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遇见袁春天的时候,对面大楼的...
第1章第1章
01
我遇见袁春天的时候,对面大楼的老板正从五楼纵身一跃,在地面摔成了一朵殷红的玫瑰。
袁春天的名字是我给的,因为在认识我之前,他一无所有,包括姓名。
当时他脏兮兮的,穿得破衣喽嗖,站在街边的早餐摊半米开外,目光贪婪地看着冒着热气儿的豆浆跟油条。
马路对面的跳楼事件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就好像相比于一顿热乎的早餐,血淋淋的现场根本不值一提。
我叼着烟站在门口,问了他一句:“饿了?”
那早餐摊的老板回头跟我说:“你别搭理他,给他一顿饭他就缠上你。”
看起来这是老板的经验之谈,但我还是笑笑,掏钱买了两份早餐。
两份都是给那脏孩子的。
早餐摊的老板似乎非常不待见他,加上这会儿没有空位,我就搬了屋里的小桌子出来,让他坐我店门口吃饭。
他一言不发地蹲在那里狼吞虎咽,连我给他拿了凳子他也不抬头,直接挪了屁股坐上去。
早餐摊老板说:“看见没?你给他吃的,他连句谢谢都没有。”
那孩子的动作怔了一下,然后抬头看我:“谢谢。”
我蹲在他旁边,笑着跟早餐摊老板说:“王哥,你看,他跟我说谢谢了。”
这孩子挺瘦的,干瘦干瘦的,看起来十几岁,明显营养不良,看不出来究竟多大。
我打量着他,就像对面那些人打量着坠楼现场。
他吃得很快,油条被他咬断,似乎都没怎么嚼就吞了下去。
他拿着碗仰头喝豆浆,像是一口气要把这春天给喝掉。
王哥说:“你看着吧,明天他还来找你要饭。”
虽然王哥言语中充满了嫌弃,但最后还是又给他拿了个茶叶蛋过来。
“看你面子,白给的。”王哥说,“也不知道哪儿过来的,三天了,就跟我这儿讨饭吃。”
我笑着说王哥:“估摸着是看你面善。”
“可别,我年轻的时候那是大杀四方的主儿,这些年金盆洗手不干了。”
王哥喜欢说笑,刀子嘴豆腐心。
“行了,我收摊了,对面那热闹,热闹得都影响我生意了。”王哥看了一眼这边,“他用着的那几个碗筷你先给收着吧,明天我过来了再还我。”
王哥一边收摊一边嘀咕:“小要饭的用了,回去还他妈得消毒。”
我笑笑,跟王哥道了谢。
早餐摊收了,王哥走了,对面警察也来了。
报摊老板看热闹回来说:“欠债几千万,还不上就自杀咯。”
我点点头,对那其实没太大兴趣。
相比于那个,我的注意力都被面前这男孩吸引了。
他把碗都舔得干干净净,比有些小餐馆洗过的盘子看着还亮。
这还真是饿坏了。
“吃完了就走吧。”我站起来,收拾东西,“自己在外面,别谁给东西都吃,万一里面下了毒呢?”
他笑着跟他开玩笑,但这又不完全是玩笑。
就算是小流浪汉,安全意识也得有,可别哪天被人毒死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还有这么一个道理么。
我把一切收拾完,正好早上九点。
门上的木头挂牌被我翻过来,从“休息”变成了“营业中”。
我进屋前掐断了烟,没再管外面站着的人。
虽然九点的春光还没暖起来,但拿本书坐在室内窗边等着温度一点点攀升,这是一天里我最享受的时光。
第2章第2章
02
我这家店赚不了什么钱,或者说现在开书店的没几个真能赚到钱的。
好在房子是我爷爷留下的,这附近又有几所大学,勉强能凑活一个收支平衡,至于我吃饭的问题,不指望这家店给我解决。
从小我就是那种一切都平平的人,没什么像样的远大志向,十二三岁的时候被人问起长大想当什么,我的回答就是:“想当书店老板,每天晒着太阳看书。”
大家都笑,说:“这孩子安分。”
是安分。
安分到毫无野心,二十七八了整天守着一家不赚钱的店,混吃等死。
我爸说:“你看看你陈叔家的儿子,从美国回来了,直接去上市公司当什么什么经理。”
对于这些,我左耳朵听右耳朵就冒出去了,我爸也习惯了,但他还是爱唠叨,最后我只好再给他做一道菜,让他吃得开心点儿,也就不跟着我絮叨个没完了。
我就是被我这爱唠叨的爸叫醒的,上午十点多,阳光上来了,暖和得不行,我窝在窗边的沙发上抱着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手机一响还吓了我一跳。
我爸在电话里说:“你徐姨又要给你介绍对象,要不你去见见?”
我哈欠连天地笑:“您可别闹了,我什么情况您知道的啊。”
他“啧”了一声,不知道第多少遍问我:“真改不过来啊?”
我就笑了:“同性恋这事儿,怎么改啊?又不是左撇子改右撇子,你敲打几下就扳过来了。”
小时候我是左撇子,后来我爷爷说这样不符合规矩,愣是给我强行扳过来了,用的方法就是打手。
后来我爸说:“得亏你爷在世的时候你没让他知道你喜欢男孩,要不他说什么也得给你扳过来。”
我当时没反驳他,只是笑,但我清楚,这是两码事。
我爸在电话那边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行吧,那你周末回来吃饭不?”
说话间我看见外面站着一人,那家伙不知道站了多久了,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儿怪瘆得慌的。
我说:“再说吧,你跟我徐姨不是过得挺好的?”
“还行,”我爸说,“我俩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爸一个人拉扯了我将近二十年,前年才在别人的介绍下认识了一挺漂亮的阿姨,俩人没领证,但就那么过着。
他俩挺合得来的,我爸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俩人在家提前享受老年生活,有滋有味儿的。
“那就挺好,”我说,“有点事儿,先不跟你聊了。”
挂了电话之后,我隔着窗户跟外面的小子对视。
印象里九点多我就告诉他可以走了,毕竟吃饱喝足了,再继续跟这儿蹲着也没意义。
没想到,我这一觉醒来,他在那儿站着看我呢。
这得是什么原因才被糟践成这样呢?
衣衫褴褛的,春寒料峭他却只穿着一双掉了底的鞋,脏兮兮的牛仔裤也破了,头发又长又乱,阳光一晃都能看见蒙着一层灰。
典型的流浪汉。
细胳膊细腿,但个子不矮。
更重要的是,我发现这小流浪汉的眼睛竟然特亮,就像是森林里的狼,在盯着猎物。
但我不是他的猎物,就像我不会再给他第二顿饭。
我冲他笑笑,又对着他做了个鬼脸,然后起身,喝完了面前桌子上已经凉了的咖啡,拿着空杯去洗,之后开始收拾里面的书架。
让我意外的是,当我收拾完书架给自己炒完两个菜的时候,发现那家伙还站在那里,似乎都没挪过地方没换过姿势。
我开门问他:“你都不用上厕所的吗?”
他呆愣愣地看我,那模样实在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第3章第3章
03
人一旦觉得自己无聊,那么很容易做出一些平时不会做的事情。
就比如,我对门外的小流浪汉说:“饿不饿?请你吃饭。”
两三个小时前我还在说不可能给他第二顿饭,两三个小时后我就推翻了自己的言论。
人的心思比侦探小说里的反转来得还多。
他没给我回答,像个哑巴。
如果不是早上听见他说过一声“谢谢”,我就真的以为他不会说话了。
因为不会说话,所以被家人抛弃,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游荡在这个城市的每一处,这么想想,还挺有故事性。
但是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我给他编排的故事,而他有自己的人生。
我又搬出了那张小桌子,之后端着盛出来的饭菜放在上面。
我问他:“会用筷子吗?”
早上他用脏兮兮的手直接抓着油条吃,但这会儿我可不会让他用那双脏手碰我的菜。
他看着我手里的筷子,摇了摇头。
“不管会不会,先去把手洗干净。”我没让他进屋,虽然觉得这小东西不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但我也不是那种随便让奇怪的人进门的笨蛋。
我在水盆里接了水,放在门口,又拿了洗手液让他洗。
不出我的所料,他不知道怎么用洗手液。
我蹲在他旁边,对他说:“手泡水里,使劲儿搓。”
他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水面上。
那双手骨节分明,或者说,瘦骨嶙峋,看得我不得不觉得他或许真的常年吃不上一顿像样的饭。
他缓缓地把手按在水里,手心贴着盆底,泡了一会儿,开始像我说得那样使劲儿搓。
还没用洗手液,水盆里的水就已经脏了。
我不是个有洁癖的人,但也有些受不了他这样。
“手心向上,抬起来。”
他很听话,手心捧着水看向我。
我哭笑不得:“把水倒掉。”
我的意思是把那捧水倒回水盆里,他却以为我是让他倒在地上,手一扬,旁边的地面就湿了。
他转过来看我,看得我都没法嘲笑他。
我把洗手液挤在他的手心,透明的蓝色,他觉得有些新奇,还凑过去闻了闻。
“香吧?”我说,“但是不能吃。”
他瞥了我一眼,竟然没好气儿地说:“我知道。”
这小子,还挺有脾气。
“使劲儿搓,洗手怎么还得我教啊?”
他使劲儿地蹭着手,慢慢起了泡沫。
这么一双手,想要洗干净不是那么容易的,反复洗了好几遍,终于算是差不多了。
洗掉了脏污,我总算看到了这双手本来的样子——很糙,遍布着伤口。
我拿了纸巾给他,让他擦手,然后过去吃饭。
他老老实实地坐在小餐桌边上,看着面前的饭菜却不动手。
“不想吃?”
开玩笑,我的厨艺可是一绝。
我这人虽然做别的不行,但做菜还是不错的。
他摇了摇头,学着我的样子拿起筷子,姿势却别扭得不行。
我差点儿给忘了,他不会用筷子。
我起身回屋,拿了个勺子给他,之后,这小子狼似的跟我抢饭吃,我做的菜,三分之二都让他给吃了。
结果,吃完了没一会儿,我甚至还没洗完碗,他在外面呕吐了起来。
我觉得这简直是对我的羞辱,吃了我做的菜吐了,这算什么?碰瓷吗?
但看着他那难受的样儿,我又不能不管,只好去找了隔了几户的诊所医生来看看。
医生一看见他,问我:“怎么了这是?”
“我给他吃了顿饭,结果吃完就吐了。”我说,“半小时,吐了三回。”
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让我们跟着去了诊所。
检查的时候,我说:“我没给他下毒。”
医生看看我:“知道你没下毒,但是也差不多了。”
“什么意思?”我没懂。
我转过去的时候,发现那脏兮兮的臭小子也在看我,那眼神,怕是以为我真的给他下毒了。
医生说:“一看他这样就知道常年营养不良,你这突然给他吃得太油腻,他肠胃受不了。”
还真娇气起来了。
我坐在一边摆弄诊所的抱枕,看着那小流浪汉说:“听见没有?我没给你下毒!别用那眼神儿看着我!”
第4章第4章
04
我从来没想过给小流浪汉吃顿饭,结果自己惹上了麻烦。
医生说:“你看你这好人好事儿做的,糟心了吧?”
我看着医生给那小子打针,觉得头疼,搭了饭还得搭看病的钱。
付了钱,我准备回去,毕竟店还开着呢,虽然我那店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真要让人搬空我也着实很亏。
“打完针自己该干嘛干嘛去吧。”我对小流浪汉说,“以后吃东西注意点儿,下回可没人带你看病了。”
我正要走,却被抓住了衣角。
那天我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长袖衬衫,第一反应是,他那爪子到底洗得干不干净。
我回头,撞上他看着我的视线,明明跟我没关系的人,竟然好像在怪我抛弃了他。
我扯回自己的衣服,对他说:“别碰瓷,好好活着。”
我戳了戳他的脑门儿,戳得我干干净净的手蹭了一指尖的灰。
我把他丢在那儿不管了,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谁能想到,第二天早上我开门的时候,他竟然在我门口坐着。
早餐摊的王哥说:“瞧见没?赖上你了。”
我绕开坐在台阶上的小流浪汉,把垃圾丢到路边的垃圾桶,再回来时,发现那家伙抱着膝盖正看着我。
“还真碰瓷啊?”我蹲在他面前,问他,“不吐了?”
他看着我点头。
“吃东西了吗?”
他又看着我摇头。
王哥开玩笑似的笑着说:“你干脆把他领家当儿子养得了。”
我也笑着和王哥说:“我这岁数也就当他哥,我年轻着呢。”
站起来的时候,那小子一直看着我,我说:“真把我当爹了?给你两顿饭,你就打算跟着我了?”
小流浪汉不吭声,就盯着我看。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决定不理他,让他自己玩去。
这种人就跟火车站缠着人讨钱的是同一类,你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穷到活不下去只能出来讨饭,但我一直都觉得,既然有手有脚,做什么都能赚口吃饭钱,就那么认命了跟人讨饭吃的不值得被同情。
我这种观念曾经被我爸说“太冷漠”,但我觉得没毛病。
可能确实有点儿不近人情,但就像这小流浪汉,好手好脚的,为什么不能去打工?就算去饭店端个盘子,也能吃口饭吧?
不理他,时间久了自然就走了。
我是这么想的,但很显然,他不是那么想。
接下来的三天,他一直在我门口坐着。
或许还有点儿良心,怕影响了我生意,他都是躲到边角去,不挡在门口。
但每天晚上我关门时他都坐在那里看着我,我开门时他蜷缩在地上还睡着。
那感觉好像是我在虐待他。
王哥看他这样,每天早上给他一碗豆浆,油条是不给了,说是给吃的多了,这小子又缠上自己了,我就是个活生生的被缠住的例子。
就这么僵持了几天,他每天就靠早上的豆浆活着,到了后来明显没了精神。
我不确定在我看不到的时候他有没有吃别的东西,但我能确定,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我门口守着。
这弄得好像是我在虐待他。
我本来以为自己挺坚定的,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他进了屋。
那天晚上突然暴雨,外面电闪雷鸣,我本来已经睡着了,被一声惊雷吓醒。
深更半夜,外面的天都被闪电晃得如同白昼,狂风暴雨,让人焦虑。
我突然想起那个小流浪汉,甚至来不及多想,穿着拖鞋就跑去开了门。
他还瑟缩在门口,整个人蜷着,被雨淋得早就湿透。
他的头埋在双臂间,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有。
风卷着雨往我身上砸,我过去,推了他一下,他显然吓了一跳,然后被我拉着回了屋。
第5章第5章
05
我说:“下这么大雨,你怎么不知道躲啊?”
说话的时候,我下意识去拿毛巾要给他,结果一转身发现这小子实在太脏,索性直接让他把那破破烂烂的衣服脱了,准备塞他去浴室洗澡。
其实这几天下来,我都习惯了他不吭声,本以为他这次也不会答我的话,却没想到他开了口。
他说:“我在你屋檐下躲雨。”
这一句话说得我突然心里有点儿难受。
我何德何能,我有什么本事,我哪儿给得起别人一个可以躲雨的屋檐呢?
我催他:“快点脱了,脏水流了一地。”
他有些拘谨地低头看,然后踮起了脚。
他怕自己弄脏了地面。
“这身衣服脱了吧,扔那边的纸箱里,别要了,我给你找身干净的穿。”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快点儿,”我继续催他,“再磨蹭,我就把你扔出去。”
他可能真的怕我丢他出去,开始抖着手快速脱掉了他那一身脏兮兮的衣服,然后很听话地扔到了门口的纸箱里。
真的瘦得跟竹竿一样。
这家伙全身没干净的地方,我都怕他洗得堵了我的下水管。
我带着他往里走,最里面是洗手间加浴室。
不用想也知道他不会用热水器,我带着他进来,让他站在花洒下。
“闭眼。”我命令他。
他很听话,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
这小流浪汉的睫毛倒是挺长,一闭上,跟黑色的小毛绒扇子似的。
我拿着花洒,先试了一下水,然后朝着他淋了过去。
他突然被水淋,打了个激灵,紧接着站直了任由我拿水冲他。
长这么大我还没伺候过谁洗澡,生平第一次,竟然是给一个流浪汉。
他跟我差不多高,但太瘦了,感觉我用点儿力气就能把他折断。
溅起来的水很快打湿了我的睡衣,我没管,用力地搓着他身上的泥。
这小子是真的脏,过了他身子的水都变成了黑的,但是好在,洗到最后,他变干净了。
小脏孩儿洗完了也并没有像小说里那样变得白皙可人,整天在外面风吹日晒的,怎么可能细皮嫩肉。
人间很真实的,也很残酷,你经历过的一切都刻在了你皮肤的纹路上。
关掉花洒的时候,他问我:“可以睁眼了吗?”
“等会儿。”我挤了一手的洗发水,“低头。”
他低下头,我抬手给他洗头发。
他说:“好香。”
然后“呸”了几声。
我低头一看,这小傻子竟然说话时不小心舔到了流下去的洗发水。
“眼睛闭紧点儿,”我说,“别让洗发水进去了。”
结果我的提醒还是没用,他叫唤着跟我说眼睛疼。
这臭小子,净给我添麻烦。
我用清水给他冲洗眼睛,然后一边抱怨一边帮他把头发给洗完了。
给他洗澡,用了我平时三倍的时间和三倍的水,真应该让他付钱。
等他洗完,在那里站得笔挺。
我拿了浴巾给他:“自己擦,这个会吧?”
他点点头,拿着浴巾看我。
“别看了,”我说,“出去自己擦干净,我收拾一下,也冲个澡。”
为了给他洗澡,我这一身都湿了,今天这个晚上还真的是让人不省心。
他很听话,退出洗手间,我没管他,脱了黏在身上的睡衣冲了个澡。
当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个小流浪汉似乎粘人得就像是一个大型宠物,我让他出来自己擦干,他就真的擦干后守在这门口,哪儿都不去,等着我出来。
小时候我家养的猫跟他有一样的癖好。
刚刚给他洗澡的时候,我已经很努力忘记他也是个男性,虽然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这会儿,他盯着我看,要知道,我也刚洗完澡,只披着一条浴巾。
“别看了。”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我去给你找衣服。”
我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在这个夜晚,我竟然就这样长出了一条尾巴来。
第6章第6章
06
小脏孩儿个子跟我差不多高,穿我的衣服倒也合适,就是他太瘦了,看着让人心慌。
为了给他洗澡,弄湿了我一身睡衣,剩下的干净睡衣就一套,我自己穿了,给他找的是我去年夏天去海边玩的时候买的大花裤衩跟T恤。
他穿的时候有点儿犹豫,问我:“弄脏了怎么办?”
我当时就笑了:“你都涮干净了,怕什么呢?”
他看着我,竟然也笑了。
在这之前我还以为他不会笑,几天来就那么一个表情盯着我。
“还会笑呢啊,”我把T恤给他套上,“还行,不傻。”
他头发湿漉漉的,水滴在了衣服的前襟。
我走到一边,把自己头发给吹干了,然后叫他过来。
吹风机一响,吓了他一跳,他想溜,被我给按住了。
头发吹干,我说他:“你怎么跟原始人似的?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你哪儿来的?”
他看着镜子,或者说,看着镜子里的我。
我们俩对视着,我发现他长得其实还挺好看。
就是瘦,每次看着他我都觉得太瘦了,瘦得双颊凹陷,白瞎了这长相。
“不知道。”他说,“那边来的。”
他手指着东边,估计也就是胡乱一指。
我被他搅和得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就搬了凳子坐他旁边琢磨着问问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究竟是哪路神仙。
结果,问什么都不知道。
从小就没人管,记事起就一直一个人,住在一个破房子里,时不时有同村的叔婶儿给他送点吃的,但也仅限于此。
后来他就从村子出来了,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有一天心血来潮想出来走走,结果这一走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于是他就一直往前走,有时候在一座城市停留几天,有时候逗留几年,就这么也算是活过来了。
我盘着腿坐在椅子上,听着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说完了自己过去的十几年,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问他:“你今年多大?”
他看着我,半天才回答:“不记得了。”
脑子可能还是有点儿坏了,不然怎么能自己多大都不记得。
“名字也没有?”
他摇了摇头。
“为什么非得盯上我了?”我问他,“看我好欺负?”
他又摇头,然后看我。
我等着他的回答,等来的是他的一句:“喜欢你。”
这屁事儿都不懂的小流浪汉,竟然知道什么叫喜欢?
我没忍住,捏了一把他的脸,那张脸瘦得我一捏只能捏起一层皮来:“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他点头,说:“我看见了,他们抱在一起亲嘴儿,说喜欢。”
我差点儿笑得从椅子上掉下去,外面正上演着暴风雨,屋里竟然是一出滑稽的喜剧。
“你想跟我亲嘴儿?”
“想。”他说,“你长得好看,对我还好。”
我不笑了,收敛了戏谑的姿态,告诉他:“万一我是坏人呢?那种把你骗进来抽筋剥骨炖肉吃的坏人?”
“你不是,”他说,“你给我饭吃,给我衣服,你不是坏人。”
还真是傻的。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站起来语重心长地说:“我还真不是坏人,但也不是你爹,明天雨停了该走就走吧,我欠了几百万的债,可养不起一个你。”
“我养你。”他竟然抓住我的衣角说,“我想跟着你。”
第7章第7章
07
有时候人确实会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发生的事情,就比如听到这小流浪汉说要养我的时候,我真哭笑不得。
我过去,弯腰看他:“你养我?你有钱吗?”
他是很真诚的,我看得出来。
人类最不缺乏的就是骗子,欺骗是我们这个物种学得最好的一门功课。
但是他没有说谎,他只是口出狂言。
事实上,对待真诚,不应该报以嗤笑,相反的,这个世界上真诚的人太少了,我们应该善待他们,保护他们的真诚。
但是,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也有义务让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单纯小笨蛋明白,这个世界,人心险恶。
我说:“你拿什么养我?你知道怎么赚钱吗?”
他看着我,一点儿表情都没有,沉默了好半天才说:“你教我。”
这孩子脸皮还挺厚。
“别说废话了,”我扒拉了一下他的头发,“睡觉吧。”
我指了指外面的沙发:“你睡那边。”
他不动,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却在那儿跟我装傻。
我懒得理他,躺回床上,盖好被子,面朝着窗,背对他。
其实我是没有睡意的,但觉得跟这小子继续聊下去,指不定聊出什么来。
我莫名其妙有点儿打怵。
我听着外面的雷声雨声,也听着身后的动静,他始终没动过一下。
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动静,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竟然上了我的床。
“干什么呢?”我翻过身。
他紧贴着床边躺着,躺得笔直笔直的,像一根细长的竹竿。
他看都不看我,盯着天花板说:“我想跟你睡。”
我们俩中间像是隔着楚河汉界,他绷直了身子,生怕自己越了界似的。
外面的一道闪电又晃亮了屋子,我没再管他,躺下睡觉了。
这一晚睡得我很不舒服,主要是因为半夜折腾了太久。
我起床的时候发现那小子还在,依旧保持着昨晚的姿势躺着,依旧看着天花板。
我问他:“你睡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睡?”
“不敢睡。”他说,“睡着了时间就没了。”
我不太懂他的意思,因为不管他睡不睡,时间都一样在流逝。
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怕自己再没机会躺在我身边。
我拍拍他,让他起来,别挡着我下床。
结果,他一动,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
我坐在床上被逗笑了,他看我笑了,就看着我笑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让我第一次觉得,好像有个人一起胡闹一会儿,并不是什么让人厌烦的事。
我突然着了魔似的问他:“你是不是不想走了?”
他连连点头,点完头,趴在床边看我。
可怜兮兮的,又充满期待地看着我。
像一只大型犬,不过是过得挺惨的、被饿得挺惨的大型犬,太瘦了。
“你有户口吗?”我问,“你有身份证吗?”
他像是根本不懂这些都是什么。
“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你是黑户你知道吗?黑户,我怎么收留你?”我从床上下来,光着脚伸了个懒腰。
没想到,他竟然拿着我的拖鞋跟了过来,放在了我脚边。
我被他的举动给吓着了。
你说他什么都不懂?但他好像又不尽然。
但你要说他真的懂什么?他或许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在哪。
本能?
喜欢一个人的本能吗?
可是这么一个人,他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
我穿好拖鞋,对他说:“去洗漱,准备吃饭。”
他蹲在那里仰头看我。
“等着。”我从柜子里拿出备用的洗漱用品,叫着他进了洗手间,“我的习惯是先刷牙再洗脸,刷牙会吗?把牙膏挤在这个上面,这东西叫牙刷,然后塞你嘴里去,别吃啊你!”
我觉得自己可能会被他气死吧。
但是,养孩子似的,还挺好玩的。
第8章第8章
08
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大概全部的耐心都已经放到了跟生活磨合中。
所以,我很意外的是,面对什么都不会的这臭小子,竟然没有暴走。
没有暴走,反倒看得很来劲。
我教他刷牙,看着他笨拙地用牙刷把自己的牙龈给刷出了血,然后坏心眼儿地笑话他,看着他疑惑地看着牙刷上的血迹,我说:“你完了,你要死了。”
他紧张地看我,一着急差点儿把满嘴的泡沫给吞下去。
我赶紧拿水杯让他漱口,把泡沫吐掉。
他说:“不想死。”
我问他:“为什么?你活着的奔头是什么?”
他盯着我看,过了会儿说:“以前可以死,现在不想。”
我不是那种喜欢脑补的人,更没有自恋的爱好,我向来都知道自己的斤两,不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但当我这样被他看着,总觉得我好像是他抓住的救命稻草。
“逗你玩呢,”我说,“你死不了,就是牙龈出血。”
我把他的牙具清洗干净放在一边,按着他的脑袋给他洗脸。
真的是伺候孩子一样。
收拾完他,我收拾自己,他就站在我身后一直看着我。
我说:“别看了,看不出花来。”
他不吭声,却也不走开。
我做饭的时候也一样,他站在距离我半米开外,非常碍事,但或许因为他实在可怜,再怎么碍事我都没法对他说重话。
我们坐在店里的餐桌边吃早饭,这家伙不会用筷子,我特意煮的粥,然后把鸡蛋碾碎,洒在粥里,让他用勺子舀着吃。
他还是狼吞虎咽的,任凭我怎么让他细嚼慢咽都没用。
饿坏了的狼崽子。
我是这么觉得的。
等到他吃完,我找了身衣服给他。
春天还是有点凉的,这时候就穿着短袖短裤在外面晃荡,会被人以为是个傻子。
给他找了一身我不穿的运动套装,当初买回来还挺贵的,但一共我也没穿几回,黑底白条,他穿着倒是好看。
我说:“行了,走吧。”
他本来站在镜子前美滋滋地看自己,突然听见我这么说,愣住了。
我是铁了心不再管他的,可是一对上他这视线,突然心尖像是被他给捏住了,又酸又疼的。
长这么大,我没伤害过谁,可是他的眼神让我觉得,我伤了他。
我本意并不是伤害,但在这个时候突然明白,或许真的对于某些人来说,你一时心血来潮的善举却可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伤害。
他以为他抓住了救命稻草,然而他的稻草还是要抛弃他。
我义正言辞地说:“这儿不是你家,我不可能让你留下。”
然后他看着我哭了。
被缠上的感觉真的一点都不好,更何况是个来历不明的小流浪汉。
可是他抱着我哭的时候,让我觉得自己就这么赶他走,似乎坏透了。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我。
我拍拍他的背,对他说:“我真的没办法,你又不是小猫小狗,我说收留就能收留的。”
可是他把我抱得很紧,勒得我疼得没法呼吸。
他在我耳边哭,哭得很大声,像是昨天晚上的那场暴雨。
第9章第9章
09
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有同理心的人,不坏,但也不至于没头没脑地去当什么大善人。
我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呢?
自己都没活明白。
我把他从我身上推开,告诉他:“大小伙子不许哭,看见外面没有?雨停了,太阳出来了,你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他或许看出了我的坚决,咬着牙红着眼,还真的走了。
不过,他所谓的“走了”就只是从我这家小书店出去,又回到了门外的那个角落。
他穿着我的衣服,整个人干干净净的。
干干净净,却又灰头土脸。
昨晚下过暴雨,台阶上又湿又脏,他没有坐下,只是蹲着。
我站在窗户后面看他,看着他蹲在那里抱着膝盖,看起来委屈得不行,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蹲不住了,又站起来,看着前面车来车往的小马路。
就这样反反复复,我始终躲在屋里看着他。
我铁了心不管,转身回去做自己的事儿了。
而我所谓的“自己的事儿”又是什么呢?
拿本书,心不在焉地读。
偶尔有顾客,转一圈,拿两本书,付钱的时候跟我开玩笑:“老板,你那是体罚你弟啊?”
我哭笑不得,他怎么就成了我弟了?
我解释说不认识,不知道哪儿来的,人家只当我是气话,劝我:“有什么事儿好好说开了就好,别跟半大孩子置气。”
我也想说呢,求求这半大孩子别憋着股劲儿非得缠着我。
快傍晚的时候,他还在,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么看来,还真挺有毅力的。
我实在是有点儿想不通他怎么就看上我了,如果他说的“喜欢”是认真的。
我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着书页,二百来页的诗集,我一个字都没记住。
店门被打开,我爸拎着一只烧鸡走了进来:“门口那孩子谁家的?在那儿干嘛呢?”
我瞥了一眼窗外,从我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他低着的头。
他头发太长了,昨晚洗完,今天又乱糟糟的。
“你徐姨买的烧鸡,让我给你送来。”我爸直接往后面的厨房走,“你没吃饭呢吧?”
“没呢。”我放下书,跟着他进去。
我爸回头看我:“兴致不高啊,谁怎么你了?”
“问你个事儿,”我突发奇想,倚在门边,看着我爸手起刀落,拆了那只喷香的烧鸡,“黑户的话,得怎么上户口啊?”
我爸头都没回,随口问:“谁黑户啊?你背着我跟人生孩子了?”
这就是我爸,永远比我还能奇思妙想。
“我跟谁生?”我说,“认真点儿,我说真的呢。”
我爸可算是回头看我了:“这得分什么情况,是计划生育时候超生的,还是因为什么原因信息给弄没了的,不同情况解决方式也不一样。”
我又问:“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没户口,老家也不记得了,这种的怎么办啊?”
我爸可能听出不对劲了,问我:“你摊上什么事儿了?”
我指了指外面:“门口蹲着的那孩子,因为我给了两顿饭,缠上我了。”
十分钟后,那小流浪汉又进了我的店,这次不是我招他进来的,是我爸。
而我爸显然误会了我跟他的关系。
因为把人叫进来之后,我爸给了他一个鸡腿,问:“你是不是被袁涞这小子欺骗感情了?瞅瞅这委屈的,我跟你说,你就不该搭理他,他净骗你们这些纯情少男的心。”
第10章第10章
10
有时候我真的对我爸挺无奈的,因为他也是那种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的人。
我从脏小子手里把那鸡腿拿回来,跟我爸说:“他不能吃。”
“怎么着?有信仰的,吃素啊?”
看吧,这就是我爸。
我说:“他吃了会吐,太油腻。”
我爸可能觉得这孩子肠胃有什么问题,就说:“那行,吃点儿清淡的。”
他过来问我米饭好了没,我觉得有必要在吃饭前给他认真梳理一下我跟这小流浪汉的关系。
我说:“我跟他没那些奇怪的关系。”
我爸却问我:“他成年没?看着不大,你可别胡搞,咱们都是守法公民。”
我还能说什么?
但不说又不行。
“刚才我没跟你开玩笑,他就是那黑户。”我说,“一小流浪汉,我就给了两顿饭就赖上我了,说什么都不走了。”
我爸可能看出我是认真的,又转过去看那小子。
我爸问他:“我儿子说的是真的?”
那家伙不吭声,也不给反应,就是看着我。
我爸皱起眉把我推进了厨房。
他关上厨房的门,数落我:“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啊?咱不是说歧视谁啊,但真要是流浪汉,你知道他打哪儿来吗?知道他都经历过什么吗?身上有没有什么传染病,会不会传染你,这些事儿你都想过吗?”
他气个半死,一点儿没了刚才逗人玩的样子。
他说:“你是不是□□熏心了?人孩子长得还挺好看的你就给拐回来了,你考虑过后果吗?”
我真挺疑惑的,这些年我在我爸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我说:“再一次澄清,我俩就一个屋檐下吃个饭。”
我给他接了杯水:“爸,清醒一点,你儿子虽然没有性生活,但也不至于饥渴成这样。”
他瞥了我一眼,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究竟怎么回事?”
“就这么回事,”我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家在哪,挺可怜的。”
“我也挺可怜。”
“你退休工资比我一个月赚得还多,你真可怜。”
然后我被我爸敲了头。
“我联系一下救助站吧。”虽然我们俩整天斗嘴,但关键时刻确实还得靠我爸,他比我靠谱多了,“像他这种情况,你自己没法处理,别跟我说什么收养,你收养这么大个儿子岁数还不够。”
他把厨房门打开,走出去,对那小子说:“坐着别动,叔叔给你想办法找去处。”
我爸去一边打电话了,他出手,那这小子基本上就有了着落。
我站在一边等我爸的消息,突然坐在那儿的小脏孩儿转过来叫了我一声。
他声音很轻,看着我,叫我:“袁涞。”
我笑了,这跟哑巴似的孩子时不时说句话,像是怕被人遗忘。
“知道我叫什么了?”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那也没用,待会儿就送你走。”
他仰头看着我,一脸的不高兴。
救助站的人很快就来了,在我们吃晚饭之前。
来的两人跟我爸认识,简单寒暄了几句,要带那小子走。
他回头看我,抓着我的衣角。
这么一瞬间,弄得好像我是那种抛弃孩子的混账父亲,搞得气氛怪诡异的。
“你拉着我也没用。”我说,“你得跟他们走,他们才能解决你的问题。”
然而他说什么都不肯走,死死地攥着我的手腕,死死地盯着我看。
我被他看得心虚,然后用力从他手里抽出手臂,帮着救助站的两位工作人员把他带上了车。
车开走的时候,他趴在窗户上看我,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特狠心,而且他好像又哭了。
第11章第11章
11
我并不真的铁石心肠,但也真没善良到路边捡个小流浪汉就放家里养。
每个人活得都不容易,他不容易,我也没多好。
只是看着那辆载着他的车越走越远,心里确实会难受,那种感觉应该怎么形容呢?空落落的,发酸发胀。
就像是我看了一本十分震撼的书,还没看够,却发现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而那车尾灯,就是那本书的最后一行字,让我始终盯着,直到没办法再继续看下去。
我爸说:“还舍不得了?”
“谁舍不得了?”我说,“就是不知道他以后怎么办。”
“人家救助站肯定比你处理得好,”我爸向来比我活得理智,“你解决不了的问题,人家都能解决。”
他拍拍我:“回屋,吃饭,我的烧鸡还没吃呢。”
要么怎么说人的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儿呢?
那小脏孩儿不过是在我门口蹲了几天,我竟然开始总是下意识看向外面的那个角落。
我爸说得对,他去救助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他应该不大,或许还是个未成年,就算不能回家,在救助站好歹也算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总好过在外面流浪。
我看过很多关于流浪的书,那些小说、诗集,在书页里,“流浪”两个字被完全美化了,它其中真正藏着的苦难,只有活在现实中的人才知道。
流浪一点儿都不浪漫,也并非艺术。
苦难就是苦难。
晚上我一个人开着灯坐在窗边,像白天晒太阳时一样,拿着本书,眼睛却望着月亮。
我手里的那本诗集,薄薄的一册,我却看了好多天。
诗人写:
月亮是夜晚的伤口。
每个星星都像血滴。
我早上起床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落枕了。
脖子动不了,疼得要死。
骂骂咧咧地从床上下来,洗漱的时候不停在翻白眼,然后我一抬头,看见了放在一边的那套牙具。
昨天应该给他带走的。
我犹豫了一下,放在那儿没管,想着改天再丢掉,今天脖子疼,什么都不想做。
什么都不想做,包括早餐。
于是,顺理成章地出门,准备找王哥来一份豆浆油条。
没想到,我一开门,门口蹲着一个瘦小子。
大概是听见了开门声,蹲在那里的人回过了头,然后赶紧站起来,怯生生地看着我。
他眼睛有点儿肿,一看就是哭多了,小时候我不好好学习被我妈骂哭,第二天也是这样。
王哥说:“等你一早了,我给豆浆都不喝。”
我本来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没想到这小子还真回来了。
我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他抿抿嘴,说:“想你。”
真是绝了,从老家出来找不到家,但从救助站出来能找到我这儿。
我能说什么?
“你这样跑出来,会让人家担心。”
“那你不担心我吗?”
他还有理了。
“担心你不是我分内的事,”我戳戳他,“救助站不比我这儿强?你跟着我,没户口,没新衣服,要什么没什么,你跟着我干嘛啊你?”
我吓唬他:“我欠了几百万的债呢,半夜有人拿砍刀来讨债,你不害怕啊?”
我没想到他竟然抬手攥住了我的手指,斩钉截铁地对我说:“我不害怕,我护着你。”
他护着我个屁,就他这瘦得风一吹就散架的样子,真要有追债的,收拾他不跟收拾小鸡仔一样?
我抽回手,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只好说:“进屋洗脸刷牙,等会儿过来吃饭!”
第12章第12章
12
小崽子去洗漱的时候,我给救助站的阿姨打了电话,那边正火急火燎地找他。
跟我没关系的事儿,结果还得我道歉,真是锅从天上来。
救助站的阿姨也说,这家伙昨天跟他们走,一路都在叫我名字,到了他们那儿,不吃不喝,也不知道在跟谁置气。
大家都拿他没办法,不过也没想到他竟然能自己跑回来。
阿姨说:“他就认准你了,谁能有招?”
我还真想问问谁有招,赶紧把这狼崽子领走,我养不了。
我说:“让他留这儿吃顿饭吧,等会儿我把他送回去。”
正说着,他从后面过来,嚷嚷着不走。
我瞪他,他立刻噤了声,然而没几秒又开始嘀咕:“我不走。”
救助站那阿姨是我爸老同学了,人家听见了他瞎嚷嚷的动静,说:“等会儿我们得接他去做个体检,各项手续多着呢,你别让他乱跑。”
我是不想让他乱跑,他也的确不乱跑,因为他就粘着我,哪儿都不去。
后来人家救助站过来接他去体检,他死活抱着我的书架不放手,差点儿把我那一架子的书给弄倒,最后没办法了,我答应陪他一起去他才松手。
我觉得自己这是捡了个小祖宗。
我关了店,陪着去体检。
说来也奇怪了,这小崽子除了营养不良之外,还真没别的毛病,由于他一直说不知道自己多大,我就心血来潮,自己掏钱给他做了个骨龄检查。
让我意外的是,他竟然成年了。
医生说成年之后是没法通过测骨龄来确定年龄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确已经成年。
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救助站的阿姨也懵了,大家都以为他未成年,还琢磨着或许可以给他找个领养人。
当然了,也就是想想,像他这样的小流浪汉,没人愿意领养。
救助站的阿姨说既然已经成年,那就要有其他的安置措施。
一直一声不吭的小崽子突然抓住我的衣服跟救助站的阿姨说:“我跟着他。”
我快被他气死,他当我是大款,就这么傍上了?
我是想教训他几句的,但是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真的说不出狠话来。
我问阿姨所谓的“其他的安置措施”是什么,他们其实也很为难。
落户的问题倒不难解决,他们会联系户籍管理处,核实情况之后可以根据情况给他落户,毕竟我们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一线城市,想落户没什么难度。
对于他们来说,比较困难的是就算有了户口,按照他现在的这个情况,救助站给安排工作也是个难事儿。
之所以难就是因为他不肯离开我。
“这件事我们回去会再根据他的实际情况讨论一下,”阿姨说,“小袁啊,今天你能不能先把他带回去,我是怕我们领走了,他再自己跑出来,万一走丢了,又是个麻烦事儿。”
这边正说着呢,那小子竟然主动站了起来,还拉住了我的手。
我下意识要甩开他,结果他握得那叫一个紧实,捏得我手都疼。
无奈之下,我只能带着他回去,回去的路上他似乎心情很好,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车窗外。
还一直拉着我的手。
我说:“过段时间你就有户口了,落户得有名字,你真不记得你叫什么了?”
“不是不记得。”他说,“我本来就没有。”
我真挺迷惑的,他是爸妈生下来就没管过?一天都没管过?不然怎么可能连名字都没有。
我问他:“你想叫什么?”
他想了好久,只说:“跟你一个姓。”
我笑了:“凭什么啊?你又不是我们家人。”
他低着头,不吭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又欺负他了。
我被他弄得脑袋都大了,拿他无可奈何。
最后进屋之前,万般无奈地丢给他一句:“以后出去有人要是问你叫什么,你就说你叫袁春天。”
第13章第13章
13
我是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能轮到我给别人起名字,毕竟当我意识到自己是个同性恋的时候,就明白,我这辈子不可能有孩子。
不会有下一代,不存在接管一个新的生命,也就意味着,我无需去给一个生命赋予标签和符号。
然而世事难料,我捡了个可能比我小了还没十岁的儿子。
我说:“袁春天,你赶紧进来,待会儿隔壁那大狗追着你咬。”
他听我说完,立刻进门,还乖乖地把门关好了。
我指挥他:“去洗手。”
他老老实实地去洗了手。
我又指挥他:“到一边坐着,别乱动。”
他老老实实地坐到了窗边的小沙发上。
我笑:“你还挺会找地方。”那个位置是我平时看书晒太阳的地方,除了我,谁都不许坐。
他坐得笔直,屁股只在沙发上搭了个边,不敢坐实。
这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人看着是挺难受的。
“放松点儿,”我给他接了杯水,还放了一片柠檬片进去,“别搞得好像我虐待你似的。”
他从我手里拿过水杯,问我:“我没有传染病是吗?”
他这么一问,问得我心又揪了起来。
我爸在厨房跟我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没有。”我说,“就是营养不良,多吃点好的,长长肉。”
他笑了,松了口气,捧着杯子喝水。
我站在一边看他,看着他喝了口水,然后鼻子凑到杯子边,不停地闻。
“柠檬吃过吗?”我进了厨房,又切了片柠檬给他,“尝尝?”
他嗅了嗅,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这柠檬特酸,酸得他打了个激灵。
我捉弄他成功,站一边笑得不行。
我把被他舔过的柠檬又丢到他的杯子里,对他说:“多喝点柠檬水,补充维生素C。”
然后我就看见他一口气把一杯柠檬水都给喝了。
这孩子真的太实诚,我决定以后说话的时候,斟酌一下再跟他说。
袁春天在我店里并没有给我惹什么麻烦,反倒增添了点儿我的生活乐趣。
以前没有顾客的时候我就拿本书坐在那儿,要么喝茶要么喝咖啡,然后漫不经心地看书。
这会儿他在,我静不下心,就拿了本字典,教他识字。
我说:“我教你写你名字吧。”
我翻到了“袁”字,先让他看字典上的这个字,然后一笔一划地教他写。
他连握笔都不会,还得我一点点教。
笨拙的小子笨拙地拿着笔,笨拙地在纸上写下了一个一看就很笨拙的“袁”。
然后我又在字典找“春”,春下面就有“春天”这个词组。
我跟他说:“这是你名字,我在春天捡到的你,你就□□天。”
他看着我笑,轻声说了一遍:“袁春天。”
他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这三个字,那一瞬间我突然很感慨,就好像自己给一个虚弱的小动物建了一座房子。
他说:“我有名字了。”
“对,你有名字了。”我拍拍他的头,“我儿子写字儿真丑。”
他看了我一眼:“我不是你儿子。”
我瞪他,懒得多说。
他用手肘撞了我一下,跟我说:“你的名字怎么写?”
我歪着头看他,然后故意使坏,在纸上写:袁春天他爸。
然后跟他说:“这就是我名字!”
第14章第14章
14
我发现我这人真挺坏的,而且专门欺负弱小,也就是袁春天。
但我也确实低估人家了,袁春天跟我说:“我不识字,但是会数数。”
行吧,还没那么好骗。
把文盲当傻子是我的错,我道歉。
我在纸上写下了我的名字,他问我那个“涞”字是什么意思。
我没好意思说我爸就是随便给我起的,本来想叫袁来,但觉得加个三点水看起来更牛逼。
“听着啊,你爸我现在教你第一条人生道理,”我故作高深地说,“不要遇到什么问题都问别人,想知道答案,要自己去寻找。”
他歪着头看我,半天说了句:“你不是我爸。”
他根本就没抓住重点,我懒得理他。
之后,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反反复复地写我的名字,就那两个字,写了好几页纸。
我问他:“写那么多干嘛?”
他拿起来,一张张排开:“好看吗?”
这两个字,他大概写了上百遍,从天光大亮,到夕阳西下。
好几次我路过这边都看见他十分专注地低着头,紧握着那根笔,慎重地写下每一横竖撇捺。
从第一个“袁涞”到最后一个“袁涞”,他的字进步神速。
“写我名字没用,”我说,“你练练你自己的名儿,以后出去需要写名字的地方多着呢。”
他笑,盯着“袁涞”看,跟我说:“我就喜欢你的。”
然后又转过来看我:“也喜欢你。”
挺窝心的,我被他过分真诚的目光弄得不得不躲开他的视线。
我心虚个什么劲儿呢?
我是他爸。
太阳落山前我出去了一趟,让他看着店,有人来买书的话让人等等,我很快就回来。
我到马路斜对面的商场买了个小蛋糕,就是遍地都是的那种连锁蛋糕店卖的二十来块钱一个的小奶油蛋糕,巴掌大,没两口就吃完了。
我还特意买了蜡烛跟寿星帽,琢磨着怎么也得像那么回事儿。
我其实不用对他这么上心的,等到他户籍落地,救助站那边也给他安排好了活计,他也就该走了。
但是每次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总觉得那目光太赤诚了,我要是不善待他,就真的说不过去。
良心过不去。
回去的路上我自嘲个没完,活了将近三十年,头一回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大善人。
推门进去的时候,那家伙还坐在那儿写我的名字,用蓝色的圆珠笔,写在了他自己的手心里。
我问他:“干嘛呢?”
他说:“把你攥住了。”
臭小子竟然妄图攥住我,他还是做梦比较快。
我把桌子收拾了一下,那几张他写完的纸我本来想丢掉最后还是叠好放在了一边。
他看着蛋糕,笑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知道这是什么吗?”
“看到过。”他说,“我总在窗户外面看。”
我想象了一下他当初脏兮兮地站在蛋糕店外面看着橱窗里摆着的蛋糕,一个玻璃窗隔开的是两个世界。
我没多说话,但是突然有点儿后悔,我应该给他买个大点的,更好看的蛋糕。
我把数字“18”的蜡烛插在了小蛋糕上,又给他戴上了寿星帽。
我说:“鬼知道你究竟多大,就当你今天18吧。”
我指了指桌上的台历:“3月18日,袁春天今天18岁。”
第15章第15章
15
我没过过苦日子,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的家庭,但从小到大衣食无忧,哪怕是到了现在,我整天游手好闲地守着一间不赚钱的书店,生活也还算过得去。
所以,很多时候,我所了解的“真实”与“苦难”都来自那些或薄或厚的书,来自那些书里遥远的叙述者描写的遥远的故事。
是袁春天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我不了解的晦暗。
我把它形容为“晦暗”,而不是黑暗。
袁春天看着闪烁着的昏暗烛光,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说:“记住了吗?以后3月18号就是你生日了。”
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被映红的脸,跟个苹果似的。
他点头:“记住了。”
“许愿,吹蜡烛。”我说,“不过蛋糕你也不能多吃,吃多了你又得上吐下泻。”
他老老实实地点头,然后问我:“许什么愿?”
“许你自己想许的愿。”是真有点笨,连这个都要问我。
让我没想到的是,他说:“我想留下。”
不等我阻止,他已经吹熄了蜡烛。
我抬手敲他脑袋:“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意外的是,他得意洋洋地跟我说:“你答应的话,就灵了。”
谁说他傻?
他可一点都不傻。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袁春天这家伙其实心眼儿不少。
也对,要是真傻的话,哪儿活得到今天?
我开了灯,没给他好脸色,但是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答应吗?”
“吃你的蛋糕。”
我不给他回答,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似乎有点儿失落,但吃到第一口蛋糕的时候,失落被甜蜜挤走了。
他笑着看我说:“真甜。”
“少吃点。”我说,“奶油这东西没什么营养。”
他拿着塑料叉子,弄了块儿蛋糕递到了我嘴边。
“你自己吃吧。”
“你吃。”他说,“好东西,给你。”
我从来不缺好东西,但是袁春天的话突然让我差点儿没绷住哭出来。
没见过世面的小笨蛋,好东西难道不应该自己留着吗?
这是袁春天名正言顺留宿的第一个晚上,我从仓库找出了弹簧床,让他睡前厅的店里。
我可不敢再让他进我卧室,对于一个时不时就向我表白的人来说,我视他为狼。
在这种事情上,我觉得谨慎点儿是好的,我们男人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晚上关了灯,他在外面,我在里面,平时躺下就睡着的我,竟然有些失眠了。
下意识地想他会不会自己在外面害怕?
然后否认,因为这么多年,他应该都是一个人在外面睡的,那个“外面”跟我家里的“外面”可不是一个概念。
我突然想象他露宿街头的样子,穿得破衣喽嗖,天为被地为床,他的被子是透风的,他的床硬到硌得慌。他在白日里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夜晚又对着空旷的宇宙发呆。他没有对未来的渴望,也没有对过去的追忆,什么都没有,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填饱的肚子和一身暖和的衣服。
想到这些,我更睡不着了。
深更半夜爬起来,拿了条毛毯出去,给那个已经呼呼大睡的小子又加了一层,怕他冷。
第16章第16章
16
我以为我够轻手轻脚了,结果还是把那小子给吵醒了。
毯子刚搭在他身上,他直接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我被他吓了一跳,说他:“吓唬谁呢?”
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充满了惊慌,是真的被吓到了一样,事后我才意识到,那或许是他常年流浪在外形成的条件反射。
在外面,怎么可能睡得踏实呢?
外面的世界不仅仅有风吹雨淋,还有数不尽的危险。
我给他盖好毯子说:“好好睡觉。”
结果他拉住了我的手腕。
他说:“这床好舒服。”
一个弹簧床,怎么可能舒服?
但是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过床的人来说,这大概真的是好生活了吧?
我扒拉了一下他的头发,不再管他,自己回屋睡觉了。
袁春天反正就是赖在我这里不走了,救助站的阿姨隔三差五来看看,跟我汇报工作似的说说各项安排的进度。
等了差不多一个多星期,阿姨终于说要带袁春天去办户口了。
袁春天这家伙一点儿都不明白户口的意义,就我一个人在那儿傻乐,显得我比他还傻。
因为办户口要拍照,我看他那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心烦,拉着他去附近理发店花了20块钱给他剪了个圆寸。
这圆寸剪得也够傻的。
办理户口的时候,袁春天很想把自己的地址填我这里,被我一个眼神给瞪回去了,别说规矩上这事儿就行不通,就算行我也不答应。
他谁啊?
我又不是他亲爹。
袁春天的户口是救助站的集体户口,但不管怎么说,这从来都居无定所漂泊无依的小可怜在这个社会里有了真正的身份。
他有了名字,有了户口,很快也能拿到自己的身份证了。
从此往后,他虽然依旧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却可以自由地乘坐各种交通工具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他说:“我想坐火车。”
袁春天告诉我他以前喜欢在火车道旁边看飞驰而过的火车,从绿皮车到红皮车再到高铁,说得好像他见证了铁路列车发展史一样。
我说:“坐火车?你要坐火车去哪儿啊?”
他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最后指了指我心口的位置:“这儿。”
不知道这是跟谁学的,油腔滑调。
我弹开他的手指:“不好意思,此处暂未通车。”
他看着我笑,然后拉着我去买菜。
有了身份的人最近日子过得很好,无忧无虑的,在我家混吃混喝。
我警告他,等救助站的阿姨给他找到了合适的工作,他就趁早给我出门干活去。
他倒是很乖,点头答应着。
袁春天的身份证拿回来的时候,救助站的阿姨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之前他们一直有合作的工厂最近缺人手,可以安排袁春天过去。
“包吃包住,”阿姨说,“一个月底薪1500,不过按工作量给提成的,春天要是手脚勤快效率高,一个月也不少赚呢。”
我觉得挺好。
他什么都不会,那就去工厂干活吧。
但是袁春天说:“不想住在那儿。”
他看着我:“我想你。”
都十八了,还这么没出息。
真不愧是他。
我儿子。
第17章第17章
17
我发现袁春天这人,倔得很。
救助站的阿姨很快就带着那家伙去工厂报道了,给人装箱,按照箱子的件数赚绩效。
挺好的,早上出门的时候我说他:“你脑子里没东西,就去干点儿体力活吧。”
我还偷偷跟他说:“反正工厂管饭,你在那儿多吃点。”
他因为这么些年在外面吃不好,还乱吃,肠胃糟得不行,我把医生给开的药塞进了他口袋里。
他老老实实地跟着救助站的阿姨走了,走的时候还挺舍不得地看我。
我呢,站门口跟他挥手,意思是:快走快走,我可烦死你了。
但是,当他真走了,店里又剩下我自己的时候,突然觉得空落落的。
这么一看,我可真是个贱皮子。
人本性贱,老祖宗没骗我。
袁春天在那儿包吃包住的,据救助站的阿姨说那边环境条件很不错,我不需要担心。
但是,毕竟是自己捡回来的儿子,儿子出门工作,我这当爹的多少还是有点儿紧张的。
怕他被人欺负。
怕他被人骗。
毕竟这孩子是个文盲,又没见识,脑子似乎也没那么精明,这么个儿子,能不担心么。
袁春天没有手机,不过就算给他个手机,他也不会用。
一天下来,我干什么都走神儿,手里拿着本书,愣是一页都没看完。
到了晚上,我给救助站的阿姨打电话,阿姨说她今天在那儿陪了袁春天俩小时,他干活还挺不错的。
听她这么说了,我也就稍微放下了心,突然觉得,可能就这样了。
以后袁春天逢年过节能想起他这个爹,带着礼物来看看我,也就行了。
晚上我一个人吃饭,煮了一碗面,结果一半都没吃完就吃不下了,也不知道怎么,就是没胃口。
八点多,实在觉得无聊,在屋里转了两圈,进被窝了。
睡觉可以解千愁,虽然我没有什么愁,但睡觉也能缓解不知道为什么而来的焦虑。
只不过,我这刚睡着,外面突然有人敲门。
我一看手机,九点半。
敲门声一直不停,我只好出去看看。
大晚上的,怕不是入室抢劫。
但要真是入室抢劫,谁会敲门啊?谁会抢劫一个穷嗖嗖的书店啊?
我打开门,然后差点儿蹦出脏话来。
袁春天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我。
“你怎么回来了?”我问他,“你不是住那儿吗?”
“不住。”他说,“想你。”
真是个小王八蛋。
有免费的住宿还不住,这是个真傻子。
这么晚了,我又不能赶他回去,只好让他进门。
“你怎么回来的?”我记得那家工厂离这边可不算近。
“走路。”他说,“走好久。”
我服了,还真,不愧是他。
“走了多久。”
他回答说:“那时候天还没黑。”
我看了眼时间,那他少说得走了三个小时。
“你是缺心眼吗?”我问,“干嘛不打车?身上没钱到了地方找我要啊。”
他就站我面前笑,笑了一会儿说:“袁涞,我饿了。”
我真倒霉,明明工厂包吃包住,现在成了我包吃包住了。
我不仅包吃包住,还得被他抱。
我转身去厨房给他煮面条,他从后面抱住了我,说:“一天都没看见你了,我想你。”
第18章第18章
18
袁春天这嘴,我真想拆下来研究一下究竟是怎么个构造,为什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那些肉麻兮兮的话。
油腔滑调。
年纪轻轻就开始油腔滑调。
实在有点儿不像样。
我说:“警告你,放开我,不然就揍你。”
他还真放开了我。
但我估计他一点儿都不怕我揍他,因为他不抱着我之后,还是贴着我,粘着我,下巴搭在我肩膀上。
甩不掉了,狗皮膏药似的。
我给他煮面的时候说:“你就黏糊人吧,哪天我实在烦你了,就买点老鼠药,毒死你。”
他在我身后笑,也不说话,不知道笑个什么劲儿。
袁春天确实饿了,吃面的时候狼吞虎咽的。
我问他:“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他嘴里塞得满满的,为了回答我的问话,使劲儿往下咽,眼看着就要噎死了。
我赶紧给他倒了杯水:“你可慢点。”
他喝了水,没死成。
他说:“开心。”
我笑了:“也就你,觉得上班开心。”
他嘿嘿地笑,然后又闷头吃饭。
我怕他再噎着,没敢继续问,一直到他吃完了,自己去洗碗的时候,才又说:“同事都怎么样?没人欺负你吧?”
他摇头:“都可好了。”
“交到朋友没?”
他又摇了摇头。
我觉得也是,他应该不是那种会跟人交朋友的。
“在工作的地方不交朋友也好,”我说,“但还是要好好相处的。”
他乖乖点头,问我:“你白天做什么了?”
“享受清净的生活。”我说,“好不容易你不在,我可不是得享受一下。”
他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等他洗完碗,我踢他去洗手间:“洗漱睡觉,你明天还得早起三个小时走回去。”
我开玩笑的,他竟然当真了。
“对。”然后他小跑着去洗漱了。
对个屁。
我跟过去:“逗你玩呢,我不是那种狠心的爹。”
他从镜子里看我,瞪了我一眼。
“不孝!怎么能瞪你爹呢?”
他咬着牙刷,有点儿生气地说:“你不是我爸!”
我被他逗笑,倚着门框看着他洗漱完。
他说:“我要撒尿,你要看吗?”
出息了,真是出息了。
我转身就走,还顺手把门给他关上了。
这儿子不能要了。
袁春天还是睡在店里,我在后面的卧室。
后半夜,又下起雨来,这暴雨真的说来就来,就跟他第一次进我屋的那个晚上一样。
我这个当爹的真的心肠软,怕雨夜儿子冷,又拿着毛毯出去了。
袁春天可能今天干活累着了,加上又走了三个小时回来,睡得那叫一个踏实。
他蜷缩着,抱着被子,凑近了听,还打鼾呢。
我把毛毯给他盖上,站在那儿看了他一会儿。
外面是哗哗的雨声,室内是他的呼吸伴随着轻轻的鼾声。
我竟然觉得这种生活挺好,我看我是真疯了。
第19章第19章
19
我说着要让袁春天这小混蛋走三小时走到他们工厂去,但我这人真的是菩萨心肠,竟然给他打出租车走的。
要知道,从我们这儿到他上班的工厂,打车费用……
不说了,说多了显得我好像很小气。
其实可以坐公交的,我查了一下,先坐公交,然后换成地铁,最后再步行二十分钟就差不多了,但是他傻啊,脑子不清楚,我担心他坐错车。
他走前我跟他说:“下了班出来在大门口等我,看不见我不许走。”
我为了这个儿子真的付出了太多,平时宅到要死的我竟然准备晚上去接他。
我看我也是疯了。
因为袁春天说他上班感觉不错,所以这一天我也没担心,只是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关了店门,拿着我八百年不用还好里面还有钱的一卡通出门了。
公交,地铁,步行。
我觉得我应该劝劝他,还是住在工厂的宿舍吧。
我到他们工厂的时候,恰好是夕阳西下,他刚下班,站在大门口等我。
有零星的工人从里面出来,也不知道跟他一样是不住这儿的还是在这儿住宿但出来闲逛的。
反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我就是来接我儿子的。
袁春天是个傻子,一看见我就傻乐着朝我挥手,然后跑了过来。
他最近日子过得不错,稍微有点儿开始长肉了,没有刚来时那种瘦骨嶙峋风一吹就能散架的感觉了。
挺好的。
我说:“你笑那么大声干嘛?”
他说:“看见你开心。”
傻子的开心来得就是这么容易,我竟然有点儿羡慕。
我带着他慢慢悠悠地踩着夕阳往地铁站走,我问他:“坐过地铁吗?”
他笑着说:“没有。”
“爸爸带你坐一次,”我拍拍他,“自己记住了怎么坐,明天上下班自己坐车来。”
他看着我笑,也不答话。
“别跟我耍心眼,你就算说你记不住,我也不会再来接你了。”
我们俩走得很慢,跟俩老头儿散步似的,我问他些无关痛痒的话,比如今天中午食堂吃什么了,比如今天给人家装了多少个箱子。
袁春天挺有意思的,他似乎在这种生活中充满了干劲儿,跟我说今天下班前结算的时候,他是他们车间装箱最多的。
听他这么说,我突然有种自己家儿子考试考了第一的骄傲感。
“行,挺好。”我说,“晚上回去奖励你。”
我的本意是晚上回去给他做点儿好吃的奖励他,结果他却说:“可以抱你吗?”
“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我说,“好好活着不好吗?”
他还是笑,好像他每次在我身边的时候,除了笑就是笑,不会别的了。
他说:“好,好好活着。”
过了会儿,他又说:“跟你好好活着。”
我不搭理他,没想到,几分钟后,他继续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好好活着,可以抱你吗?”
我快被他气疯了,使劲儿拍了一下他胳膊:“别想占我便宜。”
结果呢?
结果就是我们在地铁上因为人太多挤到要死,他名正言顺地把我抱住了。
他说:“太挤了,站不稳,抱着你才摔不倒。”
第20章 B 站一 颗柠 檬 怪 免 费日更小 说广 播漫 画游 戏,本作品来自互 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 责,内容版 权归作 者所有第20章 B 站一 颗柠 檬 怪 免 费日更小 说广 播漫 画游 戏,本作品来自互 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 责,内容版 权归作 者所有
20
我是个没事不会远走的人,我爸之前说,我天天窝在我那书店里,快把自己塞进书页里头去了。
所以,我其实也好久没坐公共交通了。
袁春天这个麻烦的家伙,来接他下班刚好赶上晚高峰,地铁挤得要死,人贴着人。
我们俩最开始上车的时候还好,没有那么多人,我拉着他找了个角落站着,却没想到,方便了他占我便宜。
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们俩就贴得越来越近,后来他就把我抱住了,还顺势把下巴打在了我肩膀上。
我都不敢看周围,总觉得人家都在用奇怪的目光看我们。
从地铁上下来的时候,袁春天心情似乎特别好,走在我旁边的时候问:“公交车上人多吗?”
他那点儿小心思,表现得也太明显了。
但,现实让他失望了。
我们俩回去坐的公交车上车的地方是始发站,就算是晚高峰,多等两趟也能排到座位。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在我旁边,大腿非贴着我,不安分的手试图来拉我被我给瞪了回去。
怎么能这么粘人呢?
他属502的吗?
很少这么折腾的我,今天累坏了。
到了家,我懒得做饭,准备叫个外卖,没想到他说:“袁涞,我给你煮面吧。”
我就笑了:“你会用电磁炉吗?”
“你教我。”
行吧,我这个当爹的,真是一分钟都不能休息。
我洗了把脸,带着他进了厨房,教他怎么用电磁炉,教他怎么往面条里打鸡蛋。
他煮得认真,我就坐在一边看他,突然觉得袁春天这人其实还行,留下也没那么不能接受。
然后我就发现我竟然被这小子温水煮青蛙了,他稀里糊涂赖在这里不走,我竟然也就渐渐接受了这件事。
我,袁涞,还真是个没什么原则没什么脑子的笨蛋。
“喂。”我说,“你就打算这么在我这儿混下去了?”
“不是混,”他说,“陪你。”
我就笑了:“我用得着你陪?”
没想到他竟然厚脸皮地点头。
我看着他的背影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故意逗他:“那不行啊,以后我要是谈恋爱了,怎么跟人家解释家里住着个这么大的儿子?”
袁春天回过头看向了我,那眼神儿像是要把我就着面条一起吃了似的。
“你跟谁谈恋爱?”
我就搞不懂了,这小子这些年在外面究竟学了点儿什么?生活常识基本上都不懂,但搞对象的那点事儿他似乎门儿清。
什么孩子啊这是!
我说:“这就不用你管了,喜欢我的多了去了。”
“我喜欢你。”袁春天说,“跟我谈。”
我其实很想问问他究竟懂不懂什么叫喜欢,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那是恋人一样的喜欢还是家人一样的依赖。
但是我还没来得及问,就先吼他:“你把火给我关了!”
这臭小子,面汤都冒出来了,他还在那儿瞪我呢。
我赶紧过去关火,然后抽出纸巾擦溢出来的水。
“你能不能行?煮个面,你看看你!”
我是想多骂他两句的,但是没成功。
因为这个小瘪犊子竟然亲我了。
他亲了我的嘴。
操。
第21章第21章
21
人生还真是……
我前阵子看了一本书,里面有句话让我印象深刻。
书里写的是:生命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它凶野,就像我们的猎物。
当时我觉得这说得可太对了,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谁是谁的猎物啊?
我是袁春天的猎物。
这臭小子在我没有批准的情况下突然亲了我,亲的还是我的嘴,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推开他,恨不得揍他。
我知道家暴是不对的,身为父亲,我不能动粗。
但是,儿子太叛逆,不管教也不行。
我让他坐在椅子上,不许吃饭,只能看着我吃。
我记得小时候我爸用这招治我,治得我眼泪哗哗地流。
然而这招对袁春天似乎没用,他看我吃面条也看得眉开眼笑。
是个傻子没错了。
但是他笑也没用,我是真的很生气,我的初吻就这么交待了,能不生气么。
他说:“袁涞,你嘴甜。”
“别闹,别废话。”
“真的,甜的。”
我快被他活活气死了。
他又说:“你跟别人亲过嘴儿吗?”
我吃不下去了,上头了。
我把筷子放下,问他:“你跟谁学的这些?”
“大马路上,好多人亲嘴儿。”袁春天说,“男的女的,男的男的,还有女的和女的,亲好久。”
我下意识抿了嘴,生怕他过来也跟我“亲好久”。
我说他:“你多看点有用的东西。”
“看你。”
“我没用。”这话有点儿歧义,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不对,我确实也没什么用。
我说:“你没事儿就看看书,学学习,别一文盲还天天觉得自己挺不错的。”
“好,你教我识字。”
“那你得付学费。”
“行。”袁春天说,“我有工资卡了,给你。”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去了外面,拿来他的小背包,从里面翻出一张浅蓝色的银行卡递给了我:“今天中午跟大家一起去办的,我的工资卡。”
怎么说呢?
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如此郑重其事地把自己的工资卡交给我。
我看他,问:“你知道工资卡意味着什么吗?”
这是他所有的身家财产,他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以后吃喝玩乐全都靠这个。
他说:“我的钱,都给你。”
“我要你钱干嘛。”
“我的钱给你,你把自己给我。”
到底是谁教他说这些的?
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混日子的时候,没事儿就站卖电视的地方看人家播的电视剧,不然怎么能说出这些肉麻兮兮的话?
“你有多少钱就想买我啊?”我笑了,“没有霸总的命,得了霸总的病,你可歇歇吧。”
我这么说他,他也不生气,使劲儿把工资卡往我手里塞。
我不想收的,我要他的钱干嘛,不过就是逗他玩呢。
结果他说:“袁涞,我喜欢你,我什么都给你。”
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他究竟对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上的感情懂多少,但是他的眼神、他的话,实在太赤诚,赤诚到我哪怕铜墙铁壁也有点儿扛不住了。
我对他说不出狠话了,只能说:“袁春天啊,你还小,还什么都没见识过,等以后你看见更多漂亮姑娘帅气小伙儿,可能就不喜欢我了。”
他把工资卡往我面前的桌子上一放,趁我不注意,又凑了过来。
这次他不是亲我,而是咬了一口我的嘴唇。
他说:“我不要别人,就要你。”
第22章第22章
22
袁春天是个耿直的年轻人,我看出来了。
但是他的耿直显然用错了地方,因为我一点儿都不想跟小孩儿谈恋爱。
我说:“儿啊,不要太叛逆。”
他不高兴地皱眉,使劲儿捏了一把我的脸。
我勒令他回去乖乖坐好,继续看我吃面。
他坐得笔直,像是受罚的小学生,不错眼珠地盯着我看。
我本来觉得没什么,但是吃面条的时候发现嘴唇被他给咬破了,这死孩子,实在有点儿不像话。
我说:“袁春天,你记着啊,我是你爸,你别对我打歪心眼。”
“你不是。”他说得那叫一个坚定,“我爱你。”
我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当场去世。
“谁教你说爱的?”我记得刚才还是喜欢呢。
“你什么时候爱我?”袁春天永远这么直截了当,“我想跟你好。”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哭还是应该笑,我不是捡了个儿子吗,为什么好像不太对劲?
我说:“跟我好不了,我要跟别人好去。”
“为什么?”
袁春天直视我:“为什么我不行?”
“你太小了,什么都不懂。”我如实回答,“你觉得你喜欢我,爱我,想跟我谈恋爱,但是你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
我放下筷子,就当做是给儿子上了一堂课。
“爱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很认真地说,“可能以前没人告诉过你,你也没经历过,但是,现在你听好,袁春天小朋友,千万不要随便说自己爱上了谁,因为这个字它背后藏着的力量或许是你承担不起的。”
我说:“爱一个人不是莽撞的张口就要跟对方谈恋爱,要学会站在对方的立场去看待问题,爱是要为对方好,而不是给对方增添烦恼。”
他看着我,问:“你烦恼了吗?”
我狠不下心说烦恼,但是又不能让他觉得我在接受他。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烦恼不至于,但是,首先你应该弄清楚你对我究竟是爱情还是亲情。”
这也是我最在意的。
我不希望他在懵懵懂懂的时候把那种终于有了家人的依恋误解为对我的爱欲,我可以帮助他建造完整的爱情观,但是,不能误导他。
我说:“袁春天同学,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学习,你先把自己的人生捋顺清楚才能知道怎么爱人,明白吗?”
他看着我好半天没说话,最后还是点了头。
所以说,我儿子还是很乖的。
“不错。”我站了起来,给他捞了碗面条,“你煮的面条还可以,以后有时间学学做菜,你在我这儿白吃白住的,也不能什么都不干。”
“我学。”袁春天看着放在他面前的面碗,跟我说,“我学很快。”
他拿起了筷子,虽然还是有些笨拙,但已经可以顺利地挑起面条了。
我总说袁春天傻,但其实他挺聪明的。
跟着我学写字,跟着我学用筷子。
他在努力融入这个寻常却又对他来说很不寻常的世界,有些吃力,但兴致勃勃。
我看着他吃面条,忍不住笑着说:“倒也不用太着急。”
他抬头看我,我说:“一时半会儿我也谈不成恋爱。”
第23章第23章
23
袁春天这位同学求知欲还是很强的。
比如,已经很晚了,我也很累了,恨不得立刻洗洗睡觉。
然而,他却拉着我走到书架前,对我说:“你给我念书吧。”
我当时就笑场了:“这么爱学习啊?”
他点点头。
我问他:“想听什么?”
我慢慢悠悠地在书架间溜达:“《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还是《小红帽》?”
他走在我身后,不说话。
当我回头的时候,发现他仰着头盯着书架最上面的一层看,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然后就敲了他的脑壳。
这小子,真的有点儿过分了。
他看的是一本画册,封面是两个裸体的男人。
“过来,给你讲故事。”我随手抽出了一本《安徒生童话》,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拖到了前厅的沙发上。
一开始袁春天坐在我对面,后来就坐到了我旁边。
我一篇一篇给他读童话故事,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也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理解每个童话故事背后想要表达的更多的关于人性的内涵。
我估计够呛,在这件事上,他其实跟那些学龄前儿童没太大区别,真不是我瞧不起他。
读了几篇,他突然问我:“你每天在看这个吗?”
开玩笑,爸爸我可是大哲学家。
“没有,”我说,“这都是我小时候看的。”
“我要听你看的书。”他竟然还会提要求了,“你今天在看什么?”
我本来不想搭理他的,甚至想讽刺他两句:给你读了你也听不懂。
但后来觉得,还是不应该这么对孩子,人家愿意学习是好事儿。
我把《安徒生童话》放了回去,然后去收银台拿过了我今天在看的一本书。
我给他读:“当一个人陷入情网时,他的确会自欺欺人。但是,正如……没有谎言,人只有一小部分活着。”
我读完这一段,抬头看袁春天,他果然一脸茫然。
我偷偷嘲笑他,然后听见他问:“这本书叫什么名字?”
“《更多的人死于心碎》,”我说,“听说过索尔·贝娄吗?”
我当然知道他没听说过,只不过在故意刺激他,让他知道,这个世界大得很,他没见识过的也多得很,总有一天他会看到更广阔的天地和更让他倾心的人,到时候他就明白了,我对他,不过是他的再生父亲罢了。
我发现,我对自己当他爸这件事儿,很有执念。
我也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
我以为他听到我的问话之后会乖乖摇头,然后问我索尔·贝娄是谁,但我没想到,他却开口说:“我也要死于心碎了。”
我笑了:“什么?”
“死于心碎。”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我,然后说,“你一直拒绝我,不爱我,我也要死于心碎了。”
我觉得不行了,袁春天这个发展不太对劲,我真的有必要好好教育他一下了。
我绝对不能让我的儿子变成一个油嘴滑舌的油腻男!
我说:“袁春天,你再敢说这种话,我就把你丢出去。”
他看看我,站了起来,抽出我手里的书,把我推回了卧室。
我问他:“你干嘛?”
他看着我,对我说:“袁涞,晚安,我爱你。”
这场戏来得有点突然,甚至还有点莫名其妙,当几分钟后我推门出去想看看他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时,我的儿子惊呆了我。
我以为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小傻子,他竟然坐在那张小小的弹簧床上,自己做着只有我们成熟的大人才会做的事。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出来,当四目相对,他……那个了。
就是,身寸了。
第24章第24章
24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天都塌了。
我单纯可爱的儿子,这是干嘛呢?
我先是震惊,然后还有点儿莫名其妙的愤怒,震惊是因为我没想到这事儿他都会,愤怒是觉得,肯定有人把他带坏了。
但很快的,善解人意的我终于意识到,这种事情其实不需要任何人教,产生欲望、纾解欲望,这是人类的本能,我之所以会觉得他是被别人带坏了,不过是因为我真的在潜意识里把他当成了——我儿子。
但事实上,人家确实跟我没什么关系。
而且,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我站在那里,情绪复杂地看着他,并且很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去看不该看的地方。
而袁春天,他比我慌多了,在射完之后,整个人直接僵在了那里,手上和身前都弄得脏兮兮的。
他看起来有点儿无助,还有点儿委屈。
我觉得我应该回屋睡觉去,既然他会弄,那肯定也知道应该收拾干净再睡觉。
但当我以为我在转身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我竟然走过去拿了湿巾递给他,还对他说:“年轻人,有点儿快。”
我愣是用诙谐的语言拯救了尴尬的场面,我可真是个天才。
但袁春天应该依旧觉得尴尬,他伸手过来接湿巾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他使劲儿擦,我不看那个地方,光听这小床晃动的声音都知道他特别用力,我说他:“你可轻点,对自己下手别那么狠。”
他放轻了动作,用了好半天才擦干净。
我看他收拾完了,觉得今天晚上不太适合对儿子进行“爱的教育”,于是转身准备回屋睡觉去。
如果我能睡得着的话。
但我才走出两步,就听见袁春天说:“袁涞,对不起。”
我有些诧异,他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呢?
我回头看他,发现他头埋得很低,像是犯了天大错误的小学生。
我笑了:“没什么对不起的啊,这不正常吗?”
他又是半天没吭声,然后竟然抬手蹭起了眼泪。
这可把我吓着了。
我说什么了吗?
我骂他了?
没有啊!
挺大个小伙子,怎么还哭上了呢?
这一晚上搞得我头都大了,赶紧拿着纸巾过去哄儿子。
我往他手里塞纸巾:“哭什么呢?吓着了啊?没事儿,人家现在还没发育完全的毛孩子都会打飞机,你这正常。”
我得哄啊,我得变着花样地哄啊,毕竟是自己家孩子。
我给他纸巾,他不要,手攥成个拳头,我都掰不开。
那眼泪珍珠似的噼噼啪啪往下掉,直接在他睡裤上晕湿了一小块儿。
还真是个泪美人,我都无了奈了。
他自己不擦,那就得我来。
我捏着他下巴强迫他抬头,然后给他擦眼泪:“跟爹说说,你哭什么呢?”
袁春天眼睛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右边眉骨附近有个疤,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
他眼睛湿乎乎地看着我,瞳仁特别黑,看着特纯粹。
他说:“袁涞,对不起。”
“啧,都说了,这没什么可道歉的。”
他吸了吸鼻子,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对我说:“因为我看见了你……的腰。”
……操。
第25章第25章
25
我真的不应该低估袁春天,这是我的错。
人家是成年人,就算没人给他讲过什么叫欲望,人类的本能也已经教会了他做那种事儿。
本能教会他被诱惑,教会他纾解欲望。
这是一个人天生就会的。
我只是觉得头疼,怎么就偏偏是我呢?
事实上,我之前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现在依旧想不通。
我始终觉得袁春天之所以对我这么执着,完全是因为“雏鸟情结”,或许在他不算太长但对于他来说似乎又已经很漫长的十几二十年来,我是第一个对他如此迁就的人,所以才会如此痴心于我。
在我看来,这不算是爱情。
然而,当他对我十分直接十分□□地表现出了□□时,我没法再自欺欺人了。
这小子确实想跟我上床。
他是不是想跟我谈恋爱这事儿另说,但他应该是想跟我上床的。
这让我很为难。
“袁春天,坐好。”
他听话地坐好了。
“可能以前没人告诉过你,但是现在你听好了啊。”我认真地对他说,“我们人,高级动物,没有说别的动物低级的意思,只是说,我们人啊,跟那些野兽最大的区别,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们人类可以用理智去控制行为,”我说,“打个比方,当你看见……看见我不小心露出来的腰时,应该怎么做?”
他竟然给我脸红了。
“没让你胡思乱想!”我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应该首先做到非礼勿视。”
“非礼勿视?”
“就是不符合礼教的东西不能看。”
“不符合礼教?”
我觉得头大,我儿子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
“反正就是这类,不该看的就不要看。”我又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至于什么是不该看的,你自己悟。”
结果袁春天笑得一脸无害地说:“你是该看的。”
然后他就再一次被我敲了脑袋。
我恶狠狠地告诉他:“记住,就算一不小心没忍住看了,也应该用理智克制冲动,如果你做任何事全凭本能,你说你跟外头那些野兽有什么区别?”
袁春天盯着我看了好半天,然后说:“袁涞,没人教过我克制。”
我原本是在气头上,却突然间被他这句话给扎了心尖儿。
是啊,没人教过他。
没人教过他什么是“非礼勿视”,没人教过他什么是“道义礼法”。
没人告诉他在某些时刻要用理智克制冲动,没人告诉他他其实有别于野兽。
我走过去,不再敲他脑袋,而是使劲儿揉了揉他被剪得短短的头发,然后对他说:“没事儿,以后我教你。”
他看着我笑了,依旧笑得人畜无害。
他抓住我的手,仰着头,看着我说:“袁涞,你真好。”
我可不是真好么。
这崽子牵我手我都没甩开。
我可真是个好人啊。
第26章第26章
26
都说养儿防老,其实并不。
养儿子太操心了,加速了我的衰老。
自从袁春天开始上班,每天他都早起赶公交,他早起,我也得跟着早起,要不他就来我卧室门口叫魂似的叫我。
晚上回来呢,就缠着我学习,从拼音识字开始,我仿佛是小学老师,加班加点给补课,还没有补课费拿的那种。
不过,袁春天挺努力的,也挺聪明的,什么百以内的加减乘除很快就学会了,一早起来就跟在我屁股后面背九九乘法表。
他也学会了用字典,没事儿就捧着本《新华字典》,还给我写了封情书。
当然了,他的情书没什么文采,总共加一起也没几句话,但我还是看笑了。
上一次收到情书还是十年前吧,上中学那会儿,班里挺可爱的一个姑娘给我写的,带香味儿的信纸,浅紫色。
但是可惜了,我的初恋跟她的初恋都被扼杀在了摇篮里,因为我不喜欢姑娘。
我打从十四岁开始就知道我喜欢男的,别人看球赛是看比赛,我看球赛是看球员。
但是,当时那封情书我还是好好保存下来了,因为不管怎么说,那都很珍贵。
姑娘的情感珍贵,那份纸张也珍贵。
不过我还真的没想到,从那以后,再没人给我写过情书,虽然我真挺受欢迎的,但大都是口头告白或者短信电话,时隔这么久,竟然又收到了情书,没法不感慨。
我说:“你字儿太丑了。”
他笑:“但是你喜欢。”
这臭小子擅自揣测我的想法,我就只能揍他,并且罚他不许吃宵夜。
这段时间袁春天长得挺快的,身高和体重都在猛增。
原本我们俩差不多高,结果这才多久,他竟然高出我三厘米了。
我挺生气的,觉得这事儿有损我当爹的尊严。
但又想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雏鹰也要振翅高飞的,长吧,长得高点儿壮点儿,以后出去多干两份活,他负责给我养老。
虽然我嘴上吐槽袁春天的情书,但还是好好地叠起来,夹在了我最喜欢的一本书里。
袁春天写:袁涞,我喜欢你。
他还写:你让我觉得,太阳真的是热的。
我告诉他这话说得没道理,因为无论有没有我,太阳都确实是热的。
但袁春天反驳:“不是,有你才是热的。”
他挺有语言天赋的,可以去写诗。
日子就这么过着,过得还挺好的。
袁春天第一次收到工资的时候,我带着他出去吃了顿大餐——麻辣烫。
他吃得特开心,出来后还是使劲儿把他的工资卡往我口袋里塞。
我拿他没办法,只好暂时帮他收着,我说:“代为保管,给你攒老婆本。”
“你是我老婆。”他说,“给你的。”
我已经被他磨得没了脾气,就算他这么说,我也懒得教训他了。
做梦吧。
年轻人总是要有梦可做的。
我本来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无风无浪,混日子,袁春天每天撩拨我,我就装腔作势地装听不见。
但是没想到,生活是不可能没有一点儿意外的。
星期五下午,我接到袁春天工厂领导打来的电话,跟我说袁春天跟人在厂子里打起来了。
第27章第27章
27
儿子在外面打架,这事儿是我意料之外的。
袁春天不在我身边的时候,看着少言寡语的,之前我跟救助站的阿姨聊天,她也说,她跟袁春天接触的时候,那小子几乎不吭声。
这么个闷葫芦,原来还是个暴脾气。
不过这事儿也挺搞笑的,都是大人了,上班打架还叫家长,这是小学生吗?
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去了,而且打车过去的,怕人家等急了。
等我到那儿,直接去他们主任的办公室,袁春天这家伙,半边脸都肿了,站那儿气鼓鼓的,跟谁欠他钱了似的。
见我来了,袁春天立刻转过来拉我,叫我名字。
我拍了一下他的手,过去问主任:“刘主任,这是怎么了?”
我真成他爹了。
刘主任说:“他把人打坏了,进医院了。”
我心说,这可真是厉害,赔钱少不了了。
我这一天天养活儿子,还得搭着钱给他赔人家的医药费,掐指一算,书店可以关门大吉了。
袁春天说:“他先惹我。”
“那你就动手啊?”我拍了他一下,说,“你先别说话,回去再俩再掰扯。”
刘主任就给我简单说了一下对方的情况,进医院了是真的,但倒是没严重到会让我赔得倾家荡产,不过那家人估计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带钱带礼物去道歉肯定免不了了。
这些事儿指望袁春天办那肯定白扯,都得我这个当爹的出面。
刘主任说:“咱们厂子有严格规定的,他这算是严重违纪了。”
于是袁春天就这么成功失业了。
我们俩出来的时候,他低着头走在我后面,我头顶夕阳,心力交瘁。
挺好的工作,虽然上下班远了点儿,但至少能让他在这个社会上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
现在好了,被开除了,他还能干嘛呢?
我被他搞得心情糟透了,好多年没这么心烦过。
我们俩走到工厂大门口的时候,我站住了,回头质问他:“因为什么?”
他低着头,攥着拳头,看这样还没消气。
他说:“王明欠打。”
“我看你也挺欠打的,”我没好气儿地说他,“这回好了,工作没了,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袁春天抬起头看我,一点儿不心虚地直视着我说:“我不后悔。”
“那你可真厉害。”
我问他:“那你说说,他因为什么欠打?”
“他说咱俩关系不正经。”袁春天声音冷冰冰的,咬牙切齿的,“说你……“
袁春天不说了。
“说我什么?”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走近他问,“那个觉王明的,说什么了?把你气这样?”
结果袁春天抱住了我,他说:“不告诉你,不好的话不给你听。”
袁春天挺牛逼的,总是能戳我心窝子。
“不好的话不给我听,你自己听着?”
“嗯。”他抱着我晃了晃,说,“你只听好的。”
“那什么是好的?”
“你好看,”袁春天说,“对我好,我最喜欢你。”
我最喜欢你。
我突然想起一首歌。
歌里唱: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
第28章第28章
28
有时候我确实不太知道应该怎么回应袁春天。
给他点儿阳光,他就能灿烂。
但我要是一点儿阳光都不给他,又怕他这棵小植物就此枯萎了。
我下不了那个狠心。
袁春天在夕阳里抱着我说最喜欢我,莫名让我觉得特别窝心。
这小子挺会的,知道我心脏长在哪儿,知道我心脏上那块儿肉最软,他专挑最软的那块儿肉捏,也不使劲儿,但捏得我酸酸的。
“最喜欢我?”
“嗯,最喜欢你。”袁春天说,“袁涞我喜欢你。”
我抬起手,也抱住了他。
长大之后我们都懂了一个道理,世间的感情甚至包括很大一部分人的亲情都并不纯粹,那种纤尘不染的爱是不存在的。
每一个长大成人的家伙,双脚都沾满了泥土,一身的风尘仆仆,在爱别人前更愿意选择爱自己。
以前跟我爸聊起这个,我爸说:“确实极少会有纯粹的人纯粹的感情,但这再正常不过了,因为我们都是人。”
人很复杂,复杂到我无法去定义。
因为无法定义,所以总是心生恐惧。
我恐惧什么呢?
这么说吧,一个看起来每天跟大家笑脸相逢和颜悦色的人,他很可能并不想跟任何人深交,因为知道,人心深处都是自私阴暗的,所有的深交最后都可能把人拉入深渊。
当然,我知道这是我个人狭隘的观念,是我给自己不愿意融入社会找的借口。
但我就是没法说服自己去信任别人。
说到这个,或许有人会觉得:袁涞,你是不是童年遭遇过什么不公平的对待?或者原生家庭出了什么问题?
并没有。
我爸妈对我都很好,如果非要给我这种性格找一个原因的话,我觉得我妈说得对,她说我就是“闲书”看多了。
所谓“闲书”,每个人的定义都不同。
我不能去评判谁对谁错,更不能去给我们在读的书轻易下结论。
但我知道,我妈并没有在否定我看的那些书,她只是觉得我所有的困扰都来自它们,它们困住了我,所以,站在心疼儿子的立场,她是希望我不要再看那些书了。
但已经看了,她叫停也来不及了。
我在涉世未深的时候就从书里看过了太多的人心险恶人性本恶,这就导致我惧怕跟人发生关系,怕给自己惹了一身的麻烦。
其实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说——
袁春天打破了我早已定型的世界观。
我发现,不管我怎么躲闪,都依旧抗拒不了他的靠近。
他太赤诚了,捧着一颗热烈的赤子之心站在我面前,等着我收下那颗有力地跳动着的心脏。
这样的人,大概是童话世界都找不到的小笨蛋。
我必须得承认,袁春天让我对人类没那么厌恶了。
“有点儿热。”我拍了拍他的后背,“还有点儿饿。”
袁春天放开了我,然后牵着我的手大摇大摆走出了工厂的大门。
我被他拉着,难得没甩开他的手。
袁春天半张脸还肿着,丑了吧唧的,但是我发现,丑了吧唧的他也让我看得很喜欢。
第29章第29章
29
后来我还是知道了那个叫王明的说了什么。
怎么说呢,有些人真的素质堪忧,堪忧到让我一个外人都担心他往后不会少挨揍。
那天我自己去医院看王明,想着袁春天一提起这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就别带着他过来了,我自己解决吧。
带着钱,带着果篮,带着我亲切又充满诚意的笑容。
我到王明病房的时候,那人正盘腿坐在病床上嗑瓜子,旁边还有个人在陪他打扑克。
怎么说呢,人家的住院生活过得真的有滋有味的。
不过我也不能说什么,毕竟我们家孩子动手打人了,确实不对,我该道歉得道歉,该赔钱也得赔钱。
我进去的时候,本来不知道那个生龙活虎的人就是王明的,我特有礼貌地问了一句哪位是王明,没想到他看过来之后就戏谑地打量我,然后跟旁边的人说:“这就是那让人怼屁股的。”
我突然就明白袁春天为什么不让我听那些话了。
脏得要死,说出的话都是带着臭味儿的。
但我不能发火,我是来道歉的。
我说:“你好,请问是王明吗?我是袁春天的哥哥,他年纪小脾气冲,我来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我当时态度确实没多好,但也不差,总体来说不卑不亢吧。
我想的是赶紧处理完我好走,这人看我的眼神儿实在太让我难受了。
没想到,我刚把果篮放在一边,王明就说:“是他情哥哥吧?”
然后周围的人就开始笑。
本来呢,果篮里有个厚厚的红包,是医药费之外我特意准备的,但是他说完这句话,笑完那几声之后,我把红包拿出来了。
他眼看着我把红包又揣回自己口袋,问我:“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啊。”我说,“我们家袁春天打了你,道歉我道了,医药费我赔了,该做的都做完了,还有事儿吗?”
“你那红包,还有拿回去的道理?”
“哦对,”我说,“这红包本来是给你的。”
我站在他病床前说:“我本来想着,袁春天打人不对,我们确实错了,对不住你,除了医药费,能再弥补一点也是好的,但是刚才我突然意识到,他打你,你活该啊。”
“你他妈什么意思?”王明冲过来揪住了我的衣领。
“我就是这个意思。”我面不改色地说,“确实是他先动了手,但是先撩者贱,这句话你听过没?”
然后我就被打了。
他一拳打在了我左脸上,那叫一个疼,我都怀疑我牙被打掉了。
怎么说呢,就看他打我的那个架势,我俩之中,我更像是病号。
王明把我按在地上打,打得我挺疼的,但是他骂的那些话更让我不舒服。
什么臭□□,什么被男人搞。
恶心。
我也不是没还手的,但我确实打不过他。
经此一战,我决定回去后办□□身卡,以后天天带着袁春天健身去。
最后是路过的医生把我给救了,还带着我去处理了一下被打坏的嘴角。
我挂着彩回家的时候,袁春天吓得差点儿掀翻了面碗。
他跑过来手足无措地看着我,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他哭着问我:“袁涞你咋了?”
我一把捏住他的鼻子,叫他不许哭。
我说:“袁春天,这红包给你了。”
我把原本要给王明的红包给了袁春天,意思是他打得好。
“我要这个干啥?”
“拿着。”我说,“自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去,给你的奖励。”
说完,我准备去照照镜子,看看我被打得有多惨。
没想到,我刚站在镜子前面,袁春天就跟了过来。
他站在我后面,对我说:“这些钱,我买什么都行吗?”
我问他:“你想买什么?”
“我……”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买你亲我一下,可以吗?”
第30章第30章
30
袁春天啊袁春天。
总是能语出惊人。
我故意逗他:“你当我是什么?站街的?”
他懵了一下问:“什么是站街的?”
行吧,拿他没辙。
我拍拍他手里厚厚的红包:“自己好好收着。”
然后转过来跟他面对面。
袁春天以为我拒绝他了,皱着眉还想说什么,但是,在他说出话之前,我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我跟袁春天可不一样,我的吻不是随便给的。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亲他,愣在那里眼睛瞪得那叫一个大。
我亲了他一下,问:“满意了?”
我们俩现在都挺丑的,想想都觉得可笑,让我俩变丑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我说:“我脸疼,你给我弄点冰块敷一下。”
袁春天脸涨得通红,连连点头,跑着就去了冰箱那边。
我忍不住笑。
我发现,不管袁春天做什么,我都忍不住想笑。
我确实挺喜欢他。
他去拿冰块的时候,我抿了抿嘴唇,牵扯了脸上的肌肉,怪疼的。
嘴唇有点儿发烫,脸也有点儿发烫。
我知道原因。
受了伤,洗脸有些费劲,我洗漱完,袁春天已经用毛巾裹着冰块在洗手间门口等我了。
我们俩坐在沙发上,就平时我看书的那个位置。
他盯着我看,然后就笑。
“笑什么呢?”我说,“我挨揍了,你心情挺好呗?”
说到这儿,他不笑了。
“王明打你吗?”
“我也打他了。”我说,“那人嘴巴那么臭,你怎么没跟我说啊?”
袁春天皱起了眉:“他说你什么了?”
这家伙,火气都写脸上了,我甚至怀疑我要是把王明当着我面说的那些话复述给他,他能连夜去找王明再打一架。
“你不用知道。”我说,“你听好听的话就行。”
这是我跟他学的。
没想到,博览群书的我竟然有一天跟一个识不了几个字的前流浪汉学说话。
袁春天凑过来,坐到我旁边,接过我手里的自制冰袋给我敷脸。
他说:“袁涞,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啊,”我说,“啊不对,我是挺生气的。”
袁春天一脸不悦地看我。
“我是气他这人说话比放屁还臭,同性恋招他惹他了?讽刺谁呢?”我翻了个白眼,心里是真的有点儿不痛快,“把同性恋说得好像人人都出去卖似的,我们也是正经人好么,到底谁恶心啊。”
我一没忍住,话多了。
袁春天听完我说的,突然问了我一个让我很意外的问题。
他问:“同性恋是什么意思?”
我突然意识到,袁春天的知识构架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他对很多事情没有概念的区分,他知道喜欢,却不知道他的喜欢很小众。
“怎么了?”见我没说话,袁春天试探着说,“我不该问吗?”
“该问。”我拿过冰袋,自己敷,然后侧过身面对着他,觉得确实有必要跟他认真地聊聊这个问题。
我说:“袁春天,其实你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你见过的,可能比我见过的都多。”
他盯着我,不吭声。
“在你见识过的世界里,大部分或者说绝大部分的人,喜欢的都是异性,都在跟异性谈恋爱。就比如,男人,他们大部分找的都是女人。”我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我自己,“像你我,都是男人,如果我们谈恋爱,这就是同性恋。”
“我们是同性恋。”他说得斩钉截铁。
我笑了:“我是,我天生就是,但你不一定。”
我耐着性子告诉他:“我们这个社会,对同性恋包容性没有那么强的,我们是少数,在某些人眼里也是异类,我们不被法律允许结婚的。”
“为什么要管法律?”袁春天再次语出惊人,“我跟你好,不用法律允许。”
第31章第31章
31
“口出狂言。”我笑他,“你怎么那么了不起?法律都管不了你?”
“法律管不着我喜欢你,”袁春天说,“谁也不管了我喜欢你。”
实话实说,我喜欢听袁春天这种执拗稚气却又坚定纯粹的话。
为什么有些人就能活得这么有勇气呢?
“行,你说得对。”我扒拉了一下他的头发,“不过,同性在我们国家就是没法结婚。”
“那就不结婚。”袁春天说,“在一起就行。”
我被他逗笑,靠着他懒洋洋地打哈欠。
“袁涞,你喜欢我吗?”
袁春天问得郑重其事,让我没法胡乱回答。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面对袁春天的时候,我不得不让自己正经起来,甚至说话都要斟酌,因为总觉得有些回答说得太不走心,对不起他的一片赤诚。
所以说,人就是这样的,面对真诚,只能回报真诚,否则就会心里不安。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在距离我耳朵很近的位置问我说:“你喜欢我吧?”
我笑。
结果他把疑问句变成了肯定句。
他说:“你喜欢我吧。”
他的意思是,让我喜欢他吧。
他的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腿上,我微微侧过头,看着他的手。
“手上怎么起水泡了?”
“不知道。”
他抬起手看,被我拉了过来。
我端详着他这只手,他不知道,但我知道。
肯定是干活干的。
“等会儿把水泡给你挑开,消消毒,过两天就好了。”
“那你能喜欢我吗?”
我抬头看他,又望进了他的眼睛里。
“你没别的话说了?”
“今天没有了,今天就想让你喜欢我。”
袁春天这人真是太有意思了,如果我不是清楚他就一流浪汉,还得以为他跟我这儿演偶像剧呢。
“喜欢你有什么好处?”我问。
他很认真地回答:“好处……被我喜欢。”
我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拍了他一下说:“这算好处?”
“嗯,被人喜欢就是好处,我给你的喜欢特别多。”
我笑不出来了,还有点儿想哭。
我发现最近这段时间我变得有点儿……怎么说呢,就弱了吧唧的,没出息,总是被袁春天弄得心里酸溜溜的,而且一酸就能酸到眼睛里。
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缺爱,可是第一次有一种完全被爱包围的感觉。
这话可不能让我爸妈知道,让他俩知道,肯定得挤兑我。
但我说的是真的,这种爱和父母的爱不一样。
是被叫□□情的爱。
我握住袁春天的手,跟他十指紧扣,这小子根本不懂十指紧扣的意思,只知道自己跟我牵手了。
我说:“明天咱俩出去玩吧。”
“啊?”
“去公园,你来这么长时间了,我都没带你出去玩过,”我说,“先去公园,然后咱们晚上也去一回酒吧,喝个微醺,回来……睡觉。”
袁春天问我:“为什么啊?”
“哪有为什么?你不想去啊?”
“不是。”袁春天笑,“跟你在一起,去哪儿都行。”
跟我在一起去哪儿都行吗?
我捏了捏他的手,对他说:“你少给我开空头支票,等哪天我想去什么地方你不跟着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第32章第32章
32
袁春天十分乖巧,很会哄我开心。
他说:“空头支票是什么?我不会不跟着你。”
很乖。
是我的好儿子。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想到我把他当儿子就会想笑。
我们俩这关系,说不清楚了。
因为脸疼,这一晚上我睡得不安稳。
我这个人,从小就老实,长这么大头一次跟人打架,没想到还挂彩了。
半夜起来,跑去撩闲,袁春天睡得那叫一个香,看得我生气,但还是没忍心吵醒他。
我真是个好人。
深更半夜,我拿了本书看,拿的还是《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从第一页开始看。
这书我一直都没敢看过,毕竟我也是有“大部头恐惧症”的,而且,传说这书特催眠,只有在我睡不着的时候才能想起用它来试试,看看能不能让我入睡。
意外的是,没屁用。
我竟然看这本书看了三个多小时,顺便还看见了日出。
袁春天起床的时候我已经煮好了粥,自己坐在厨房吃完了一碗。
他打着哈欠过来,二话不说就亲了一口我的脸。
我说他:“这是干嘛?”
“早安吻。”他说,“我在书里看到的。”
他最近学习热情高涨,每天拿着带拼音的童话书看,像是个刚开始读书识字的小学生。
什么早安吻,什么书里看到的,我看他就是想占我的便宜。
但是我又不好意思多说什么,说多了好像我心思歪似的。
“赶紧洗漱吃饭,”我催他,“早点儿出门,公园不收门票!”
然后我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袁春天说:“你真抠。”
我抓起手边的鸡蛋就要打他,但是一琢磨,这鸡蛋还得吃呢,不能浪费粮食,就这样,他逃过一劫。
“你跟谁学的?”他洗漱回来的时候我质问他,“学会吐槽你爸了?”
“你不是我爸。”袁春天坐在我旁边,紧贴着我,端着碗直接喝了一口粥,然后理直气壮地说,“你是我对象。”
真出息。
我儿子有点东西。
虽然满腹疑问,搞不清楚袁春天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回来,但我们说好了要出去玩,我说话还是要算话的。
吃完饭,换好衣服,我跟隔壁便利店的小哥借了自行车,关了书店载着袁春天去公园了。
我跟他说:“你最近真的重了,载着你太累了。”
袁春天坐在后面双手圈着我的腰,靠着我笑,给我加油。
这感觉还挺有意思的,有种小学的时候去踏青的意思,恍惚间我都觉得自己脖子上还系着红领巾,手臂上还别着三道杠了。
春天真好。
我不是说袁春天,我是说一年四季里的第一个季节。
万物复苏,人也跟着鲜活了起来。
我骑着自行车,呼哧带喘地载着袁春天沐浴在春光里,总觉得好像真的无忧无虑了。
我说:“儿子,给爸爸唱首歌。”
“我不会。”袁春天说,“我是你对象。”
我笑得不行,然后说:“那你爹给你唱一首。”
柳絮乱飞,袁春天在后面一劲儿给我摘掉挂在我头发上的柳絮。
我给他唱歌:“春天花会开,鸟儿自由自在,我还是在等待,等待我的爱你快回来!”
第33章第33章
33
袁春天说:“袁涞,你唱歌真好听。”
我知道他被对我的崇敬蒙蔽了双眼,我这人五音不全,从小我就知道。
但是架不住我开心,袁春天说我唱得好听,那我就继续给他唱。
我们这么一路顶着春光迎着春风,好像把什么杂七杂八的烦人事儿都给抛之脑后了,我们两个脸上还带着伤的人如此这般地招摇过市,也不觉得臊得慌。
我骑了一路,到了公园,这地方其实压根儿不要门票,我早上忽悠他呢。
公园大门都是开放的,除了机动车不可以进之外,随便进入。
我直接骑着自行车载着他进去,这会儿人少,大都是遛弯儿的大爷大妈和狗。
我沿着河边骑车,给袁春天讲关于这条河的历史,袁春天一直搂着我的腰,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句。
后来我实在累了,停了车,让他下来。
“换你。”我说,“你学着骑车,学溜了,回去你载我。”
袁春天以为我在开玩笑,但事实上并没有。
我教他怎么握着车把,怎么刹车,教他如何保持平衡。
袁春天其实一点儿都不笨,一点儿都不傻,而且他平衡能力挺好的,我扶着后座跟着他跑,他能骑得很稳当。
袁春天在前面骑车,紧张地问我:“袁涞,你扶着我呢吗?”
他怕我偷偷放手。
我跟着他跑:“扶着呢,你跟遛狗似的遛我呢。”
袁春天放慢速度,然后笑:“你不是狗,是我对象。”
没完没了了还,一句“你是我对象”,他说了一早上。
我催着他往前骑,跟着他呼哧带喘地跑,跑着跑着,觉得是时候放手了。
我趁着袁春天没有防备,偷偷放手,慢慢停下脚步看着他骑车继续往前。
他朝着太阳的方向行进,风把他的T恤吹了起来,背上鼓鼓的。
没有我的支撑袁春天也骑得很稳,这让我很感慨,觉得这事儿就跟我们的人生一样,没有我的陪伴,袁春天也能过得很好。
但是……
袁春天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刹车,差点儿跌倒。
他回头看我,然后自行车也不要了,直接跑回来抱住了我。
“干嘛呢你?”我拍他后背,“大爷可看着你呢。”
袁春天紧紧地抱着我说:“你偷偷把我甩了。”
他抱得太紧,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啊,你爸快让你勒死了。”
“袁涞,你好好说话。”袁春天很认真地在我耳边说,“你说你是我对象我就放开你。”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抬眼看向前方,被春天的阳光给晃了眼睛。
这天怎么这么明媚呢?
就跟我的心情一样。
“袁春天啊,”我说,“身为一个男人,不能这么爱撒娇。”
“我就跟你撒娇行吗?”袁春天说,“你也可以跟我撒娇。”
我笑:“我可不撒娇。”
“你撒娇给我看看。”
“我不撒娇。”
“袁涞!求你了!”
他一求我,我就没办法了,不管什么事儿我好像都拒绝不了他。
我抓住他的衣角,抿了抿嘴,心跳得有点儿快,然后凑到他耳边,轻声跟他说:“春天,你放开我吧,不然你对象就快要被你勒死啦!”
结果,我撒娇完毕,袁春天把我抱得更紧了。
路过我俩的老大爷像是看两个傻子一样地看着我们。
没办法,我只能把脸埋在袁春天的颈窝,尽量不让人看见我的脸。
害臊。
这真的太让人害臊了。
第34章第34章
34
公园一个老大爷手里拎着小收音机从我们旁边走过,他那收音机在唱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然后就有一股春风顺着我脸颊抚过去。
然后就有一个□□天的人亲了一口我的脸。
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别吓着大爷大妈。”
我推开他,捏着他鼻子说:“以后在外面不许亲密过度,不合适。”
他被我捏得只能用嘴呼吸,抓着我的手问:“有什么不合适?”
“不是告诉过你,咱们这叫搞同性恋。”我放开他,抓着他的手腕带着他快步朝着倒在地上的自行车走。
那自行车可是我借来的,袁春天都可以丢,自行车不能丢。
我颐指气使地让袁春天把自行车扶起来,又让他推着跟着我往前走。
柳絮一劲儿往我嘴里飘,我不停地“呸”,旁边的袁春天笑得不行,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口罩。
“你哪儿弄来的?”我有点儿惊讶,因为我记得家里没这东西。
袁春天说:“王婶儿给的,她说今天柳絮多。”
王婶儿是我们书店隔壁的隔壁那家超市的老板娘,人特好,平时我让袁春天去买东西,她每次都多给我们两块糖。
“王婶儿为什么给你不给我?”我不乐意了,但是,我这个人不能吃亏,既然他给我了,那这个口罩现在就是我的了。
“可能王婶儿更喜欢我。”袁春天笑着看我。
我翻了个白眼,不搭理他。
结果他说:“但是我喜欢你。”
没办法,我实在没办法忍着不笑出来。
袁春天这人心是黑的吧,非要拉着我跟他搞对象,他不知道父子恋爱是背德吗?
“你喜欢我吗?”袁春天推着自行车走在我旁边。
我不说话,太酸了,说不出来。
他一手握着车把,一手竟然来牵我。
我甩了一下,结果第二下还没用力就被他给抓住了。
他捏我的手:“你喜欢我吗?”
“你是复读机吗?”
“复读机是什么?”
“就是你。”我瞪了他一眼,然后他竟然突然凑过来,隔着口罩亲了我一口。
“袁春天,你差不多得了。”我说,“愿意亲回家偷着亲,别在外面搞这个,有碍观瞻!”
袁春天记性真的挺不错的,就比如,我只是随口跟他说了句“愿意亲回家偷着亲”,结果我们俩一进家门他就把我堵在墙角亲。
先是亲我的鼻尖,然后亲我的脸。
最后看着我的嘴唇好半天,还怯生生地瞄了我一眼。
我看不下去了,双手捧着他的脸把人拉过来亲了一口,结结实实地亲在了他的嘴唇上。
袁春天刚吃过糖,之前王婶儿给的柠檬糖,他总会放两颗在口袋里,一颗是他的一颗是我的,尽管我说了好几次我不愿意吃,但他非强迫我,说我们一起吃,嘴里的甜味儿都是一样的。
我估摸着,他在外面流浪的那些日子,真没少偷看别人家放电视剧。
我亲完他,问:“满意了?”
他搂着我的腰看着我笑,然后跟我说:“袁涞,你是甜的。”
“你也是甜的。”我又捏他的鼻子,然后说,“因为咱们俩都吃了糖。”
“不是。”袁春天甩开我的手,凑过来,嘴唇贴着我。
他亲得不实,我们俩的嘴唇轻轻地蹭在一块儿,我们看着对方的时候都成了斗鸡眼,可笑得很。
他说:“袁涞,你比糖还甜,我想吃了你。”
第35章第35章
35
袁春天可真是膨胀了,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
我捏他鼻子:“你吃屁!”
他嘿嘿地看着我笑,然后抱住了我。
被袁春天抱着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开始思考人生。
我这二十来年的人生其实没什么可思考的,毕竟,我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也没生过人,唯一一个儿子还是捡来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每个人都有胡思乱想的权利,每个人都可以是大哲学家。
我被袁春天抱着,开始想:为什么被他抱着的时候,我觉得心里这么踏实。
是那种能让我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一口气的踏实。
像是小时候上学,期末考完试看到自己的满分试卷时的感受。
挺奇妙的。
袁春天在我耳边絮叨:“袁涞,你想什么呢?”
“在想等会儿去哪个酒吧。”
“你心跳得好快。”
“那是你的心,”我狡辩,“我现在心如止水。”
袁春天笑着问我:“心如止水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心里特平静,跟波澜不惊的水一样。”
“那波澜不惊是什么意思?”
“袁春天,你再问我就揍你。”
袁春天把脸埋在我颈窝,撒娇似的蹭了蹭,笑嘻嘻地说:“你说的么,让我好好学习。”
我还说不过他了,一个小文盲现在伶牙俐齿的,可真了不起。
我掐他的腰,说他:“你抱够了没有?怪热的。”
“没有,抱不够。”袁春天说,“袁涞,抱着你好舒服。”
他抱着我,嘟嘟囔囔地说:“以前都没人抱过我,我也没抱过人。”
他一卖惨我就受不了了,什么狠心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抬手,给他捋捋后脑勺的头发:“别想以前的事儿了,过去了的就没意义了,人生要往前看。”
他笑,贴着我的耳朵笑,笑得我心里都跟着开了朵花,还是朵漂亮的红玫瑰。
袁春天说:“嗯,往前看,我眼前就只有你。”
他放开我,盯着我看:“袁涞,那是不是说,我的未来就全都是你啊?”
我真的觉得袁春天很有追人的天赋,他应该去写小说,就写那种甜腻腻的恋爱小说,没准儿还能给家里创收,正好他现在没工作了,我觉得这事儿可以提上日程。
“你想的倒是挺美,”我说,“你的人生不只有眼前的帅哥,还有找不到的工作跟学不完的习。”
袁春天听完,又抱着我笑:“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学习,还要出去找工作,以后我养你。”
他竟然还记得这事儿,但我可不敢指望他养我,等着他赚钱养家,那我俩就真的可以一起去喝西北风了。
“行了,放开吧,歇会儿,天黑了带你出去嗨去。”
“酒吧吗?”袁春天问,“是电视里那种吗?”
我笑他:“怎么着?你想蹦迪啊?”
他抿了抿嘴,好像还有点为难。
“有话就说,别欲言又止的,谁不让你说话了?”
袁春天像是得到了特赦,先是低头跟我牵了手,然后对我说:“袁涞我们不去了吧。”
“为什么?”其实我也没去过几回酒吧,但是今天想喝点酒,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觉得今天这日子挺好的。
袁春天撇了撇嘴,嘟嘟囔囔地说:“我不想让你去那种地方被别人摸。”
我真无语了,他究竟都看过些什么电视剧?
“我们在家喝酒吧。”袁春天说,“你只能被我摸。”
第36章第36章
36
袁春天这小子,岁数不大,占有欲还挺强。
我说他:“没人会摸我,你也不许摸。”
结果他就跟我嬉皮笑脸的,趁我不注意,摸了一把我的腰。
我只能瞪他,挥手作势要揍他,但其实我们俩都知道,我下不去那个手。
“真不去?”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去酒吧,我对酒吧没有意见,只是今天已经出去一趟了,有点儿累了,对于我这种死宅来说,一天出去一趟已经是极致,再让我出门,真的是挑战极限了。
“嗯。”
“不是所有酒吧都那么乱,”我跟他说,“不过,今天不去就不去吧,反正我也累了。”
我往沙发上一坐,袁春天就凑了过来给我捏腿。
我笑了:“我儿子怎么这么乖?”
他竟然瞪了我一眼。
我还没来得及教训他,他就凑上来亲了我一下,他亲完说:“别那么说,我是你对象。”
我靠着沙发笑,看着他给我捏腿。
行,对象就对象吧,看在他给我捏腿的份儿上,勉强答应了。
袁春天给我捏了一会儿,我跟他说:“要是在家喝酒的话,你去超市买点酒。”
我掏钱给他:“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吧,多买点儿,你一个人拿不了。”
我又开始吹,搞得好像自己酒量多好似的,其实我真不太行,就勇闯天涯,我喝一瓶就开始涨肚,两瓶就开始胡言乱语。
不过没关系,今天晚上我打算一醉方休。
至于原因……
袁春天问:“为什么今天一定要喝酒啊?”
“这是我们家的传统。”我带着他往外走,“逢年过节,或者有什么大事儿要庆祝的时候就喝酒。”
“今天不是年也不是节。”袁春天傻愣愣地走在我身边,“有什么事儿要庆祝?”
我斜眼看他,不回答,让他自己悟。
这小子,该聪明的时候犯蠢,不该聪明的时候比谁都机灵。
我们俩搬了一箱啤酒回来,袁春天问我:“啤酒什么味儿啊?”
“马尿的味儿,”我逗他,“你喝过马尿吗?”
“谁要喝马尿啊!”袁春天皱着眉,还有点儿嫌弃地看我,“你怎么喝那东西。”
我真想揍他。
买好了酒,我点了烧烤外卖。
挺长时间没吃烧烤了,怪馋的。
袁春天去门口取了外卖回来我们就关了店,天刚擦黑,时间还早。
虽然时间还早,但架不住我馋了。
馋烧烤,也馋酒。
我指使着袁春天把桌子收拾好,外卖摆好,又到厨房找来了瓶起子,也不管这会儿几点了,就这么开吃开喝。
其实在家喝酒挺爽的,比去酒吧爽多了。
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喝多少喝多少,喝多了,倒下就睡,也没那么多顾虑。
我给袁春天倒酒,他觉得这黄色的透明液体挺稀奇,跟我说:“我看人喝过。”
“在哪儿看见的?”
“路边。”袁春天说,“有一次遇见个大爷,穿得比我还破,他翻垃圾桶,翻出个小罐子,里面还剩下点儿,他就给喝了。”
我见过这样的。
路边拾荒的那些人,捡到什么都吃,捡到什么都喝,有时候大家扔了的衣服他们也不管好不好看干不干净,也不管什么款式,捡起来就往自己身上套。
我皱了皱眉,想到袁春天那么多年就也这样在外面流浪,心里特不是滋味儿。
“那大爷问我喝不喝,他说是啤酒。”
“你喝了吗?”
“没有。”袁春天说,“我今天第一次喝。”
他拿着酒杯,闻了闻,然后皱了皱鼻子。
“一口干了它,”我使坏,“就像我这样。”
我一口气把杯子里的啤酒给喝了,袁春天看着我,有样学样。
他喝到一半就开始皱眉,等到喝完,伸出舌头,嫌弃地找水漱口。
我靠着沙发笑,跟他说:“你多喝点儿就品出酒有多好了。”
他咕嘟咕嘟喝水漱口,跟我说:“袁涞,你咋能喜欢这东西啊?”
第37章第37章
37
袁春天根本就不懂,酒是个好东西。
但是,袁春天有一点非常好——只要是我喜欢的,他就陪着我。
我说我喜欢喝酒,尽管他觉得这东西难喝,却还是陪着我小口小口地抿着。
从来没喝过酒的袁春天每喝一口都要皱着眉,然后使劲儿砸吧嘴,那样子怪可爱的。
我说:“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就别喝了,弄得我好像虐待你一样。”
“不行。”袁春天说,“你喜欢。”
我喜欢的多了,他还能样样都跟着我一起?也不知道应该说他什么好,可爱还是傻?
我喝了差不多一瓶半,开始疯狂跑厕所,袁春天那儿也没比我好多少,他那一张脸红得很外面的信号灯似的,眨眼的频率也变低了,整个人懵懵的。
我从厕所回来,看着他拿着一串烤五花肉在咬。
我凑过去,坐到他旁边,张开了嘴。
我真不是故意要占他便宜,也不是想撒娇什么的,就是突然也想吃,脑子一热就过去了。
我张嘴是为了让袁春天把他手里剩下的半串喂给我,结果呢,他咬下来一块肉,直接用嘴喂我。
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我下意识躲,结果被他按在沙发上,这小子舌尖一顶,那块肉进了我嘴里。
我一边嚼着那块有点儿凉了的五花肉,一边说他:“你脏不脏啊?跟谁学的啊?”
袁春天半压着我,笑着看我把肉给咽下去了。
然后,他竟然还想再来,但被我推到了一边。
“自己吃自己的。”我说,“别跟我腻歪。”
话是这么说,但没一会儿袁春天就靠在了我身上。
我这不怎么样的酒量也就足够我撑到现在了,第二瓶啤酒见底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发晕。
我脑子晕的时候会变成话痨,什么都说,嘴上没有个把门的。
而且容易做出格的事儿,比如跟人搂搂抱抱。
因为这个,所以我轻易不在外面喝酒,怕惹麻烦。
今天这不是日子特殊么,我就冲着喝醉来的。
其实后来挺多事儿我记不太清楚了,就记得我整个人开始发晕的时候,拉着袁春天的手絮叨。
先是跟他说,烧烤还剩下那么多,让他多吃点,别浪费了。
之后又问他,为什么非得缠着我,我究竟哪儿好。
最后我好像说:“袁春天,你过来,给你爹亲一口。”
我记忆里隐约是这样的,但不确定了,我喝多了,说的话都不能当真,做的事儿我也概不负责。
所以,当天亮的时候我发现我跟袁春天一起躺在床上时,深呼吸几下后,觉得昨晚不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有不承认的理由。
不过,其实我也没必要承认什么,因为我们俩虽然躺在床上,但衣服都穿得好好的,很显然,我们什么都没做。
没做的原因估计也很简单。
第一,我们俩都喝醉了,真正喝醉的时候是做不了的。
第二,袁春天屁都不会,没有我的指导,他根本占不着我的便宜。
我正躺在那里胡思乱想,袁春天醒了,他侧过头看我,我们刚对视,他就冲着我笑。
袁春天一笑,我这浑身就酥酥麻麻的。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冷酷地说:“小王八蛋,谁让你睡我床的?”
我心跳特别快,也不知道为什么。
袁春天从后面抱住我,整个人紧贴着我,他说:“袁涞,你记得你昨天说了什么吗?”
我真不记得,不是开玩笑。
“你说,昨天是咱们俩恋爱纪念日,”袁春天说,“你是我的了。”
我确实不记得这么跟他说过,但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昨天是我们俩确认关系的日子,我认了。
虽然有点儿玄幻,但我真的打算跟这个路边捡来的小流浪汉谈一场恋爱。
有点儿胡闹,有点儿冒失,有点儿不可思议。
但我确确实实,真真切切,不掺一丁点儿假的,喜欢上了袁春天。
“我是我自己的。”我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抱着我笑,也不生气。
过了会儿,我说:“袁春天,劝你做个人,至少,你的下半身离我稍微远一点。”
他那根东西,顶到我了。
操。
第38章第38章
38
我其实一直在想,如今袁春天算是正式回归社会了,那我,袁涞,身为他的爸爸,是不是应该多教他点儿东西?
至少我应该让他知道,当他那东西顶到别人的时候,必须乖乖闪一边去。
我说:“同学,你这就很没礼貌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实在有点儿没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我骂自己假正经,因为当我意识到他顶到我的时候,其实心里是暗爽了一下。
男人么。
这种事儿,嘴上不说,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袁春天很诚实。
我也很诚实。
但我这人爱装,假正经,而且我暂时还没有跟他发展到下一步的准备。
毕竟,我是开书店的,不是开成人用品店的,我们做那事儿需要的东西家里没有。
袁春天大概是还没醒酒,因为当我说让他下半身离我远点儿的时候,他非但没离我远点儿,还凑得更近了。
我能感觉到他亲了一下我的后脖颈,然后又把脸埋到我颈窝,整个人像个热乎乎的大型犬死死地圈着我。
他说:“袁涞,我想跟你做那事儿。”
我懵了一下,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去分析他说的“那事儿”是哪个事儿。
袁春天不可能懂那些东西。
而且,就算他不小心在外面看见了奇怪的影视资料,看的也应该是男人跟女人,两个男人做那事儿,他肯定想都没想过。
我说:“你说什么呢?做饭啊?行,今天早饭你做。”
结果,他竟然挺了挺身。
他说:“这个事儿。”
我被他这么一弄,当时就懵了,也有点儿慌了,我一把抓住他不安分的手问:“你跟谁学的?”
他说:“不知道,我想做。”
不知道?
我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究竟是谁那么烦人,教孩子这个?
我翻了个身,捏着他的鼻子说:“袁春天,你知道这事儿意味着什么吗?”
他只看着我,不说话也不动。
“这种事儿,只能跟自己最喜欢的人做,是那种想跟他一辈子都在一起的喜欢。”
“那我想。”袁春天回答得毫不犹豫。
“不仅如此,”我说,“还得……对方同意。”
我很严肃地告诉他:“如果你单方面强迫,那是犯罪。”
袁春天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拉住我的手问:“袁涞,那你同意吗?”
袁春天总是问这些让我没法回答的问题,这我怎么说?我说:好好好,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我的小宝贝儿你可快来吧!
我疯了吗?
但是,我也不可能拒绝,我估计上帝,不对,我爸妈在创造我的时候,就忘了给我添加“拒绝袁春天基因”,在我这儿,袁春天要求什么,我都会答应。
我可真是个慈父。
“袁涞?”袁春天见我半天没说话,捏了捏我的手,“你同意吗?”
我想了半天都没想出应该怎么回答他,毕竟我这人跟他不一样,我脸皮薄。
我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手给抽出来,直接下床。
我穿鞋的时候,对他说:“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我出去买点东西,你别乱跑,安分点。”
他似乎有些失落,但很乖地点了头。
我扒拉了一下他的头发对他说:“别那个死表情,我可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
说完我就出去了。
牙没刷脸没洗的我,推开门,拿着我的小钱包小跑着冲去了附近的便利店。
我人生头一次买这种东西,付款的时候还挺不好意思的。
等到我回来,袁春天已经乖乖地坐在床边了,像个正准备受罚的小学生。
我说:“我回来了。”
他抬头看我,话都不说。
我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看:“看看,这上面的字儿认识吗?”
他低头看着,小声念了出来:“安全套,润滑剂。”
“知道这是干嘛的吗?”
他摇了摇头。
我直接把他往床上一推,然后骑坐在他身上说:“是用来跟你做那事儿的!大傻子!”
第39章第39章
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了,每天睡醒了吃,吃饱了看会儿书卖会儿书,这辈子不会大富大贵,但也不会饿死,至于爱情这东西,一切随缘,不过这缘很可能到我老死都不会来。
万万没想到,缘分来了,往外推都推不走。
“袁春天,我警告你,再这么抱着我,我真把你踹到床下去。”
自从我们俩做了那事儿,自从我十分慷慨地承认他是我的小对象,袁春天这家伙就跟我蹬鼻子上脸,从外面睡到了我床上来。
我是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睡的,差不多幼儿园那会儿我就自己一个房间自己一张床,舒服又自在。
但每天晚上袁春天抱着枕头委屈巴巴地站在我门口看着我的时候,我又不忍心让他出去。
就这样,他已经睡习惯了。
他是习惯了,可我不习惯啊。
谁能受得了总是半夜被弄醒然后做那事儿?
袁春天睡过来几天,我就几天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
昨晚也是,我好不容易早点儿睡,十点躺下,结果十二点就被弄醒了,被他折腾到快两点。
当时我想的是:行吧,他年轻火气旺,我配合一点儿,早上晚点起来。
结果呢?
结果,七点不到,袁春天从后面抱着我说:“袁涞,想要。”
要个屁啊要。
我觉得我应该带他去检查一下身体,别是有什么毛病吧?
我正准备转过去教训他,然后手机就响了。
来电人是我爸,他说:“起来没呢?买了烤鸭过来,开门!”
因为我爸的突然到访,袁春天的黄色计谋没有得逞,我还真松了口气。
我们俩赶紧收拾,然后开门让我爸进屋。
我爸有一阵子没来了,自从袁春天住过来,他就没来过,不过我之前有打电话告诉他这事儿,只是告诉他袁春天暂时被安置在我这里,往后会有其他的安排。
我这人,撒谎聊皮的事儿从小就没少做,骗我爸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的。
我爸进来的时候看见袁春天,差点儿没认出来。
跟之前相比,袁春天长个儿了,也结实了,整个人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我特意嘱咐过袁春天,让他别乱说话,结果袁春天一看见我爸就说:“爸。”
我差点儿直接背过气去。
好在,我爸很冷静,他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
他说:“你管袁涞叫爸,得管我叫爷爷。”
我爸还在那儿说呢:“儿子,你看我厉害不?年纪轻轻,捡了个这么大的孙子。”
我只能站那儿翻白眼,然后让这俩人都别再说话了,闹心。
我爸买了烤鸭,我们这一家一大早就吃得很丰盛,丰盛到袁春天说:“袁涞,你多吃点儿,你累。”
我可不是累么,但是他能不能别说了?
我爸坐在我俩对面,笑得那叫一个慈祥:“咱们春天真知道疼人哈,挺好,以后你就照顾着你爸,我也能多放放心。”
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如果我爸知道袁春天把我照顾到了床上,而且在床上还把我照顾得很好,他会是什么反应?
我好几年前就出柜了,找男朋友这事儿其实一点儿不怕跟家里说,但问题是,这男朋友是袁春天,捡来的,还比我小那么多,我估计我爸得觉得我拐骗了人家孩子。
面对我爸的嘱托,我是不敢吱声,但袁春天说:“爸,你放心,我跟袁涞可好了。”
第40章第40章
没有什么能阻止袁春天乱说话。
我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
我爸看我俩的表情十分微妙,并不仅仅是因为袁春天说的这句话,更多的是,这小子在吃饭的时候还非得搂着我的腰。
然后,我爸看见了。
我爸说:“你俩……”
他沉默了差不多三秒钟,然后对袁春天说:“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能这么粘着你爸。”
袁春天愣了一下,笑着说:“我只粘袁涞。”
我爸又沉默了。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我跟我爸同时说了这么一句话:“儿子,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一瞬间,我家仿佛上演着一出伦理大戏。
最后,我被我爸敲了脑袋,然后被他叫了出去。
我们俩走到外面,我问我爸:“喝豆浆吗?吃油条吗?还是来个油炸糕?”
我爸说:“你少给我扯那些没用的,你跟那小流浪汉是怎么一回事儿?”
看吧,我爸其实脑子好使着呢,眼睛也好使着呢。
虽然他早就人过中年奔着老年去了,但耳清目明,甚至比我还机灵。
我说:“纠正一下,人家现在不是流浪汉了,户口都有了。”
“呵,”我爸一声冷笑,“开始帮外人说话了?”
“那不是,不能,”我说,“我这人向来胳膊肘往内拐,但有件事儿得提醒您,袁春天他也姓袁,也是咱家人。”
然后我就挨了我爸的一拐,拐得我还挺疼。
他说:“你脑子坏掉了?还是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你多大了,人家多大?你泡人家小男孩,袁涞你还是不是人啊?”
这是我亲爸?
我怎么觉得不像呢?
我说:“我也不想的,奈何他非我不可了。”
“是你拐带的吧?他懂个屁啊!”我爸看人还是很准的,袁春天真的屁事儿不懂,但我这不是正教他呢么。
我爸说:“他知道搞对象是怎么回事儿吗?他知道搞同性恋是怎么回事儿吗?他能为你负责对你们俩负责吗?你眼看着奔三十去的人了,人家还不到二十,等人家把你玩够了,拍拍屁股走了,我看你找谁哭去!”
我听着听着就笑了。
其实,他真是我亲爸。
我爸说来说去,还是向着我的。
“爸,”我说,“你别一大早这么大火气。”
“我火气能不大吗?”我爸眼睛都红了,“我费劲养大的儿子一点儿不让我省心,你徐姨前两天还跟我说呢,你要是非得扳不过来,非得喜欢男的,倒也行,她去看看有没有条件好的年龄相当的给你介绍介绍,你这倒好,找了个一穷二白啥都不会啥都不懂的!你图什么啊你!”
我爸这话虽然听起来好像挺势利的,但其实,他不是那种人,我能明白,他怕我吃苦怕我吃亏。
不是说了么,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当父母的不希望自己孩子找个踏实靠谱条件好的对象呢?
我拍了拍我爸的后背,安抚他老人家:“我就图他是袁春天呗。”
我爸瞪了我一眼。
“虽然说起来有点儿肉麻,但是我觉得他的出现真的特好,”我想起他突然出现在我店门口的那天,大清早,脏兮兮的小破孩儿在王哥的早餐摊前面站着,马路对面是个跳楼的小老板,我本来是出来看热闹的,然而热闹没看成,捡了个流浪汉回来,“原本我真想把他当儿子养的,想着,我一个人这么过日子真挺无聊,有个人陪着挺好,但是,估摸着就是天意吧,我太喜欢他了。”
我轻轻拍着我爸的背:“爸,你岁数大了,让你回忆自己情窦初开时候的感觉可能有点儿费劲,但是袁春天真的让我感觉到了初恋的那种心动,啧,太酸了。”
“你还知道?”我爸瞪了我一眼。
我就笑:“知道,但是真的,你没见过,你不知道。有一个人,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热乎乎的心,他偏偏把这仅有的宝贝双手捧着送到了我面前,真诚得跟捧着金子似的,我哪儿能不收呢?”
“你这是感动,不是爱!”
我故意笑我爸:“哎呦,您还知道爱呢?”
“我又不是你那儿子,我什么不知道?”
我们俩斗嘴,但斗嘴归斗嘴,有些话我得说。
“是,一开始可不是感动么,我感动坏了,因为没见过这么纯粹炙热的爱,”我说,“但是后来,我发现,我们俩还真不是感动这么简单,我甚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把自己那心尖上的二两肉全都给他了。”
“……别拍了,我这气儿顺不过来了。”我爸说,“你就整事儿吧,老牛吃嫩草。”
我靠着我爸笑:“对啊,这棵嫩草特好吃,新鲜可口,吃得我都返老还童了。”
说完,我拉着我爸准备回去吃饭,没想到,袁春天就在门口看着我们。
我说:“袁春天,你真行了哈,都学会偷听你爹跟你爷爷说话了!”
我话音刚落,袁春天直接冲过来把我给抱住了。
然后不光是我爸,街坊邻居,甚至路人都知道我袁涞是同性恋了。
为什么呢?
因为袁春天这小崽子竟然当众吻了我。
他抱着我就亲,亲得我跟周围的人都目瞪口呆。
等到袁春天亲完,他对我说:“袁涞,你爱我啊?”
“我没说过吗?”我表现得十分淡定,但是,脸已经烧了起来,“那可能我忘了吧。”
“袁涞你爱我!”
“袁春天我劝你小点儿声。”
“袁涞爱我!”
“哎,爸,你干嘛去啊?”我爸走了,他连烤鸭都不吃了。
我爸理都没理我,绝情而去。
我说:“袁春天,你放开我,你爷爷都生气了。”
“那是我爸。”
“我是你爸。”
“你不是。”袁春天紧紧地抱着我,笑嘻嘻地贴着我耳朵说,“你是我对象。”
操。
我笑了,然后抱着他,把人推回了屋里。
我说:“行,我是你对象,但是你能不能低调点?”
结果,袁春天打开店门,朝着外面喊:“袁涞是我对象!我对象!”
然后他就被我一脚踹了出去,踹进了大好的春光里。
我可不是他对象么。
但是他能不能给我低调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