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客厅的空气倏忽间就沉了下去。
周景僵直了身体，很久才问：“你…说什么？”
文件躺在茶几上白的刺目。
柏慕原艰难回答：“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也是我拥有的全部，让你受苦了，对不起。”
看似没有关系的断句，很轻易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周景似乎缺氧，摇着头声音奇怪：“我不要钱，我不想要钱…”
柏慕原打断他的自言自语：“我心里只有小杭。”
从来没提过的话语，忽然要对意外的对象说出来。
有种难言的怪异，也有种难言的惨淡。
周景沉默了许久，才苦笑说：“我知道，你对他不一样…明显的瞎子都看得出来。”
柏慕原道：“所以即便你每天都看到我…我还是没办法给你你想要的答案。”
周景悲伤地垂下眼眸：“我没奢望你会爱我，我只想陪着你。”
话音未落，眼泪已经流出。
柏慕原除了看着他，什么都做不出。
周景轻声道：“不，我是有奢望的…在监狱他们打我，强暴我，侮辱我…每次我以为自己要死时，都会想到你，我奢望着我能活着再见你一面，现在…我得到的比这个奢望多得多了…”
他伸手擦了下眼泪，把文件推回到柏幕原面前：“你留着吧，我会离开的。”
话毕，周景便摇晃起身。
可没走出两步，他忽然间便倒了下去。
柏慕原大惊：“周景？”
赶忙将其扶起，这个虚弱的男人已经没了意识。
待到医生来给周景输好点滴，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
柏慕原被反复嘱咐不能让他过于激动，后来屋子空了静了，便失落的坐在床边发呆。
人是不是都有过两难的境地。
伸出手心被刀刺，很痛。
换成手背，还是很痛。
许多往事在柏幕原的脑海里盘旋不止，他一会儿想起美国黑暗的碎片，一会儿想起小小苏明媚的小脸。
奇异的尖锐声响几乎要刺破耳膜。
楼下花园的星星灯还微弱的亮着光，这是黑夜里仅有的灿烂。
终于，柏慕原拿出手机缓慢的按了几下。
而后便像全身都失了力气，颓然的靠在沙发上再不动弹。
苏灵在怀孕接近六个月时患上了失眠症。
她静静地躺在床边，心乱如麻且毫无睡意，又不敢乱动吵醒枕边人，只能盯着奢华家具下的恐怖阴影发呆。
不知是几点，床头柜上的电话忽然震了一下。
苏灵拿起来看是柏慕原。
他说：“对不起我做不到，但我会保护小杭的安全。”
疲倦感顿时随着这些字扩散起来。
蓝予凡被吵醒，睁眸道：“怎么还开着手机，有辐射对孩子不好。”
苏灵侧头微笑说：“这就关了，睡吧。”
而后她又闭目安安静静的假装入眠。
可是心底因为事故而变得脆弱的部分，忽然疯狂的坚硬了起来。
保护孩子是母亲的天职。
她谁也不能依赖，只有自己。
但让苏杭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仅有自己也便足够。
临近年关时，差点在医院躺到坏掉的小小苏终于在众人的陪伴下走出了病房。
他的伤口愈合不错，但即便回家也仍需来定时检查。
不过也好在一天二十四小时闻着消毒药水的气味。
街边冰雪未融，苏灵很紧张的给儿子紧了紧围巾等着蓝予凡把车开到正门口。
柏慕原帮他们拎着东西，一直沉默不语。
苏杭打破尴尬笑道：“别弄了，我现在很好。”
大美女憔悴的很明显，她依旧没完没了的嘱托：“怕你着凉发烧，到时候就麻烦了。”
苏杭躲开她的手：“我没事啦，倒是你脸色也太差了。”
苏灵抚下飞舞的长发，没有回答。
苏杭很担忧：“真的，你有没有去看医生啊…”
正在此时蓝予凡开着车朝他们驶来。
苏灵抬手招呼了一下，忽然两眼失焦，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便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妈——！”苏杭惊叫，想要去拉她结果自己也跟着虚弱的摔倒。
蓝予凡见状慌张的从驾驶座冲了下来，扑跪到他们面前喊：“苏灵，苏灵？！”
大美女的唇变成纯粹的灰白，她想回答但颤抖了几秒仍旧没有力气。
而后，汩汩的鲜血便渗了出来，染红了洁白的积雪。
流产。流产。流产。
这个在现代社会很常见的词汇忽然摆在眼前，竟让人生出了些悲凉的感慨。
苏杭没有听话回去休息，他留在医院一言不发，已经略显成熟的脸庞上表情很难捉摸。
柏慕原陪在旁边，几乎想不到安慰的话语。
灾难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临到他们身上，无论多么铁石心肠都看不过去，更何况心里牵挂至极。
蓝予凡的情绪非常低落，但是他仍旧需要去应付众多亲友。
特别是蓝妈妈来哭昏过去之后，场面就变得更加混乱。
也只剩下昏迷的苏灵，躺在病床上远离了这一些的纷纷扰扰。
苏杭凝视着母亲，忽然轻声道：“都怪我，我妈都是为了照顾我才会累成这样…”
柏慕原握住他的手说：“别责怪自己，你妈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苏杭深吸了口气道：“从前我很不想要弟弟妹妹，可如今等我能接受了，却又没有了，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柏慕原和他食指紧扣，没有出声。
苏杭苦笑：“其实是很怕她醒来会难过，我真的怕我妈难过。”
柏慕原说道：“那你就要坚强点，别加重她的负担。”
“小原哥哥…”苏杭忽然看向柏慕原，竟微笑出来：“其实我早该懂的…除了爱人再去牵挂另一个的感觉，没办法控制，也没办法比较。”
柏慕原很痛苦的和他对望，眼神深邃。
苏杭挣脱开被握着的手，轻声道：“现在只希望你们幸福，我不该要那么多…帮我照顾下我妈，我去看看蓝先生。”
蓝妈妈已经被医生抢救转醒，坐在隔壁病房上拿着手绢哭哭啼啼。
蓝予凡满面愁容的安慰着母亲，见到苏杭出现，便温和的笑：“小杭，进来。”
苏杭轻轻走进去叫道：“奶奶…”
他不肯认继父，可是对于老人却很宽容。
蓝妈妈已经失去了个儿子，如今又失去了孙子，悲哀无以复加，她很慈祥的握住苏杭的手问：“你妈妈好些了吗？”
苏杭点头：“恩，医生来看过几次，她睡着了。”
蓝妈妈擦了擦红肿的眼眸：“那就好。”
苏杭低下头很难过的说：“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蓝予凡轻声道：“别这么说，你也是受到伤害的人。”
闻言蓝妈妈问说：“打小杭的坏人抓住了没？”
尽管知道监狱里的那个家伙是替罪羔羊，蓝予凡仍旧安慰母亲：“恩，恶有恶报。”
蓝妈妈叹息：“现在的人啊…都疯了。”
苏杭小心的安慰他们：“不要太难过，等妈妈身体好了，还是会…”
蓝予凡说：“我不想再让苏灵受苦，孩子的事再说吧。”
苏杭知道他们家的香火仅剩于此，不由皱眉。
蓝予凡微笑：“可以收养，可以代孕，办法有很多，现在社会这么发达。”
苏杭沉默片刻，又轻声说道：“对不起。”
蓝予凡抬头。
苏杭微笑：“其实到现在，我才觉得你是爱她的，祝你们幸福。”
冬雪再度铺满了北京的大街小巷，温度变得格外寒冷了。
苏灵在医院调养了段日子便被接回家中，苏杭整天陪着她讲话，可是丧子之痛在大美女身上仍然隐约可见。
这日苏杭终于溜达出去，跑到花市买了盆腊梅归来。
正在沙发上看杂志的苏灵见到大惊失色：“小杭，你怎么能搬东西呢？！”
苏杭躲开佣人满不在乎的把香气扑鼻的花盆放在沙发旁，嘿嘿笑道：“我没事儿了，感觉挺好的。”
苏灵这才从新靠在沙发上，被他吓到无言。
苏杭坐下来脱掉棉服，随口提起：“妈，快过年了。”
苏灵应声。
苏杭很亲热的搂住她的胳膊：“外面很热闹，商场里都在打折，哪天我陪你去看？”
苏灵淡笑：“好啊。”
闻言小小苏又轻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握紧了母亲的手，语气很坚定：“冰最冷的时候就是它开始消融的时刻，春天很快就来了。”
苏灵淡淡叹气：“是啊。”
苏杭笑：“我还在陪着你，所以你要开心。”
苏灵终于展现了自己难得的笑容：“恩，妈妈很开心。”
正在这时蓝予凡风尘仆仆的进了门，张口便问：“什么这么香？”
苏灵回答：“小杭买了盆腊梅。”
蓝予凡让佣人帮他脱去风衣，侧头看到花便微笑：“很漂亮。”
说着走过来俯身吻了老婆大人一下。
苏杭趁大美女不注意朝蓝予凡做了个怪表情。
蓝予凡只是笑笑，便优雅的走进了书房。
窗外冬日的阳光缓慢照射着这个大地。
灿烂的颜色让人感觉什么都没有变。
万事万物，依旧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