唤之绵亿……

（一）年时五岁

小包子那年才五岁，杭州府的堤塘永远是个大问题，人都说杭州人杰地灵，精致曼妙，也很富庶，但杭州府从来都不缺难民，就因为堤塘。

小包子第一次见到爹爹的时候，五岁多，爹爹穿着一件毛领的袄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

下着大雪，爹爹撑着一把伞，站在湖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冬天，就快过年，湖边没什么景致，唯一的景致就是，杭州下雪了，小包子从来没见过，蜷在挂着雪花的树下面，盯着那个撑伞的人。

那个人望着白花花的湖面，挑起嘴角笑了起来，那样的笑真漂亮。

小包子记不清怎么跟着爹爹回家的，总之，后来那个笑起来很漂亮的人，就是爹爹了。

（二）年时六岁

过了年，小包子六岁了。

小包子跟着爹爹住，忽然大年三十的那天，来了一个人，爹爹说，那是娘亲，可是别的娘亲都长的很好看……呃，不是那种意思，小包子觉得自己娘亲也很好看，但是……但是长得太威严了些……

娘亲非常凶……来了以后就不让小包子再跟爹爹睡一起了，小包子委屈啊，抽抽小鼻子，哭哭咽咽的找爹爹，还是爹爹好，从来都很温柔。

可是娘亲不干，说他要和爹爹睡，羞不羞，那么大的人还要别人陪着睡啊。

小包子确定这句话怎么讲来着，对了，是出于肺腑，可是娘亲听完了，用大人一句话讲，就是“脸色不善”，盯着小包子……

于是，小包子灰溜溜的抱着自己的小锦被，卷配盖走人了，去旁边的房间睡。

大丈夫能屈能伸嘛，这话是这么用吧……

（三）年时七岁

小包子七岁了。

爹爹家里很有钱，爹爹找了很多师傅来教小包子读书，爹爹说，不学无术的小包子不疼。

于是小包子奋发读书……

不过小包子天生坐不住，没读几天，听说叔叔要来了，就是爹爹的兄弟，小包子终于解脱了，所以小包子特别喜欢两个叔叔。

小包子不知道两个叔叔叫什么，只听懂一个叫九爷，一个叫十爷，好吧，这名字不太好听……

九爷叔叔脾气很暴躁……这话不是小包子说的，是娘亲说的……不过小包子倒没觉得，倒地暴躁是什么意思啊……

十爷叔叔非常和蔼，笑起来很爽朗，不像爹爹似的，笑起来温温和和的，当然也不像娘亲似的，根本不笑……不对，娘亲笑过，只不过都是对着爹爹笑。

小包子喊娘亲的时候，九爷叔叔和十爷叔叔明显愣了一会儿，才哈哈哈的笑出声来，娘亲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小包子怀疑是病了，可娘亲强劲有力的声音，说明他好得很……娘亲说，去，回房读书去。

小包子嘤嘤嘤夺走，爹爹爹爹，娘亲欺负我！

（四）时年八岁

自从发现娘亲欺负爹爹以来，小包子就没睡过安稳觉。

小包子的眼睛都一层黑黑的圈儿了。

每天晚上，小包子都要佯装着睡觉，早早的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然后支起耳朵来听。

果不其然……这是师傅教的，小包子会用四个字了……

一个时辰以后，小包子差点睡着了，就听见隔壁有了动静。

小包子披上小衣服，提上小靴子，就出门去了。

趴在门上，小包子够不着窗子，只能趴在门上，拿眼往门缝里瞧。

上次九爷叔叔十爷叔叔来家里的时候，就揪着小包子的耳朵，九爷叔叔骂道，臭小子，你看什么呢？

小包子耳朵要断了啊，很委屈，我要阻止娘亲欺负爹爹啊！别把我扥走啊！

这回小包子一定要阻止成功，握握小拳头！

床铺吱吱呀呀的响，里面娘亲好像哼道，你会不会啊？

爹爹的声音轻声道，当然会。

娘亲说，别着急，不行换我来。

爹爹忽然笑起来了，声音有些飘忽，说，你放心罢，乖乖躺好就行了。

然后小包子就听见“啊”的一声轻呼，然后然后是抽气的声音，然后然后的然后是嗯嗯啊啊的声音，比平常声音小，但是小包子也怒火中烧！娘亲你又欺负爹爹了！

小包子大喊一声，“砰砰砰”的拍门。

谁想，今天居然没有落闩，大力一拍……门开了……

于是小包子冲进去，喊道，不去欺负爹爹——

就看见娘亲红着一张脸，躺在床上，腰下面还垫着一个枕头，爹爹伏在他身上，呼吸不稳。

最主要的是，娘亲的手抓在爹爹背上，衣服都给他撕坏了。

小包子又喊，被我抓到了吧，娘亲你果然欺负爹爹！

……片刻的平静，就见娘亲的脸砰的一下子由红变白，之后，娘亲第一次不是面无表情，怒道，混小子，滚出去！

嘤嘤嘤，小包子被吓跑了……

爹爹也坏，居然还笑，接着又是嗯嗯啊啊的声音……

（五）年时十二岁

绵亿懂了很多事，他知道别人的娘亲是女子，可自己的娘亲是男子。

苦闷了一段时间，他偷偷的看过娘亲，人家的娘亲都是柔柔的，拧着小腰，给爹爹端茶。自己的娘亲不是这样……

娘亲喜欢看书，和爹爹一起坐在书房里，两个人面前放着茶碗，一坐就是一下午，那样平静淡泊的感觉，绵亿觉得，打搅不得……

（六）年时十四岁

绵亿发现，娘亲还是娘亲，他也会给爹爹端茶，只不过不扭着小腰，娘亲没那种小腰……

他还会给爹爹捏捏肩膀，笑着问他累不累。

爹爹常问他，后不后悔。

娘亲总是笑答，哪里那么多可后悔的，我这个人，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后悔。

爹爹那时候就会笑得很开心。

娘亲说，我是风流了一把，爱美人不要江山，千古佳话啊。

绵亿那时候就在想，娘亲是男子女子，有区别么？

（七）时年十六岁

绵亿长大了。

他总想着，十一年啊，一晃就过去了，从一个丁点的小子，他终于知道自己长大了。

前五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活的，只是很庆幸，他认了两个爹爹。

绵亿终于知道为什么管爹爹叫娘亲的时候，他总是黑着脸，自己小的时候当真童言无忌。

人都说肇公子好学识好相貌，想嫁进来的姑娘，遍地都是。

绵亿每次听罢，总是笑着摇头，他并不想要结婚生子，天天看着两个爹爹，他在想，什么样的感情，也能和他们一样……？

这一年，杭州闹荒，绵亿救了一个灾民，八岁，姓钮钴禄，名善保……

（八）时年二十八岁

绵亿将近而立年纪，还是没有娶妻。

人来说媒，他总是笑着拒绝。有人说，肇公子学识好，眼界自然高，一般姑娘家他瞧不上。

绵亿苦笑，他不是瞧不上，只是瞧不进心里。

两位爹爹照样会在书房看一下午的书，两盏茶，笑着说些他听不懂的事情，好像回忆什么。

那种黄昏后，相扶而立的样子，淡淡的剔红，淡淡的，都是他说不上的感觉……

大年三十，杭州府又飘起了雪，这让绵亿想起了自己刚来到肇家的那年，也是飘着雪，只是比今天大很多。

绵亿请师傅教书的时候，也让善保一起来听，师傅给他起了名字，叫和珅。

和珅二十岁，文武皆通，不似绵亿，身子骨不佳，从小不能习武。

外面放起了爆竹，绵亿和和珅吃过团圆饭，就在花园子里摆上酒宴，一边看烟火，一边尝酒。

那一年，爆竹声音真的好大，震得绵亿耳朵直聋，所以，当和珅道，我喜欢你的时候，绵亿醉的眯了眯眼，掏掏耳朵，笑问，你说什么，大点声。

谁知道和珅没废话，一不上来，把他揽在怀里就吻。

绵亿睁大了眼睛，看不清和珅的表情，只看到远处的烟火，呲呲的爆开，美丽不可方物，唇上，是那个倾心已久的人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