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撤离
花颜吃饭的动作一顿, 片刻后,他放下手中的碗筷。
“是。”他说。
季修和花琪同时愣住了,之前怎么问也不说, 现在怎么……
花颜脸色依然苍白, 仔细听的话, 说话时还带着点颤音, 那是他在情绪非常惶恐不安时,才会有的表现。
花颜越过两人,视线直愣愣地盯着外面的雨帘, “之前我只是预感, 但一直不确定,但是现在, 可以明确告诉你们了。”
季修花琪对视一眼, 默默也放下碗筷,听花颜接下来的话。
花颜拳头默默握紧,抿着嘴唇, 脸色凝重, “最多三天,塔塔村,会灭亡。”
叮咣。
季修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碗筷,陶碗在餐桌边打着旋儿摔在地上, 碎了。
一时间, 三人都看着那碎碗愣愣出神, 都说不出话。
许久, 季修目光转向花颜,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花颜:“……塔塔村,要没了。”
季修:“……”他狠狠将自己摔进椅子里, 一动不动。
花琪在一旁捂住嘴巴,许久,没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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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界山脉。
一个相对宽敞的帐篷里,中年男人闭上眼睛拧紧眉头,旁边,宁间正紧张地看着他。
于佐是王城建造事务厅供职的感知者,接到宰庆的命令后于一周前到达地界山脉。
到达的时候,宁间已经停工三日,大雨将整个采矿区泡在泥浆里。
三年找不到铁矿的建造事务厅感知者里,于佐是其中的一员。看到铁矿的兴奋暂时让他放下对宁间擅作主张的问责,立马就感知起铁矿的实际范围。
宰庆给到他的消息里,说这铁矿是目前所发现的所有铁矿里,属于最大的一个。
但在于佐的认知中,塔塔村里的那个小屁孩感知者,怎么可能比得上他这种供职王城多年的老手,不亲身感知一次,他就放不下心。
毕竟,王城的情况已经非常紧迫,如果消息有误,这里其实也只是个小铁矿的话,那么他们这些感知者还是得继续马不停蹄地赶往帝国各地,继续探寻感知铁矿。
否则就靠这个小铁矿,王城很快又会陷入僵局。
然而,当于佐实际感知了一次后,他就发现,他被打脸了。
——这个铁矿,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
从阶层火山往下,全都是铁矿石,甚至火山往上直至最顶峰,也分布着铁矿石。
这是一个超级大矿场。
按照如今帝国对武器的耗损程度来判断,单单这个铁矿,起码能为帝国未来至少十年往上提供铁矿资源。
于佐的感知范围一直在发散扩大,直到触及到了塔塔村地界,他的脸色变了。
那个只有六七十户人家的小山村,据说就是那个带着麾下感知者发现了铁矿的智者所属的村子?
怎么刚一触碰到那个地方,就闪过不祥的预感呢?
于佐从王城而来,心气高,平时看人也是用鼻子看的,但这些并不妨碍他对帝国的忠诚。
他对忠诚的定义,就是不放过每一个为帝国尽忠的机会,同时成就自己。
眼下,救下一个对帝国有大用的智者,就是一个尽忠的机会。
更别说那个村子还不止一个智者,还有一个感知者和力量觉醒者。
这些人,都是帝国的财富。
于佐当下就把这不祥预感的事跟宁间说了,本意是想让宁间派个人去塔塔村报信儿,让塔塔村人离开村子避难。
但宁间去过塔塔村多次,多多少少了解塔塔村村民的状况,在他看来,只要那个年轻的智者不开口,外人说的再多,都是废话。
但单凭一句“不祥”,就想让年轻智者相信并鼓动村民离开,尤其又是在这种天气下,那是远远不够的,除非他能够拿出更加准确的情报。
毕竟,那些村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个地方,放弃村子,谈何容易。
宁间好说歹说,于佐最终答应进行更深层次的感知,明确不祥的来源,以及塔塔村还剩多少时间。
七天时间,于佐一直都在感知中,而宁间一直眉头紧锁,感知耗费的时间越久,说明不祥越厉害。
留给塔塔村人的时间,就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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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
季修家里,鲁村长、凯叔、小庄、花颜花琪以及麦婶桃婶她们,都被集中在一起。
“季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把我们都叫过来了?”鲁村长带头问道。
季修脱下蓑衣,沉默了一会儿,“让花颜说吧,他更清楚。”
此话一出,大家都看向身上还滴着水的花颜,在季修和花琪出去叫人集合的时候,他也出去了一趟。
回来后就一身水,蓑衣都没用。
花颜顾不得将湿漉漉的衣服换下,直接问鲁村长,“村长,我们这座山最顶峰,上面有什么?”
鲁村长一愣,说:“顶峰?这……上面有什么,我也不知道啊,为何这么问?”
花颜皱眉,没有直接回答村长,而是继续问,“怎么会不知道呢?难道长久以来,没人想上顶峰去看看?”
鲁村长愣道:“当然是有的。但,顶峰我们上不去的啊。”
塔塔村所在的山峰作为隔绝临国地界山脉的其中一座,高度不是一般的高,季修平时忙这忙那,也从没想着要登上峰顶看一看。
现在听到村长如此说,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塔塔村所处的山峰竟然有不能登顶的说法。
他突然想起与塔塔村一鞍之隔的宁间他们所在的地界山脉,铁矿上方的阶层山顶,有一个岩浆池。
虽然看起来的小型的,但当初即使是小庄这样的觉醒者,想继续往前也被隔绝的死死的。
塔塔村这座山高度与地界山脉那座相邻,既然那边有岩浆池,该不会……
果然,鲁村长说:“我们这山的顶峰,只要一靠近,就开始发热,爬到一定距离,就不能再前进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季修心脏猛跳,转向花颜,“灾难源头来自峰顶?”
花颜跌坐在椅子上,无力地朝他点点头。
一瞬间,季修心凉到了北极——
塔塔村长久以来,竟然一直生活在一座活火山的下方?
而且还好运气地,这座活火山一直都没有爆发,临了临了,到他这,就赶上了?
季修:……
他这是什么恶魔运气!
季修心中万匹马儿奔腾而过……
与此同时,季修还想到,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塔塔村这座活火山的规模大小,但宁间他们所在的那座小型岩浆池,跟塔塔村离得这么近,若塔塔村这边的火山爆发,那么宁间那边很可能会受到牵连,到时一起爆发。
那岂不是说,宁间他们也有危险?
现在那座地界山脉里的人,可不比他们塔塔村的人少。
季修经历过花颜找矿找野桑树等事,对花颜的感知准确度百分百相信,这次叫村长他们过来,本来就是要告知村长塔塔村即将有难,让村长他们去全村动员,让整个村子撤出塔塔村的。
现在听到村长的话,季修更加确定,塔塔村所在山脉的活火山,要爆发了。
季修给了花颜一个眼神,花颜站起来,也不废话,直接将这次他感知到的危险一一告知众人,最后凝重地说:“情况很危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要尽快撤出村子,否则全村人都得完蛋。”
花颜一席话,听得鲁村长和麦婶他们简直惊呆了。
火山爆发?
本来连续不断地下雨已经让人觉得够倒霉了,现在来了个什么火山,竟然连村子都要没了?!
鲁村长一时无法接受,“花颜大人,您会不会感知错了?我们塔塔村祖祖辈辈在这里住了多少年了,一直没出过事,怎么……”
花颜低下头,脸上浮现一丝不甘,这灾难来的突然,尽管不是他的过错,但花颜总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间,恍惚间,他又想起自己曾经被人看作“厄运”的那段日子。
季修看了他一眼,严肃地告诉鲁村长,“村长,您之前跟我说过,我们村以前从来没下过这么久的雨,没有诱因,火山一般不会爆发。但这次您看到了,这场雨连续下了快两个月了,完全有可能成为火山爆发的诱因。村长,快下决定吧,我相信花颜的感知不会错,迟了就来不及了。”
说完,又看向麦婶凯叔他们,“麦婶,凯叔,你们怎么看?”
麦婶和凯叔对视,凯叔一脸沉重,麦婶则是满脸纠结惶恐。
小庄低沉着嗓子,“父亲,母亲,我们听修哥的吧。他一向都是对的。”
顾安和顾猛也猛地抬头,对桃婶和林婶说,“母亲,我们听修哥的。撤吧!”
众人看着自家孩子劝说的样子,纠结的心开始动摇。
但他们这一辈,毕竟在塔塔村生活了大半辈子,这突然说要撤走,简直……
跟要他们的命也没什么分别了。
麦婶凯叔桃婶林婶都看向鲁村长,季修和花颜虽说身份特殊,但鲁村长才是塔塔村名义上的老大,鲁村长不发话,估计村里有些老顽固,会跟鲁村长在塔塔村死守到底。
鲁村长颤抖着嘴唇,“季先生,花颜大人,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一定要放弃村子吗?”
季修和花颜绷着嘴唇,难受地别过脸,不忍心看村长伤心的模样。
他们还年轻,真正来到塔塔村的时间都不算长,对塔塔村的感情远没有村长这一辈人这么深,虽然知道放弃塔塔村很残酷,但为了全村人的性命着想,他们也只能让村民全员撤出,除此之外,别无它途。
看他们的样子,鲁村长明白了。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艰难地点了头。
滂沱大雨中,村里许久没有响过的那个钟,钟声穿过雨幕,传到了每一个塔塔村村民的心中。
但是这一次,传来的不是以往村民们万分期待的惊喜,而是他们一辈子也忘不掉的惊吓。
劝说任务进行的很艰难,有很多人,特别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果然如季修所预想的那样,听到塔塔村即将灭亡的消息,这些人不是不信,就是信了最后却不肯走,誓死要与塔塔村共存亡。
对于这些人的心情,季修能理解,但不认同。
他与鲁村长一起出马,苦口婆心,口水都说干了,好说歹劝的,最后,终于整个村子都达成了共识,全员同意撤出塔塔村。
经过前期一系列的告知商量劝说阶段,留给塔塔村撤出村子的时间,仅剩两天。
在鲁村长决定撤出村子的时候,季修就让小庄去宁间那边报信儿,让他们也赶紧撤走。
两座山一鞍之隔,届时火山爆发,说不得宁间那就被牵连了。
那边那么多采矿的劳工,他不能见死不救。
一旦决定撤出,村民们也不再优柔寡断,动作迅速地捡一些能带走的东西开始打包,食物,种子,铁器等等等等……
有些老人,一边收拾,一边哭。
看看这个也觉得要带,看看那个也觉得不能丢下,结果到最后,就是东西实在太多,什么都带不走。
老人只好又将收拾好的物件,心疼地拿出来扔掉了好些,一边扔,一边哭的更伤心。
整个村子就像打仗般,兵荒马乱的。
小庄很快去而复返,宁间回复季修说他们那边从王城来了个感知者,也感知到了这次的灾难,说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让季修别担心他们,先顾好自己。
季修听了后也就不管了,消息他带到了,宁间和那个感知者的决定,他左右不了。
而且,既然是王城来的感知者,既然他没撤,就说明问题不大。
第二天傍晚时分,整个村子的人推着简易板车,板车上盖着防水的油布,油布下绑着的,是他们能带走的全部家当。
雨幕中,季修他们走在前头,村民们在后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有些人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看向身后他们生活了多年的塔塔村,眼泪混合着雨水,啪嗒啪嗒地砸在地面,溅起水花,很快流向远方。
身子瘦小的鲁婆婆披着与她身形不符的蓑衣,站在村口,雨点儿像豆子一样砸在她的身上,水花四溅。
雨越下越大,雨幕中的村子越来越模糊,鲁婆婆眼泪淌个不停,鲁村长看不下去,直接拽着鲁婆婆上了板车。
鲁彦红着眼睛,推着鲁婆婆和家当,走向与村子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直到村子彻底消失在他们眼中。
远离村子的道路被雨水冲刷的泥泞难行,但再难走的路,都比不上塔塔村村民心中的哀伤。
整条撤离的队伍,除了雨声以及偶尔夹杂的哭泣声,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压抑又艰难地,一步一步离开了塔塔村的地界。
因为人多雨大,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走了一天一夜,即使塔塔村已经再看不到,但身后那座高高的山脉,依然清晰地映在每个人的瞳仁里。
第三天下午,撤离的塔塔村村民听到身后一阵山崩地裂的轰隆声,所有人惊恐转身,然后看见了此生再难以忘怀的一幕。
他们住了一辈子的山脉,随着轰隆声,山体一角轰然塌陷,一个大缺口出现在村子的这一边,一股红中带金色的液体从最高的地方喷涌而出,然后砸在那个缺口上,顺流而下。
所过之处,岩浆遇水带起一大片浓雾,雾气将整座山脉笼罩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花颜感知到的灾难,终于来临了。
村民们张大嘴巴,看着那片火红的岩浆一路在雨幕中奔流而下,最终淹没了塔塔村所在的位置。
哭泣的人忘记了哭,清醒着的人则清楚地感受到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