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北京灿烂的阳光,也挡住了外面的喧哗和温暖。
苏杭喝了粥之后便一言不发的躺在床上,两眼空茫的看着天花板走神,表情令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柏慕原似乎在外面和言菡讲话。
至于内容,满身满心都是伤的苏杭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过问了。
如果过去那黑暗恐怖的追杀,那一次一次的侮辱囚禁的历程还给他带来些什么的话,那就是淡然。
人失去所有之后,才会明白本来就不应该求的太多。
正在空气都稀薄的接近消失之后,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阵嗒嗒的脚步声。
片刻,就有个带着花香的小身影趴在了床边,童音甜甜的说:“哥哥,你生病了吗?”
苏杭缓慢的侧头看向小雪,孩子特有的细滑肌肤和大而明亮的眼睛令她可爱如同天使,真的是天真无邪。
呆滞了片刻之后他才轻声回答:“恩…”
柏瑞雪小心翼翼的用小手碰了下他颈部的伤痕,而后从兜里拿出个奶糖来塞给苏杭:“那你要赶快好起来,那样爸爸才会回家。”
毫无心机的直白的话语,最伤人。
苏杭侧头不看她,淡淡的说:“他很快就会回家的。”
小女孩还是不走,张着大眼睛瞅了他片刻道:“哥哥你真好看,你好像苏灵阿姨。”
这个已经被压在灵魂最深处不敢提及的名字另苏杭全身一颤,他猛地回头问:“你见过她?”
柏瑞雪被吓道:“没,没有,但是爸爸经常带我去扫墓…”
这个词汇另苏杭僵直了身体,他转而苦笑无言。
小雪还想说什么,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柏慕原的神色显得有些严肃:“谁让你进来的,现在和妈妈回家。”
平时总是最温柔的人忽然这样令小姑娘有点委屈,她撅起嘴来说:“可是我想爸爸。”
柏慕原愣了片刻,走到她旁边蹲下来道:“那你听不听话?”
小雪点点头。
柏慕原微笑:“先回家,等爸爸把事情处理好了就带你去玩。”
柏瑞雪还是不情不愿。
言菡的声音忽然在外面响起:“小雪过来,不要给你爸添麻烦。”
听到这个小姑娘才慢腾腾的走出去。
言菡的脸在黑暗中有些模糊不清,她似有似无的看了眼苏杭,而后便拉着女儿关上了门。
房间又陷入静谧。
苏杭愣了许久才道:“真是可爱的孩子。”
柏慕原走到床边落坐,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说:“给我时间,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向你解释。”
苏杭看向柏慕原的眼睛:“解释吧。”
柏慕原说:“现在不行。”
闻言苏杭立即笑了,美丽的脸全是苦涩。
柏慕原很难过的擦去他眼角涌出的泪水,低声叹息:“为什么不试着联系我,为什么这样消失了五年…”
苏杭似乎不再想谈这个话题,他深吸了口气道:“我要见我妈。”
柏慕原说:“等你身体好些我就带你去…”
苏杭道:“我现在就想见。”
柏慕原说:“那明天去。”
苏杭终于没再讲话。
柏慕原看着他在阴暗中满是死寂的眼睛,终于忍不住说:“我不爱她,我只是不想小雪太可怜。”
苏杭哽咽了下,感到自己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但他仍旧坚持着很清晰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我和周景变得很像,所以我不该再打扰你的生活,我终究不是他。”
柏慕原轻轻的摇着头说:“你们不一样,你对我,和别人的意义不一样。”
苏杭问:“我们还有爱情吗?”
柏慕原沉默。
苏杭微笑:“我们有过爱情吗?
曾经那童话一样的邂逅与相处,曾经那因嫉妒而发狂的错过。
曾经那些眼泪,曾经那些欢笑。
无数的诺言,数不清的牵手拥抱亲吻。
都像是巧克力外镶嵌的砂糖,随着时间渐渐融化之后,才令我们发觉一切梦想所编织的东西都是那么单纯幼稚的。
原来最初尝到的味道太表面。
我说过永远。
可生死,背叛,改变,就真的摧毁不了那个永远吗?
谁知道答案,谁知道“我爱你”这三个字,究竟是不是一场太残忍的谎言。
秋天的气温已经很凉了。
苏杭裹着厚厚的围巾坐进车里,依旧保持着从昨日就开始的沉默。
他消瘦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阴暗,曾经令人目眩神迷的生命的身材在这些年他不肯提起的漂泊中,已经只剩下些星星点点的光芒了。
而昨日,似乎所有的明亮全熄。
令人从这个精致瘦弱的男人身上再也看不到当初小小苏的影子了。
柏慕原对此感到力不从心,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知道危险还在未来也看不太明白,可每个人肩膀所背负的重量都是有限的,何时何月我们终于失败崩溃,那也是命运使然罢了。
车子飞般的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外面的景色熟悉中透着陌生。
树叶都黄了,融在目光中便是满眼的金色。
苏杭静静地看着,忽然问:“这条路是新修的吗?”
柏慕原侧头,愣了愣才道:“恩,去年才通的。”
苏杭半晌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柏慕原察觉到自己手上的婚戒,有些不太想提起似的:“两年前。”
说着便把戒指拿了下来。
苏杭见状又扳住他的手,坚持重新带了回去,而后才弯起嘴角:“这是你对言菡姐和小雪的承诺,不要这样,不要谁都辜负。”
柏慕原很痛苦的皱起眉头,猛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苏杭坚定地说道:“小原哥哥,如果我们还有生命,就该好好地对待它,好好地去生活,不要想得太多了,至少…我累了,我说过,能够再见到你,对我而言已经没有遗憾。”
车子依旧飞快的朝着山上奔去,而里面的空间,似乎除了呼吸声便也不剩下什么了。
行驶所带来的微小震动忽然停止,令走神的苏杭如梦初醒。
他抬头道:“我想自己进去。”
柏慕原点点头便没有动地方,但随着苏杭下车,后面的车子里还是跟出了几个保镖。
当初给周景的巨款已经落入了老七的手里,没有人可以担保谁的安全。
苏杭慢慢的路过那些牌位和墓碑。
不知谁挂的风铃在叮当作响,使空气更显得冷清寂寞。
黑白的照片似乎都有着同样的表情,那就是对生的留恋,令路过者惘然。
他很容易就找到苏灵的葬处,那是最安静美丽的角落,平整的草皮上是洁白的碑石,随着秋风落下的树叶也被人清扫的很干净,墓碑上大美女的笑容,和记忆中不差分毫。
苏杭停滞了脚步呆呆的看着,眼眶里并没有立刻涌出泪水。
他该哭的,在五年前那个黑暗的小屋里已经哭完了。
今日所做之事,更像是重聚。
生死离别之后的再相见。
苏杭慢慢的走过去,把手里的鲜花放在墓碑前轻声说:“妈,我回来了。”
回答他的,只有风的声音。
苏杭的头发变得有些凌乱,他温柔的蹲在墓前又说:“我没想到我能活着回北京,没想到我还能来给你送花,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苏杭转而又笑:“好了,我知道,我不会再抱怨,我会好好待自己。”
正在此时,天空中忽然飞过一群鸽子。
他们不知为何忽然在陵园纷纷降落,洁白的羽毛和金黄的落叶混在一起非常壮观。
苏杭有些诧异的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忽然一声枪响,顿时便有只鸽子带着血落了下来。
不远处的保镖们立刻骚动了起来。
苏杭脸色惨白的瞅着面前的死鸽子,那鸽子的腿上,竟然绑着个信封。
他颤抖着捡起打开。
是寥寥数语。
“别以为你没事儿了,我会接着陪你玩。”
并不优雅的字体,很普通的一句话,令恐怖顷刻蔓延。
苏杭抖的连纸都沙沙作响,正要崩溃之时,忽然有个温暖的怀抱将他抱住,而后便是柏慕原带着喘息的温柔声音:“不怕,我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
苏杭的牙有些格格作响,他把脸靠在柏慕原的黑风衣上不停地深深呼吸。
保镖们很快就抓住个衣着邋遢的人,带过来说:“董事长,是他放的气枪。”
柏慕原刚刚皱眉低头,那个男人就紧张的软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他说我把那鸽子打下来,就给我钱,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杭侧头不想看,低声道:“算了,老七经常这样做。”
像只信心满满的猎豹躲在暗处,一次又一次的惊吓自己的猎物,从中获得满满的愉悦,和报复的快感。
柏慕原摆了摆手道:“一会儿再说。”
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立刻把那人带走了。
苏杭蹲下去拿起那只可怜的鸽子,亲了亲它的小脑袋,血就从指间一点一点的滴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