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我不晓得小安子找到五爷没,望着园主苍白的脸色,心里实在焦急得很,没多久便有狱卒前来,将园主提出牢房。
我心下一惊,莫不是要带园主到会审公廨?我紧盯着铜镜,发现狱卒将园主带到交保间,我松了一口气,看来小安子找着五爷了。
狱卒将园主手上的镣铐卸下后,便让园主离开,园主有些摸不着头绪,不过不用待在牢里当然好,他赶紧举步离开交保间。
可是等在外面的不是五爷,也不是小安子,而是几名壮丁。我心里一跳,就见其中一位上前,对园主说道:“万公子吗?主子有请。”
“你们主子是谁?”园主神色戒备得问道,不过对方不再回话,而是使了个眼色,其他人一拥而上,将园主强押上一旁的马车,随后便快速得离开了。
我在铜镜前担忧不已,对方到底是谁?竟然可以查出园主的身分。园主平日深居简出的,再加上五爷的奴仆都尊称他楼爷,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园主的姓氏。
当初五爷就是怕园主的身分被人查出来,所以才让手下以名字称呼园主,这么多年来,外面鲜少有人知道,园主本姓万。
现在却来了这么一个人,不只知道园主被捉进牢里,还第一时间将园主保了出去,又知道园主的身分……难道巡捕上门是对方搞的鬼?
我狠皱眉头,看来小安子的担忧很对,对方怕是大有来头,就不知道他对园主下手是何用意?我抿着唇继续盯着铜镜。
马车来到虹口地区的一间妓馆,我心里狠狠一跳,这不是柳川老板那间妓馆吗?当初柳川老板被杀之后,听闻妓馆来了位新老板,迅速镇压住场子,因此妓馆并未关门。
不过二爷将重心放在柳川平助的下落上,因此对于妓馆换了哪位老板,并未曾多加注意,现在看来这位老板可不简单。
马车直接近了妓馆后院,随后壮丁将园主押下马车,捂着他的嘴把人拖往后院其中一间厢房,我看情势不对,赶紧等在铜镜前,准备随时救人。
厢房中已有人等着,园主见到那人万分惊讶,我脑中灵光一闪,果然如同小安子猜测的一般,这人想必就是前几日与园主起了冲突的那位。
原本我还不太确定,指使巡捕上门逮人的,是否就是小安子口中与园主起冲突的人,如今看来,小安子跟在五爷身边久了,总是有些识人之明的。
“我说过的罢,你要陪我吃顿饭。”厢房中那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和五爷年纪相仿,不过眸底藏了些戾气,浑身上下也隐隐透着一股狠戾。
园主微蹙眉头,冷淡的开口,“我也记得,我未曾应允。”那人瞇起眼,似是很愉快,“小楼,这么多年未见,你倒是让我好找。”
我惊讶得瞪大双眸,这人竟是识得园主,就算以前在园子里时,知道园主名唤小楼的也不多,大家都以万班主称之,这人竟是可以直呼园主的名。
园主木着脸没有回答,那人也不介意,继续笑着开口,“没想到你竟攀上了爱新觉罗溥侗,果然和你娘一样,都是一路货色!”说到最后已是隐含怒气。
“怎么,还成哑巴了?当初是谁告诉我,对男子没有兴趣?嗯?”那人站起身走到园主面前,身材高大的他,生生比园主高了一个头。他捏起园主下巴,神色阴狠得问道。
“我现在仍对男子没有兴趣。”园主不畏惧他的气势,直视着他的双眸冷冷说道,男子瞇起眼冷哼一声,“没兴趣?那是谁躺在侗五爷身下?谁张着腿取悦他啊?说!”
“我和后斋不是你说的那样不堪。”园主怒瞪着男子,男子一听甩了园主一巴掌,“后斋?你竟敢在我面前直呼别的男人的名!”
“离开家里这么多年,你真以为你翅膀硬了?”园主被打得摔倒在地,男子走到园主身边,蹲下身揪起他脑后的辫子,强迫园主抬头看着他。
“就是这张脸,这张和你娘那个贱人一样的脸,让我父子二人为了你,险些反目成仇,你这小白眼狼倒好,自顾自跑了个没影,过得很逍遥快活嘛。”
“原来父亲是这样说与你听的吗?”园主冷冷得望着男子,他昂着头颅,一字一句的说道:“他有没有告诉你,其实他一点也不想见到我的脸?”
“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了让你忘了我,他带着我远赴京城,亲手将我卖入戏班?”园主顿了顿,语气冷冽的继续说道:“为了你,他将我丢得远远的,我亲爱的哥、哥。”
男子似是很震惊,不自觉松开了揪着园主辫子的手,男子坐倒在地,喃喃自语着,“不可能,我明明就听见他抱着姨娘喊你的名字。”
“你大概不知道,我娘单名楼字,父亲平时喊的小楼,是我娘并非我。”园主捂着脸站起身,冷冷说道。
自打园主喊出哥哥之后,我在铜镜前便傻了眼,我从不知道园主的身世,只知道他被卖入戏班时,似乎年岁已经不小了。
原以为这男子对园主有别样心思,没想到他还是园主的哥哥?这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这男子竟对自己的弟弟,起了龌龊心思?
“父亲为何要将你卖入戏班?”那男子跟着站起身,语气急切的问道,园主面无表情,冷淡的说道:“至少他还有一丝良心,未将我卖入小倌馆。”
“小楼!”男子神色复杂的望着园主,园主冷冷得回望着他,“你以为你对我的心思隐藏得很好?父亲早就发现了你看我的眼神不对。”
“他如何能容忍身为嫡子的你,竟为了我步上歧途?但是他又无法下狠手除掉我,只好将我丢得远远的,断了你的念想,也碍不着他的眼。”
“父亲怎会这样对你,你是他最爱的女人替他生的儿子啊!”男子摇了摇头,似乎很难相信园主所说的。
“你以为我娘怎么死的?”园主讥诮得望着男子,语气森冷得说道:“我娘是被你父亲亲手掐死的,就在我的面前。”
“不可能!父亲这么爱她,还为了她多年未踏进我母亲的院子里。”男子大为震惊,踉跄退了几步,扶在桌边勉强稳住身形。
“当他知道我不是他的儿子后,我的存在对他来说,就像一根刺,时刻提醒着他,我娘背叛了他。”园主冷笑说道。
不等男子反应,园主继续开口说道:“接着又发现他极为看重的儿子,竟然对我这个野种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你说,这种情况下,他只把我卖到戏班,是不是很仁慈了?”
男子望着园主嘲讽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和父亲告诉他的大相径庭,父亲说小楼他娘带着小楼私逃出府,背叛了他们家族。
他花了好久的时间,才终于找到小楼的下落,当他知道小楼在袁二爷府上时,恨不得立刻上门将人抢回来,那是他找了好久的弟弟,他曾发誓要一辈子对他好的弟弟。
可是再仔细打听过后,竟然让他得知了更让人震惊的事实,不知该不该说是运气好,他竟得知了小楼几年前便入了五爷府,还是被用八人大轿抬入府的。
用八人大轿抬入府代表的是什么,他当然知道,因此他无比的愤怒。当年他向小楼袒露心声时,小楼用淡淡的语气告诉他,他们是兄弟,而且他对男子没有兴趣。
可是如今,他竟嫁与五爷,还直呼五爷为后斋!这比当初他一觉醒来,发现小楼失踪了更痛苦,他的小楼竟然已经是别人的了。
男子神色有些疯狂,他找了这么久的小楼,怎么可以变成别人的?因此他一把捉住园主的手,就把人往床榻的方向拖。
我一看情况不对,这个哥哥发疯了,竟想对园主用强的,因此赶紧翻出迷药,再冲回铜镜前,好在两人还在拉扯,我看准时机,穿过铜镜的瞬间,手中迷药已经撒了出去。
随后“咚!”“咚!”两声,园主和他哥哥陆续被我迷倒在地,我赶紧上前握住园主的手,将他带入桃源,再利用铜镜,将他送回他和五爷的房里。
我刚把园主扶上床没多久,便听见五爷和小安子的声音,我帮园主盖好被子,走到门前拉开房门,五爷和小安子愣住了,两人都没想到我会在房里。
“小安子,去熬些安神汤。五爷,请跟我进来。”我淡淡吩咐,将小安子遣了开来,打算和五爷好好谈谈。
小安子看出我和五爷有话要说,虽然疑惑我的突然出现,却也什么都没问就离开了。五爷随我进入房里后,看见躺在床榻上的园主,惊喜得冲上前。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是你将小楼保出来的吗?”五爷连声问道,随后发现园主昏迷不醒,着急得抬头看着我,“小楼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五爷你先别急,园主没事,睡一觉就会好了。”五爷听我这样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我见五爷平静下来了,接着开口问道:“五爷,对园主的身世你了解多少?”
“小楼的身世?”五爷一愣,似乎很惊讶我提出的问题,不过五爷是聪明人,马上联想到园主的被捕,“难道小楼的身世和他这次入狱有关?”
我将园主和他哥哥的对话叙述了一遍,五爷听罢狠皱起眉头,“没想他竟然找到上海来了。”我微微挑眉,看来五爷知道园主的身世。
“小楼原是浙江人士,他父亲是当地的富商,颇有名望,娶了许多姨太太,小楼他娘就是其中一个。”五爷淡淡说道,没想到园主祖籍是浙江。
“小楼他娘似乎是被迫的,入了府才发现已经怀有身孕,但是他娘不敢声张,把小楼当成富商的孩子生了下来。”
“原以为可以瞒一辈子,他娘却在某一次到寺里上香时,遇见了旧情人。”五爷停了下来,啜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他娘一个没忍住,便告诉旧情人小楼的身分。”
“原本是想旧情人可以带着她们母子离开,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没想到她的旧情人竟将事情告诉富商,结果可想而知,富商当然是气疯了。”
我静静听着,其实到了这里,就和园主说的连贯起来了,富商亲手杀了他母亲,又加上发现大儿子对园主起了心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园主也一并除了。
不过我好奇的是,富商既然都能亲手杀了最爱的女人,一个不是自己孩子的野种,富商怎么会只是将人带到北京,卖入戏班子就算完了呢?
再者便是园主的哥哥,他的身分令我好奇,假如他就是妓馆的新老板,是不是说明富商和日本人有生意往来?
浙江是段祺瑞的势力范围,当初段祺瑞要借助日本人势力时,被二爷拦了下来,但是现在富商与日本人有往来,这让我心生警惕,莫不是段祺瑞私下授意?
虽说富商的儿子进入上海做生意,看似很正常,但他一来便接手原本日本人的生意,这就不怎么正常了罢,若不是原本就有往来,如何能够柳川老板一死,园主的哥哥便上位呢?
五爷说完园主的身世之后,我将疑点提了出来,五爷沉思了一会,也觉得富商一家很可疑,尤其是园主的哥哥,接手的可是虹口地区最大的妓馆之一。
由于一连发生了很多事,再加上五爷是谈生意途中赶回来的,因此他也忘了问我,我是如何从园主哥哥的手中,将园主救出来的?
我当然不会提醒五爷,毕竟这关系到桃源,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五爷没问便是最好。没多久五爷便又赶回去谈生意,二爷如今不在上海,上海似乎又要掀起风浪。
我嘱咐煮好安神汤的小安子,好生照看园主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吩咐奴仆儿子回来后,暂时别让他们来打扰我。
接着我进入桃源来到铜镜前,看着铜镜里还倒在地上的男子,看来似乎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将园主藏起来,否则园主的哥哥恐怕不会善罢干休。
若是他又动用巡捕房的巡捕,对我们来说也是很麻烦了,不如就制造一个园主离开上海的假象,让他别老惦记着袁府了。
不过这事得好生计划,今晚我和二爷见面时,再问问他的主意罢,或许二爷会有其他可行的方法,也顺便将富商的事提一提。
让二爷趁机探探段祺瑞的口风,只盼段祺瑞不要背后搞鬼,私下与日本人有往来,否则二爷必会下狠手,虽说留着旧首领比较方便,但是不听话的手下,又另当别论了。
随后我出了桃源,儿子们刚从先生的院子回来,我带他们到园主的院落,让他们陪着园主的儿子和女儿,两个儿子高兴得很,黏着园主的女娃不放。
我淡笑着看他们玩耍,没多久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以为是小安子,“怎么了?不是让你守在园主身边吗?”背后一阵安静,我奇怪的回头。
只见脸色苍白的园主,站在我身后,神色复杂得盯着我,我挑了挑眉,没想到园主醒得这般早,我笑着开口,“园主感觉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