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原夕争一天都蜷缩在榻上,窗前的日光渐渐淡了下去,然后夜色渐浓,就在这个时候牢门被哐当一声打开了。
首先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有人喊道:“小少爷!”
“绿竹!”原夕争吃了一惊。
绿竹扑到栅栏跟前,哭泣道:“小少爷,我都在门外等了两天了,他们就是不让我进来,要不是……”
原夕争抬头看了一下她身后瑞安,难得她从来神情傲慢的脸上有一份凝重。
“子卿,你跟我走!”
原夕争略微犹疑了一下,道:“瑞安,我的案子还未……”
瑞安略略低头,道:“我来,是跟你说原村出事了。”
原夕争一震,与绿竹同时抬头惊问:“你说什么?”
“府里的侍卫刚刚将讯息传来……子卿,你务必要冷静。”瑞安将门打开,绿竹立刻进去将原夕争扶了起来。
瑞安已经备下车马,原夕争一路紧闭着双眼,绿竹觉得握在掌心中的手一直在颤抖。
马车还未靠近原村,远远便能看见那个宁静的村落火光冲天。
绿竹忍不住失声啊地尖叫了一声,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原夕争已经睁开了眼睛,瑞安只觉得腰间一动,低头发现自己的佩剑已经不见了,原夕争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夜色中寒光一闪,拖着马车的双马之一便带着原夕争脱缰而去。
瑞安也跟着跳出了马车,她一把将旁边的随侍拉下马,自己跳上了马匹追着原夕争的背影而去。
由于附近村落有人示警,衙门的人都到了,他们不停地在抬着尸体往外走。
整个原村便犹如在火中飞舞一般,不停地有人叫道:“这房子要塌了,里面全是死人,都是死人!”
原夕争像发了疯一般,推开那些人,拼命地朝着一座房子奔去。
那所房子不是什么豪宅,因此放火的人也未特别关照,即便如此,乘着夜风肆虐的火依然燃着了房子,原夕争大力推开门,只那么一眼,便看到了大厅门口倒着两个人。
“娘!”原夕争飞奔过去,将其中一位老妇人扶了起来。
原母是背后中剑,那一剑之凶狠几乎将她一劈为二,但她两只手仍然死死地抱住身体底下的人。
原夕争恍然地看她保护着的那个人,只见那是一个女孩子,身上还穿了一件新衣服,这件衣服原夕争自然是认得的,便是原母总是在手里绞着,却似乎怎么也绞不好的一件衣服。
绿竹与瑞安也冲了进来,见原夕争满手鲜血地抱着原母,绿竹泪流雨下,不停颤声地道:“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躺在下面的女子身体上不再压着一个人,居然轻微地嗯了一声,瑞安连忙将她翻过来,只见她的前额被劈了一剑,原本娇好的面容被毁,可是幸运地是她居然还活着。
“是宛如小姐,小少爷,是宛如小姐,她还活着。”绿竹大叫道。
原夕争却跟没听到一样,只是呆呆地抱着自己的母亲,瑞安皱了皱眉头,叫了几声子卿。
原夕争突然轻笑了起来,先是很轻地笑,接着越笑越厉害,最后放声大笑了起来,眸子里是原村满天的火光。瑞安手起掌落,狠狠给了原夕争一巴掌,道:“原夕争,你没有死,便要疯么?”
原夕争被她一巴掌打断了笑声,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瑞安看了一下火势越来越大的屋子,道:“绿竹,你把那个女子先拖出去。”
她说着便伸出手来拉原夕争,原夕争全然不为所动,只是牢牢地抱着原母。
瑞安拖着这两个人在烈火的熏烤下不禁满头大汗,火势越来越大,眼看着屋子就要塌,原夕争轻轻地道:“你走吧,我陪娘。”
瑞安听了拗劲便上来了,冷笑地道:“我偏不走,原夕争,我今日要是命丧于此,我瑞安对天发誓,下九世,下下九世都要找你这个懦夫算帐!”
“懦夫……”原夕争的眸子轻轻动了一下,像是自嘲地轻笑了一声,道,“你说得对,我终究不是什么大丈夫,我演得再像,都不过是一场虚幻。我不该争的,我明明算不得一个男子,可我偏偏却想要自立于天地间,不坠生平……事实上我又能做什么呢?”
瑞安扬着乌黑的柳眉,冷笑道:“怎么了,你以为下身不残的便是男人了么?”
她说话间,已经有随从过来,帮着瑞安将原夕争与原母的尸体拖了出去,他们堪堪出门,屋子便轰然倒塌,就在倒塌的那么一瞬间,瑞安出剑,一挥手便将刚刚在屋里听到她们对话的随从杀了。
飞溅的鲜血溅到了绿竹与原夕争的脸上,绿竹吓得浑身颤抖,伏在原宛如的身体上,连腰都直不起来。
瑞安则将血淋淋的剑收回剑鞘。冷笑道:“原夕争,你是要乖乖的跟世人交代你不过是一废物,还是继续你的男儿身,让别人血债血偿,你自己看着办!”
滚热的鲜血像是烫着了原夕争的肌肤,手指轻沾了那滴鲜血,白皙的手指衬着那滴红血,仿佛它娇艳似朵毒花,能腐肌穿骨,烙到人内心的最深处。原夕争缓缓地收紧手掌,将那滴血握于掌心之处。
火势越来越大,逐渐地原村再没有剩下任何一样东西不被它所吞噬。任何人在这片冲天的火光面前都不得不望而怯步,它似乎在嘲弄着无奈站于面前的每一个人,提醒着他们个人的渺小。
京城眼皮子底下的原村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惨案,令昌帝楚暐颇为震怒,连番追查,只说是附近山贼。朝庭派出了大批官兵反复追剿建业附近山区里的山贼,声势浩大,如同风卷残云,山贼死了很多,却没人知道原村的冤屈到底有没有被洗雪。
瑞安公主公然将大理寺卿的犯人原夕争带了回去,左央名为难地上门来要人。
左央名也非常无奈,他从末有办过如此诡异的无头公案。一位名震天下的舞娘被先奸后杀了,一名声名远扬的才子当场被抓,但他却有一位公主当不在场的证人。还末等这桩血案有一个合理的交待,才子的家中又发生了血案,满门一百多口人被杀,整个村庄都被烧成了灰,巧合的是存放舞娘尸体的义庄也失火了,尸体也烧成了灰。
左央名不想知道这里头到底谁是凶手,谁是受害人,他只想知道这个结案陈词该怎么写才不显得大理寺荒唐,让怒火中烧的昌帝刚好拿来泄愤。他来之前想到过很多套应变这位公主的法子,可是来了渝宛之后才发现一套也用不上,因为他连头都不敢抬。
“你不是要我的口供吗?我跟你说了,原夕争那日整晚都跟我在一起,早上也是我想起来要看蔡姬跳舞,他是奉我命去的。”瑞安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边看宫男们跳舞边道。
没错,这就是为什么左央名进了这间大厅以后一直不太敢抬头的原因,历来只有舞娘,但是瑞安偏偏畜养了一大群的舞男,似左央名这种熟读四书五经,拥护五纲伦常的男人原本应该觉得愤慨才是,可偏偏他心里却想着,瑞安那青葱似的手指端着一只粉彩并蒂莲的茶碗……真的煞是好看。
瑞安看他那种躲躲闪闪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冷笑了一声。
左央名走了,又来了两位,正是梁王跟他的王妃曾楚瑜。
瑞安自然不会不知道曾楚瑜也是原村的人,看她那副柔弱到似乎站也站不稳的样子,瑞安还是那副表情,似不屑一顾。
“原夕争在后花园。”瑞安抛下这么一句话便继续欣赏她的歌舞,原村死了很多人,她收留了两个悲伤的人,但似乎一点也不妨碍瑞安看歌舞的兴致。
楚因知道这个妹妹从来无法无天,也只好尴尬地说了一声多谢。
曾楚瑜由青湘扶着往渝宛的后花园走去,她走到一半的时候,回过头看来扫了一眼正在亭子里欣赏歌舞的瑞安,只那么一下,瑞安便觉得似有芒刺在背一般,等她回头,却已经不见了梁王夫妇。
楚因想到下一刻便能见到久末谋面的原夕争,似乎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起来。他与曾楚瑜穿过渝宛长长的回廊,快速的步伐带起了衣袂拂动声,不过一会儿,曾楚瑜就被楚因甩开了一段距离。曾楚瑜抬头看着楚因急切的背影,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原夕争屈腿坐在渝宛最高的亭子的栏杆上,从这里能看见外面的秦淮河。
楚因只一眼看见那个白衣的青年便知道这人是原夕争,也许是打击太过,原夕争明显瘦了,白袍显得宽大了一些,搁在膝盖上的手指也更细长了一些,但是整个眉眼却更为俊秀了,也许确切地说是更为秀气了。眉宇之间淡淡的哀愁令原夕争看上去平添了几分脆弱。
楚因在那一瞬里觉得内心深处有一种东西在悄然地,疯狂地滋长。
“子卿哥哥。”
身后的曾楚瑜出声,楚因才似乎清醒过来。
原夕争回过头来,见曾楚瑜满含泪水地看着自己,于是开口道:“你来了。”
他说着起身,楚因大概是怕原夕争不慎会跌落下去,突然伸手捉住了对面这人的胳膊。
那种温热的感觉,人肌体的那种柔软令楚因差不多要失控,他几乎想一把就将眼前这人拉入怀中。直到原夕争道:“谢谢。”他才勉强克制住了心中这种诡异的情绪。
曾楚瑜在一边骇然地看着楚因,从她这个角度,她能非常清晰地看见楚因眼里的欲望,那种欲望汹涌而来,仿若潮水一般将她淹没。若不是她努力扶着青湘的手,她只怕自己早就瘫倒在地了。
原来清心寡欲的楚因并非对欢爱兴趣寥寥,只不过她不是他中意的对象罢了,而楚因中意的那个人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居然就是她一起长大的,令她爱也令她恨的原夕争。
“都是自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楚因温和地搀起原夕争道。
原夕争低了一下头,道:“是啊,你们是仅剩不多的亲人了。”
曾楚瑜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杂念便仿佛都已经抛开,她略微沉吟了一下,便柔声地道:“子卿哥哥,既然我们是一家人,你不如就搬过去跟我们一起住吧。楚瑜……再也不想失去谁了。”她说到最后,竟然哽咽了起来。
原夕争伸出手,轻轻替她擦去泪水,道:“别哭,楚瑜。”
曾楚瑜如果可以,她差不多要笑了,她像是整个人都离了壳在一旁静静地,冷酷地看着自己的壳在将原夕争带入深渊。她想她是疯了,否则怎么会这么残忍呢……不,她没有疯,疯的是旁人,比如自以为把她嫁一个王爷,她便能幸福的原夕争;疯的是原母,明知道她在九死一线,还要自以为说了对她好的话,让她整个人至今都在地狱里头煎熬;疯的是楚因,明知道眼前的人是个男子,却还在纵容他那种不容于世俗的欲望;所有的人都疯了,只有她还清醒地想着怎么活下去。
一直扶着曾楚瑜的青湘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青湘现在比以前老实多了,自从曾楚瑜拿着烫过的银针,一根一根扎入她的指甲,让她说老实话,她就不敢再有其他的想法。
“楚瑜,你先出去一下,让我跟王爷谈谈好吗?”原夕争转过头来温和地道。
曾楚瑜轻轻点了点头,由着青湘将她扶出屋。
屋子里只剩下楚因面对原夕争,倒令得他原本纷乱的杂思渐渐退去。此刻的原夕争深负血海深仇,但却无能为力,因为楚因知道原夕争已经能感受到,在面对地位,皇权的时候,再强大的个人都是渺小的,要想复仇,他唯有卷进这场夺谪大战,依靠另一支力量的壮大。
尽管楚因不是一个心急的人,但此刻他真得有一点迫切地想知道原夕争的答案。
原夕争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王爷,你知道倘若我要助你,也不过是想借着你有一天替原村报仇雪恨。”
听原夕争开口的第一句,楚因止不住的心中一颤,平静地道:“我知道。”
原夕争看着天边的浮云,道:“即便如此,你还想我助你吗?”
“想。”楚因干脆地道。
原夕争看着他,许久才道:“这是一条很窄的路,有可能九死一生,你也可以选择当一个安乐王爷。”
楚因看着原夕争的眼,道:“子卿,你选这一条路不正是因为明白退避不过是令你为鱼肉,任人宰割。你若是不能将所有的人都踏在脚底下,你又怎么能够得到你想要的……保护你所有的。”
原夕争的眉头轻颤了一下,回望楚因的眸子,久久地才道:“我要你所有的权力,包括生杀大权。”
“行。”
“我要你言听计从,而且如果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我有可能不会向你解释我做事的理由。”
“行。”
“我要绝对的自由,你不能过问我去哪里,做什么?”
“行。”
“如果你登上帝位,请放我信马江湖。”
楚因看着原夕争的脸,缓缓地说:“可以。”
原夕争站了起来,单腿跪下,道:“主公。”
楚因很善忍,可此刻他却止不住地狂喜,几乎是一把搂住原夕争的肩头,颤声地问:“你真的允了?”
原夕争抬头,对视着楚因,然后点头,只那么一瞬,原夕争知道自己与这个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必定是要生死于共的了。
栏外曾楚瑜将披肩拉紧了,微笑道:“青湘,你听过萧史弄玉的典故吗?”
青湘微笑道:“娘娘,您知道我也就跟着大夫人读过几天书,哪里会知道这些典故?”
“战国时候秦穆公有一个女儿叫弄玉,她长得聪明漂亮,喜欢吹萧。长大之后,便遇上了一个俊美的青年叫萧史,他的萧技出神入化,听了能令人如痴如醉。他教弄玉吹萧,两人日子久了,自然琴瑟和鸣,结为夫妻,后来一个骑凤,一个骑龙离开了俗世做了一对快活的神仙。”
青湘陪笑道:“这弄玉倒也好命,找了一个志趣相投的丈夫。”
曾楚瑜听了,转头一笑,极为甜美,道:“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弄玉呢。”
青湘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曾楚瑜这句话,曾楚瑜已经回转了头去看天边那半轮残阳。
尽管梁王与王妃盛情邀约,原夕争不知为何依然选择了留在渝宛养伤。原夕争从亭子上下来的时候,舞男们也都散了,瑞安独自一人在饮酒,她见了原夕争嘴角微弯,道:“你到底是挑了梁王。”她说着叹了口气 ,道:“我还以为要勉强自己去当一个女帝王呢。”
原夕争笑了,道:“明知你不愿,我又何必要强人所难?”
瑞安纤长的手指指了指原夕争道:“别人也就罢了,不过子卿……那就不同了,我原意为原夕争两肋插刀。”她说得极为豪气,配上那对漆黑的柳眉更具有气魄,不像一位堂堂的大公主,倒像是一位女悍匪。
原夕争微低了一下头,道:“你知道吗,我无法跟男子走得太近,自然也不敢跟女子走得太近,所以我原夕争长这么大,其实朋友很少,不过今天,我很高兴找到了一位朋友……”说着,原夕争一笑,道:“除了瑞安这么一位不男不女的妖怪,谁更加适合做我的知已呢?”
瑞安微微一笑,举起手,原夕争会心地迎上去与她一握,瑞安隔了半天,才笑道:“原夕争,你真漂亮,你就算不能人道我也喜欢。”
原夕争连忙甩脱了她的手,瑞安已经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扬长而去。原夕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禁微笑了一下。
夕阳下去之后,代之而起是皎皎之月,透着淡淡的红晕,仿佛是清凉春夜里一抹灼热的伤痕。原夕争提着一坛酒坐在渝宛最高的屋顶上赏月饮酒,屋檐上的青黑色砖瓦衬得月色如华,如同洒了一地的白霜,风吹打得着渝宛里成片成片的竹林,发出阵阵鼓鸣声。
原夕争拍开了酒坛却没有饮酒,因为夜风有人踏着一地的白霜而来。
“好久不见,子卿。”
原夕争细长的手指放在已经开封的酒坛,看着眼前这个人,良久才道:“李缵。”
李缵穿了一件黑衣,他坐下来与原夕争并肩坐好,然后转头微笑道:“不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么?”
原夕争饮了一口坛中的酒,然后将坛子递给李缵,道:“不知道您大驾光临,没有备下酒具。”
“这样最好!”李缵轮廓分明的嘴型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他接过酒坛饮了一大口,又将它递回给原夕争,两人沉默着轮翻饮酒。
原夕争没有问李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李缵也没有向原夕争解释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肩并肩看着整个都城的轮廓,李缵很随意地问:“想要去北国吗?如果你愿意,我今天就带你走。”
原夕争不答,李缵道:“你的仇,我可以替你来报,你除了离开这里,跟我去北国,你的一生都不需要再费半点心神。”
原夕争提着酒坛,道:“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李缵微笑道:“知无不言。”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
李缵看着远方,道:“原因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子卿,也许你不相信,我在竹林里见你的第一眼,就在心里与你结合了。我也不是没想过,你如果是个女人,那该多好,可是我仔细想过了,即便你是男人,我也无所谓……因为原夕争是独一无二的,若是跟他擦肩而过,我便永远错过了这唯一。”
他说话间,原夕争已经喝了几大口酒下去,颇有一些醉态地道:“你这个人用四个字便可形容得很透彻。”
“请讲!”李缵一副洗耳恭听的谦虚模样。
“无耻,无聊!”
李缵也不恼,而是放声大笑道:“你真知我,原夕争。”
“李缵,你有没有过无能为力的时候?”
“自然,我又不是神。”李缵轻笑。
“李缵,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就像陷入了一张巨大的网里……但却不得不往前,因为不能不去追寻一个答案,那怕最后会令我一无所剩,自己也变成一头困兽。”
“你还有我。”
原夕争微带醉意地看着李缵,轻笑道:“李缵,虽然义庄突然失火,蔡姬的尸体已经烧成了焦炭,谈天望的尸体也不见了,我还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知无不言。”
“你的手下,哪一个擅长软剑?”
李缵皱眉,道:“原来,你怀疑我?”
原夕争看着漆黑的城,幽幽地道:“谈天望的尸体就像是这个局的开始。谈天望死,楚暠怒,蔡姬死,我下狱……原村亡,最后的结局是我与楚暠成死敌。那么能这么看得起我的人,我只想起来两位,你与……梁王。”
李缵淡淡地道:“怎么算都是梁王的好处更多,为什么你要先怀疑我?”
“因为要杀了原村满门,需要一支很强悍的队伍,这支队伍能打败戒备森严的原村,并能一个不漏的把他们都杀了,至少需要三百个强兵,梁王府绝对不具备这个实力。人能说谎,实力却很难说谎,而且我知道楚暠私底下跟你的大哥有来往,楚暠倒了并非对你一点也没好处。”原夕争歪着头,两眼朦胧地问:“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李缵看着原夕争,开口问:“我说这事真的不是我做的,你会不会信?”
原夕争看了他半天,才喃喃地道:“如今……我谁也不信。”最后几个字轻得几近耳语,然后原夕争似乎已经完全彻底醉了,脑袋一摆便搁在了李缵的肩上。
李缵轻笑地低头,道:“原来你的酒量是这么的一般,早知道如此,我就该早一些把你灌醉了,你不就任我为所欲为?”他嘴巴是这么说,但却没有打破这一刻平衡的意思,而且他似乎也困了,将头搁在了原夕争的头上闭上了眼睛。
两人相互依偎地坐在月色之下,空了的酒坛滴溜溜地滚到了屋檐的一边,除此之外,便只有风声,竹林婆娑起舞声,仿佛整个夜色都宁静了下来。也不知道隔了多久,李缵的手慢慢地举了起来,悄悄地朝原夕争的穴道奔去,他的手指一下便戳到了光洁柔软的肌体,不由心中一喜,低头一看,只见原夕争闭着眼睛,却抬起掌心挡住了他的两指。
李缵也不尴尬,微微笑道:“为什么你每次睡觉都是假的,难道你只为了让我看你的睡颜吗?”
原夕争抬起了头,道:“二殿下,我已经选择了梁王为主,今晚我们一别,以后若要再见恐怕便是沙场了,我会永远记得殿下曾经借过我一个肩膀。”
“所以……”李缵若有期待。
“我会尽全力让你败得很快,或者死得很快。”
李缵与原夕争说话间都已经站了起来,深夜的风渐渐越吹越猛,吹得原夕争一头乌黑的长发在空中飞扬,而李缵那袭黑色长袍的下摆也在风中猎猎作响。
“原来在我与楚因当中,你的选择始终都是楚因,既然你打算对他鞠躬尽瘁,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李缵冷冷地瞪着原夕争。
原夕争知道假如跟一头狼狭路相逢,就绝不能避开跟它对视,未来的路很长,在自己所有有可能遇到的狼当中,李缵也许不是最凶狠,但却有可能将会是实力最雄厚的一头。
原夕争自从见到李缵第一眼开始,他似乎就是那么狂妄,肆无忌惮,却从来没有发过脾气,这是原夕争第一次看见李缵在发脾气,但最后他却很快就控制住了,只微微一笑,道:“那么我就……等着你的全力以赴。”
李缵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一会儿那身黑衣便像是融在了夜色中,了无痕迹。
他千里迢迢来安慰原夕争,可是得到的却似乎只是这几句绝情的话。
原夕争捡起屋檐下的那只空坛,用手指轻轻抹了一下坛口,可自己除了给他这些,还能给什么呢?
李缵走在长街上,很快便有一个年轻人追了上来,道:“殿下。”
“找到她了没有?”李缵沉声问。
“不曾。”那年轻人深眉大眼,神情不免显得有一点木讷,衣容也是透着一种一丝不苟的感觉,但却还是令人觉得他长得英姿勃发。
“莫非……她已经叛变?”
“化蝶是殿下的暗卫之首,忠心耿耿,她若是不回,不会是变节,多半是死了。”
李缵轻笑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蚕蛹化蝶,有人为蝶,有人为壳,化蝶并非蝶,也许不过是一只空壳,可能有人为这只壳注入了新的东西,令它有了自己的想法。”
年轻人沉默了片刻,才一丝不苟地道:“殿下的猜测有待证实。”
李缵长叹了一口气,道:“刚才你的五师弟问我,我的门下有谁会使用软剑?”
那年轻人淡淡地道:“殿下你下次可以告诉他,简青可以。”
李缵微微一笑,道:“你信不信,我居然不敢告诉他,我很怕他相信是我杀了原村满门。”
“不是我们干的。”简青面无表情地道。
李缵苦笑了一下,道:“我们原本的计划不过是把他逼到北齐,现在他选择了梁王,倒更像是符合我们之前的计划了。”
简青平平地道:“五师弟若助楚因,梁王再差也能与德王楚昇,荣王楚暠三足鼎立,这会是一场持久之战,内耗极大,他们斗得越狠,殿下以后损失的兵马也就越少。”
李缵略略沉思了一下,脸上竟然不见欢愉,道:“你们同师于公孙先生,感情想必很好吧。”
“谈不上。”简青淡淡地道,“我们所学不过都是为了辅佐帝王,一朝将成万骨枯,先生早知我们之间必会成为敌人,因此我们五个师兄弟,分住五座山峰,我与大师兄分住大小竹峰,三师弟与四师弟则分住大小紫竹林,五师弟则随着我师傅住在卧龙谷,除了与五师弟,我们几乎没见过面。”
李缵脸一沉,不高兴地道:“你师傅好好地,为什么非要把子卿留在身边一起住?”
简青一直古板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表情,尴尬地道:“我师傅没那种爱好……”
李缵冷哼了一声,又问道:“你们五个人不怎么见面,为什么子卿例外?”
简青一笑,道:“我们师兄弟不见面,但每个月都会通过卧龙谷的棋子相互博弈,演阵对垒,倘若要是输了,三十日内每日都要去卧龙谷受鞭十下,持鞭的人……”
“便是子卿。”李缵笑道。
简青露出了一丝微笑,道:“殿下猜得很对。”
李缵眼露好奇之色,接着问道:“你说你们师兄弟各有所长,那么子卿公孙先生教了他什么?”
简青摇了摇头,道:“先生没有教过他任何东西,五师弟最晚进门,却是最早离开。”
“为什么?”李缵大为吃惊。
简青轻轻摇了一下头,道:“我也不是很理解,现在想起来有可能是师傅太过疼爱子卿,在他的眼里,我们都不过是他的弟子,可子卿就像是他的子侄,他不愿意看见他身陷风云诡局里吧。五师弟离开的时候,先生还曾令他立誓只承衣钵,著书立学,但不能卷进皇家的是非当中。”
“那么,子卿他不是……”
简青的眼神微微露出一丝暖意,笑道:“殿下很好奇子卿会的那些,对么?其实很简单,都是从我们头上讹诈去的。三十日内,日日用浸水的龙骨鞭抽十鞭,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的。子卿便以此为要挟,他从我的身上学走了剑法,大师兄想必是被讹光了研制的木牛流马,机关甲兽图,子卿送给殿下你的那张图其实是我大师兄绘制的未成品图,三师兄自然也是奉上了全套的战术阵法。”
李缵轻轻地啊了一声,道:“那你的意思岂非是只要有原夕争在,便相当于有你们三位师兄弟同时到场?”
简青点头,道:“可以这么形容。”
“那……你四师弟又教了子卿什么?”
简青摇了摇头,道:“四师弟从来不输,所以要问我们师兄弟当中,五师弟不会什么,他只不会四师弟的。”
“什么?”
“帝王心经。”
李缵微微吃惊,道:“帝王心经难道不是你们的必修课么?”
“殿下有所不知,术有专攻,帝王师也是如此,就像朝堂的大夫们个个熟读诗书,却各有司职不同。如同我与各位师兄弟,大师兄擅长设计木牛流马,机关甲兽,因此他去了地势最为险要的蜀山,三师弟精通战术阵法,因此他追随了打仗最多的大殿下。我擅长剑术,我便跟随了最喜欢四处云游的二殿下您。我以剑入道,教习殿下练剑便是想令殿下感悟,剑道即王道;三师弟自然看天下犹如沙场,胜者为王;而在大师兄的眼里,治理天下便如设计木牛流马,只有律法才能顺畅自如。”
李缵微微皱眉,道:“那么你几个却都赢不了你们的四师弟,为什么?”
简青平淡地道:“四师弟擅长的是攻心之术,他设的都是诡局,因此我们败都是败在自身的弱点。如果五师弟果然助楚因,又能在三王争霸中助楚因登上帝位,他迟早会与我们一战,四师弟是唯一有可能会赢了他的人,我已经去信给师傅,请求他准许四师弟出山,助殿下您一臂之力。”
李缵听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回望长街,被雨水打湿了的长街衬着明月光,像是刺穿了深团一般的夜色,他问:“简青,你有没有看到一样东西?”
简青转过头细望,摇了摇头。
“是一张网。”李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