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也不知段晓渝有没有把她这话听进去,反正他没吭声,而很快的,便到了段晓君举行婚礼的日子。
其实关于这场婚礼到底要不要操办,段氏一家是经过家庭会议讨论了的。
他们家之前办了两场喜事,亲友同事都来庆贺,这时隔没多久呢,又要嫁女儿了。倘若再广邀宾客,段厅长有点担心人家会说他以此敛财,但若说悄悄地不请客,段晓君和段妈妈又不答应。
她们的理由也很正当:人生第一次也很有可能是唯一的一次结婚,凭什么不能办?家里有两个孩子,办两场婚事又有什么稀奇?纪委若查起来,把人情簿给他们看就是了,反正中国人的人际往来本就是这样,今天人家送了多少,来日我们也要还多少。再退一步说,你娘家这边不办酒,那人家婆家那边人情也有一大堆,难道也跟着不办酒?
这番话一说出来段厅长就退让了。也是,给儿子办了却不让女儿办,确实是说不过去。好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于是段晓君这场婚礼就热热闹闹地张罗了起来。
新郎的父亲是房管局长,颇有油水,自然送礼的人也不少,两家合在一起请客直接就包了酒楼的两层大厅。到了中午时分,各色轿车公务车先后驶到门口,从车上下来的都是些在本地新闻里才能见到的大人物,一时众宾云集笑语喧哗,主人家满面春风地招呼着,其场面真个有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
这热闹场面自然也引起了过往群众的注意,不免要随口议论:“这哪家办喜事哦,好大排场!”
“肯定是公务员……嘿,别看现在闹得欢,当心日后拉清单……”
这种触人霉头的话段家人自然没听到,此刻一群女眷正围着段晓君啧啧赞叹呢。
“晓君今天真象个公主啊,真漂亮。”
没错。作为今天瞩目的女主角,新娘子段晓君打扮得十分醒目。她一袭雪白的婚纱,发髻松松挽成,乌发间缀着小小白色花苞,看上去既娇艳又高贵,的确是美得不可方物。
段妈妈慈爱地看看女儿,心中甚是得意,嘴上却叹道:“哎,反正女人这辈子就是这样啦。一天的公主,十个月的皇后。”
这话说得再贴切不过,女眷们都笑起来。段晓君却是头一次听到,忙道:“那以后呢,以后是不是升级成皇太后?”
“美得你。以后就降级成宫女,一辈子做牛做马服伺皇帝太子和小公主。”
这话一说女眷们越发大笑,一时间气氛分外活跃。
稍顷众人入席,美味佳肴流水一般送上来,席上杯觥交错
宾主尽欢,好一番盛宴。
因是周末,不用上班,所以午宴过后大家打牌的打牌、唱K的唱K,直玩到晚间又吃了一轮酒席方渐渐散去。
武维扬过来告辞时面上酡红,看得出已喝了不少。吕娟如今对他印象正好,忙笑着道:“武哥,你这样子能开车吗,不如让晓渝送你吧?”
这提议自然很合武维扬的意,眼睛不自觉地溜了段晓渝一眼但面上却笑着,口称‘不用不用’。他今天包了个大红包,又很够义气地连车带司机全套出借,段家的人都很承他这份情,于是连段妈妈也关切起来,说:“维扬,可别酒驾啊,让晓渝送你回去安全点。”
如果之前吕娟这样说段晓渝还能在心底里偷偷骂声‘傻女人’,那现在连自己老妈都这样发话他可就真没什么拒绝的余地了,只得状似快活地接下这个任务,笑着把武维扬肩膀一搭:“武哥,别客气了,走!”
他这样一笑一搭可真让武维扬有点受宠若惊,脑子里一阵晕乎,深一脚浅一脚地就被他忽悠了出去。
出了电梯被地下停车场的夜风一吹,武维扬的头更晕了。
在今天之前,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和段晓渝样这样亲近过,所以此刻他象个毛头小伙子一样心脏怦怦乱跳。许是酒精作祟,他脑子里生出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来:眼前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吗?
“有台阶,小心!”
踉跄了一下的男人被及时扶住,武维扬抓住段晓渝手臂,可怜的小心脏跳得更快了:今晚这待遇……这待遇可真是大大超乎了他的意料啊。
待他站直段晓渝冲他笑了一下,“小心点啊武哥。”说着不动声色地把手收了回去。武维扬也尴尬地笑,偷溜他一眼,他觉得刚才那片刻的接近已足以让段晓渝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了吧。
因武维扬喝了酒,开车这种事自然就交给了段晓渝。两人分头坐入车中,段晓渝揿亮灯,颇为爱惜地摸了摸方向盘。
那辆充当婚车的劳斯莱斯下午已经被武维扬的司机开回去了,这辆是武维扬私人座驾,也是辆好车。段晓渝虽是高干出身但平时也没什么机会摸到这种车,武维扬看到他这种象小孩子看到心爱玩具的样子便觉喉咙有些发干,差点不经大脑就说出‘送给你’这种蠢话来。
好在段晓渝还没忘记自己今晚的职责,爱不释手地摸了一会儿便侧头笑道:“坐好了啊武哥,我开了。”
晕黄的灯光下他这一笑真是勾人心弦,尤其说完他就关了车灯车厢里一下暗下来,于是这笑靥在武维扬的视网膜和心上很定格了几秒,直
到车子开出去他才有些恍惚地回过神来。
九月的夜风已颇为凉爽,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灯光浮光掠影般从车窗上滑过,映得段晓渝脸上明明灭灭。
他生得秀气,但侧面轮廓却又不失年轻男性的挺拔,尤其从额头到下巴那条弧线,看上去真是诱人极了,武维扬把脸隐在暗处越看越觉怦然心动,很想用指尖沿着他鼻梁嘴唇慢慢划下,再轻轻划过他的喉结。
这旖旎的想象让他有些喉咙发干,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视线从段晓渝脸上移开,吞一口口水。
他已隐忍了十年,看样子以后也要继续这样隐忍下去。可也许是因为喝了酒,武维扬忽然觉得有些不甘。他觉得自己应该要说点什么,不然就是白白错过了这难得的机会。
蕴酿了好一阵,武维扬终于有些沙哑地开口,说的却是:“晓渝……咱哥儿俩可有好久没这样单独相处了。”
段晓渝微微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许是因为这话题不太好答,所以他只模棱两可地笑了一下。
这笑给了武维扬一些鼓舞,他心虚地想想我喝醉了,喝醉了嘛。于是就可以大着胆子说些平时绝不会说出口的话。
“嗳,真的。平时叫你也不出来,总说忙……”絮絮念到这句武维扬可真有些委屈了。他想他一个大学老师成天忙什么呀,能比他这个在各地飞来飞去的更忙?!
“哥早就想问你了,哥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咹?你说,哪里做错了哥给你道歉。”
段晓渝听着心头就有点不安起来,眼神游移了两下赶紧笑着道:“哥,没有的事。你对我好,我记着呢。”
“真的?”
“嗯。”
“那为什么你总不出来啊?”
段晓渝笑:“哥,成家了嘛。你忙,我也瞎忙,是不太可能象以前念书时总腻在一起玩儿了。”
这理由找得,真是有理有节。武维扬眯起眼睛看他,段晓渝的回答让他的心情复杂极了,隐隐的失望超过了其他的情绪。“小骗子……”
段晓渝的眼角微微一抽,装作没听到他这句喃喃。他脚下踩了一脚油门,略微开快了些,很快车子便抵达了目的地,他终于可以不必再面对因为喝了酒而变得分外感性的武维扬。
摇了摇副座上闭着眼睛休憇的男人,“哥,到了。”
武维扬睁眼看看四周,用力抹了一把脸,坐直身子。
“好,谢了啊晓渝,让你专门送我回来。”
段晓渝笑,心中大松了一口气:看样子那个理智的武维扬又回来了,天知道刚才他有多担心,万一武维扬
忽然向他坦承一切那他要怎么反应才好?
“这里不好叫计程车,你把车开回去,明天我让司机去你那儿接就是。”
“……好。”段晓渝轻声应着,心中微微一牵。武维扬总是设身处地为他想得很周到,若说他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也未免太冤枉他了。
“路上小心点。”武维扬下车冲他摇了摇手,身子微微摇晃着进门去了,段晓渝盯着他背影,也不是不担心,他犹豫着要不要扶他进去,可万一这一进去……十年前那个晚上再度重演怎么办?
目送着武维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屋里的灯也亮了起来,段晓渝轻轻咬了下嘴唇,还是发动了车子。
从武维扬家出来是长长的长江大桥。夜风凉爽,段晓渝一个人飞驰在桥面上,也许也只有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环境他才能完全不滑头不逃避,正视自己的内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武维扬对他好了十几年,他段晓渝怎么可能真的完全无感?只不过他现实惯了,从懂事起就决定要走的是一条平坦顺遂的人生大道,跟一个男的……剑走偏锋,太不可想象了。
“老公你回来了没有?”吕娟的电话打断了他激荡的思绪,隐隐听到那头还有果果的哭声。“回来的时候记得带两瓶酸奶啊,我忘买了。”
“……好。”段晓渝简洁地应着,按下挂机键。不远处的山城灯火辉煌,在那里有他的家、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那才是他正常圆满的人生,而武维扬……他是注定要辜负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