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你不要哭

第88章 956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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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孟远觑起眼盯住宁时雪, 只见宁时雪面容苍白,眼瞳胆怯似的浸了水,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勉强才能站稳。

宁时雪俯身就要上车去抱谢摇摇。

“贡布让, ”谢孟远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终于沉声开口,他叫那个带谢摇摇上车的男人, “放他上来, 别带不该带的东西。”

男人嗓音粗粝,应了声抬起头, 宁时雪这才看清他的脸,面孔黝黑, 眼窝深陷, 手上熟稔地掂着把左轮。

宁时雪被彻底搜身,贡布让的枪口仍然对着谢摇摇, 强迫他将手机、手表,甚至扣子都拆下来扔在车后座上。

宁时雪从头到尾都很配合,他抬起手,示意自己身上已经没有定位。

贡布让的双眼带着股锐利的狠色,黑洞洞的枪口抬起, 对准了宁时雪的头,他恐怕常年抽烟,嗓子极哑, “还有。”

“……”宁时雪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的耳钉, 他指腹摩挲到右耳垂的耳钉上,没有犹豫就摘了下来。

贡布让将东西都扔出车门, 黑色耳钉在雪地中滚了一圈,然后消失不见。

宁时雪心头也跟着沉沉一坠,甚至有种冲下车捡起来的冲动,但现在不行。

贡布让放开谢摇摇,谢孟远苍老的眼皮稍微抬了下,示意司机开车。

宁时雪终于将谢摇摇抱到怀里,谢摇摇睡得很沉,白嫩的脸蛋都红扑扑的,呼吸也很均匀,应该只是昏迷而已。

他没来得及多想,贡布让掐着他喉咙,捂住他的口鼻,不知道给他吸了什么药,他没有反抗,手脚发软彻底昏迷过去。

宁时雪再睁开眼,整个人都是昏沉的,周遭漆黑,只有舷窗透过一丝月光,他鼻端甚至能闻到海水的咸腥气。

深夜,浪潮声不停地拍打在耳畔,他们应该被带到了一艘船上。

宁时雪浑身都被冻得冰冷僵硬,几乎失去知觉,骨头缝疼到他后背冒出冷汗,他尽力动了动,发现手脚并没有被绑住。

估计是他病得深入人心,谢孟远不觉得他有什么威胁,也就懒得多此一举。

谢摇摇就倒在他旁边,宁时雪抬起手晃了晃他,谢摇摇也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还以为自己在家里呢,管家爷爷说圣诞节晚上给他和宝宝做烤鸭吃。

宁时雪将戒指拿出来,他瞥到那辆黑色轿车,走过去之前就将戒指摘掉藏在了舌下。

谢孟远他们都没发现。

这是他身上的最后一个定位。

宁时雪站起身,将戒指扔在船舱角落,他双眼渐渐适应黑暗,终于勉强能看清,旁边堆着很多木箱和麻袋,应该是货舱。

谢摇摇啪嗒啪嗒地跑过去,抱住宁时雪的腿,介个地方好黑。

“阿崽,”宁时雪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将他抱到怀里,问他,“你在幼儿园肚子疼吗?”

谢摇摇大魔王终于想起来,他中午吃完饭睡觉就觉得肚肚疼,然后上课肚子更疼了,他就去找老师,老师带他去医务室。

医务室的叔叔捏了他软嘟嘟的肚皮,说不严重,老师就又带他出去。

他本来以为他们要去教室,毕竟没有下课呢,老师却带他去了厕所。

谢摇摇抱住小肚皮,他虽然肚肚疼,但他不想拉臭臭,他就说:“窝不去哦。”

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再睁开眼,就见到了宝宝。

宁时雪搂着胖崽,在脑中串联起一切,谢摇摇应该是被下了药才会肚疼。

幼儿园只有厕所没有监控,对方才带谢摇摇去厕所换衣服,至于先去了趟医务室,他觉得对方应该是害怕谢摇摇发现不对劲,突然哭闹起来,故意做给谢摇摇看的。

让他觉得自己确实生了病,老师是对他好,为了照顾他才带他出去。

谢氏风波未定,谢摇摇每次出门都带着人,谢孟远找不到机会接近,幼儿园本来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却成了唯一下手的机会。

宁时雪只是想不通,他见过谢摇摇的班主任,就是这个老师上次在幼儿园给他们放了娃综,不像会跟谢孟远勾结的样子。

恐怕是遭到威胁。

“宝宝,”谢摇摇窝在宁时雪怀里,仰起小脑袋问他,“窝们在哪儿啊?”

晚上圣诞节,宝宝说接他跟大爸爸去游乐场玩的,大爸爸在游乐场看碰碰车,他们还能去接大爸爸下班。

“窝们被坏人抓住了。”宁时雪没哄他,免得谢摇摇不知道状况。

谢摇摇的小胖脸顿时警惕,他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坏人呢,现在只有他跟宝宝在,他得保护宝宝,他抱住宁时雪的脖子跟他蹭蹭脸,“大爸爸会来,救窝们的。”

换成他独自一崽,他肯定很害怕,但是宝宝也在,他就是勇敢的大魔王。

而且他觉得大爸爸无所不能,等大爸爸来接他们,什么坏人都会被抓住的。

宁时雪靠住身后的麻袋,抱着他坐在地上,低头亲了亲他头顶翘起来的小软毛。

谢摇摇乌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整个崽害羞到忸怩起来,毕竟宝宝很少亲他,现在这样抱着他,堪称温柔。

深冬,海上太冷了,宁时雪睫毛尖都是冷的,低头就吐出一团白雾状的呵气。

他心里有股很强烈的不安,不能让谢照洲就这样过来,会死的,或者他至少不能干等着谢照洲来救他,他得做点什么。

“谢星星,在这儿等我,”宁时雪放开谢摇摇,低声嘱咐他,“捂住眼睛,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松开,也不能出声,知道吗?”

谢摇摇捂住眼睛点了点头。

他管宁时雪叫宝宝,但他跟宁时雪拍了这么多天综艺,现在本能就很听他的话。

宁时雪分辨出门的位置,他屏住呼吸,伏在门上听了听,感觉外面只有一两个人的脚步声,他才抬起手敲门。

对方本来不想管,但敲门声越来越沉重无力,他察觉到不对劲,才终于将手中的枪上膛,然后隔着门冷声问:“什么事?”

宁时雪没说话,仍然在虚弱地敲门。

对方没办法,只能把门打开,宁时雪头发乌黑,衬得侧颊格外雪白。

他浓深的睫毛被冷汗凝结,呼吸急促,攥住对方的手腕,浑身都在发抖,捂住胸口颤着嗓音说:“我心脏病犯了。”

谢孟远本来没打算绑宁时雪,但还是给他们看过宁时雪的资料。

宁时雪确实几个月前才因为急性心衰住院。

这个样子也不像装的。

“……你等等。 ”对方有点慌了神,谢孟远让他盯着人,宁时雪万一死在他手上,他岂不是什么报酬都拿不到。

他本来想关上门再叫人,宁时雪却攥着他手腕不放开,他只能扶了下蓝牙耳机,打算接通跟谢孟远说一声。

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偏头的不到半秒,宁时雪掐住他腕骨反拧、夺枪,他痛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膝弯就被狠狠踹了一脚,猛地跪倒在地,宁时雪手臂死死锁住他的喉咙,不给他任何反抗的余地。

他在强烈的窒息中陷入昏迷。

宁时雪眼睫颤抖,他面容苍白至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不敢耽搁,发现船舱底层还有别的房间,就将人拖过去,找了个根绳子绑起来,然后堵住嘴。

他将对方腿上的枪袋卸下来,绑到自己腿上,羽绒服垂下去,就能将枪完全挡住。

船舱很破旧,他戴上对方的蓝牙耳机,在走廊发现了船舱平面图。

竟然是个游轮,他跟谢摇摇确实在底层货舱,再往上还有两层,然后就是甲板。

这人带的是把勃朗宁,宁时雪压抑地咳嗽了声,他冰冷的眼窝都被黑暗淹没,低头检查了下,才发现只有五颗子弹。

宁时雪顾不上多想,他放轻脚步离开货舱,游轮一层是个宴会厅,他躲起来谨慎张望,船舱内应该有八个人。

谢孟远跟谢寒舟都在,除了贡布让,还有另外五个绑匪。

谢寒舟出了场车祸,骨折住院,现在腿还没好全,是撑着拐的,他眼圈青黑,跟在谢孟远身后问:“叔叔,现在怎么办?”

“贡布让,再等十分钟,你去把他带过来。”谢孟远说完,又转过头盯住谢寒舟,那双眼生出皱纹,带着点阴冷笑意,递给他匕首,“待会儿给他放放血。”

谢寒舟一愣,“什么?”

谢孟远命令贡布让带过来的是谢摇摇,他嗓音温和,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对谢寒舟说:“人不见棺材都不会落泪的。”

他没有谢向山那么自负。

谢照洲显然很在乎宁时雪,何况宁时雪身体不好,他对宁时雪动手,万一出事,就会失去跟谢照洲谈判的筹码。

但让谢摇摇受点伤,对他没有坏处。

他给谢照洲发了消息,深夜三点半,他会派人去带谢照洲过来。

现在还有半个小时。

“你不想替你父亲报仇吗?”谢孟远像个谆谆善诱的长辈,“江展他们太蠢了,你不能让叔叔失望啊,知道吗?”

他本来是想带江展过来的,江展做事够狠心,也比谢寒舟稳重得多。

但他们兄妹都已经入狱,他只能带谢寒舟。

“……”谢寒舟本来在犹豫,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但对上谢孟远失望的眼神,他还是咬牙点了点头,“好。”

他之前都跟着程璋,程璋却在公司式微,只顾着对付谢照洲,根本顾不上管他。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谢家三少爷,现在突然被人踩到泥里,他几乎崩溃了,甚至染上酗酒的毛病,才酒驾出了车祸。

谢孟远答应他,只要他听自己的,就帮他把一切都抢过来,不管谢照洲还是宁时雪,他难道不想看他们凄凉的下场吗?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大的诱惑,谢寒舟决定跟着谢孟远,就算谢孟远让他绑架谢摇摇,他也没有犹豫就跟了过来。

只不过他没想到,谢孟远会让他亲自动手。

宁时雪瞳孔微缩,原著只提过一次谢摇摇的死,说他被绑架,然后掉在海里。

甚至警方都没找到尸体。

原著都是主角攻受的狗血虐恋,对谢摇摇没提到太多,也没说他是怎么死在绑匪手上的。

宁时雪猜测,原著里那对兄妹没被抓,谢孟远估计是带了他们过来,承诺他们会帮忙报仇,他现在怀疑谢父的死都跟谢孟远有关系,说不定谢孟远跟谢父有仇。

谢寒舟腿都没好,这个样子显然是累赘,谢孟远应该是想让谢父的儿子亲自动手,所以才带上了谢寒舟。

但谢孟远当然不可能真的想替他们兄妹报仇,江心他们也心知肚明。

谢摇摇觉得大爸爸无所不能,在宁时雪心里,他也觉得谢照洲无所不能,要是谢照洲来了,谢摇摇是不会死的。

除非谢孟远他们突然内讧,谢照洲来之前,那对兄妹失手或者故意杀了谢摇摇。

宁时雪只能靠猜测,但至少有一点不会错,谢摇摇肯定是死在这群人的争执混乱中,他不能让谢孟远带走谢摇摇。

宁时雪脸色苍白憔悴,眼神却仍然很沉着,他在脑中飞快盘算,谢照洲还有半个小时过来,他只要拖住半个小时就好了,不让他们找到谢摇摇,然后尽量解决掉几个人。

甲板上肯定还有人在,谢孟远提防谢照洲带人过来,就算底下在打斗,除非必要,应该不会让他们下来的。

宁时雪无意识地想摩挲耳钉,却只摸到空荡荡的耳垂,他眼睫垂了下。

那个贡布让很棘手,其余绑匪看起来有的是贡布让带的人,有的是谢孟远带过来的,他手上的枪只有五颗子弹,这边视线盲区太大,他不可能全都打中。

宁时雪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身影隐匿在漆黑中,他转头去找谢摇摇。

谢摇摇已经捂住眼睛好几分钟了,宁时雪俯身抱起他,他才放开手,宁时雪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抱着他换了个房间。

宁时雪将他放下来,摘掉自己的围巾,裹在他身上,“你还得自己待一会儿,不能出声,不能跑出去,可以吗?”

谢摇摇裹成个小团子,他白嫩的脸蛋软嘟嘟的,使劲点了点头,围巾带着宁时雪身上的药香味还有温暖的体温,他被宝宝的围巾裹起来,就像待在襁褓里。

“没人比你更乖了,”宁时雪弯起眼,他手上还握着枪,枪托冰冷,但他的手心是滚烫的,低头摸了摸谢摇摇的脸蛋,轻声告诉他,“在这儿等大爸爸来接你。”

他抱起谢摇摇,将他藏在橱柜里。

橱柜的门坏了半个,谢摇摇能躲起来,又不至于憋气。

宁时雪再次离开,其实他走这几趟,只花了几分钟,所以根本没人发现他。

枪声猝然响起,震动夜幕,贡布让猛地抬头,就发现他一步之外的同伴被人贯穿胸口,已经踉跄倒地,血都飞溅在他脸上。

贡布让咔嚓上膛,对准枪声响起的方向,宁时雪千钧一发躲开,子弹擦过他羽绒服下摆,他抬起手,下一枪应声而起,另一个绑匪捂住胸口倒在地上。

宁时雪没打心脏,这些人只是受伤而已,他也没把子弹浪费在贡布让身上。

这个人肯定能躲开。

“贡布让!”谢孟远发现是宁时雪,就厉声呵止,“不要开枪!”

他现在还不能让宁时雪死。

贡布让面容黝黑,他皱起眉不赞成地说:“谢先生。”

宁时雪枪法很准,虽然不知道他怎么逃出来的,但不能放任他开枪。

“放下枪,”谢孟远沉声说,“去抓住他。”

贡布让跟他几个手下都是他从国外雇来的,想拿到钱,就只能听谢孟远的话。

宁时雪打偏了几枪,但现在除了谢孟远和谢寒舟,有行动能力的只剩下三个人。

甲板上的人也听到了枪声,谢孟远厉声阻止,“都给我守好甲板,谢照洲过来之前,不管发生什么都别下来!”

宁时雪已经没子弹,撑不了多久,贡布让肯定能抓住他。

不就是个病秧子吗?

他从小看着宁时雪长大,他也知道宁时雪会开枪,就是他带着宁时雪跟谢寒舟去靶场学的,但贡布让是格斗高手,他本来担心谢照洲不受控,才找了贡布让过来。

宁时雪赤手空拳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宁时雪扔掉空枪,转过头,拳风凌厉地擦过他颊边,贡布让手臂带着悍然的力量,抬手去掐他的脖子,宁时雪屈膝一脚重重踹向他的小腹,然后侧身躲开。

他伸手去夺贡布让别在腰间的枪,贡布让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拳头再次砸向他面门。

这一拳如钢浇铁铸,足够砸得人脑浆迸溅,宁时雪被迫收手。

谢孟远人都懵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宁时雪能跟贡布让打成平手,宁时雪找不到机会制伏贡布让,但贡布让也抓不住他。

谢寒舟倒不意外,他上次在医院就差点被宁时雪掐死。

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没有告诉谢孟远这件事,就让他放宁时雪上车。

“赶紧都去帮忙!”谢孟远冷声怒道。

他几乎咬牙切齿,这个宁时雪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多年都在跟他装模作样吗?

他心中骇然,宁时雪应该是故意跟上车的。

其余绑匪这才上前。

宁时雪抬起头,游轮经过灯塔,光影在他冰冷的眼窝一晃而过,他反手折断一个绑匪的手腕,终于抢到把匕首。

刀锋雪亮,贡布让来不及防备,手臂被狠狠划出道深入骨骼的伤口。

宁时雪偏过头咳嗽,他从喉咙到胸膛都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贡布让凌空扑到他眼前,宁时雪倒退几步,他被逼到角落,只能撑住扶手纵身越上楼梯,然后朝二楼跑去。

二楼地上有枪。

贡布让紧追不舍,他侧脸被宁时雪划出道三四公分的伤口,几乎劈掉他耳朵,但宁时雪小腹上也挨了几脚。

他的胃都在剧痛,低头呛出口血,脚下却丝毫没有减慢速度。

宁时雪跟贡布让在楼上打斗,谢孟远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命令其余人开枪。

但双方动作都太快,除非对自己的枪法格外自信,不然根本不敢开枪。

谢孟远自己带的人枪法不够好,贡布让带的人也不愿意冒这个风险,不想打伤自己的老大,一时间僵持不下。

宁时雪死死掐住贡布让的咽喉,将人逼到二楼栏杆,贡布让大半个身子都已经在栏杆外,喉咙甚至发出恐怖的骨骼摩擦声。

他眼眶血红,奋力将宁时雪拖向自己,然后纵身摔了下去。

宁时雪暗骂了声。

这傻逼有什么大病?!

谢孟远以防万一,提前准备了辆车,就停在一楼宴会厅,游轮并不算高,但摔下去难保不受伤,宁时雪在电光火石间,凭借这么多年的本能,掐住贡布让的咽喉转身,贡布让的后背重重摔在车顶,砰的一声巨响。

宁时雪脸颊苍白,浑身痉挛,他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长时间搏斗。

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他翻身.下车,只慢了一秒,就被贡布让踉跄地撞在地上,贡布让按住他的头,狠狠往地上一掼,宁时雪能感觉到自己脑后出血了,但他没有迟疑,又使劲将让人踹开。

贡布让毕竟比他摔得惨,身上又受了很多刀伤,终于被踹到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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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照洲接到宁时雪的消息,就赶去幼儿园,然后在雪地中捡到了宁时雪的手机和耳钉,他眉骨深邃,在眼底投下片浓重的阴影,大步朝门口走去。

但还没走到,手机就陡然一响,是谢孟远发来的消息。

“谢总,”宋离神情凝重,“要不要报警?”

谢照洲双眼漆黑冷戾,谢孟远发来的消息上,让他深夜再去码头,宁时雪身上的定位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最后一个。

谢孟远勒令他不许报警,谢照洲暂时没有轻举妄动,他先去了趟幼儿园。

查过监控,就派人去找那个老师。

等到夜幕降临,谢孟远发来码头地址,谢照洲才按照他的要求独自开车过去。

深夜,海岸线蜿蜒昏黑,海风腥咸,谢照洲踏上甲板,就听到船舱内的枪声,他脸色陡然一沉,不管身后指着他的漆黑枪口,大步流星地朝船舱走去。

“站住!”身后的绑匪举枪暴喝。

谢照洲脚步丝毫没有停下。

船舱到处狼藉,地上都是血泊,横七竖八倒着好几个人。

场面过于惨烈,换成谁都不想到,这竟然是一对多的搏斗。

贡布让昏倒在地,宁时雪咔嚓拧断另一个绑匪的胳膊,他侧脸苍白冰冷,双手沾满血迹,身上的白色羽绒服也都是血。

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血腥味不停地往鼻子里钻,他有些厌恶地擦了下手。

然后抬起头就撞见谢照洲。

宁时雪在混乱中甚至都心虚了一瞬。

谢照洲眼神怔住,然后凛然开口,“小心!”

宁时雪本能躲开,贡布让竟然又爬了起来,拳头狠厉,差点砸到他的头,宁时雪就地一滚,捡起把枪。

谢孟远挨了几下拳脚,现在站不起来,谢寒舟已经被吓傻了,什么原著的主角攻,现在简直体面全无,甚至举起枪想乱开。

宁时雪怕他走火,谁知道会打到谁,就对着他肩膀开了一枪,谢寒舟终于消停。

贡布让就像盯住肉的鬣狗,彻底盯上了宁时雪,宁时雪对上谢照洲的双眼,朝他摇了摇头,谢照洲薄唇紧抿,没有过去帮他。

他反手攥住身后绑匪的手腕,带着悍然的力道往对方身后一拧,对方痛叫出声,手上的枪被应声夺走,谢照洲勾住扳机,毫不犹豫地朝甲板上开枪,子弹撕裂夜气,打穿了闻声赶来的绑匪的胸口。

加上带谢照洲过来的,甲板上共有五个绑匪,谢照洲子弹用尽,抬腿狠厉踹中对方前胸,然后拿枪托猛地砸向后颈。

对方沉沉倒地。

直到甲板上最后一个绑匪重伤昏迷,谢照洲大步走向船舱,宁时雪已经摇摇欲坠,他伸手将人接到怀里 ,握住他冰凉的指尖。

剩下的绑匪都聚拢在谢孟远旁边,谢孟远抬手举枪,甚至手都没抖,枪口对准他们。

“你就不应该碰谢氏。”谢孟远眼尾都生出皱纹,眼神却仍然锐利如鹰,他死死地盯住谢照洲,恨声开口。

他其实从小就憎恨谢向山。

谢向山懦弱无能,但就因为是谢家的长子,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

他一开始没想做什么的,他只想让谢老爷子,让程璋他们,都在乎他的能力,他绝对是比谢向山更合适的继承人。

谢老爷子本来已经倒向他,谢遂却也长大了,谢老爷子显然更看重谢遂。

他不甘心啊,然后终于发现谢向山有私生子的事。

谢向山想找他帮忙,让他给那个女人医药费,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女人就已经死了,但他几年之后,还是从谢向山的欲言又止中察觉到不对劲,然后找到了那对兄妹。

“谢安伯发现你去找他们了。”谢照洲将宁时雪挡在他身后,他眉眼冷沉,语气却很笃定,“江心也是你故意放进去的。”

谢安伯是谢老爷子的名字。

谢孟远嗤笑出声。

谢老爷子确实知道,就在跟谢遂出车祸的当晚,谢老爷子给他打了电话,嗓音凝重,“等我回去,你必须给我个解释。”

他彻底慌了神,他头一次做事出纰漏,要是谢老爷子去质问谢向山,谢向山一开口,谢老爷子就会知道不是谢向山让他去找的人,是他自己私下去找的。

就会发现他有异心。

谁知道老天爷都在眷顾他,谢老爷子当晚就出了车祸,病到三年不起。

谢孟远眼中都是深入骨髓的恨意,本来一切都该结束了,谢照洲却突然出现在谢家,又害得他功亏一篑。

他只能这么等下去。

谢向山也终于要死了,他当时在医院,其实听懂了谢向山让他去找廖燕婉,他是故意假装不懂的,看着谢向山烧得不成.人样,躺在病床上像团烂肉,像个可怜的怪物。

他心里痛快啊。

谢向山就是怪物,是笼罩他一生的阴影。

但他没想到谢老爷子竟然会醒,他在医院撞见江心,才匆忙放她进去,只要谢向山死了,他就可以都推到谢向山身上。

谢照洲当然查不到,这个世界上只有谢老爷子跟他知道,他去找过江心他们。

谢老爷子病到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就连谢老爷子身旁的秘书,车祸后也被他及时处理掉了,谁都不可能查到的。

“只要你签了这份遗嘱,”谢孟远觑起眼,他不再跟谢照洲废话,承诺说,“你的心尖肉我会替你照顾好的。”

谢照洲冷笑,“不劳你操心。”

双方剑拔弩张,谈判都陷入僵持,谢孟远抬手示意手下去带谢摇摇。

“二哥。”宁时雪攥住谢照洲的手腕,谢照洲瞬间反应过来谢摇摇的位置。

他沉着脸去挡住那几个绑匪。

其余绑匪缠住谢照洲,但贡布让仍然死咬住宁时雪不放,宁时雪只能起身跟他搏斗,他撑住车顶架,狠狠踹在贡布让胸口。

谢照洲身上也被擦出枪伤,他浑身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形如罗刹,几乎扼断眼前绑匪的咽喉,转过头时却发现宁时雪被贡布让抵住胸口,压在地上。

贡布让冰冷的枪口对着他的额头,但宁时雪的枪也同样指着他,就这样僵持不下。

旁边勉强能站起来的绑匪也不敢开枪,现在这个状况,很容易打中贡布让。

贡布让指节扣上扳机,但还没来得及勾住,他就浑身一凛,咬牙奋力躲开,谢照洲的子弹破空打穿了他的胸口,堪堪蹭过心脏。

宁时雪趁机抬腿将人踹开,他眼前发黑,倒在谢照洲怀中。

谢照洲彻底将贡布让打晕过去。

谢孟远也挨了几枪,生死未知倒在地上,谢照洲搂住宁时雪的肩膀,也带着他往甲板上走,沉声说:“先离开这儿。”

“谢摇摇。”宁时雪浑身虚脱,嗓音已经低了下去。

谢照洲拿大衣将人裹在怀中,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喉咙发紧,“我让宋离偷偷上船,他已经把人带走了,别担心。”

宁时雪这才彻底放松,谢照洲扶着他,让他爬上舷梯,但宁时雪还没能上去,谢照洲就突然在他身后推了一把。

谢孟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咽下嘴里的血腥味,撑着这口气开出一枪。

子弹穿透皮肉,打中了谢照洲的肩膀,大片的血迹瞬间洇开。

宁时雪猛地转身,他接住谢照洲,手捂在他肩膀的伤口上,血却还在不停地往外涌。

谢照洲搂着他,撑住身体,给了谢孟远最后一枪,谢孟远几乎同时颤巍巍地倒了下去,他脚下已经被血迹淹没。

“我没事,”谢照洲深邃的眉眼中映着灯火,嗓音低哑温柔,抱着他继续往甲板上走,嘴唇蹭过他发鬓,“别怕。”

他没有伤到要害,来之前就将宁时雪的定位发给了救援队。

走到甲板上,夜幕仍然漆黑,海浪不停地拍打着礁石,远处已经能看到救援船队的灯光。

宋离抱着谢摇摇,他找到谢摇摇时,谢摇摇已经裹着宁时雪的围巾睡着了,只是枪声震耳,睡得很不安稳。

宋离简直哭笑不得。

宁时雪双眼都是红的,他手指发颤,撕开已经被子弹打破的羽绒服布料,然后捂在谢照洲的肩膀上,他身后还有谢照洲掌心的温度。

夜幕深浓,他好像又坐在那个电影院,漆黑中响起道很低沉的嗓音,跟他说:“你不要哭,我不会吓唬你的。”

“你想看什么电影,自己去放吧。”

他眼睛流着血,比怪物更像怪物,但他嗓音哽咽委屈,小声说:“哥哥,我不会弄这个。”

“……”对方沉默一瞬,然后很低地叹了口气,起身去帮他,“你想看什么?星星?可惜这个地方没有星星。”

“不喜欢这个吗?”

“这是我原来世界的电影。”

救援船终于过来,宁时雪也站不住了,他身上都是子弹擦过的伤痕,脑后还在流血,谢照洲护着他的头,抱他上船。

宁时雪体温很低,急救人员拿被子将他裹起来,又给谢照洲包扎好肩膀。

“马上就能到医院了,先不要睡。”急救人员低头安慰宁时雪。

然后又去给谢摇摇检查。

宁时雪抬起手抚摸谢照洲深邃的眉眼,谢照洲握住他的手,将脸颊靠在他掌心里,宁时雪又勾住他的脖子,让他低下头。

“二哥,我的衣服脏了。”宁时雪将自己整个藏在谢照洲怀里,闷闷地开口。

他白色的羽绒服上都是血,在夜幕底下甚至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谢照洲不敢碰他的头,怕碰到伤口,只能这样低头亲他的眼睫,搂着人哑声说:“没事,没事,我再给你买新的。”

宁时雪侧颊雪白,湿润的黑发垂下来,又问他,“天上现在有星星吗?”

“别说话了,”谢照洲捧着他冰凉的脸颊,又去搓他的手,浑身却怎么也热不起来,谢照洲只能抱紧他,哄他说,“马上就能到医院,到医院就没事了,现在不说话好不好?”

宁时雪眼神伤感又温柔,他嘴唇冰凉,按住谢照洲的后颈,仰起头去亲他的嘴唇和头发,跟他说:“二哥,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什么?”谢照洲一怔,喉咙都泛起股血腥味,几乎烧穿肺腑。

从车顶摔下来时贡布让就按着他的头,撞得很严重,要不是贡布让摔得更严重,手上没那么大的力气,他颅骨现在可能已经碎了。

宁时雪的眼睫都被血湿透,他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但又好像能窥见闪烁的光点,就像繁星密布。

他终于知道,谢照洲为什么曾经执着地想让他喊哥哥。

他已经累极了,偏过头将冰冷雪白的脸颊贴在谢照洲掌心里,浑身都冷到颤抖,眼眶却是热的,滚烫的眼泪沿着脸颊往下淌。

我来到你的世界了,宁时雪想,谢照洲没骗他,这个世界的星星真的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