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找到你了,左寒
第1章找到你了,左寒
“左寒,拍完先别卸妆,去一下老板办公室,吴老板在等你。”模特经纪小雯气喘吁吁跑来传话,没等左寒回答又急吼吼走了。
她是签约大模特的助理,应该很忙。
左寒走到聚光灯外,顺手拿过椅背上挂着的常服,跨到背光板后扯着衣领一把拽下样衣,利索套上T恤,顶着一脸油彩敲响了吴老板办公室的门。
因为外形条件不错,脑子灵光,也很能吃苦,这份平面模特的工作左寒做了近半年,接的商单数量可观,反馈也还不错,应该可以签约稳定下来了。
吴斌找他,大概是要说这事。
如果能交五险一金就更好了,这样开药能报销不少。
“左寒啊,我也知道你工作态度很认真,出片快,摄影也跟我说你镜头感不错。”
吴斌说话做事一向圆滑,左寒静静看了他一眼,等着后面的“但是”。
“但是吧,你也没和我说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吴老板收了刻意堆出来的笑。
“客户找你拍照,是要形象好,但人家最终目的是要卖衣服,你这以前在红灯区混日子的,穿的衣服还会有人买吗?”
“被人举报到客户那里了,影响品牌形象,我还得赔钱。”
原来不是要签约,又没忍住瞎想了。
左寒垂着眼睛不答话,只在桌下习惯性摩挲着手腕,一时间屋内安安静静。
他知道吴斌是在等他主动开口。
油彩是防水的,长时间贴在脸上很不舒服,流了汗后格外痒,左寒没忍住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红色的油彩被指腹蹭开。
他现在看起来应该更像个小丑了。
“你说怎么赔吧?”还是吴老板耐不住性子先开了口。
“要我赔?”
“你可以选择。”吴斌暗示明显。
左寒默了一默,接话,“赔多少?”
“违约金两百万。”
这明显是在唬人了,左寒今年二十四,看起来还算年轻,但见的世面不见得比吴斌少。
“您张口就是两百万,也不现实。”
“现实一点吧,吴老板。”
“行,现实一点,陈总的意思…”吴斌欲言又止,眼尾皱纹一露,笑意重新浮在脸上。
左寒了然。
他在很多人脸上都看到过这种表情,自以为是的傲慢和不加掩饰的贪婪急色。
而所谓的陈总陈旭章应该对他很感兴趣,来过两次拍摄场地,亲自给他递过热饮,戴副金丝眼镜,端的一副成功人士儒雅风流的派头。
左寒一眼就能看穿西装皮下的虚伪与丑恶。
“人家虽然是个大老板吧,可两百万的慈善也不是说做就做的,对吧,这是双赢。”
果然,吴斌还在卖力当着掮客。
可能也不是被人举报,是特意调查他的背景时发现的吧,一切不过是借口,是迂回的、围捕他的猎网。
“我会好好考虑的。”起身时,吴斌伸过手来想摸他一把,左寒轻巧偏过身去,没被碰到。
“别急,说不定我能凑到两百万呢。”他乍然笑得晃眼,好像对这样的不公和压榨见怪不怪,又好像很容易弯下腰对现实妥协。
回到狭小的出租屋,天已经沉了下来,夜色能将一切情绪起伏隐藏妥帖。
左寒不擅长做饭,打算继续煮碗面吃。四十块买的小电煮锅放不下长段的面条,他只能将面撅断。白色的面屑应声崩到眼皮上,手下没停,泪腺先做出了反应。
他身体不大好,力气小,买过一回罐装的榨菜,没能拧开。袋装的倒是便宜,就是不太好储存。
前几天,左寒捡到一个漂亮的大玻璃瓶,涮洗干净后,他将大份袋装的榨菜塞了进去,压得严严实实,正好装满一罐。
这样微不足道的成就感让他高兴。
坐着慢慢吃完一大碗淡面,左寒起身穿上毛衣,套上厚外套,收拾起背包。
一双厚鞋,一件洗到失去柔软度的旧毯子,几张证件,手机充电器,一点塞在床板下的现金,散在床边矮凳上的药,和他满满当当的榨菜罐子。
其实吴斌不知道,他这样的人就像浮萍,无牵无挂,随便飘在哪里都能活着。
只是最近拍的几单都没给他结算报酬。
蓄谋已久也说不定。
“吱啊”一声,被虫蚁蛀坏了一个角的木门打开后又关上,锁好,将钥匙和当月的租金压在走廊窗边的盆栽下,左寒如同正常出门一般,平静地走出租住了半年的老旧小屋。
群租房,公用的厨房和厕所,到处吵吵闹闹,好像穷困的地方总是盛满了急躁与愤怒。可能因为有的东西不多,所以一点点得失都要去计较。
外套里多穿了两件毛衣,还没走几步,左寒就热出一脑门汗。楼梯的感应灯坏了,一直也没人来修。
他听着自己“咚咚咚”的脚步声,脑子里随之空空荡荡响起回声,情绪像被抽空了,飘在别的地方。每当需要想点什么的时候,他都会自发进入一个非常冷静或者说冷漠的情感隔离状态。
作为一个体弱又有点姿色的omega,被骗被揩油被欺负是常有的事,左寒已经习惯了,也练就了一身自我保护的技巧。
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他能照顾好自己。
可即使一无所有,他还有选择的余地,通俗一点讲,他有是否堕落的自由。
双脚站在地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他不去维持人际关系,不将钱放进银行,不在乎什么稳定的工作、固定的居所和可以报销少量医药费的医保。
他甚至不在意生死,只是不想重新泡在臭水沟里。
一个什么都不计较的人,也能很好地活着。
左寒掂了掂沉重的背包,扯了扯嘴角,为自己越来越熟练的自我安慰感到好笑。
拐角处的公用垃圾桶发出熏人的恶臭,几个辨不出原色的塑料桶好像永远都不够装,经年累月下,溢出的垃圾在近旁的地面上留下了去除不掉的黏腻油污,鞋底被粘住,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左寒惯例屏住了呼吸,刚转到坑坑洼洼行车的水泥路,远远的路灯照出迎面走来的三四个黑衣人,昏黄的灯光拉长了人影,显得格外可怖。
难道是吴斌和陈旭章发现了他想跑,特意找人逮他来了?
不确定。
左寒微微低着头,尽量保持着面上的冷静,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擦身而过,黑衣人立即出声,“左寒先生?”
“左寒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叫他的语调从迟疑变为坚定。
还是被拦了下来,真是倒霉。
前后都堵着人,左寒侧过身忽然用力推倒了一个垃圾桶,咒骂声立时从楼上传来,“吵什么吵!”
几个高大的alpha脚步一顿,在这片刻的犹豫里,左寒已经踩过腥臭的厨房垃圾,往稀稀拉拉的绿化丛里钻去。
他知道一条靠近围墙的缺口,是快递小哥递包裹、外卖小哥送外卖的地方,身型魁梧的alpha钻不过去。
左寒带着一身的脏污往黑暗里跑,钻出去那狭窄的缺口时,他的心脏跳得紊乱,脑子有些缺氧。
只是刚一起身,就被团团围住了。
他忽略了一点,身姿矫健的alpha可以从低矮的围墙上跳过去。
还是做一个废人做了太久。没了腺体后,身体总像在到处漏风。
背包已经被捡了回来,规规矩矩摆在副驾驶上。坐在干爽宽敞的车厢内,左寒又习惯性用右手摩挲着左手的手腕,无端有些焦虑。
仔细看过去,这些alpha穿的并不是黑色的衣服,是深墨绿,肩上缀着代表军衔的金属肩章。
是军政处的制服。
路从坑坑洼洼变得平坦,不知过了多久,夜像浓稠的墨汁般一点点淌过。车一路开到了幽静处,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可以看到雕花铁门正在缓慢地张开漆黑的大口。
车匀速驶近,铁门正好打开到了合适的宽度。
被请下车时,左寒很配合,他一向识时务。
只是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腿有些酸麻,大腿在慌乱中撞到了垃圾桶,一按就疼,故而走路时有些一瘸一拐。
踏过台阶,粘在鞋底的垃圾在干净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湿润的污点,左寒拖着脏鞋走得很慢,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屋内宽敞,泛着亮光的家居装饰简约又不失格调。明明身后站着四个人,可这座三层小楼却是静悄悄没有人气,或许是因为没有老旧小区里那种终日无法停歇的窸窸窣窣。
“您先清洗一下,这是换洗的衣物。”为首的alpha将左寒一直送到浴室,客客气气替他打开门,口中说的话却是另一幅意思。
“左寒先生,别再跑了,这边的围墙四周都接了电网,乱碰会触电的。”
“哦对了,我叫李济航,您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
四周重新归于安静,左寒舒舒服服躺下泡了个澡,温热的水流轻柔地包裹着他,叫人昏昏欲睡,只是起来时头重脚轻,差点栽倒在地。
头发有些长了,脸颊还残留着一点的油彩,左寒对着镜子面无表情擦了很久。
锁上的门“咔哒”一声开了,偏过头去,门外的alpha带着仆仆风尘,沉着脸,死死盯着他。
浴巾下的皮肤已经被泡得通红,左寒不受控地浑身一抖,一向波澜不惊的脸色蓦然煞白。
颈后灭顶的痛感越过一千多个日夜瞬间击穿了他的灵魂。
应该五年了吧,噩梦里的少年长成了更叫人惊心的模样,眼神里的阴鸷仿佛化不开的浓墨。
“找到你了。”
“左寒。”
作者有话说:
左寒:做有限的积极努力,在无可奈何时摆烂。
第2章我现在不陪人睡觉了
落地窗外,硕大的庭院没亮一盏灯,夜黑得太过彻底,像庞大的会吃人的野兽。
左寒进门时踩出的污秽已经被清扫干净,带他来的几个alpha不知去了哪里。
沙发偏硬,四四方方的缎面薄垫坐起来不算舒服,甚至有点硌人。
隔着一尘不染的茶几,年轻的alpha面朝着他坐得板正,带着浑身的低气压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于是左寒也不说话。
他们不是坐下来平心静气叙旧的关系,说是“故人”可能都有些勉强,他们只是五年前在斜府街的红灯区有过几面之缘。
这可谈不上什么“缘分”,左寒很快在心里更正了想法。
其实就是他收钱接待过这人四次,次次印象深刻。
形形色色的人全顶着统一的脸谱,唯独这位的一言一行牢牢扒在他的海马体上,五年间多次造访过他的梦境。
颈后的疤无端痒了起来,像是刀口还没长好似的。
身上的白衣黑裤干净熨贴,左寒习惯性摸了摸兜,什么也没摸到。
他是打算套上自己的脏衣服的,谁知蹭了一胳膊灰的外套早已被收走了,兜里的充电线,打火机,被压扁的半盒烟,规规矩矩摆在茶几中央。
大概率是拿去清洗了。
原本软趴趴的背包硬是被扯出了不伦不类的边棱,横平竖直地躺在方正的储物柜上。
好像他的到来是混乱的,现在已经勉强归进了这里的秩序中。
左寒懒得去琢磨那句“找到你了”背后的含义。
烟瘾犯了,他自顾自俯身去够他的快乐——五块钱一包的白沙,味正,烟劲儿大,有点冲喉咙,疲惫时来一根很顶。
“咔嚓”,“咔嚓”,连搓了两遍,一向不配合的塑料打火机好不容易窜出豆丁大的一点火,左寒赶忙偏过头去,嘴里叼着的烟刚碰到那簇微弱的火苗,一声低沉的命令吓得他手一抖,刚吸进的那口烟差点呛入肺管。
“不要抽烟。”一直陷在思绪里的alpha终于开口说话。
举着打火机的手下意识缩了回去,左寒偷偷撇了撇嘴,内心十分不想搭理这句屁话。
他讨厌被管教,也讨厌秩序。
这里不是他想来的,他现在也没收钱,没有义务对alpha的话言听计从。
一时间,寂静的客厅里只有一点猩红明明暗暗,袅袅细烟像展开的一张无形的网,虚张声势地弥散在空气中。
在alpha做出起身动作的那一秒,左寒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飞快夹下那根讨嫌的烟。
犹犹豫豫又舍不得按灭。
他一天只能抽几根,再多也抽不起了。
皱巴巴的烟盒盖子上被烫出一个黑洞,左寒仔细将手里熄灭的烟重新塞了进去。
过口的烟蒂带过一点点水润,淡色的唇又软又亮,垂着眼睛的时候,睫毛会压住脸上所有的情绪。
alpha狠狠皱着眉重新坐好,眼神沉甸甸地烧在左寒脸上,像是要将这个不懂事的omega盯出一个洞来。
又不说话了。
左寒自顾自收好打火机和烟盒,咂咂嘴,觉得无趣。
以前这人还有意思一点,至少情绪都摊开摆在脸上。
在压抑的安静中,他清楚地记起了初遇时的情景。
少年逆着光推开昏暗的小房间,完美的长相,笔挺昂贵的衣装,像个走错地方的小王子。
当然,也是这样狠狠皱着眉,只是神情里写满了清晰的倨傲与轻蔑。
不像个嫖客,倒像是来砸场子的,还是来逮他爹出轨的那种。
“什么味道?”少年一副富家少爷的做派,言行举止里带着点有钱人共通的洁癖,还有股刻意装出来的老成。
只是嘴里嫌弃他的房间味道冲,脚下不走,又冷着脸叫左寒背对着他安静坐好。
“坐在那里。”
“不要说话。”
——这是少年第一次来嫖他时定的规矩。
给钱就是大爷,左寒自然照做。
等他耐不住安静回过头时,才发现少年已经趴在他的衣物上睡着了,呼吸绵长,睡得很香,蹙起的眉展开,显得有点稚气。
反差明显。
左寒感到有些好笑,不知是哪家叛逆的小少爷寻新奇来了。
“烟味散掉。”
“他不抽烟。”
——这是少年第二次来说的话。
于是左寒知道他的判断出错了,少年不是来寻新奇的。他有一样吸引少年的地方,不是肉体,可能是脸,也可能是信息素。
最合理的解释是,少年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将他当作了替身。
小说里都这么写的。
替身就替身,如果能被赎出去该多好。
彼时的左寒因为生出了这样的念头,难得有些心烦。
他自觉已经烂透了,带着沉重的脚铐和一身颓靡的味道,可总是想抬头看月亮,想坠入一片安静的深海,悄悄地、远远地消失,不被任何人知道。
所以少年第三次来的时候,左寒提前散好了房间的味道。
他难得主动讨好客人。
彼时,少年拐过走廊时怒气冲冲,嘴里嘟嘟囊囊,在习惯性自言自语。
“怎么了?”左寒靠在门边等,主动搭话。他打破了不许说话的规矩。
少年习惯性紧闭着嘴,脸色很差,好像被这句简单的问话冒犯到了。
而左寒坚持仰着头,一双小猫似的眼睛里笑意盈盈,看起来对少年为什么不高兴这件事真的很感兴趣。
“路上有辆破车,大白天开远光灯,晃眼睛。”少年恶声恶气回答了他的问题后,微微偏头跨过低矮的门进了屋,随手脱下外套。
左寒自然地接过来轻轻搭在椅背上,然后主动邀请道:“你躺下睡吧,床单换过了。”
他愿意哄人开心的时候是真的殷勤。
那时,少年红着耳尖瞪了左寒一眼,恶狠狠地警告,“闭嘴。”
于是左寒立时噤声垂下长长的睫毛,刻意透出的一股淡淡的委屈,叫少年的脸色更差了一分。
安静了几秒后,少年坐在了床边。
“看什么看?”
“过来陪我睡觉。”
轻手轻脚地躺在少年身边,左寒试探着主动释放了一点安抚性信息素。
很快,少年明显平静了下来。
是信息素吧,他对于少年而言特别的地方。
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身后暖烘烘的,不知不觉间他也闭上了眼睛。
等醒来时,被嫌弃过的旧毯子和他一起,被少年紧紧抱在怀里。
天黑了下来,少年睡过了时辰。
在心里默默数到第五下,左寒出声叫醒了少年。
“到点了。”
来不及了,他得赶紧换回他常穿的衣服,迎接下一位客人。
少年应声睁开双眸,只一瞬,就从迷茫里恢复了清明。意识到自己抱着的是谁,他立即松开了胳膊,继而猛得将左寒推开。
指针走过十二点,南瓜车自然会变成老鼠。
左寒面色如常,顺势起身下床,一只手伸到颈后扯住衣领,将宽大的白色T恤拽下,随意甩在椅背上,接着弯腰去橱柜里翻出一件交叉绑带的黑色短上衣。
“你赶紧走吧。”左寒叠声催促,只怕出麻烦。
没多久,哐当一声门被摔上,再回头时,屋内只剩下了他一人。
这就是他们相处的四分之三的全部了。
左寒清楚地记得,他从橱柜里翻出旧毯子时,随之撒出来的各种艳丽的衣物、奇怪的道具。
因为被子碍事,有客人时一般不会摆在床上,而为了迎接少年,他收拾了一下,但很敷衍。
他清楚地记得那时的声音。
隔壁房间偶尔传来一两声暧昧呻吟,身后的人发出轻微的鼾声,路上的人声隔得很远,细细碎碎,像踩在落叶上,又像脑子里扑扑簌簌下起了雪。
是难得的安静。
他清楚地记得暖烘烘的后背,记得挺立的鼻尖贴在他的后颈,记得少年睁眼推开他时错愕的表情,记得无法上锁的门被摔上时震耳的声响。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内心一瞬间的柔软,和随之攀附上来的麻木的痛。
明明已经过了将期待放在别人身上的年纪,却还是在那个毫无情欲的、紧紧的怀抱里产生了一点点依赖的情绪。
在他有限的生命里,他从没有得到过一个真正的拥抱。
所以那时左寒闭了闭眼,再给了自己五秒钟时间。在心里默默从一数到五后,他出声叫醒了少年。
看,他们对过话,也相拥而眠。可见少年的规矩也是不全然作数。
现在应该是不可行了。
曾经的少年长得更加高大,眉眼间添了股阴鸷的意味。时间加重了他身上的负面情感,阴暗的藤蔓往更深处爬。
眼前的这个人,左寒根本不会想去主动招惹。
更何况五年前,他已经因为他的越界受到了惨烈的教训。
“姚琛泽。”alpha话说得突兀。
左寒刚从回忆里出来,眼神直愣愣的,歪头不解。
“我说,我叫姚琛泽。”果然不耐烦了。
“哦。”左寒给了点反应。
记忆里的少年、眼前的年轻alpha是联盟一级上将姚青的儿子姚琛泽,是珍贵的S级alpha,他早就知道了。
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吧,毕竟整个中部联盟S级alpha统共才三四个。
早在坐上车时,他就该想到的,今晚这样大的排场,不是陈旭章那样的小镇富商能有的。
“走吧。”姚琛泽起身后微微低头看着左寒。
“去哪儿。”左寒不动。
“天黑了,不睡觉?”姚琛泽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左寒忽然有了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他知道的,这位少爷是个极别扭的人,那时想闻他的信息素,明明给过钱了也不知道开口,喜欢等着别人主动发现他的需求。
坐在沙发上默默瞪了他那么久,难不成是在犹豫要如何开口问价?
毕竟他现在不主动了,也没有明码标价的小卡片。
“姚少爷,我现在不陪人睡觉了。”左寒直言。
姚琛泽好像对这样粗陋的发言感到不适,顿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大猫。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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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先在这里住一晚
在左寒跨过了高尚的道德门坎,直白地开过口之后,他们之间的对话顺畅了起来。
“你很难找。”姚琛泽嘟嘟囔囔,语气不满,无端带着点示弱的意味。
接下来该聊起目的了吧,左寒凉凉掀起眼皮,等着姚琛泽主动说明。
估计是看到了他拍的商业照才找到了他。
可能还有这样所谓的“故人”找上门来纠缠,确实麻烦,模特应该确实是做不了。其实这行花期短,他原本也没几年能做。
以后要干什么,他又能干什么,左寒开始走神。
姚琛泽直言,“你可以直接提条件。”
发尾的水滴到锁骨上,左寒沉默地抬手抹去那滴水珠。
他身上有种特别的美,不是千篇一律的漂亮,言行间的慵懒劲儿带着股游刃有余的风情。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尾狭长的眼睛,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又好像只是包含着隐晦的深情,只是里头的疲惫感一年更重似一年,似乎岁月的废屑全都倾倒在了里头。
他们都变了。
太晚了,左寒觉得可笑。
他以前确实隐蔽地期盼过姚琛泽能赎他出斜府街,在那个虚假的拥抱之后。
现在不需要了。三年前,欺压在众人头上作威作福的斜府街一霸薛海明意外被一名军校学员击毙在五连山,以他为首的黑恶势力很快被军政处肃清干净。
红灯区关停,他一身轻松也一无所有地走了出来。
得到了自由,也再未在任何人身上寄予过希望。
“怎么不说话?”迟迟等不到回答,面前的人又总是心不在焉,姚琛泽的声音大了起来。
左寒这次倒是有问有答。
“是你叫我闭嘴的。”
姚琛泽脸上的烦躁都快将空气点燃了,左寒趁机添了把火,重复道:“我现在不陪人睡觉了,没有这项服务。”
“你开个价。”姚琛泽像是不信,脾气还挺倔。
“不是钱的问题。”左寒觉得这人难以沟通,也疑惑于他的执着。
姚琛泽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欲望,而他腺体没了,信息素自然也没了,到底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他找来,他何德何能让一个顶级alpha惦记这么多年。
难不成姚琛泽对他切除腺体的事不知情?
那时的情形确实混乱失控,姚琛泽失去了理智、继而没有那段记忆,也是有可能的。
左寒扯着嘴角,忽然笑出声来。
真讽刺,加害者全然忘怀,只留受害者倒在血泊中,在年年岁岁里溃烂。
多年后还要理直气壮地找来让他开个价,好像他就该烂在原地。
还说什么他很难找。
出事后,他在红灯区又呆了两年,那两年他哪里都没去,到底哪里难找?
“你笑什么?”姚琛泽沉下脸。
继“不许抽烟”之后,他们开始了新一轮的对峙。
怨恨这种情绪太过消耗力气,左寒挑挑眉,将自己炸起的刺收回。
“我先在这里住一晚吧。”他看着姚琛泽的眼睛,做出妥协。
左寒忽然想看一看姚琛泽得知他腺体已然被切除时的表情。他恶劣地盼望能看到一点点痛苦,可能有失望,可能有惋惜。
他倒不觉得这个alpha会愧疚自责。
高高在上的少爷们一向不会反省自己的错误。
脚踩在云上,自然无法感知泥土深处蚂蚁的悲哀。
深更半夜难找落脚地,其实也不错,左寒起身跟着姚琛泽走进家用电梯。
原本就不打算再回那处旧小区,这下路费也省了,还能躲一躲吴斌和陈旭华那堆人。
而他的特殊性已然消失,等姚琛泽发现他不能提供所需的信息素后,自然会放他离开,或许会再去寻找另一个香草味的omega也未可知。
这味道又不算特别,有权有势的人自然办法多。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站得近了,左寒后知后觉姚琛泽虽只比他高出半个头,但肩膀足足有两个他那么宽,包裹在制服袖子下的上臂鼓鼓囊囊。
绝对的力量带来的必然是绝对的压制,左寒忽然开始犹豫,物是人非,他又凭什么笃定现在的姚琛泽不会真的侵犯他。
“我不和你睡一起。”他后悔了。
可惜alpha除了力气大,脾气也差,说一不二。
“不需要你做什么。”姚琛泽一把推开厚重的房门,大掌固执地撑在门板上,等他进去。
脚上的软底亚麻拖鞋“呲啦”一蹭,左寒撇撇嘴,懒洋洋地走了进去。
屋内几乎没什么家具,柜子是嵌入式的,零碎的摆件更是一概没有。
一眼望过去,锃亮的红棕色实木地板上只有一张大床,深灰色的被套像这空旷房间里的一块方正的疤。
“你睡这里。”姚琛泽解开袖口的扣子,抬起下巴示意左寒躺在靠窗的那一侧。
“哦。”左寒应得敷衍。
在他掀开被子准备躺下那一刻,姚琛泽忽然一把捏住他的手腕。
“去洗干净。”他用指尖虚虚点了点左寒的侧脸。
这人可以轻易捏断他的手腕。
左寒赶忙扯回自己的手,不明所以地走进洗手间。
电动磨砂玻璃门后竟是个嵌套的长廊,空间大,干湿分离,貌似还有个衣帽间。
长廊两侧都是镜子,于是方正的空间里同时出现了很多个左寒。
他随意找了块镜子扫了一眼。
原来是耳朵后的油彩没有清洗干净。
眼神可真好,事儿也是真多。
处理完那块黄豆大小的油彩,左寒又磨磨蹭蹭不想出去。
他掏出兜里的白沙,靠在洗手池边,抽上了那根命途多舛的烟。
过肺的吸法带来短暂的刺激,脑子里的烦恼化成烟从鼻腔喷出。
片刻的晕眩中,左寒什么也没想。
一根烟的时间后,姚琛泽正好等得不耐烦,进来催他去睡觉。
烦恼又回来了。
左寒随手挥散面前的烟雾,将烧近指节的烟蒂按灭在身后的水池中。
面色自如,丝毫没有不守规矩的自觉。
他又抽出张纸巾包住烟蒂,想塞进口袋。
姚琛泽铁青着脸走近,对着脚边黑色的金属矮柜踢了一脚,矮柜的顶盖应声而开,原来是个感应式垃圾桶。
左寒识相,俯身凑过去丢掉手里的罪证。
“刷牙。”是恶狠狠的命令。
廉价的烟草味不算好闻,姚琛泽的神色蒙上了一层粗陋的雾,看起来模糊不清。他从高高的壁橱柜里拆出一根新牙刷,亲自给左寒挤好牙膏,打开换气风扇,靠在一旁,耐心地盯着左寒刷完牙。
于是方正的空间里同时出现了很多个左寒,很多个姚琛泽。
“到时间了,该睡觉了。”
姚琛泽的语调里带了点期待和愉悦。
第4章竟然有些委屈
左寒平日里睡得晚,现在还不到困的时候。室内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阻隔住了窗外的黑,几个小时后的黎明是否真的会到来变得不可感知。
其实他不觉得自己今天晚上能睡着。
躺下后心里的弦依旧绷得很紧。
恐惧一直被关在箱子里束之高阁,陈旧的木箱落了灰,也结了蛛网,在看到姚琛泽的那一刻,朽坏的木头骤然嘎吱作响。
刚刚还在催促他刷完牙赶紧上床的人无端磨蹭起来。
约莫半个小时后,姚琛泽才轻手轻脚从里间走了出来,带着一点湿润的水气,穿着成套黑色丝绸睡衣,调暗床头照明的小灯后,掀开被子,远远躺在一旁。
床很大,左寒只占了一点边角。
身后的呼吸频率一直没变,他知道姚琛泽没有睡着。
不多时,伴着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身下的软床垫浅浅凹陷,姚琛泽凑了过来。
温热的呼吸喷在颈后,左寒心脏咚咚直跳。
期待中清甜的香草味荡然无存,姚琛泽的呼吸明显一顿。
粗壮的胳膊继而偷偷伸过来揽住了他的左肩,左寒没有挣扎,心底冰凉一片。
在淡淡龙涎香味的寂静中,圈住他的力道越收越紧,宽阔的胸膛贴上了弓起的薄背。
时间好像突然闪回了五年前那个狭窄的房间,只一瞬,又带着一点酸涩和疼痛迅速拉回现实。
焦躁裹挟着全身,姚琛泽的呼吸声变得愈发粗重,他顾不上有吵醒左寒的可能,双臂一展,将左寒整个人牢牢锁进怀里。
绝对的掌控叫他心里稍稍一松,他又用鼻尖一点点蹭着左寒的后颈。
想象中微微突起的性腺瘪了下去,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他愣在原处。
睁开眼,纤长的脖颈后只有一道浅色的、长长的伤疤,埋在细碎的发尾下,带着狰狞和讽刺。
在姚琛泽的愣怔间,左寒微微挣了挣,回过头来,一双清明的眸子在昏暗的柔光下亮得刺眼。
“腺体呢?”姚琛泽没有偷抱人被戳破的自觉,也没意识到他已经勒得怀里的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你忘了。”左寒轻声细语,欣赏着姚琛泽错愕的表情,一字一句,带着点没心没肺的喜悦。
“五年前,被咬烂了。”
五年前。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左寒难得表现地乖巧配合,前几次的相处让他存了点别的心思。
他想,最好能勾住这个难伺候却还算单纯的有钱人和他睡一觉。都说alpha会对第一次印象深刻,继而会不由自主生出迷恋和不舍。
因为他背后还有层层叠叠的鞭痕和烫伤,因为他偶然听到说一不二的薛海明很恭敬地叫少年“姚少爷”。
而他一直都不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他希望姚琛泽能带他离开。
“真傻逼,买个土了吧唧的破裙子,现什么现。”那时的姚琛泽脾气就很差,说话时总带着点目中无人的傲气,还爱生一些莫名其妙的闲气。
“靠自己的本事买喜欢的东西,炫耀一下又有什么呢?”
“少爷,不是所有人出身起就不愁吃穿,你眼里的虚荣,可能是别人攒了很久的一点甜头。”左寒出口反驳。
他们在说隔壁包子铺那个嗓门很大的老板娘,买了条红裙子,逢人就要拉着说两句,左寒已经听了一整天了。
刚想着要乖巧一点,就没忍住搭了话,左寒撇撇嘴,感觉“乖巧”这两个字和他不搭。
意外的是,姚琛泽居然真的收了脾气,低着头,老老实实回了一句,“知道了。”
到这里一切都很平和,姚琛泽的失控没有任何预兆。而接下来左寒只是背对着他,弯下腰,试图捡起地上遗漏的烟头,指尖还没碰到地面,被抓着手腕一把按在了地上,上衣被粗暴地掀上去,后背露了出来。
变故发生得太快,前一秒还在正常对话的人倏然冷了脸,一向阴沉沉的双眼霎时通红一片,喉咙里滚过一声压低的嘶吼,后槽牙咬紧,浑身紧绷,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被死死压着,左寒直不起身,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声,“怎么了?”
他的后背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狰狞的新伤盖住了旧伤,没有一块好肉。
这一刻左寒并没有感知到危险。
那个“拥抱”给了他一点错觉。
直到alpha带有强烈侵略性的信息素铺天盖地地袭来时,左寒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一时间浑身瘫软,从心底升上来的恐惧像一张细密的蛛网,牢牢粘住了他的四肢。
其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确实卑小如一只蝼蚁。
手腕和腰好像要被捏碎了,身下一阵钻心的疼痛。
在漫长的时间里,左寒叫得撕心裂肺,他在心里从一数到一百,来来回回数了无数遍,可疼痛无法缓解,也没有人敲门进来看一眼。
在红灯区,求救会被当作玩闹,叫喊会被当作情趣。
可他从没有这样绝望地叫过。
疼痛早已麻木,颈后的血珠先是滑到锁骨,再一滴一滴落下,血腥味混着龙涎香散开,溢满鼻腔。
挣扎无用,左寒的嗓子已经哭得沙哑,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于是疼痛完完全全扎在了血肉里。
直到S级alpha恐怖的精神力凝聚成实体,跃出的猛虎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墙体簌簌掉灰,楼下的人才终于慌乱起来。
一队卫兵争先恐后地闯了进来。
“姚少爷!”
失控的精神体将试图靠近的卫兵一个接一个撂倒,年轻的alpha龇着带血的犬齿,强硬地拖着左寒缩到墙角,将人牢牢锁在怀里,眼神警惕。
地上拖过一长串浓稠的血迹,场面混乱嘈杂。
由于消耗了过量的精神力,初次成形的精神体很快脱力消散。一阵兵荒马乱后,镇定剂和抑制剂一同扎进胳膊,失控的alpha又被强制戴上了止咬器,混着血的涎水透过黑色皮质面罩的缝隙不住往下滴,一声接一声的嘶吼里透着股困兽般的疯狂。
终于,卫兵掰开了姚琛泽的手指。
好像要将他全身骨头都捏碎的力道骤然消失,左寒像只失去支撑的破布娃娃,“咚”的一声摔到地上。
“救护车!快!”
“快带姚少爷离开!”
很快,脚步声簇拥着珍贵的alpha渐渐远去,左寒浑身赤裸,躺在地上不受自控地不停抽搐着。
他闭上了眼睛,没有再睁开。
只是没忍住悄悄做了个梦,代价就这样大。
可能想法本身就有罪,不切实际的期待会带来祸端。
此刻。
他们又亲密地相拥在一起,像两个亲密无间的爱人。
想象中的失望或惋惜一概没有,和自责、后悔也搭不上边,姚琛泽只是蓦然红了眼睛,一言不发,倔强地瞪着他。
竟然有些委屈,像期待了很久的玩具被抢走的小孩。
深邃的眼窝能盛放更多的情绪,柔和的暖光冲淡了面中的阴鸷,让他的五官显得愈发俊逸,于是这股委屈看起来格外可怜。
可惜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了加害者脸上,只会叫人厌烦。
左寒没忍住轻嗤一声,觉得无趣。
没意思。
他又挣了挣,这次姚琛泽松开了胳膊。
顶灯亮起白光,坐起身时,回忆带来的痛感再次被收进旧木箱,虚假的温馨与暧昧消散,一切回到了正轨。
第5章就停在这里吧
姚琛泽也坐起身,长期睡眠不足让他的焦躁感更重,像裸露在外的沉疴。
没什么好聊的。
左寒掀开被子想下床,只是刚有动作,肩膀就被钳制住,继而整个上半身都被压趴在被褥中。
背后的衣料掀了上去,交错的伤疤上,指尖慢慢划过,陌生的触感带过一阵颤栗。
“是我咬伤了你的腺体。”姚琛泽确定,像是刚从断裂的记忆里找到了点片段。
“没去修复?”
“没钱。”左寒回答得漫不经心。
这样的姿势并不好受,左寒挣扎了两下,没能成功,也错过了背后那道骤然阴冷的眼神。
姚琛泽会这样问也不奇怪,omega的腺体珍贵且重要,如果只有外部伤而没有病变,医院不会选择直接切除。
然而能不能修复和有没有钱修复是两码事,从未吃过苦的alpha大概不能理解。
压着他的力道消失,在左寒撑起身之前,“砰”的一声,门被摔上。
气跑了。
脾气又臭又怪,还幼稚,比五年前难相处多了。
也更讨厌了。
左寒重新躺了下来,床太大了,衬得他像一只小小的蚕。
空气中,琥珀甜香里混着芳润的木果香,很好闻。
是龙涎香,姚琛泽信息素的味道,抱着他的时候格外浓郁,现下已经散掉了一点。
失去腺体后,左寒的嗅觉变得不如以前灵敏,也不会再受信息素的影响,与一个普通的beta无异。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如影随形的疲惫感占了上风,左寒慢慢蜷缩起来,在被窝里揉了揉被撞青的大腿,渐渐坠进梦里。
他变成了一条怕冷的人鱼。
每当太阳升到头顶时,阳光就能照进海底,光影像透亮的彩色水晶,有种不真实的美。
他开始好奇真正的太阳的温暖。
于是他找到了海底最强大的海妖,询问上岸的方法。
“岸上的人类没有鱼尾。”对面的人有着模糊不清的脸,身上带着股琥珀的甜香。
“那怎么办?”
“把你的声音献给我,我可以帮助你离开大海。”
“那我的尾巴呢?”
“割掉就好了。”
他呆呆地摸着自己漂亮的长尾巴,白着脸,摇头拒绝。
“算了。”
“算了。”
他很怕疼。
画面变换,这次他躺在了病床上,陈旧的床单沾着点点黄斑,像一大块发了霉的抹布。
浑身都在疼,身后没有了漂亮的鱼尾,腿根有明显的淤青。
“他为什么会突然进入易感期?”左寒的眼神空洞,语气里的疑惑很浅,好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又有道甜腻的声音传来,是隔壁那位一向乖顺听话的omega叶荽,最爱给薛海明打小报告。
“你说为什么当兵的都来了,红灯区还在呢?”
“别有不该有的心思,你没被咬死,真的是捡回一条命了。”
什么心思?他愣住了。
他明明从未说出口啊。
临走前,叶荽又回过头来,语气里带着点酸,眼神里有怜悯,也有点藏不住的自得。
“听说上回那位大少爷就向明哥提了,要带你离开。”
“可是啊,我们这些人,是不可能活着走出斜府街的。”
我们这些人,又是什么样的人。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醒来时四周太过安静,左寒一阵恍惚,缓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头顶的照明灯亮得刺眼。
房间的主人昨夜离开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脑子里还残留着记忆里的那句话。
“听说上回那位大少爷就向明哥提了,要带你离开。”
左寒重新闭上眼睛,赖了几秒钟床,再睁眼时又恢复了惯常那种懒散的调子。
好像对一切都不甚在意。
慢吞吞走出房门,才发现天已经亮了,昨天带他过来的alpha已经在餐桌上备好了早餐,见了左寒下楼来又递过一份鼓鼓囊囊的信封。
“这是少爷给您的赔偿。”
左寒伸手接了过来。
应该不少,就是迟到了很多年。
昨日换下的衣物已经洗好烘干,规规矩矩叠放在塑封袋里,和他的背包放在一起。
左寒从背包的前侧夹缝里掏出每日必吃的药片,掰了一粒放进嘴里。
“哦稍等,我给您倒杯水。”李济航赶忙转身。
“不用。”喉咙管里咕噜一声,小小的药片已经咽了下去。
“走吧。”左寒提起背包,没动桌上的食物。
走出这座奢华的三层小楼,忽有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医生什么时候能到?”
“报告,已经在路上了。”
“您小心台阶。”
……
三五个高大的士兵连跑带走,如临大敌般拥簇着什么人。
走得近了可以看到,是姚琛泽背着一名女子,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紧张和惶恐。
背上的那女子浑身脏污,枯黄的头发埋住了脸,只露出一点瘦削的下巴,一条细弱的手臂垂在姚琛泽身前,随着跑动无力地晃着。
香草味一晃而过,左寒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擦身而过,他没得到一个眼神。
你真的有提过要带我离开吗?金贵的高等级alpha不都得定期体检么,那时你又为什么会突然进入易感期?
左寒一概没问。
没了腺体后,他于姚琛泽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
“就停在这里吧。”当车开出了足够的距离,左寒适时出声。
“左寒先生,少爷让我代他给您道个歉,为了当年易感期咬伤您的事。”
李济航语速很快,一路都在埋头留意着信息,好像也着急想往回赶。
拉着车门的手一顿,左寒淡淡回了句,“没事。”
很小的时候,温柔白净的支教老师给围在一起字都不识几个的泥猴子讲了个小美人鱼的故事。
她说,人鱼公主放弃了三百年的寿命,把美妙的歌喉给了巫婆作为交换,将漂亮的鱼尾变成了人腿,走到了岸上。
“她追求人类的爱情、灵魂和理想,是最勇敢的人鱼公主。”
左寒只觉得这条鱼很傻。
因为王子爱上了别人,太阳升起后,她最终化为了泡沫。
彼时他还未能收好自己的兽类第二性征,顶着对尖尖的白色猫耳朵,坐在田埂边大声反驳。
“我不要上岸,我要做海里最漂亮的鱼,游在最深的地方。”
他是个omega,在贫穷的村落里很罕见。
众人哄堂大笑。
“你是猫啊,猫怎么会在海里游泳。”
可是后来,他也短暂地好奇过。
四周建筑很高,斜府街没有月亮,海也离他很远。
彼时他总爱趴在狭窄的窗口朝外看,黑暗里只有劣质香烟燃起的一点猩红,一点光亮。
他错误地将希望寄托在这样虚妄的光上。
第6章怎么跑这么远
怀揣着意外之财,左寒随意搭上了一辆长途汽车,一路向西,颠簸了几天,到了联盟西部的晋城。
去邮局寄信的这天,天气阴沉,柜台面上铺放的玻璃很凉,写好地址,拿胶水封口前,左寒将写好的纸条从信封里抽了出来,又塞回口袋。
他妈不识字,寄回去也看不懂。
多塞点钱就行了。
晋城依山傍海,旅游业发达,左寒在一家民宿帮忙看店打杂。
“左寒,没事的话来搭把手。”门帘撩起,是隔壁摄影楼的老板阮文超来喊左寒帮忙。
今天没太阳,有游客租了民族服饰去海边拍照,闪光灯和反光板是省不了的。
民宿的老板娘正靠在前台专心对帐,左右现在无事,她摆摆手让左寒跟着去一趟。
咸湿的海风裹挟着一点腥味,左寒撑着打光灯静静看着阮文超扭曲里带点做作的拍照姿势。
阮老板不是侧躺在沙滩上,就是撅着屁股扎个夸张的马步,嘴里还时不时讲两句笑话逗逗游客,吆喝得很卖力。
这人是个半吊子摄影师,水平自然没有以前给左寒拍商业片的专业摄影师高,不过赚赚游客钱还是够的。
也能感觉到他很喜欢这份工作。
左寒觉得有趣。
紧赶慢赶按了几下快门,雨还是来了,左寒帮阮老板将器材收好,踩着青石板跨上台阶回去。
雨已经渐渐大了起来,到处都黏糊糊的。
常在附近流浪的那条花斑狗正蜷缩在民宿院门下避雨,干燥的地方只有巴掌大,它浑身发着抖,见了左寒还不忘卖力摇着尾巴讨好。
这狗见谁都会摇尾巴。
于是左寒踩着院子里的水坑去柜台下拿了根火腿肠,打了把伞折回去喂它。
陆陆续续有旅客跑了回来。
“小老板,这是你们院儿里的狗吗,这么脏不洗洗澡的啦。”年轻的小姑娘停了脚步,笑着和左寒搭起讪来。
廊下拥挤,左寒退到雨中,花斑狗不住舔着嘴,蜷缩得更小心。
有一起玩的同伴当下就黑了脸,泄愤般狠狠踢了踢脚边的狗。
花斑狗顿时哀叫起来,夹起尾巴跑进雨里。
“你发什么神经啊!”
“你他妈什么心思当我看不出来?”
……
俩人站在院门下就吵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下雨打乱了旅游计划,心情烦躁。
左寒弯腰捡起地上的红色塑料壳,顿了顿,把伞靠在一边留给客人,又踩着水坑走回里屋。
雨声淅淅沥沥,避雨的屋顶不属于他,他也没有权利决定谁该留,谁该走。
平静的生活是在某一个瞬间被骤然打破的,没有任何征兆。
长假结束,天越发冷,晋城彻底进入了旅游淡季。老板娘这些天干脆回了娘家,留左寒一个人在民宿看门。
这天,院门外闹哄哄的,不一会儿,四五个人背着大包小包跨进门来。
彼时左寒正在前院拿了点废旧木材丁零当啷敲着,敲一会儿,歇一会儿。
为首的那位见了左寒,上下打量一番,忽然笑得一脸愉悦,快步走过来要和他握手,身后跟着的人里有挎着摄像机的,这让左寒很是警惕。
“是左寒先生吗?”
上一次有人这么问他还是大半年前。
左寒轻轻皱起眉,不知对方有什么意图。
好像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也注意到他警惕的表情,对方放下行李,道:“麻烦先帮我们办个入住吧。”
左寒摘下白手套搭在还未成型的木箱上,带着这几人去前台登记身份。
这间民宿不属于他,他没有权利把客人赶出去,何况现在是旅游淡季,民宿难有营收,老板娘没降他工资,已经很照顾他了。
看了眼证件,为首的那位叫巩明,这些人的住所都在首都。
几人安顿好后,太阳还悬在天上,巩明又到前院来找左寒。
“是这样的,左先生,我们想跟你做个采访。”他终于表明来意。
“采访什么?”左寒手下没停。他第一次做木工活,顾此失彼的,巩明边帮着搭了把手,边解释道:“二十多年前,我们台有一档很火的乡村调解节目,现在在做回访。”
左寒的脸色蓦然有些难看,这点反应都被巩明收在眼里,他嘴皮子一向利索,自来熟一般和左寒抱怨起来。
“要找你可不容易啊,我们在钟楼村呆了快两周,所有素材都拍到了,就差左先生的了。你这多少年没回去了,也没个地址,本来节目组都不抱希望了,还是老太太翻出了你寄回家的信封,我们这才有了点线索,摸了过来。”
左寒垂下眼睛,放下手里的活往里屋走。
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巩明追了上去,“左先生怎么跑这么远,来了晋城。”
“抱歉,我没什么好说的。”
摄像机不知什么时候架了起来,对着他的脸,路被堵住了,左寒难得被挑起了点脾气。
“其实咱们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在你母亲去世后,左先生还会给家里寄那么多钱?”
左寒脚步一顿,脸霎时白了,穿堂风过,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听说你母亲去世的时候左先生都没回去,这次寄这么多钱回家,是因为愧疚这些年没有陪伴家人吗?”
“你说什么?”左寒下意识问出声。
巩明原本就是在试探,这下心里很快有了猜测。
“左先生不知道?”
“孙小兰女士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镜头捕捉到了左寒的失态。
顽固寡言的受访者需要一些刺激才会有给出反应,悲伤,愤怒,最好是歇斯底里,是崩溃,这些呈现在镜头前才是看点。
巩明又有些满意。
刚想趁胜追击,一声轻快的青年音突兀地横插进来。
“嚯,今天这么热闹呢!”是阮文超大步跨进门来。
左寒乘机转身离开,“麻烦阮老板帮我照应一下客人。”
“怎么了这是?”
“您好,您是左寒先生的朋友?”
“哦我隔壁影楼的。”
“可以问您两个问题吗?”
“这是话筒吗,搞这么正式…”
“请问在您眼里左寒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这、这人物访谈吗?”
……
细碎的聊天声落在身后,脑子里一列列火车交错着开,左寒木着脸默默往海边走。
晚间阮老板在沙滩上找到了左寒。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乡村调解?调解什么的?”他还是摸不着头脑。
左寒一直盯着海面不说话,在阮文超以为他不会开口之前,左寒回答了这个问题。
“调解我该不该出生。”
天太冷了,明明是初冬,却冷得好像一整年的寒气都聚集到了这一天。
第7章你是真难找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贫穷的地方哪怕是一丁点儿苦难,就能像天堑般不可逾越。
酗酒成瘾的丈夫喝醉了喜欢动手打人,在某次挥拳头时没站稳,倒霉地摔到了颈髓,瘫痪在床。顶梁柱倒了,怀孕的妻子瞒着家里人想去医院打掉孩子。
年迈还双双带着病的公婆在镜头前一边哭闹一边死死拽着儿媳妇的衣裳,要把她从医院拽走,要她把自己的孙子生下来。
有一些演的情节和特意补拍的镜头,但实际情况大致相同。
节目组一向是劝和的。
左寒已经出生了,可见调解得很成功。
阮老板好一阵沉默,叹了口气,“阿姨也是不想再受拖累吧?”他试图安慰左寒。
左寒轻轻笑了一声,否认,“不,她是想把孩子打掉以后可以更好地照顾我爸。”
左寒一直觉得很可笑。
他妈孙小兰是这样的人,满脑子自我奉献和牺牲,思想传统,习惯忍耐,可能人人了解她之后都会夸一句“贤惠”。
可她这一生又得到了什么,除了这句“贤惠”。
“这样的家庭凭什么生孩子?”左寒语气平静,仿佛自己是个外人。
阮老板以为他在为曾经差点被放弃而伤心,其实相反,他是从未觉得自己应该来这世上。
他多希望他妈这一生唯一的一次反抗能成功。
“走吧。”左寒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
老板娘不在,他不能矿工太久。
回了前院,巩明正坐在廊下的秋千椅上通着电话,见了左寒回来,当即挂了电话凑上来。
“左先生是omega吧?”
他大概注意到了柜台上的omega腺体激素替代药。
几百年前,人类基因被宇宙射线污染后,部分人类出现了基因返租现象,颈后出现新的腺体,也随之显露出兽类第二性征。
这部分人类不再适用原有的性别分类,科学家参考兽群的性别特征,从男女两性外再度分出ABO性类。
然而,进化时间尚短,基因根本没有进化完善。幼年时期的alpha和omega会因为精神力不足而控制不好自己的兽类第二性征,露出兽类的耳朵、尾巴,甚至是爪子。
落后的村庄里依旧保持着原始的男女双性性类,也就是说,几乎都是beta。
所以年幼的左寒一度被当作妖怪。
左寒自顾自收拾着院子里零散的物件,全当巩明是空气。纠缠过他的人不少,不过第一次有人是为了陈年旧事。
锲而不舍可能是巩明最佳的品质,他又换了个话题。
“我听几个村里人说,左先生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回孙小兰被她婆婆打骂,你看不过眼上去推倒了老太,结果孙小兰反过来批评你不尊重老人,要你道歉。”
那时老太作势躺在地上不住哀嚎,拉着人就要哭诉一遍自己被孙子打了,胡搅蛮缠了很久。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养了个白眼狼,要是没有我,你早就被孙小兰这个挨千刀的贱人搅成肉泥了!”
她说过很多次,这些话估计村里每个人都会背了。
巩明会知道也不奇怪。
左寒浑身已经冻僵了,他尽力克制着指尖的颤抖,将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活上。
于是巩明变本加厉,“这件事是不是左先生主动离家的导火索?”
“或者说,这是左先生内向不爱说话,不再轻易向别人交付信任和情感的原因?”
左寒依旧不发一言,好像对这些事全然不关心,也不觉得巩明的话冒犯。
情感被隔绝在意识外,他真的什么也没想。
这位城里待惯了的记者先生不过是试图在他的性格形成上刨根究底,找到“童年的病因”,好像他这样的人是错误的、残缺的、怪异的,而他的错误、残缺、怪异也是有迹可循的。
左寒不觉得。
天擦黑,气温降得很快,今天做不完了,这个木箱。
他将工具归拢好,抬腿往里屋走。
“你不好奇家里的近况吗?回家看看吧,老太太要给你父亲再讨个老婆了。”
“拿的应该是左先生寄回家的钱吧,虽然老太太只字没提,但左先生寄了信回家,也没个字条,不就是寄的钱嘛。”
巩明故意放出了自以为最伤人的信息,妄图再从左寒脸上看到一些情绪波动。
然而左寒只是回过头静静看了他一眼,又坐到前台记着今日的民宿管理日志。
几万块钱在城里不算个什么,放钟涵村那种穷地方确实是笔巨款。
巩明说的话是极有可能的。
但无所谓了,就当扔了,虽然这笔钱应该算是他卖腺体的钱。
他的钱一向留不住,也不是第一次了。
巩明难得有些挫败。
他们台这几年越做越差,收视率和其他地方台没法比较,勉强学着请了几个明星搞了个综艺,结果不伦不类的,收视率扑得更狠,招了同行不少嘲笑。
老节目回访的点子就是巩明想出来的,时代在发展,社会观点也在变化,每个人看问题的侧重点不同,一定会有矛盾,而只要有矛盾冲突就有热度。
巩明刚跟台里打过包票,他觉得左寒有故事感,可以继续挖掘左寒离家后的生活状态和心理变化,也希望左寒能一起回一趟钟楼村,见见剩下的亲人,有一些情绪上的碰撞。
孝道传承,婆媳关系,奉献精神,个人意志,自由平等,特殊性别的自我认同,个个都是当下的热门话题。
巩明有把握,这档节目一定能火,只要左寒能配合。
到那时,他在台里一哥的位置就稳了。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开口的木箱已经做好,钉子钉得很随意。左寒拎着木箱忽然有些茫然。
每一块土地都有主人。
他转了转,将那破箱子放在拐角处的公共绿化丛里埋着。
巩明守在这里成天劝他,那条花斑狗最怕生人,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
这几天左寒常到阮老板的摄影楼里躲清静。
“左寒,帮我拍个宣传照呗,我摆在门口当招牌。”阮老板见他直着眼睛发呆,便主动引他说说话。
“好。”
室内开了暖气,左寒换了件夸张又艳丽的红蓝色拖地长裙,坐在落日海滩的虚假布景中。
是小年轻们最喜欢拍的那种氛围感民族艺术照。
修长骨感的身材像是天生的衣架子,清晰的下颚线给精致的五官添了点格调,美得雌雄莫辨的同时又处处合理。
“左寒。”阮老板忽然拿下相机,叫了他一声。
“嗯?”
“你不高兴?”
“没有。”
阮老板只是忽然有种错觉,面前的这个人好像离他很远,好像比布景更不真实。
“你说要跟我学摄影的呢?”他问。
“再说吧。”左寒垂下眼睛。
“你找到小花了吗?”阮老板试图再聊聊左寒关心的问题。
“没有。”
“哎,天越来越冷了,估计是……其实也有可能被收养了呢。”
可能性很小,这里游客多,没有店家愿意收留,又不是名贵的宠物狗,给两口饭还行,万一咬伤了人,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但左寒点点头,“我也觉得,它应该是被收养了。”
赶在十二月中下旬,“再访钟楼”第一期播了出去,左寒得知孙小兰已死时那个错愕的表情被放在了下期预告里。
随后出现的还有佝偻着腰的老太,她死命拽着记者的手哭诉,“现在人也不回来了,白养他那么多年,我没几天能活了,希望电视台领导能帮我找到我孙子。”
命真的很硬。
大概是觉得他发了财,想要更多,左寒对这种心理还算了解。
他不知道节目的播出效果,只是明显感觉赖在民宿里的这些人逼他逼得越来越紧,摄像机也是成天架起对着他。
那估计热度还挺高的。
之前给花斑狗做了个狗窝的事自然也被拍了下来。就算他一言不发,加上画外音解说也能凑点素材。
到时候又是什么样的评价呢,还会扯到他的童年吗,还会把他放在砧板上剖析他的性格和成因吗?
隔日,左寒照常打扫好卫生,然后平静地走出院门。
难得没人盯着他,估计都在房间里开会。
青石板被踩出了点点回声,在处处萧条的街里很是突兀。
同样突兀的还有街角停着一辆高档黑车。
被故人堵住的时候左寒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左先生?”身后,巩明追了出来,架着摄像机的副手也随之跟了上来。
“左寒先生。”面前站的是许久未见的李济航。
左寒觉得没意思,每个人都叫他“先生”,这两个字好像已经跟麻烦绑定在了一起,让他形成了一听到“先生”就想叹气的条件反射。
“这位是?”急跑了几步,巩明喘着气,语气里透着点兴奋,蹲守了几天,终于发现到了一些有意思的社会关系。
下一秒,后车座门打开,一条长腿跨了出来。
左寒不禁有些愣怔。
是姚琛泽。
这人居然大老远跑来了晋城。
alpha浑身的低气压,沉着脸扫了眼摄像机,对着跟下车的随从微微偏了偏头示意。
很快,两名随从走过去强硬地收缴了摄像机。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巩明赶忙去争抢。
李济航在一旁规规矩矩解释,“联盟法规定,军政处要员不允许入镜。”
“我们保证不会播出这一段!”素材都在里面,巩明急得冒起冷汗。
“请配合我们工作,查证后会把设备还给你。”李副官一向礼貌。
姚琛泽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赶紧滚。”他一脚踹上车门,抬手示意随从把人丢远点。
被拉上车的时候,左寒还没回过神来。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想起过这个人。
但前几天,在看到入住的记者身份证所在地都在首都时,他短暂地怀疑过是否又是姚琛泽要搞鬼。
“你是真的难找。”姚琛泽开口还是这句抱怨。
左寒愈发沉默,也觉得自己可笑。
他拿了姚琛泽的钱,往家寄信,引来了记者,记者的报道,隔日的功夫又引来了姚琛泽。
原来他们丈量土地的方式不同,他是用脚,用长途汽车,别人用高铁,用飞机。
在他眼里很远的地方,其实就是须臾之间。
第8章不要哭鼻子,臭小子
“你找我做什么?”左寒这回倒是主动开口。
他不知道自己于姚琛泽这样尊贵的大少爷而言还有什么价值。
再相见时,两人都变了。他变得无所谓了,什么陈年旧怨,地位悬殊带来的忐忑,让他深刻反省过的期待,通通都没了。
姚琛泽倒是乖顺了一些,不知是同情他的遭遇,还是身边有了人约束,他有问有答,“有人要见你。”
“谁?”
“我也有件事需要你确认。”姚琛泽自顾自说着。
“给你十分钟,去收一下东西。”
这就还是原来的脾气了。
左寒摇头,“我没有东西要收。”
榨菜罐子在某一天被不小心摔碎了,旧毛毯,他也不想要了。
那是孙小兰在他离家的那一年,帮人钉手工串珠钉了一个月,攒钱给左寒买的。
当时因为多费了几度电,孙小兰成日被老太太指着鼻子骂。也是那一次,左寒替她出头后反而受了批评。
但左寒还是下了车去。
因为姚琛泽这也不许那也不让的臭规矩,他自觉先去抽根烟比较好。
怼着脸的摄像机消失,拼命抵抗的力道被骤然卸去,于是上了锁的木箱轰然炸裂,纷杂的情绪像沉重的大山般压了上来。
撑在洗漱台前,左寒提前打开了水龙头,想掩耳盗铃哭一场,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眼泪可以流。
悲伤找不到释放的途径,全淤积在胸口。
脚跨出院门的时候,阮老板正好过来,他刚看到左寒下午发的信息,说是拜托他帮忙在民宿照看一晚,老板娘明天就回来了。
“左寒,你要走吗?”
“嗯,有点事去办一下。”左寒垂下眼睛,显得没什么精神。
“挺好的,出去躲躲清静。”
“那你还回来吗?”阮老板问。
左寒将烟灭掉,擦了擦手,没说回,也没说不回。
“哦,之前拍的那组照片我修好了,你看看,我选了一张,印了个老大的版。”说着阮老板抽出夹在胳膊下的海报,展开给左寒看。
两人说着话,姚琛泽走了过来。
“十分钟到了。”他对左寒不守时的行为很不满。
于是左寒和阮老板道了别,“阮老板,再见,谢谢你的照顾。”
就好像不回来了似的,可他并没有带行李走。
转过街角,李副官已经和巩明交涉完了,看众人皆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态,似乎素材已经被删得所剩无几。
左寒爬上车,又见李副官低头看了眼通讯腕表折返回民宿,再走过来时腋下夹着那幅海报。
姚琛泽一点没觉得不妥,也没一句解释,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一路无话,下了专机早早有车等着,人人对着不过二十岁的姚琛泽毕恭毕敬,让做了半年民宿小服务员的左寒深刻体会到了世界的参差。
还是原先那处僻静的庄园,内部装饰的整体色泽亮堂不少,一楼大厅里多了许多颜色鲜亮的插花和生机勃勃的盆栽,细看过去,桌角都包着泡沫垫。
那位香草味的女性omega应该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沙发边站着位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国字脸,浓眉,身姿挺拔,应该也是个军人。
“你见过他吗?”姚琛泽偏过头来轻声问。
左寒仔细看了看,远远的眼神对视后,摇头,“没有。”
姚琛泽闻言似乎磨了磨后槽牙,挥手让那人退下,他带着左寒往前走,主动开口解释,“当年我曾让陶谦给你笔钱,就是刚刚那个人。”
“我需要知道五年前你有没有收到赔偿。”
左寒从上了车后人就一直有些愣愣的,他迟钝地抬眼看了看姚琛泽,否认,“没收到。”
他想了想,又道:“可能给过,只是被薛海明抽走了。”
那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霸占着斜府街作威作福,不扒掉他一层皮就算做善事了,要是真有赔偿,还不得牢牢扣在手里。
也难怪半年前姚琛泽在听他说没钱修复腺体时会摔门而出了。
姚琛泽嗤笑一声,“那种情况下,只有把赔偿给到当事人才好,他是个会理性思考的成年人,想不明白这件事吗?”
言下之意是怀疑陶谦吞了这笔赔偿。
“十万赔一个omega的腺体,有点少了,所以我会签给你五百万的支票,应该够你轻松度过余生。”
左寒拒绝,“不需要。”现在再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他已经全然不在意了,也不再需要钱。
然而姚琛泽一向只会自顾自做安排,从来不把左寒的态度当回事。
“李济航去原住址找,发现你不在那里了。”
“我姐说,我应该认真给你道个歉。不管是不是属于被害人同意,我都伤害了你,这是事实。”
没等左寒从这几句跳脱的话里理清人物关系、理解什么叫“被害人同意”,姚琛泽停了脚步,伸手推门。
“姐。”
“我把人给你带过来了。”他的语气难得缓和了下来。
屋内空荡荡,没人,姚琛泽又站在原处敲了敲房门,“姐?”
里间的磨砂玻璃门透出一点亮光。
大约在洗漱。
二人站在门外又等了片刻,沉默中,姚琛泽突然很是焦躁,指尖“哒哒哒”点着门框。
通讯腕表突兀地响了三声。
抬手来看,姚琛泽一向阴沉的脸上骤然出现了惊惧,他立马冲进屋,一把撞开里间的玻璃门。
浅红色的水已经漫过了浴缸,沿着瓷砖的缝隙淌到脚边,姚琛泽浑身都开始颤抖。
浴缸里的人已经滑进了水里,脸色苍白浮肿,口鼻青紫。
“去叫人!”
姚琛泽转身吼了左寒一句。他将人抱出来放平,抖着手拿过毛巾扎住伤者的动脉血管,又尽量举高受伤的那条手臂,试图使血液流回心脏。
手腕内侧的皮连着肉都翻了出来,除了最深的几道伤痕以外,那一片全是细细密密的伤口,在水中泡得发白。
一旁是一柄断掉的塑料牙刷。
尖锐物割裂肌肉会产生锐痛感,可以想见,她有多痛苦。
姚琛泽红着眼睛,手足无措,又怕是溺亡,犹豫着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医生来得很快,可惜伤者已然没有了血压,血管就像漏气的气球般缩在一起,没有弹性了。
左寒被挤到了人群后面,他木着脸蹲下身,抬手摸了摸尚有温度的水。
“姐,姐…”
姚琛泽带着股茫然无措,痛苦地蜷缩起来,他紧紧搂着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姚璟涵,一声声沙哑的嘶吼刮着耳膜。
S级alpha的精神力如有实质,压得在场所有的alpha直不起身。
左寒没了腺体,感受不到来自血脉里的压迫力,他静静看着失控的姚琛泽,条件反射般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姚璟涵让姚琛泽亲自去接左寒过来,不过是为了支开他。
定时发送的三句话是——
“把那个omega带回来后,看看能不能把我的腺体换给他。”
“小泽,遇到喜欢的人要好好对人家。”
“不要哭鼻子,臭小子。”
第9章觉得自己过于残忍
脉搏停止,瞳孔已然扩散。
医生宣布了死亡,话刚说出口,倒霉的陈医生就被姚琛泽一把甩到墙上。
情绪急剧波动,现下姚琛泽已经陷入了无意识的狂躁中,虽然不在易感期,却依旧压制不住失控的精神力。
距离第一例S级alpha出现至今不过数十年,和较低等级的alpha相比,S级alpha身体各项指标更为优越,甚至可以将精神力凝聚成实体。
S级与A级的差距,就是绝对的精神力压制。
相应的问题是,他们一个个自控力都极差。
现下,没人敢再靠近,场面僵持不下,“砰”的一声,身边的玻璃门乍然碎裂,左寒从愣怔里回过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一抹红。
他从痛苦的嘶吼声、骨头被捏碎的“咯咯”声、细密又焦急的争论声中,意外感觉到了生命流逝后的平静。
眼前的一切于他而言像一场安静的海啸。
喉咙管里再次滚过几声粗粝的嘶鸣,头顶灯管爆裂,碎片四溅开来。火花噼里啪啦炸起,隐约有根断裂的电线垂了下来。
泡在水里的姚琛泽随时会有触电的风险,李济航见状硬撑起全身的力气往前爬,只挪动了几步,口鼻就流出了鲜血,身旁的陈医生一把按住他,低声喝道:“你不要命了?”
“现在攻击性太强了,先准备镇静剂……”
你不要命了……
这句话像是点醒了左寒,他受了蛊惑般,趿过淡红色的水流朝昏暗处一步步走了过去。
他回忆起了姚琛泽的第一次易感期,忽然有一股宿命感。
察觉到有人靠近,姚琛泽掀起眼皮看了左寒一眼,猩红的双眸里没有一丝属于正常人类的情绪,像打量着猎物的野兽。
在被触碰到的那一秒,alpha瞬间暴起将入侵者死死压在瓷砖上。
一声巨响,骨头好像都要摔断了,左寒浑身湿透。
初冬了,应该觉得冷的,他却意外感到暖和。
咽喉果不其然被死死扼住,温柔的水流带走了烦恼和痛苦,静静流向了不知名的远处。
左寒没有挣扎,只是睁开眼睛,和失控的姚琛泽对视了一眼。
明明是满脸狰狞的人,也没一丝哭声,眼里的泪却无意识地一滴滴砸在他的脸上。
眼窝一烫,左寒下意识闭了闭眼。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过于残忍。
他不再执着于要用什么方式去死,但他实在不应该让无心者的手中沾上鲜血。
这人刚失去自己的姐姐。
等姚琛泽恢复神智后,该多难过。
那样罪恶会溢满他轮回的路。
他后悔了。
“姐姐会疼的,放她走吧。”左寒依着本能,尝试伸手摸了摸姚琛泽的背,轻声安抚。
“呜……”失控的alpha忽然从喉管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似乎起了点作用。
于是左寒又攒起全身仅存的一点力气,伸出双臂搂住了姚琛泽,一下下轻轻拍着姚琛泽的背,就像很小的时候,孙小兰坐在床边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时那样。
没过久,扼住咽喉的力道撤了回去,一时间四周安安静静。
心里坠着的那股劲儿一松,李济航赶忙匍匐过来,将姚璟涵的尸体转移出了浴室另外安置。又有人跑去控制室切断了此处的电源,预防意外发生。
在窸窸窣窣的噪音里,姚琛泽脱力般重重压在左寒身上,脸埋在了左寒颈间。
黑暗里,发尾不停有灼热的泪淌进去。
那处原本就湿了,于是只有左寒知道他在哭。
镇静剂也及时送了过来。
陈医生小心翼翼靠近,将两针强效镇静剂扎进姚琛泽的后颈。
他尽力稳住抖动的手腕推着针管,生怕再次被甩出去。
其实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镇静剂对如今的姚琛泽而言没有太大作用,故而众人依旧保持着警惕。
谁知姚琛泽紊乱的呼吸竟逐渐平缓下来,只是忽然抱住了左寒,不松手。
众人还在观察犹豫,谁也不敢上前查看。
“睡着了。”左寒忽然小声提醒。
——
“这件事要不要报告给观星楼?”医生揉着刚贴上膏药的腰,问着李济航的意见,语气里带着点犹豫。
观星楼是联盟特意设置用来研究基因进化的,权限一度比军政处还高,这几年的实验方向主要在基因越级上。
通俗点讲,他们试图找到让A级alpha越级为S级alpha的方法。
那自然需要S级alpha配合研究。
S级alpha数量稀少,又总会惹出麻烦,学术界对此一直争论不休。
有人认为,目前人类脏器的进化程度无法适配S级腺体带来的精神力,S级alpha属于危险突变,注定会被自然选择淘汰掉。
也有人认为,S级alpha是人类进化的未来导向标,研究他们的基因序列,能加快人类向更高水平进化的速度。
渐渐的,后者占了上风。
因为没有人会拒绝强大的力量。
十五岁,第一次易感期后,姚琛泽被测定为S级alpha,当时他的父亲姚青主动签署了监护人同意书,将姚琛泽成年前的两年时间卖给了观星楼,换取到了联盟能源部部长的职位。
那里不是个让人舒服的地方。
陈斯奕是跟着姚琛泽从观星楼出来的研究员,自然心知肚明。
“没有造成大的伤亡,不用报告。”
“不算违法,少爷这次并没有完全失控。”李济航有些强词夺理。
危险等级高的alpha都会受到观星楼的监控,在出现精神力失控的情况后必须上报给观星楼,由研究员重新评估危险等级,再决定是否继续拥有人生自由。
监控,汇报,这都是陈医生的职责,但他私心里并不认同观星楼的一些秘密实验。
于是陈医生点点头,一脸严肃道:“我也觉得。”
他又叹了口气,“哎,希望左寒先生和姚小姐的血型能适配。”
敢在S级alpha精神力失控时上前安抚,无异于拔老虎的毛,这种胆量实在罕见,值得敬佩。
第10章不要做莫名其妙的事
左寒受到了极其尊贵的待遇。
他一件行李没带,却什么也没缺。换洗衣物有些宽大,应该已经是最小的尺码。
脸上的伤口得到了妥善的处理,抽过血之后,有一些微微晕眩。
陈医生顺手带走医疗垃圾,叮嘱左寒按压好棉签早点休息,看起来严肃板正的人,竟然有些絮叨。
背后撞出的淤青一碰就疼,左寒侧着身蜷缩起来,身体很累,腺体空荡荡,窗外的月亮也被挖空了一块。
疲惫感压得他喘不上气,却迟迟无法入睡。
各种嘈杂纷乱的记忆涌了上来。
艳阳天。
孙小兰吃力地打着井水,嘴里问他,“要不然摘几颗桃子送给李老师吧。”
歪瓜裂枣的桃子,城里来的漂亮老师肯定看不上,就他妈妈当个宝贝。左寒撅着嘴一言不发,负气跑了出去。
背部弓起的弧度明显,身上全是骨头,二十多岁的女人一脸苦相。
他应该听话的。
他感到后悔。
黄土地。
“快!把妖怪绑到树上!把他耳朵揪下来!”
“哈哈哈哈哈!”
力气最大的那个满脸兴奋,笑声亮得刺耳,像是得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干什么?快住手!左寒是omega,omega小时候有兽耳很正常!”李老师老远过来,跑得气喘吁吁,她一向很关照左寒。
“就是妖怪,是被他妈妈从下面流掉了然后爬回来作怪的妖怪!”
“是白骨精!”
吵吵闹闹里,面前的小孩举起手里的木棍狠狠敲了他的头。
“哦哦哦,白骨精!”
“怎么能打人?”李老师上前抢了木棍,“老师平时都是怎么教你们的?再调皮捣蛋要告家长了!”
她一向很有修养,脾气也好,从不会体罚这群皮猴子。
于是那群拖着鼻涕的小男孩儿做着鬼脸,嬉笑着一个个跑去掀李老师的碎花裙,把年轻的支教老师气得双眼通红。
他被绑在树上,什么也做不了。
他感到抱歉。
土屋前。
“赵峰,进城能赚这多钱,诶哟,有本事啊。”老太太嗓门大,表面恭维着回村探亲的年轻小伙,背地里在嘴里嘀嘀咕咕咒骂。
彼时村里扶贫工作送来的小鸡苗,被嘴馋的老太做成了一小锅菜。
“写什么作业,你哪里来的笔?啊?还不滚去帮你老子端屎端尿,白养你个讨债鬼。”油腻的锅铲砸了下来。
他感觉愤怒且悲哀。
山路上。
“小宝,别走吧,外面乱得很,你去哪儿啊……”
“等等,赵峰你好不好等一会儿,我给小宝带点…带点榨菜……”
“小宝,妈妈以后上哪儿找你啊……”
天微微亮,孙小兰一步步追着破旧的面包车。
刺鼻的汽油味,一路颠簸,他没有回头。
断断续续的声音渐渐小了。
他应该回头看一眼的。
他感到难过。
斜府街。
常年喝酒抽烟的人,凑近时嘴里会散发出熏人的恶臭,让他生理性反胃。
门打开,看到最多的是手上戴着婚戒的中年男人。
他感到了害怕和恶心。
可惜害怕和恶心时,他没有任何人可以想。
李老师帮助他,得到的只有委屈和麻烦。孙小兰也不会保护他。她自己都过得磕磕绊绊,错漏百出。
于是活跃的脑神经全部落在那个昏暗狭小的房间里。
他只能自己蜷缩起来,直到习惯。
“坐在那里。”
“不要说话。”
英俊的alpha与糜烂的环境格格不入,眼里的轻蔑却是他最为熟悉的东西。
……
“救护车!快!”
“快带少爷离开!”
人人都盯着金贵的小少爷,没有人管他死活,自然也没有人给他罩一件衣服。
明明他才是被咬烂腺体的那个。
他感到了讽刺。
“孟厌,朝有光的地方一直跑。”
“我会帮你。”
颈后的疼痛好像钻进了灵魂深处,止疼药越发不管用。他按灭手里的烟,费劲地掏出口袋里廉价的水果糖,递给孟厌——那个刚被拐来斜府街的omega。
他其实也害怕的。
“跑?你给钱帮他跑?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你怎么还能这么天真?”
撕碎的钱里零碎的旧币居多,砸在脸上轻飘飘的,散发着一股油垢味。
原来也没多少。
孟厌被薛海明的儿子抓着胳膊,吓得浑身发抖。
他并不是个英雄。他只是想,如果当时有人能保护他多好。
他错了,他保护不了任何人。
他感到了无力。
警务局。
斜府街被查封后,警务员公事公办,挨个问着问题。
“你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警官,有谁会自愿呢?”
“你这里存的钱都是违法所得,要被收缴。”
裹着那条旧毯子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他只是忽然短暂地、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感到了精疲力尽。
“但是吧,你也没和我说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被人举报到客户那里了,影响品牌形象,我还得赔钱。”
……
“我管他有病没病。”
“我今天玩得不痛快,凭什么还要给钱?”
……
“左先生不知道?”
“孙小兰女士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
“我们这些人,是不可能活着走出斜府街的。”
……
“这件事是不是左先生离家的导火索?”
“或者说,这是左先生内向不爱说话,不再轻易向别人交付信任和情感的原因?”
……
“我需要知道五年前你有没有收到赔偿。”
……
“左寒,你说要跟我学摄影的呢?”
……
……
零碎的记忆一段接一段地不停歇地涌出来,原本还有些规律,后来越发混乱,像一台程序出错的机器,在运行时发出吱嘎吱嘎的麻木的响动。
后悔,生气,悲哀,害怕,不规则的碎玻璃片扎在每一寸脑神经上。
他被沉重的情绪拖了下去,越坠越低,脑子里那张惨败浮肿的脸忽然变成了他自己。
姚琛泽将他砸到地上的那一下,可能把他的脑袋摔坏了。
“你这半年怎么瘦了这么多?”耳边一声突兀的嘟囔将左寒拉回现实。
鼻腔里钻入一股霸道的龙涎香,瞬间将泥土味,汽油味,劣质香烟味,血腥味,海风的腥味驱散干净。
左寒吓得浑身一抖,脑子忽然一阵抽痛。
原来天都快亮了,他睡在了大少爷家,被干净、精致、富贵、秩序、规矩包围着。
“你是不是天天都不好好吃饭。”姚琛泽还是那个爱挑剔的姚琛泽,只是眼睛红着,睫毛湿漉漉的,语气莫名比以前软了一些。
也依旧理所当然地睡到了他身边,毫无距离感。
大概刚忙完他姐姐的事。
左寒刚从溺水般的错觉里出来,又跌进一股茫然的割裂感里。他感觉自己是一只不小心钻入黄金牢笼的迷路飞蛾,一只寄居在海底蚌壳里的蚂蚁,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漂在一片陌生的海上。
“姚琛泽。”左寒忽然叫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
“干什么?”姚琛泽脸上不自然,大约是并不想和左寒有过多交流。
情绪不高的alpha嘴里警告着,“不要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左寒不明白什么是莫名其妙的事,他只是下意识点点头,回身接着蜷缩起来。
乖顺的反应并没有让姚琛泽高兴。
这人用力扯了扯被子,过了片刻,慢吞吞凑过来从背后抱住左寒。
又过了片刻,他把背对着他安安静静的左寒翻过去面对面躺着,接着一脸严肃,从被子里拽出左寒的胳膊,放到自己身上。
于是左寒被动地抱住了一块浮木。
第11章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清晨,左寒将房间里自己居住过的痕迹整理掉,下了楼,刚准备朝外走,就被拦住了。
“先生,早餐在餐桌上,或者您想吃什么,吩咐徐师傅现做。”
“我是江陵庄园的管家唐荐忠,您叫我老唐就行。”眼生的中年男人礼貌地挡在左寒面前,身着挺括的黑色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一副白手套,言行间带着股李济航式的一板一眼。
可能是在哪里接受过统一培训吧。
又有系着围裙的女佣端着盆栽走过,停下恭敬地朝左寒问候早安。
原来白天别墅里人还不少,大概晚上都住在别处。
左寒配合地坐到餐桌前,手里捏着汤匙在金边骨瓷碗里划拉两下,捞出一勺鲜甜味的鱼片粥。
上一次那位大少爷很干脆地派人将他送走了,这次不知怎么回事还留他吃早饭。
他是个最没规矩的人,也极不习惯吃饭时有人在旁边盯着看。
手腕一转,汤匙里的鱼片粥又倒了回去。
“左寒先生,粥已经不烫了,少爷出门前特意叫人加急送来的东星斑和波龙,都是优质蛋白,您吃两口。”
“或者徐师傅takou也做得不错,少爷平时挺喜欢的,您要不要也尝尝?”守着他吃饭的唐管家适时发表意见。
最怕听人劝,左寒先生老老实实垂着眼睛,将碗里那点粥喝完,接着冷静拒绝了唐荐忠添粥的建议。
年纪也不大啊,怎么能这么啰嗦。
“我带您去园子里逛逛吧,少爷出去办事了。”唐管家尽职尽责、亦步亦趋跟在左寒身后。
“不用。”左寒还是拒绝。
他非常不习惯这样被人捧着伺候。比他年长许多的人一直弓着腰用敬语和他说话,叫他浑身难受。
“那您自便吧,有任何需求叫我就好。”说着,唐管家走回去打开了客厅的电视,方便左寒消磨时间。
左右无事可做,左寒站在廊下四处望了望,也尝试着往外走。
江陵公馆占地面积很大,别墅主屋似乎只住了姚琛泽姐弟俩,后院有几栋二层的联排小洋房。初冬,树秃得有限,于是不远处藏没其中的大平层露出了边角。
宽阔的行车道一眼望不到头,靠两条腿走出去得走很久,看着就觉得累。
左寒默默转身回了客厅。
他第一次来这里时是初夏,实木沙发上的坐垫很薄,他觉得硌人,现下这处已经换成了一套松软的米白色大沙发,侧边叠放着一条厚实的白色羊毛毛毯,桌上新换的鲜花带着点点露水。
应该都是特意为姚琛泽的姐姐准备的吧。
左寒突然觉出了一点难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他又觉得好笑,为当年自以为是替身的猜测,也为自己能借此被赎出红灯区的幻想。
姚琛泽那时需要他的信息素,与情爱无关,只是为了感受一点亲情吧,怪不得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欲望,也怪不得在他的偶尔说教下意外表现得乖顺。
昨夜想起很多旧事,脑子里还有些昏沉,脚好像并没有踩在实处,左寒没什么精神,电视机里的新闻播报格外催眠。
姚琛泽回来的时候,左寒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坐在姚瑾涵常坐的那个位置,上半张脸埋在毯子里,只露出瘦削的下巴和修长的脖颈。
电视的背景音嘈杂,姚琛泽站在原处好一阵愣怔,又悄声退回廊下和陈医生通电话。
昨夜,姚瑾涵的尸体被送去冷藏,颈后腺在心脏停止跳动后尽快取了出来,保留在器官灌洗液中。
“哎,太可惜了,第一步血型检查就不匹配,也就不要提什么红细胞ABO抗原系统检测、抗体检测和基因位点检测了。”陈医生感慨完,又小心征求意见:“这,还捐吗,可以入库看看有没有等候者。”
姚琛泽很快拒绝,“不。”
他自私又小气,潜意识里并不愿意接受姚瑾涵已死的事实,更不要说把宝贵的腺体捐给不相干的陌生人。
“重新去找适配的,不要求信息素味道,不要求腺体等级,只要配型符合就好。”
“好。”
又听陈医生汇报了一些检查结果,电话挂断前,姚琛泽忽然开口。
“陈斯奕,你说,世界上是不是有因果报应。”他问得奇怪。
“什么?”陈医生摸不着头脑。
“入库吧。”姚琛泽声音很轻,改变了主意。
回过头时,沙发上的人已经起身,正弯着腰将那条被睡歪了一点的毛毯抚平,脸颊侧边被压出了淡淡红痕。
姚琛泽跨进门来,正听得左寒吸了吸鼻子,他马上对唐荐忠就是一通批斗,“不知道给人拿条被子?”
别墅里处处还留着姚瑾涵生活的痕迹,姚琛泽的心情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他不开口,没人敢动这些东西。
陌生空间里的气氛顿时压抑起来,左寒不适地理了理衣领。
姚琛泽站在原处,环顾一周,语气冷淡,“把毯子收起来,放大小姐房间里去。”
七点整,正到晚饭点。
餐桌很大,只坐了两个人用餐。五菜一汤,道道精细,左寒看着面前一套接一套的餐具,只觉得麻烦。
也不知道饭后要洗多久。
姚琛泽没有给别人夹菜的习惯,但他实在看不惯左寒吃饭时慢吞吞的样子,也不喜欢别人吃饭时发出这样多的声音。
“都怎么做的饭?”他不痛快,就开始训人。
低头每样尝了尝,几个师傅手艺也还行,没有发挥失常。
“你是惠城人?”姚琛泽并不是在询问左寒,他招手让唐管家上前,直接吩咐道:“重找个会做惠菜的。”
左寒其实没吃过什么惠菜,但他没有开口,懒得拒绝,也不明白姚琛泽什么意思。
“我可以离开吗?”他问。
“你要回晋城?”
“嗯。”
姚琛泽擦了擦嘴,表情有一些不自然。
“你落在民宿的行李我已经让人取过来了。”
先斩后奏,李济航又跑了一趟晋城。左寒走之前就把自己的东西都归拢好了,统共就两个塑料袋。
左寒闻言皱起眉,手里的筷子又停了,看样子是不乐意。
“我要给你换腺体。”
“这是姐姐的遗愿。”姚琛泽找到了极其合适的理由。
左寒垂着眼睛,摇头拒绝,“不用。”
“你之前的工作给你开多少钱?”
“我双倍付,你安心住在这里等结果。”姚琛泽一向喜欢自说自话,不是商量的语气,却意外带着点讨好。
左寒抬头看着面前的姚琛泽,思绪并没有集中在此处,脑子里想的是,老板娘上个月的工资还没给他,之前那个讨人厌的吴斌也拖欠他工资。
又有点不高兴。
于是他显得有些爱搭不理。
一旁的唐管家都看在眼里。
其实唐荐忠做事一向细心稳妥,今天不过是想用一条没有收走的毯子,来试探一下姚琛泽对左寒的态度。
半个小时后,饭毕,又过了半个小时,别墅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离开了主屋,李济航则带着一阵寒气进门。
他准时来汇报工作,也是来送左寒的行李。
“姚青在东部联盟的会议议程已经过半,大约还有一周就能回来,柯舜义还是躲在家里抱病不出。”
“没什么异常举动,看样子两边对大小姐的事暂时都还不知情。”
姚琛泽:“姚青不在,先派人盯着陶谦,一举一动都要汇报给我。”
李济航点头,“已经安排下去了。”
“至于柯舜义,我会亲自去找他。”姚琛泽的眼神一时间有些阴狠。
姚青是姚琛泽的父亲,陶谦的名字听着有些耳熟,柯舜义又是谁?左寒静静坐在一旁发呆,耳边的这几句话没过脑。
他微微歪着头,只是有些不明白这两人聊事情为什么不避着自己。
“陶谦是姚青,也就是我父亲的副手。”
“柯舜义是害死我姐的畜生,是我名义上的姐夫。”姚琛泽竟然主动开口和他解释,只是说到这几个名字时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哦。”左寒眨眨眼,回过神来不免有些莫名其妙,“我也没问啊。”
“你刚刚那个表情,不是在好奇?”话没说两句,姚琛泽就生了气,嗓门大了起来,对着左寒横眉竖眼的。
李副官适时开口建议,“少爷,您易感期快到了,昨天才险些失控,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吧。”
“考虑什么?”姚琛泽烦躁不已,语速快了起来,“我不相信因果报应,等报应去动手太晚了,我只知道睚眦必报,血债血偿。”
“可是一但您出手伤了人,观星楼立马就会有动作,柯舜义地位不低,他一定会揪住您不放,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样。”想到三年前姚琛泽刚从观星楼出来时的状态,李副官忧心忡忡。
“那有什么关系呢。”姚琛泽扯了扯嘴角,意外平静了下来。
第12章你刚刚就是没敲门吧
回了客房,左寒又无事可做,他将手里那两塑料袋的东西翻了出来,看了两眼,又一件一件装回去。
他顺从地接受着姚琛泽的安排,不过是懒得和心血来潮的固执大少爷对着干。
“被安排”这样的情况太常见,“有选择”才是稀奇事。
床边摆着干净的衣物,今天是合适的大小。
脸上被碎玻璃碎片划出的伤口已经结了一点点痂,左寒撑在洗手池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伸出手来将刚愈合的伤口抠破。
一点血珠渗了出来,他也没管。
手机开机后响起几声新消息提示。
昨天已经没电停机了,下午不知是谁找来了适配的充电器,现下电已经充满。
点开,熟悉的青年音里透着点焦急。
“左寒!下午有人来把你的东西都收走了,怎么回事啊!”
“那群人今天终于走了,走之前还采访了一下老板娘,啧,晦气。”
“哎我听老板娘说,她打算过了年再招伙计,最近没什么游客,她一个人忙得过来。”
“你那边事了了要不还来这儿吧。”
阮老板真的很喜欢发语音。
左寒没有什么想说的话,本不想回,缩在被窝里躺了会儿,又掏出手机打字问阮文超:“你看见小花了吗?”
“没有。”阮老板也是闲,消息回得快。
姚琛泽推门进来时,正听手机里传来几句男声,“左寒,我印出来的那张大画报被人买走了,我本来不想卖的,那人给了我好多钱买断,我给你转一半吧。”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今天来取你行李的那个alpha!”
“你什么时候再来晋城啊,说不定你再让我拍两张照,我俩就能发大财了!”
“嘶…不对,那个alpha是不是喜欢你啊,诶!我这儿还有几张,没那个好看吧,可以半价卖给他,你问问他还要不要……”
阮老板对着手机都能将几句话讲得抑扬顿挫。
“睡觉之前不要看手机,对眼睛不好。”耳边姚琛泽突然出声,吓了左寒一跳。
心脏跳得紊乱无序,脑部神经一阵抽痛,他抬起头凉凉地看了姚琛泽一眼。
一贯爱给人定规矩的大少爷应该刚洗过澡,乌黑的湿发全被捋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挺立的眉骨,眼窝在顶灯的映照下显得愈发深邃。
五官中的青稚感被压了下去,浑身透着股突如其来的成熟。
“干什么瞪我?”一开口又恢复了那种低级的幼稚。
左寒坐起身问他:“你进来敲门了吗?”
就算没了腺体,他也是个omega,AO有别。
想趁他睡着偷偷溜进来爬上床也就算了吧,这会儿天还早,竟大摇大摆直接进来了。
姚琛泽脚下一顿,明显不习惯被人质疑,眼睛一瞪,“你手机那么吵。”
言下之意是他敲过门,被阮老板的声音盖了过去。
左寒没再纠缠,这里本来就不是他家,这扇门挡不住任何人,尤其是别墅主人。
可能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刚刚还理直气壮的姚琛泽又小了声音,“我睡不着。”
说着坐到床边,伸手拽住了左寒搭在被褥外的袖口。
行动间,开口很大的睡衣衣领下隐约露出alpha鼓鼓囊囊的胸肌。
左寒将衣袖扯回,移开视线。
手里一空,姚琛泽莫名感到焦躁,站起身在半大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我去一趟医院看看姐姐。”他做了决定。
“你也去。”说着给左寒拿上衣服。
左寒不想动,整个人慢吞吞缩进被子里躺了下来,背对着想一出是一出的大少爷,一言不发。
很不配合的样子。
“你脸上流血了,去医院看看。”姚琛泽开始隔着被子推他的胳膊。
左寒没忍住偷偷翻出个白眼,转过脸来,当着姚琛泽的面,伸手将那点凝固的血迹抹掉。
额前微长的碎发挡住了眼睛,于是脸上的情绪变得不可探知。
“啧。”大概是对这样的敷衍感到不满,姚琛泽终于转身独自出了门。
四周重新清静下来,被阮老板和姚琛泽这么一打岔,心里意外地松快不少。
左寒又懒洋洋地闭上眼睛。
白天睡多了,现在肯定是睡不着的。刚呼出一口气,又听“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抬头看,去而复返的姚琛泽推了门,直直朝他走过来。
“你刚刚就是没敲门吧。”左寒撑起半边身子,较真儿了。
他好像被大少爷传染了幼稚病。
姚琛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在左寒以为他要发火时,姚琛泽倒走几步反手打开门,一只脚退到门外,食指在门板上重重扣了扣,没等屋内人说“请进”,长腿一迈,又走了进来。
“你撒谎。”左寒强调。
“我现在敲门了。”说着姚琛泽浓眉一蹙,伸手递过一个黑色的发圈,试图让话题翻篇。
刚刚找黑皮筋去了?
左寒不明所以看着姚琛泽,不接,直言拒绝,“我没有扎头发的习惯。”
这人连他头发遮在眼睛上也要管?还有没有道理了。
“你起来。”
“这才几点,就瘫床上了。”
如果姚琛泽能把他的话听进去那就不是姚琛泽了。左寒开始认真反思自己是否不应该这么顺从地住在这里。
最会指挥人的大少爷将歪靠在床头的左寒拉起身,绕到床侧站到左寒背后,弯过腰,伸手捋着细长的头发往后拢。
看这架势是要亲自给左寒绑头发。
“拿着。”他把手里的发圈绷到左寒手腕上。
alpha的体温好像都偏高一点。发烫的手指擦过耳尖,带过一阵浓郁的龙涎香,左寒一时间浑身僵硬,嘴里也忘了怼人。
不应该啊,姚琛泽小时候难道会给芭比娃娃梳头?
很快,左寒就知道自己想错了,大少爷的扎头发事业进展得很不顺利,业务明显不熟练。
左侧的头发刚被拢住,右边又垂下来一缕,等右边这缕抓上去,另一边的头发全散了下来。
“递过来。”姚琛泽伸手要发圈,听声音很严肃。
折腾半天,终于绷上了第一圈,大约绑头发的人手指骨节太粗,绕第二圈时极不顺利,左寒只觉得头皮一疼,脑袋随之被扯得一歪。
“你别动。”姚琛泽恶人先告状。
“我没动。”左寒叹了口气,无语极了,直接出言戳破他,“你手太笨了。”
身后的alpha呼吸声明显粗重了一点,估计被结结实实气到了。
左寒忽然觉得有趣。
姚琛泽是个很快能给出情绪反应的人,像一只气鼓鼓的青蛙,一碰就会跳出老高。
第13章你别老这样看着我
“在家也没见你坐姿这么端正。”坐到车上,姚琛泽又开始烦人。
左寒淡淡看了姚琛泽一眼,没搭话。他最近好像反应越发迟钝,懒懒的不爱动弹,不想说话,也没什么精神。
“你就不能靠座椅上。”姚琛泽拍了拍左寒背后的座椅,推销着这块由一整张皮料精心塑形的椅背。
他是在对左寒的敷衍不满。眼高于顶的大少爷希望眼前的人把落在别处的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左寒叹了口气,认命般开口,“背疼。”
罪魁祸首立即收回胳膊,装模作样摸了摸后颈,神色似乎有些懊恼。
终于安静了下来。
医院应该是私立的,安保严格,保安走来查证过车牌,才放车驶了进去。
姚琛泽仗着自己腿长,走得很快,左寒远远落在了后面。
走廊里消毒水味如影随形,墙体白净,没有越积越多的陈垢,与他常去开药的那些小诊所大不相同。
不知道为什么,在带着点回音的脚步声中,左寒突然开始想象起自己躺在太平间里的场景。
盖过很多死人的白布也盖在了他的脸上,脚上挂着空白的纸牌,有股腐烂的尸臭味。
没人为他哭泣。
“七天了,还没人来认领尸体,直接火化了吧。”
于是他成了孤零零的野鬼。
不对,他上过电视,极有可能会被认出来吧。
左寒忽然着急起来。他一点也不想被认出来,连死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野鬼其实也不错。
“你慢吞吞磨蹭什么!我都走到了门口了才发现人没了,你属蜗牛的吗?”去而复返的alpha脾气很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我以为你丢了呢,就这么点路你走了五分钟。”
飘着的魂儿被嘈杂的人声拽了下来,左寒盯着姚琛泽一张一合的嘴,好半天才接受到信息。
这人在嫌他走路慢。
“背疼。”左寒眨了眨眼睛,还是同一个说辞。
这个理由好像是万能的,能有效粘住姚琛泽的嘴。
快走到办公室,姚琛泽忽然停下脚步,低头嘟囔着警告左寒,“你别别老这样看着我。”
不知又在为什么不满,讲话结巴起来,耳尖有些红。
“给他开个活血化瘀的药。”一进门姚琛泽就指挥起人。
原来先来找了陈医生。
“你怎么回事,昨天也没给人开个药,今天老喊背疼。”姚琛泽语气抱怨。
“开过了。”尽职尽责的陈医生叹了口气,昨夜都被一胳膊抡到墙上了,今天还要带伤值班。
真的很想问问姚琛泽,为什么不知道关心关心他?
“那他脸上这口子呢?”不关心他的人还在继续不满,陈斯奕摇摇头,自觉去药柜上拿出碘酒。
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姚琛泽,这人怎么今天屁事儿这么多。
“是我自己撕掉了创可贴,贴着不习惯。”左寒主动接话,“陈医生费心了。”
说着他又乖乖坐好,抬起脸,方便陈医生给伤处重新消毒。
他真心不觉得这么点小伤有跑医院消毒的必要。路上那点功夫,应该都愈合了。
陈斯奕刚举起沾了碘酒的棉签,人还没凑到左寒面前,棉签就被姚琛泽抢走了。
大少爷沉着脸,拿着棉签直直往伤处怼。
“有点疼。”左寒如实反馈意见。
于是脸上的力道变得极轻,像一片小心翼翼的羽毛。
“有点痒。”左寒又开口。
姚琛泽泄愤般将那根倒霉的棉签大力扔进垃圾桶。
合着乖巧都是对别人的。
年轻alpha生动的情绪在站到冷藏室外时像按了停止键一般,左寒也探头透过玻璃朝里看了一眼。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几个四四方方的不锈钢冷藏柜,寒气从脚底钻了上来。
“姐。”姚琛泽手撑在玻璃上,轻轻叫了一声。
“不进去看看?”左寒问。
姚琛泽摇头,“她喜欢安静,别打扰她。”
姚瑾涵的尸身已经用福尔马林溶液做过防腐,再用专门的聚乙烯塑料袋装着,应该能保存很长时间。
就好像她还未完全离开一样。
“她嫁人之后很少回家,其实那天除夕夜,我看到了她背部的淤青,她跟我说是不小心撞的。”姚琛泽坐在走廊的蓝色塑料椅上,将脸埋在手掌心。
“我信了。”
“我从回忆里意识到,我忽略了当时姚青警告的眼神。”
“小时候我很怕他,我一做错事,就会被关在黑漆漆的柜子里。”
“我姐会陪在外面,她也不敢违抗父亲,不敢发出声音让姚青知道。她会偷偷释放一点信息素,告诉我她在外面。”
姚琛泽口中的“他”/“她”不停换着对象,时间线也很不明朗,左寒不能完全明白,但不妨碍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他感觉到了沉甸甸的伤心和一股茫然无措的孤独。
于是左寒伸手拍了拍姚琛泽的肩膀。
杂乱的负面情绪突然都融进了姚琛泽的悲伤里,变得没有那么浓稠。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收到她的信息,母亲的忌日她也没出现。柯舜义骗我说她在疗养院静养,可我跑遍了首都所有的疗养院都没找到人。”
“是我太迟钝了,是我去得太晚了。”
“我才知道她刚摔断腿,还没养好就被关进了笼子,成天弓着腰直不起身。”
姚琛泽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他现在没有失控,所有的痛苦一寸一寸扎在心口,异常清晰。
他从未开口和别人说过这些话,也从未跟谁这般示弱。一旦尝试开口之后,倾诉欲就像开闸的洪水般,全向左寒倒了过去。
“她这半年精神状态一直很不好,我应该更注意才对,我已经尽量小心了啊…怎么会掰断塑料牙刷呢,那东西又不锋利。”
“她得多疼啊。”姚琛泽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哽咽。
“如果她真的那么痛苦,我是不是不该努力让她恢复清醒。”
“她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喜欢画画,认识的人都说她和我母亲很像。”
“我今天,站在柯舜义家门外,克制了很久才没有冲进去拧断他的脖子。”
“我不明白,姚青到底是为什么会把她嫁给柯舜义,还帮忙隐瞒家暴的事,他到底换得了什么样的利益。”
……
初冬,走廊里穿堂风过,左寒打了个喷嚏。姚琛泽直起身,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两人又静静坐在走廊里,一时间谁也没动。
带着体温的外套宽大柔软,左寒乍然回过神来。
在他眼里,姚琛泽是个不太成熟、脾气也差的大少爷,所有的乖顺可能都给了他姐姐,现在对着他,在一贯的掌控欲之外又多了些依赖和信任。
他有些不明白这样突如其来的依赖和信任从何而来,他腺体没了,和姚小姐的相似点自然也没了。
他不温柔,也不会画画,还爱抽烟。
为什么要拉着他来医院,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涵的身体还好吧。”是姚青。
姚琛泽的指节被捏的“嘎嘣”一响,他忽然一把抓住了左寒的手。
“没大碍。”语气还算冷静。
姚瑾涵住进江陵庄园的半年来,姚青从来没打电话关心过他们姐弟俩,对于姚瑾涵受到的虐待只字不提。
柯舜义是联盟的土地资源部部长,姚青是能源部部长,同级别,有什么好怕的,不去追究不就是觉得女儿的命没有换得的利益重要么。
“我马上就回来了,儿子,想要什么礼物吗?东部联盟特产不少。”电话那边的姚青好像在笑。
“随便。”电话一挂,“砰”的一声巨响,忍得牙根酸痛的alpha将快捏变形的手机一把摔到了墙上。
第14章你拧不开瓶盖吗
夜里冷,姚琛泽已经把外套脱给了左寒,还气得一脑门儿汗。勉强收拾好心情,准备起身回去前,他指挥起左寒。
“你去把我手机捡回来。”
大少爷摔个手机还得自己捡,确实不合适。
左寒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照办。
他其实很怕跟脾气暴躁的人相处,总觉得下一秒拳头就会砸在自己身上。
好好的手机被摔得四分五裂,左寒拿在手里拿了一路,到家姚琛泽就忘了,在二楼楼梯口被叫住的时候,还臭着脸,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
外套和手机残骸拿到手,姚琛泽瞪着左寒,好像更不高兴了。
莫名其妙。
“你不陪我睡觉?”见左寒转头就要走,姚琛泽终于开口把人叫住了。
左寒顿时无奈又好笑,“大少爷,您今年二十了。”
他对带孩子一点兴趣也没有。
“二十怎么了!我又没想对你做什么!我是那种爱占人便宜的、没有道德的alpha吗?”大声嚷嚷里好像还带着点隐蔽的委屈。
左寒忽然起了点性子想逗逗姚琛泽,他走近一步,很自然地抬手,轻轻捏了捏姚琛泽的耳垂。
然后就见一道红,从耳尖一路快速爬到脖子根。
就着贴近的姿势,左寒抬眼看着姚琛泽,问他:“我是个omega,你天天追着我要一起睡觉,合适吗?”
年轻的alpha愣在原地,忽然哑巴了。
“晚安。”左寒眼睛一弯。
这下清静了。
可惜晚上依旧没能睡着,等别墅响起各种细碎的人声,左寒才意识到天亮了。
在江陵庄园呆的第两天,他已经有了种无聊透顶的感觉。一日三餐有人做,衣服有人洗,卫生有人打扫,庄园里园丁就有五六个。
他只需要活着就行。
再次歪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睡着,迷迷糊糊醒来,左寒又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天黑了下来,无意义消磨时间的负罪感随之堵在心里。
可左寒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该干什么。
他是庄园名义上的客人,除了啰嗦的唐荐忠天天看着他以外,没人和他说话。
其实没有人需要他,他也不再需要攒钱。
孟厌不见了,孙小兰死了,他攒了钱给谁用?
姚琛泽白天很早就会出门,似乎有职务在身,晚上定时回来吃晚饭。
“谁让把花收走的?”姚琛泽的脚一跨进门来,就开始发脾气。
白日里,屋内的盆栽和装鲜花的花瓶都被女佣收了起来,姚瑾涵生活过的痕迹被干干净净抹去。
还有谁?庄园里安排事务的不就是唐管家么。
左寒按着遥控器,偷偷瞥了一眼姚琛泽的脸色。
这人怎么有这么多气能生。
唐荐忠见状赶忙低眉顺眼地迎上去,刚要开口,姚琛泽一把将手里的文件摔到他脸上,“我问,是谁让收的?”
吼得左寒一激灵。
这明显就是单纯在发泄怒火了。
好难伺候的人啊。
一旁的唐荐忠立马弓着腰捡起地上的文件,嘴里诚恳道着歉,说明天再叫人摆上,让少爷息怒。
“不用了。”姚琛泽站在原地,听声音好像又平静了下来。
或许因为自己往往是被甩文件的那一个,左寒有些看不过眼。
这工资得给得多高才能把这些人留住啊。
他昨天才觉得大少爷还挺有意思,今天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因为姚琛泽撒的这一通气,随后的一个小时里整个主屋里安安静静,原本洗碗的两位阿姨会在厨房里小声说说话,现下一点声音都没了。
左寒也一言不发,陪喜怒无常的大少爷吃完饭,赶紧起身回了客房。
反正呆在哪里都没有区别。
慢吞吞泡了个澡出来,发现房间里已经坐个人,正百无聊赖低头摆弄着新换的手机。
湿发扫在脖颈后不舒服,左寒泡澡时拿那根黑皮筋将头发绑在了脑后,精致的五官全露了出来。
他白日里穿的黑色毛衣一点花色也没有,衬得皮肤毫无血色,白得像张纸,现下因为泡澡泡太久,面颊红扑扑的,眼皮都透着粉。
薄薄的眼皮遮住了一点瞳孔,细长的瑞凤眼里带着点散漫和疏离。
姚琛泽看了左寒一眼,移开了目光。
“我昨天晚上都没睡好。”他自顾自低着头抱怨。
左寒不说话,好像昨天和姚琛泽争论有没有敲门的人不是他。
没人理他,姚琛泽大了点声音,直愣愣盯着左寒,问:“你也觉得我脾气差?”
这该怎么说呢……
左寒眨眨眼,就见面前的人气冲冲站起身,径直推门出去了。
刚松了口气钻进被窝里,假模假式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原来大少爷出门是看他泡澡泡得口渴给他拿矿泉水去了。
“昨天姚青为什么会打电话给我问我姐的事?为什么突然要来试探一下我的态度?”姚琛泽固执地坐到床边,将水瓶塞到左寒手里。
左寒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其实不大爱动脑子。
以及,这人为什么老喜欢一言不发出去一圈再带点东西回来。
“是有人在替他监视我。”姚琛泽自问自答。
“哦。”左寒也觉得有道理。
他缩在被子里看着主动又费劲给他解释原委的姚琛泽,觉得自己之前的看法太片面。
这小孩儿也挺可怜的。
因为这个“哦”字,姚琛泽像得到了鼓励似的,接着絮絮叨叨说了下去。
“唐荐忠虽然有点能力,但小心思太多,他原本就是在江陵庄园照顾我妈的,一直以我的长辈自居,脾气可不小。”
“李济航查到了通话记录,我原本还不信。”
“你说为什么今天被我当着众人的面羞辱,还这么客客气气?”
左寒适时配合着露出了一点疑惑的表情。
姚琛泽看着他的眼睛,嘴里忽然磕巴起来,“因、因为他还需要继续通风报信。”
原来弯弯绕绕这么多,没读过什么书的左寒点点头认错,“是我太笨了。”
这么件小事,和笨不笨有什么关系,还有,为什么是这种哄小孩儿的口气?
姚琛泽立马急得跳脚,“你是不是在讽刺我?”
左寒很快地笑了一下,眼睛里带了点愉悦的情绪,像是被逗乐了。
话都说完了,姚琛泽还赖着不走。
“他有没有问你一些问题,比如我们怎么认识的,之类的?”
“有的。”
“哼。”姚琛泽冷哼一声,“你说了吗?”
“没有。”因为他不太爱跟人闲聊。
“几个月之前吧,唐荐忠想把他侄女介绍给我,被我拒绝了,他直接闹罢工,跟我说没脸继续工作。”
“为什么拒绝呢?”左寒配合着追问。
“因为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姚琛泽脸色严肃。
“哦。”
“我也没让他看着你啊,你可以出去逛逛。想出门打座机叫司机送你,按2就行。”
“按1是打给我。”
“哦。”左寒有问有答,就是答得有些敷衍。
果然大少爷不满意了。
“你怎么老懒洋洋的,你拧不开瓶盖吗?”
“倒也没有。”
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接了过去,拧开后又塞回他手里。
左寒乖巧地喝了两口水,终于见姚琛泽起身准备离开,谁知这人张口就来一句,“走吧,我们去健会儿身。”
“啊?”左寒反应了片刻,才跟上了姚琛泽的脑回路。
“我刚洗完澡。”他委婉拒绝。
“刚洗完澡怎么了,再洗就行了。”
“不去。”想一出是一出,这么晚去哪儿健身啊,真的很夸张。
“去。”姚琛泽又隔着被子推他胳膊,耍赖一样。
左寒重重叹了口气。
姚琛泽好像对他兴趣正浓,或许是把对他姐姐的依赖投射到了他身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玩腻这个游戏。
别墅三楼的顶灯应声而开,室内是个很大的健身房,里头摆着各式各样的健身器材,到处都被擦得干干净净,透着股昂贵的气息。
姚琛泽已经换上了件黑色的运动背心,先热了活儿身,接着做起了卧推。
左寒无聊地坐在一旁的瑜伽垫上,早早停在了热身这一步。
世界上居然有这种喜欢雇人看自己健身的有钱人,癖好也是挺奇特的。
脑子里正跑着火车,忽然见姚琛泽喘着气走过来,弯下腰,一手抓着他细细的胳膊,一手抓着他的脚脖子,拎起身,上下颠了颠。
把他当铁举了。
失重感让左寒忍不住惊呼了两声。
真的很离谱,脚踝和手腕都被抓得生疼,左寒忽然有些生气,被放下后就顺势倒在地上不起来了,屁股对着人,一动不动。
“你怎么都不爱动?”姚琛泽还凑在一边念他。
左寒张口就回,“你怎么天天晚上这么精神。”
“不要烦我了。”他自觉言辞恳切,谁知姚琛泽忽然伸手过来拍了下他的屁股。
“你要多运动,这样心情才会好。”
左寒只觉得一股怒火冲到了头顶,他气得坐起身,声音大了起来,“我没有心情不好。”
“你也会生气啊。”姚琛泽嘴巴一咧,看起来还挺有成就感。
“不要总阴阳怪气,生气就大声嚷嚷嘛。”
“谁阴阳怪气?”左寒感到了出离的愤怒。
第15章你会变成大老虎吗
大早上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左寒眯着眼睛缩在被子里没有动,也没应声。
想也知道是谁会这么野蛮地敲门。
前一天晚上竟然睡着了,不知道是因为泡了个澡,还是因为运动了五分钟确实有助于睡眠。
或者是被姚琛泽气累了。
似乎做的是个不错的梦,趁着还有点困意,左寒懒懒翻了个身,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些。
约莫一刻钟后,急促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起床了,都快中午了。”这次噪音制造者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赖床失败,左寒面无表情地伸手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早上八点半。
姚琛泽仿佛更有理了,“你醒了为什么不理我?”
“也不跟我说话。”
我不理你,你不也自己进来了吗?左寒一边腹诽,一边提起被子,将脑袋埋了进去。
“怎么还生气呢。”
“别生气了,我看你闷在家里也没事干,带你出去玩,顺便吃个午饭。”姚琛泽竟然站在床尾扯被子。
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左寒再次认真和姚琛泽强调,“我没有生气。”
不过他确实想出去,烟抽没了,得另买。
“好好好,给你五分钟穿衣服。”
姚琛泽出门前还给左寒限了个时。
谁管你几分钟。左寒慢吞吞系着扣子,又撑在洗手台前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半晌,他垂下眼睛,接了捧凉水,很敷衍地洗了把脸。
挂着一脸的水珠下楼去,姚琛泽已经换好了军政处制服,衬衫扣子系得严实,脚上一双亮面短靴,腰上系着条黑色方头皮带,显得肩宽腰窄腿长。
看身型已经完全褪去了初见时的少年感,整个人拾掇得很精神。
如果没有狠狠皱着眉,一脸不赞同地盯着他被水溅湿的衣领,应该会更符合一个“军政处要员”的身份吧。
联盟真的要完蛋了,给二十岁的小屁孩授这么高的军衔。
当然左寒并不知道姚琛泽现在具体是什么军衔,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姚琛泽,很快移开视线朝外看。
今天有些奇怪,整个庄园好像都紧张了起来。隐没在树林里的大平层,开始有陌生人进进出出。
应该并不是车库?
上车前,唐管家规规矩矩跟上来送行,眼睛似乎一直紧紧盯着他身侧某处,左寒顺着唐管家的视线低头去看,这才发现姚琛泽正很自然抓着他的胳膊。
什么时候走到身边的?左寒别扭地想往旁边躲。
他最近好像真的变迟钝了。
昨天姚琛泽刚跟他吹了阵枕边风,现下左寒再看唐荐忠,横竖觉得这人不怀好意。
说起来唐管家也是够倒霉的,不错眼地观察了左寒两天,想找到这个能让姚琛泽另眼相待的omega有什么特殊之处,结果左寒腺体已经没了,那个特殊之处自然也没了。
就是把他盯出个洞来,他也就是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omega。不知道唐管家私下里要往什么方向猜,左寒摇摇头,感到好笑。
刚拐上主路,又见陈医生的车驶了进来。姚琛泽不在,陈医生过来做什么?
“我易感期要到了,陈斯奕过来提前做点准备。”姚琛泽翻看着手里的文件,像是另长了只眼睛,知道左寒在疑惑什么。
“你会变成大老虎吗?”左寒难得起了点好奇心。
可能是从左寒口里说出“大老虎”这三个字有点反差感,姚琛泽低着头笑出颗虎牙,轻轻嗯了一声,又解释道:“明天开始我休假。”
“易感期的假,休两周。”说着他又专心看起手里的资料。
办正事的时候看起来还挺像个样子。
左寒远远坐在一旁,默不作声,自顾自想着心事。
“我先去取个东西,你坐车里等一会儿,大约十分钟。”
车开到街区的一处地上停车场,姚琛泽下了车去,尽职的李副官已经早早等在一边。
脸熟的中年司机一向是个锯嘴葫芦,摘了右手的白手套,坐在驾驶座低头刷着手机。
左寒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刚从温暖的车厢里出来,冷风一吹,全身肌肉顿时紧绷起来,左寒冻得一哆嗦,牙关不受自控地发起抖。
环顾一周,高楼大厦上的镀膜玻璃在初冬的寒风里闪着冷漠又锋利的光,打扮精致的精英阶层步履匆匆。
到底是首都市中心,附近应该没有卖廉价烟的那种小商店。
左寒走了点路,尽量往脏乱的小巷子里去。风裹挟着细密的寒意,从衣领、袖口贴着皮肤往里钻。
好久没吃omega腺体激素替代药了,头也有点晕,心脏跳得很快。
不知走了多远,在左寒想放弃的下一秒,意外在拐角看到了个低矮的小卖部。
要了两包白沙,左寒坐在街边的马路牙子上,静静抽了根烟,感到了难得的愉悦和放松。
可惜平静短暂,很快,一声怒喝打断了他漂浮的思绪。
“你话都不说一句就乱跑!”姚琛泽大步走了过来,脸上急怒交加。
左寒被这声怒喝吓得脸色一白,继而头颅内一阵抽痛,他沉着脸点点烟灰,解释:“我买包烟。”
姚琛泽还在气头上,大掌抓着他的胳膊,捉小鸡崽一样把左寒拎起身,“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接都不接?”
左寒被扯得一个踉跄,身上很快罩上了件宽大温暖的外套,毛细血管扩张,皮肤表面带过一阵痒意。
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快要冻僵了。
盛怒中的大少爷站在面前亲自给他拉上外套拉链,动作里有股恶狠狠的意味。
难得被人这么凶,左寒一时有些懵。
姚琛泽应该是在关心他,只是表情和语气很不是那么回事,让人心里不太舒服。
左寒闭了嘴,不再解释,沉默地跟着姚琛泽往回走。
他忽然想趁这个机会开口说自己不愿意回江陵庄园,也不想换腺体,但明显会和姚琛泽起冲突。
算了,没什么必要。有钱的大少爷都是这样的,你越是跟他反着来,他越来劲。
左寒顺从地又上了车。
缓过那阵急躁,姚琛泽勉强平复好心情,主动问左寒中午想吃什么?提了几个菜系,左寒只缩在大衣里不声不响。
“李先生,你干嘛不住江陵庄园,地方那么大。”左寒不和姚琛泽说话,倒是主动和李济航搭起话来。
副驾驶的李副官不清楚两人的龃龉,有问有答,“少爷不喜欢人多。”
不喜欢人多还成天追着他跑,不是要一起睡觉,就是要陪着去医院,买包烟也看得这么紧。
左寒撇撇嘴,“那你多关心关心他的心理健康。”
虎尾拔毛。
姚琛泽气得拍了把座椅,“左寒!”
最后还是去原定的餐厅吃了午饭。
席间,姚琛泽亲自给左寒切了牛排,将嚼不动的牛筋换到自己碗里,像是反应过来自己言行过激,把人吓到了,在示好。
起了几个话头都没得到回答,左寒不理他,姚琛泽也来了脾气不再开口,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
左寒本以为这下大少爷要闹好一阵别扭,至少易感期的这两周不会再来了,说不定渐渐就会对他失去兴趣,谁知半夜姚琛泽又偷偷摸摸到他房间来,带着一股浓郁的龙涎香钻到被窝里。
“左寒。”黑夜里,姚琛泽讨好似的拉了拉左寒的袖子。他体温高,不小心碰到了左寒的脚,冰得一激灵。
“我吼了你,我也心烦,我睡不着。”
合着是被吼的他错了?
左寒轻哼了一声。
“你别生气了,我下次不那么大声了。”姚琛泽伸腿将左寒的脚夹住,借着帮人取暖的正当理由抱了上来。
白天发脾气,晚上又来道歉。
左寒偷偷撇撇嘴。
他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吧,至少应该跟司机打声招呼再下车,手机常开着静音又听不到电话,姚琛泽找不到他会着急也算是正常的。
但是……
“你顶着我了。”左寒感到了无奈和尴尬。
他昨天不该去捏姚琛泽的耳垂,年轻气盛的alpha大半夜真的很精神。
第16章你有没有想带我走
一时间忽然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了,这是之前从来没有的事。
又窄又瘦的肩可以用一只胳膊轻松揽住,冰凉的小脚掌贴在他腿侧,颈后细腻滑嫩的皮肤若即若离般贴在他脸颊,散发着淡淡香味的细软发丝时不时扫到眼睑上,带来微微的勾人的痒。
侧躺时起伏的曲线,蹭在他小腹的……
姚琛泽像是才意识到,怀里的人不是个可以随便抱着睡觉的棉花娃娃,也跟他成天打交道的那些alpha很不一样。
他一向想怎样就怎样,很少瞻前顾后,犹豫寡断。他凑过来抱着左寒睡觉,只是因为他想。
可能是年龄的缘故,又或许是左寒曾与姚瑾涵相似的信息素味道,姚琛泽先入为主将这个不爱说话的omega放在了类似年长一点的亲人的位置。
总之不是爱人。
刚信誓旦旦他不是个没有道德的alpha……
耳垂和手掌心一起持续发烫,应该是易感期的缘故。
“要到易感期了,就是这样的。”姚琛泽的理直气壮显得左寒大惊小怪。
他往后退了退,胳膊也稍稍松了劲,左寒顺势翻过身来,直直看着姚琛泽,眼神里的情绪很浅。
床头的台灯晦暗不明,像覆于脸上的层层叠叠的心事。
姚琛泽一时间眼神闪躲。
说是亲人,其实他从未有这样的经历,他后知后觉自己的先入为主很是牵强。
他从小都是一个人睡。
姚琛泽忽然又想起了一些事。
幼儿园,他和李济航打架,两人一起被叫了家长。打架的原因姚琛泽已然忘记,只记得温柔的妇人来得很快,一进门就满脸焦急地将李济航抱起身,在怀里擦擦眼泪,又亲了亲脸。
他孤零零站在一旁,听着李济航被哄好后抽抽嗒嗒跟他道歉。
他因为体格赢了那场架,因为身份得到了道歉,却输得一无所有。
他从未有过母亲,只是很想有人抱抱他,现在他长得健壮,情绪阴晴不定,要什么有什么,却唯独不会有人主动抱他。
这件芝麻点大的小事他记到现在,次次想起时都觉得自己无聊矫情,却怎么也忘不掉。
“你那个时候有没有想带我走。”左寒声音很轻,像是在问一个无足轻重的问题。
没头没尾的,那个时候是哪个时候?
姚琛泽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左寒说的是斜府街、他们初遇的时候。
“有的。”他有些懊恼,又有些不满地瞪了左寒一眼。原本计划得很好,他们本可以有一个更和谐、更坦荡的开始。
“哦。”左寒得到了答案,松了口气般,整个人意外柔软了下来,他将手随意搭在了姚琛泽身上,轻轻拍了拍,“睡觉吧。”
姚琛泽身体明显一僵,愣怔片刻后忽然悄悄凑近,鼻尖拱了拱左寒的肩窝,大脑袋顺势靠在了枕头侧缘。
弓着腰姿势不算舒适,他没动,也没再说话。
alpha发茬偏硬,扎在脖子上很不舒服,左寒伸手想挠,刚有动作,手就被姚琛泽紧紧抓住。
“你睡觉怎么这么不老实。”抱怨的话张口就来。
刚觉得可爱了一点……
左寒泄愤般重重蹬了姚琛泽一脚。
这一脚不痛不痒,反而紧接着就被钳制住,再没法动弹。
在浓郁的龙涎香里,左寒被沉沉压着,所有裸露在外的漂浮不安,也都被沉沉压住。
——
早晨醒来,姚琛泽很快察觉到自己动静比昨晚更大,原本正常的生理反应,因为带上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心事,显得既不合理也不单纯。
他赶忙退开,一转头,左寒已经睁开了眼,茫然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睡出了一点血色,眼里没什么焦距。
应该并不是在看他,只是恰巧他落在了左寒的视线里。
姚琛泽正尴尬着,嘴里起了个转移注意力的话题,“快元旦了。”
“嗯。”左寒本是懒懒地缩着,忽然坐起来,用力眨了眨眼睛。
姚琛泽吓了一跳,手忙脚乱跳下床背过身去,等简单洗了把脸出来,发现左寒正翻着墙角的两个塑料袋,顶着睡到翘起的头发,嘴里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怎么突然有些高兴?”姚琛泽是真的好奇。这人早上一向爱懒洋洋躺着,少有外露的情绪变化,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为了新的一年开心的人。
“不怎么。”左寒不言。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12月31日,是他的生日,寒冷的天气出生,所以叫左寒。
元旦不过是人类给漫长光阴划断的一个节点,他被划在了陈旧的过去,或许是命运的暗示。
习惯于他的敷衍,姚琛泽走过去拉开了厚重的窗帘,让初冬没什么暖意的亮光挤入房间,又道:“唐荐忠说你中午总是不好好吃饭,比晚上吃得还少,你不是在减肥吧?”
这不是个问句,左寒感觉阴阳怪气这个词应该安在姚琛泽自己身上,他停了手里的忙碌,认真和姚琛泽提意见,“能不能别让人特意给我做午饭。”
因为中午只有他在主屋吃饭,一尘不染的大理石桌上摆着只为他一个人准备的餐点。
“特意”会让他难受,继而没有胃口,“顺带”稍微能安心些。
“你修仙呢?”姚琛泽随手解着睡衣扣子,皱起眉不悦。
“我和他们一起吃就行。”
“其他人不在这里吃饭,你大老远跑哪儿去?也不爱跟人说话。”
好像确实在无理取闹,被服务的人还在挑三拣四,左寒不再多言。
除了他的意见从来不会被姚琛泽听取之外,他本身也不是个会和别人分享想法的人。
姚琛泽或许会偶尔跟他倾诉一些难过的心事,需要一个人陪在身边,就强硬地留他住在这里,这是姚琛泽的思维方式和处事风格。
而他从来不是一个讲述者,也从未主导过别人的人生。
所有的大大小小的一切都离他太远了。
裁剪得体的昂贵衣料像不合脚的水晶鞋,手里这块破破烂烂的毛毯才能让他感到熟悉,感到自己确确实实活在时间里。
亲人离世,他可以感同身受,而他的贫穷、自弃、肮脏,他的一无所有,他的犄角旮旯,他被厌弃的这半生,如何与别人分享。
情绪落在自己肩上,他可以自己扛着,分享给无法感同身受的旁人,他反而觉得有心理负担。
姚琛泽照常招呼也没打出门去了。等四周安静下来,左寒又有些亢奋,他靠在四方的窗边连着抽了三根烟。
他不该出生的那个时候,田野麦苗泛绿,一望无际,树上叶子黄里透绿,光芒四射。
和今天一样,其实是个漂亮的日子。
第17章只是不够勇敢
姚琛泽今天不需要上值,昨天刚拿到姚青和柯舜义经过手的所有明里暗里的审批项目表,李济航已经安排人在逐个查访,排除了不少,有几件事他需要亲自去确认。
早晨的鲜虾馄炖一个接一个,吃起来像是没完没了,左寒无端有些焦虑,吞咽时意外有些喘不上气来。
放下勺子,四处打量了一圈,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事干,他的焦急毫无道理。
有大卡车“轰隆隆”开了进来,应该是工人去主屋后的平层做修检。爬上台阶时,左寒透过镀膜玻璃看到了一条粗长的锁链,三五个工人连拉带拽扛进了屋内,不多时又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被拖了出来。
其实想想也合理,易感期时的S级alpha力气巨大又毫无理智,他也不是没见识过,会被束缚住不奇怪。
只是这铁链也太粗了吧……
常听一些满口黄牙的人酒足饭饱后说起,S级alpha其实不算是人类,是被诅咒的没有灵魂的动物,之所以被军政处供起来摆上高位,不过是各部联盟相互攀比的噱头,跟那些有资格坐花车的名妓是一个道理。
这些评价里戴着明显的有色眼镜,又因为空间相隔遥远、阶层差距明显,没有任何被反驳和被制裁的可能,所以什么五花八门的说法都显得有理也有底气。
他们好像很爱对陌生人报以恶意,做最严苛的批判,或许污名化旁人就能获得一些虚伪的优越感。
左寒每每听在耳朵里,都会下意识想起那个逼仄的午后,彼时他不算高贵的omega腺体还在,在姚琛泽不对劲的一瞬间他就被绝对的力量死死压制住无法动弹,浑身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恐惧密密麻麻爬满每一根神经,继而叫他根本无法呼吸。
正常人都不会想再经历第二次吧,这种如蝼蚁见到巨象般绝对的恐惧。
现在的姚琛泽已然成年,力气更大,想必精神力也更强悍,易感期应该更具破坏力吧。
可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唐管家绕过白色石柱走进门来,应该刚去大平层照应完琐事,又依照惯例公事公办问起左寒中午想吃什么。
“吃面吧。”从未主动点过菜的人今天竟然开了口,唐荐忠未免有些惊诧。
“我自己煮,行吗。”左寒问。
“这,先生还是别为难我了。”唐管家笑着躬身劝,显得左寒的要求极不合理。
等一碟搭配着黑松露的意面端上桌,左寒看着眼前色泽鲜丽、营养均衡的餐点,抿了抿嘴,用叉子不太熟练地卷起两根裹满奶黄色鲜汁的短面条,塞进嘴里。
孙小兰会在年底的这一天擀点珍贵的细面,做几个馒头备着,再给他单独盛一碗清汤寡水却格外好吃的软面条。
她会把薄薄的面片切得很长,好像这样她总吃不饱饭的儿子就可以健康长寿。
左寒又想,其实他自己厨艺很差,只会煮点飘绿叶的挂面吃,还是专业厨师做得更好。
胃口依旧不算好,又不想浪费粮食,磨磨蹭蹭吃了很久,奶油芝士已经凉了,浓厚的腻味从心口泛了上来。
下午无事可做,左寒依旧窝在沙发上按着电视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
从字正腔圆的午间新闻换到日日重复播放的宫斗剧,再看会儿画着精致妆容的明星们扮乞丐,谈恋爱。
又是一档无聊的访谈节目,刚想换台,摸在按键上的手指忽然一顿。
“一点契约精神也没有,说跑路就跑路,违约金也一分没赔,那种地方出来的人,难怪这么不讲道德。”
“斜府街是什么地方,五年前那件事谁不知道……”
迟钝和漫不经心一下被穿透了,左寒木着脸坐直了身子。
画面上的人脸部打着码,他还是从边角里认出了说话的那个人,吴斌。
也堪堪意识到,刚刚的那几句都是在说他。
左不过是吴斌看了那期报道,主动联系到了电视台。这人大意把他放跑了,估计被陈旭章臭骂了一顿。
担心他真的接受节目采访,把他们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捅出去,吴斌索性主动找到首都的这家电视台,先给他泼一盆脏水。
合情合理。
“几年前那件震惊联盟的案件想必大家还有点印象吧,当时以薛海明为首的黑帮势力搜罗了一群穷苦地方出来的女性alpha和男性omega囚禁在斜府街,以满足部分人的性欲和猎奇心理。”
“当年这件事也算是联盟监管失责吧,自那以后,联盟就对这类群体设置了一些特殊保护。”
巩明坐在演播厅一副主持正义的模样,正缺节目素材就有人送上门来,他看起来情绪高昂,语调里带着点轻快。
“主持人,我觉得没有必要同情这种人。**是个omega吗?他都没有腺体,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被人玩烂了。”吴斌的话里带着点莫名其妙的气急败坏。
他的名字难得被消了音。
然而有什么意义呢?
“和民宿那位老板娘不同,左先生这位曾经的老板似乎对他的评价不高。”
“其实我想这件事跟左先生坚持不回家,也不赡养瘫痪在床的父亲和重病的奶奶是一样的,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遇到问题他的第一选择是逃避。依照我和左先生短暂的几天相处来看,我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坏人,只是不够勇敢,不够有担当。”
“而我们的交流被一位自称‘军政处要员’的alpha打断,我们节目组也不知道左先生现在在何处,可能寻求到了新的庇护。”巩明说得隐晦,笑得正经。
“在这里为了保护我们当事人,就不放一些左先生的照片了,也希望大家把目光从这些事上面,移到对体制和教育的深思上。”
素材被删光后还能找到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
“贫穷和性交易好像总是息息相关,阴暗的地方容易滋生细菌,其实对下一代,教育和生养一样重要,让我们转切一下镜头,听一听教育专家徐教授的意见。”
……
“这不是个人的悲哀,这是群体的悲哀,我们应该透过这件事看到本质……”
滋滋的电流声让转录的人声听起来越来越不清晰。他被冷漠地理性地审视着,他的痛苦有这样那样宏大的原因,只是时代掀起的尘埃吹过他,只是巨大齿轮搅下的废屑飘到了他的头上。
他的痛苦本身微不足道。
左寒忽然出现了急性耳鸣。
弹簧终于不堪重负,崩断了,他好像又回到了斜府街那个逼仄的小房间。
肩膀被拍了拍,左寒抬眼,忽然有点认不出眼前的人。
“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浑身冒冷汗……”耳边的人声好似也隔着棉花。
龙涎香,是姚琛泽,是那个有权有势的小少爷,他说过会带他离开,可为什么他还在原地。
于是他死死抓着姚琛泽的手,放弃了最不值钱又最想固执留住的自尊,抖着声音,嘴里喃喃哀求,“你带我走吧。”
“你说过,你提了带我离开的呢,我们走吧。”
“去哪儿?”姚琛泽不明所以,左寒拽着他的胳膊,像要把全身的重量都坠在那条胳膊上。
“带我走好不好,其实我可以很听话,我也…我也不是不听话。”左寒像是听不到他的问题,只是满脸慌乱,又一下子凑过来贴得很近,讨好似的攀着他的胳膊,试探着亲了亲他的唇缝。
姚琛泽的心脏倏然跳得又乱又快,他被拉着坐到了一旁,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靠近左寒的那半边身体微微僵硬。
“你别、别哭啊,我我带你离开。”姚琛泽不知道自己在做着什么承诺,他只是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说不。
第18章不能再以哭要挟我
左寒眼尾有点红,并没有哭,只是紧紧抓着姚琛泽的胳膊,直愣愣发起呆,不再说话。
顺着视线去看,原来是在看灯柱下的一只飞蛾。
被亲了一口的大少爷正尴尬着不知要说点什么,见状立即招手叫来了常在一层洒扫的女佣,责问:“怎么打扫的,家里竟然进了虫子。”
“对不住……”指甲盖大点的蛾子不停扑棱着翅膀撞向灯柱,勤勉寡言的女佣很少被批评,赶忙低声下气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赶紧想办法弄走。”姚琛泽皱起眉。
唐荐忠赶忙走了过来打圆场,“少爷,明天我安排人拿药剂四处喷一喷,冬天屋里暖和,开着门难免招虫子。”
左寒本是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不知听到了哪句话,忽然就哭了出来,喉管里挤过几声痛苦的呜咽,发出来轻飘飘的,叫人听了以为是错觉,等姚琛泽转过头来,才发现左寒已经淌了一脸的眼泪。
“你哭什么?”姚琛泽声音小了下来,他刚刚也没有很凶吧。
不会是因为注意力没有放在他身上,所以哭了吧。
把围在一旁的人赶走,大少爷只会干巴巴重复着“别哭了”,又小心翼翼捏了捏左寒冰凉的手,想给左寒擦眼泪。
明显不会哄人。
脸颊微痒,左寒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水珠顺势一滴滴往外冒,根本擦不干净。
没有歇斯底里的发泄,没有声泪俱下的控诉,安安静静抓着他的衣角,却叫人看着心里难受极了。
“你别哭了!”问什么都不回话,姚琛泽急得一把将左寒抱起身,在二楼楼梯口时脚步一转,回了自己房间。
哭的明明是左寒,他却觉得面上发烫。
一个alpha哄不好自己的omega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他并没有发现自己潜意识里已经将左寒划归为了“自己的omega”。
大少爷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家里这位奇怪的客人吸引了过去。等二人离开,唐管家走过去打算关掉电视,手摸到遥控器上,又疑惑地盯着正在播放的广告,陷入沉思。
臂弯里的人将脸埋进他的肩窝,温热的湿意固执地透过一层层布料渗到皮肤表层,姚琛泽真的没主意了,他从没见过这样娇气难伺候的人。
把左寒重重裹进被子里,姚琛泽笨手笨脚将黏在左寒脸上的两根发丝捻开,妥协般凑过脸去。
做贼似的吻一触即分,抬起头才发现没对准,只亲到了嘴角。
姚琛泽口干舌燥,磕磕绊绊给左寒解释,“我一会儿有很重要的事,今天,今天不行,不能陪你。”
耳鸣略有缓解,姚琛泽的双臂还撑在脸侧,左寒虚虚盯着姚琛泽一张一合的薄唇和已然长开的深邃眉眼,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时间推上了干燥的浅滩,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出现了幻觉,做了越界的事。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正常了,一如他一直都清醒地知道自己所有的毛病,知道每一丝情绪的来历和去处。
但是太累了,不想再抵抗了,也不想再挣扎了。
就这样吧。
于是他没做任何解释,背过身蜷缩起来,只留给姚琛泽一个埋在湿软发丝中的薄红的耳尖。
先被夺走初吻继而又一直被忽视,姚琛泽“啧”了一声,像是不耐烦,又像是生了气。
大掌按着左寒的肩,轻轻一带,一直蔫巴巴的人毫不反抗,顺从地重新平躺到他身下,姚琛泽的呼吸声粗了又粗,他实在受不了左寒这个湿漉漉的、茫然又无辜的眼神。
受了蛊惑般,钳制着左寒的两只手腕压到头顶,姚琛泽附下身去,恶狠狠贴上刚刚亲歪的淡唇,全身的血液都像要被唇上这点凉意烧沸,他只能依照本能又吮又咬,越亲越重。
流过眼泪过后鼻腔堵塞,嘴唇又被死死堵住无法呼吸,缺氧带来的晕眩终于让左寒麻木的脑神经感到了一点害怕,不可反抗的压迫力也勾出了心底久违的恐惧。
他终于开始挣扎,姚琛泽赶忙撑起上半身。
甫一退开,在楼下还只是轻声抽泣的人忽然嚎啕大哭,细细的手腕已经被捏红了,两只手胡乱往他身上、脸上打,小猫挠痒痒似的也不疼,但能感觉到很抗拒。
本以为左寒很需要他的亲吻,结果被亲后这人反而哭闹得更凶了,显得他一点水平也没有,姚琛泽脸红得要滴血。
他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手足无措。如何安抚都无用,左寒一直哭着打他,嗓子都哭得嘶哑,刺得人心脏发疼,最后他只能按住左寒的两只胳膊,也躺了下来把人紧紧抱在怀里,尽力放下身段哄,“不亲了不亲了。”
“我不凶了,我不大声吼你了。”
“刚刚是不是压疼你了,我这几天有点控制不好脾气和力气。”
“你是不想住这里吗?是唐荐忠还是谁给你委屈受了,你告诉我。”
左寒哭得头晕,渐渐脱力般温顺地靠在姚琛泽怀里,发泄了一顿,脑子里粘稠的浆糊也被搅了个遍,心里堵上的那口气意外顺了点。
他艰难地抽出手来揉了揉眼睛,后知后觉二人现在的姿势过于暧昧,又不适地动了动,“不要管我。”
“我想走。”
姚琛泽顺势起身抽过两张纸巾给左寒擦脸,毕竟他发觉刚刚直接用手擦效果不佳。
“你想去哪儿?再等两天,等我易感期过了带你去。”
“行不行?”他头回加上这几个字征求别人的意见,自觉有了很大的进步。
没等左寒开口,姚琛泽嘴里还在念念叨叨,很纠结的样子,“但是我们还没有好好互相了解。”
“不过这个东西其实是看感觉的。”他很快否定了前一句。
“我原本没有…没有那个打算,我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我有很多事要做,不一定会回来。”
“我会回来的,会给你个交代的,但是你不能再以哭要挟我,我不吃这一套。”他一时间也有些焦躁,片刻的功夫一连换了几个说辞,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几条消息提示音都被忽略了,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少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门外李济航声音里带着紧张。
“等着。”姚琛泽感觉还有事情没交代完。
左寒伸手推他,“你忙你的去吧。”
哭过之后的嗓子软糯,看表情却是巴不得他赶紧走的样子,姚琛泽当即就有些气鼓鼓的。
“等我回来。”他理直气壮凑过去又啄了下左寒湿漉漉的眼睛。
第一个主动亲人的也不是他,对吧?
推开门,姚琛泽忽然想起姚瑾涵赶他出门的那天,他临走时也是这句话,“等我回来。
脚下一顿,他回过头喃喃问左寒,“你会等我吗?”
第19章他都会好好道别
12月31日,辞旧迎新的这旧的一天,两个主厨师傅忙碌了一下午,晚间餐桌上摆着满满当当八个大菜,结果一直没人来动。
姚少爷在房间里磨磨蹭蹭待过了晚饭点,下了楼直接急匆匆坐上车走了,随后别墅唯一的客人趴在洗手间将中午吃的意面吐了个昏天黑地,自然也没胃口再吃什么。
最后精心准备的鲍鱼鲜虾被大家瓜分了带走。
徐师傅以为自己做的午饭给左寒吃吐了,很是紧张,想问问唐管家是否需要另煮点白粥,结果到处找不到人,也不知这人忙什么去了。
犹犹豫豫煮上了粥,徐师傅又不敢擅自做主,在料理台前转了两圈,最终还是拜托负责去二楼收拾换洗衣物的周阿姨送碗粥上楼去。
左寒已经回了客房,翻出了自己袖口开线的旧毛衣和一条褐色呢绒长裤,听见敲门声好半晌才应了句“请进”。
接过粥碗,道过谢,左寒将换洗衣物递过去,又问道:“您可以帮我把垃圾带下去吗?”
“哦哦好。”客人头回开口提要求,声音里带着点清哑,听起来没什么精神,周阿姨接过两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一阵呲啦呲啦作响中,她忽然主动开口:“要不我去给您找点胃药吧。”
“不用了。”左寒转过身,刚要关上门,意识到自己拂了人家的好意,又生硬地加上了一句,“谢谢关心。”
这样正式的道谢使得原本只亲近了一点点的距离急剧拉远。
他果然是个讨嫌的人,左寒坐到床边的地板上,意外感到了轻松。
“你会等我吗?”刚刚姚琛泽的问题他并没有回答。
他想他还是会的。诚如巩明所言,他喜欢逃跑,但只要不是讨厌的人,他都会跟他们好好道别。
阮老板的群发短信来得及时,左寒也编辑了几句客套话,刚发送出去,阮老板就打了电话来。
“左寒!我打电话过去把那个姓巩的电视台记者臭骂了一顿,呃,是记者还是主持人啊,不管了,反正我骂了一顿,还有那个吴什么玩意儿,就是没等我发挥完电话就被挂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骂对人。”
原来阮老板也看了访谈,旅游淡季真的会让人变闲。
“可能没有,你骂的应该是接线员。”左寒开着玩笑,听起来毫不在意。
“我擦……”
“阮老板。”左寒打断了阮文超的啰嗦。
“怎么了?”
“谢谢你的关照。”
又是这句,就跟要诀别了似的,阮文超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叮嘱起来,“新年快乐啊左寒,心情不好可以多出去走走,多和朋友说说话,别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你这样要出问题的。”
“嗯。”左寒应了,也不知道应的是哪句。
他们原本会聊一聊那条花斑狗,这次左寒没问,阮老板也没说。
或许它的命运一开始就注定了。
还想聊一聊最近在相亲的老板娘来着,就听左寒轻轻说了一句,“再见,阮老板,认识你很高兴,代我向老板娘问好。”
阮文超心里突然一跳,“左寒,我还等着变成大摄影师,给你拍照片,然后我俩一夜暴富呢。”
这句话左寒没应,只说祝他新年快乐,不多时,电话就挂了,零点快要到了,外面有了细碎的人声。
姚琛泽年轻,一向不讲究什么习俗,不少年长一点的佣人倒是会守着零点敬香。
跨年晚会现场,前排坐着军政处的各部要员,直播镜头切了过去,众人强打着精神和主持人一起倒计时。
姚琛泽坐在车上,手指不停点着腕表,死死盯着画面里的柯舜义。躲他躲得很彻底,隔了大半年才公开露了这一次面。
半年前,姚瑾涵刚被接到江陵庄园那时,姚琛泽就安排医院做了伤残鉴定,然而那些资料连同照片很快就被送了回来,说是病人精神状态不好,无法指认,又说家务纠纷,调解为主。
传话的是个小职员,小心翼翼瞟着姚琛泽的脸色,怕得声音都在抖。
想到这些事,本就临近易感期,又刚被勾起了欲火,姚琛泽现下很不冷静,感觉全身血液还在持续沸腾。满脑子的杀戮欲里,不知怎的,乍然想起刚刚唐荐忠的一句回答。
“今天没什么异常,就是午饭说想吃面。”
吃面……
惠城的面食应该不是很多吧,姚琛泽分了点神来想这件事,越想越在意。
“李济航,一个人为什么突然要吃面?”他问。
李副官正如临大敌般埋头布置着任务,闻言先疑惑着“啊”了一声,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什么意思?”
“左寒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姚琛泽有了点猜测。
李济航想了想,摇头,“我不太清楚。”
难得有他不知道的事,李济航仔细解释起来:“少爷,我留意过左寒先生,他没有在任何一家银行办理过业务,手机号是不需要绑定身份的临时号码,住的都是不需要签正式合同的那种群租房,要么就是民宿,好像没有任何需要用到身份卡的地方。”
“所以前几年我们一直没有左寒先生的音讯,如果不是他拍过商业广告,我们根本找不到他,这次也是大小姐看了电视才发现的。”
姚琛泽透过车窗朝外看,正有一朵绚烂烟花倏然照亮黑夜,再低头时零点已过。
“就算不是生日也是跨年,他应该需要人陪的,omega都是这样的。”姚琛泽难得感到了一点愧疚。
就因为一个吻,他已然把左寒划到了“自己的omega”这样的区域,自觉应该给予特殊的保护和照顾。
“下次吧。”姚琛泽自顾自念叨着,因为这个岔子,像要冲破血管的偾张的情绪稍微镇定了一些。
李副官偷偷瞥了眼姚琛泽,试探着劝,“要不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就算要给柯舜义教训,也应该找到能全身而退的办法,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不敢做出“冲动”这样的评价,也理解姚琛泽一直压抑的愤怒。可是既然说了“下次”,今天过后,姚琛泽还有所谓的“下次”吗?
“这段时间我持续做着一个梦,我姐给我打电话说腰疼,我离她很远很远,梦里我一直在开车,一直在路上。”
“我多希望这一天,是在六年前,我只觉得太迟。”姚琛泽的神情掩于暗处,声音低沉。
“伤残鉴定拍的那几张照片,我一直留着,可是作用完全反了,痛苦全在我姐,全在我,对那个畜牲一点影响也没有。”
“姚青也一样。”
“别担心,我会回来的,至少我还需要跟一个人道个别。”说着姚琛泽打开了车门,没有犹豫。
他清楚代价,并愿意支付。
第20章不想讨论什么理由
被三五个年轻服务生从晚会演播厅一路送出来,柯舜义坐上联盟分配的军用防弹车往家赶。全路段几乎都处于戒严状态,前十分钟的路程,甚至做到了十米一岗,众目睽睽之下,他自觉无需过分担心。
前方不远处就是联盟S级上将辛锐铭的配车,两人顺路,真有什么事,他这位最爱展示权威的同事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柯舜义三十好几,长相是放在众人里会让人脸盲的那种普通,个子倒不矮,在外人面前不大爱讲话,基因等级一般,祖上是开国元勋,军政处该有他一个位置。
而姚青自身阶层一般,不过是娶了个有钱的好老婆,又生了个S级的alpha儿子,虽是他岳丈,却从没在他面前摆过谱。
和姚家的那点小矛盾不好摆到台面上来给人看,柯舜义自配的一队保镖远远等在岔路口,等辛锐铭的车拐走,两辆SUV一前一后护卫上来。
即将进入安保严格的老宅,柯舜义嘲讽着扯了扯嘴角。
姚瑾涵被接走有大半年了吧,这期间她那个弟弟三番五次去法院递交起诉书,甚至亲自跑到他面前挥过拳头,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到底年纪不大,虽然基因等级高,但行事莽撞,什么都写在脸上,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
姚青那只老狐狸干脆装作不知,一言不发,最近更是直接寻了个差事跑东部联盟出差去了。
亲爹都放任不管,还指望他认错,简直痴心妄想。
正盘算着事,前方车辆忽然倒车180度漂移,一瞬间两车车头贴得极近,远光灯刺眼,司机下意识闭了闭眼睛,车刚稍减速,屁股又被后车怼上。
刺耳的刹车声中,柯舜义心脏突突直跳,看不清驾驶座上是谁,但很明显不是他的人。
“加速!加速!撞上去,你怕什么?”柯舜义话音未落,没等油门再踩上,本是倒车行驶的SUV一个急停,先行加速撞了上来,“砰”的一声,猛烈的撞击力之下,司机一时间没稳住方向盘,军用防弹车失控,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前后夹击之下,整个车身被掀翻出去。
变故发生得太快,安全气囊全部炸开,柯舜义浑身散了架一般疼,意识恍惚了几秒,尘烟四起,不知哪里起了火,灼热气流让眼前的画面扭曲可怖,有模糊的人影一步步走了过来。
看不清面部,但他知道是谁。
柯舜义终于从心底感到了恐惧,抖着手想解开安全带,“枪呢,拿枪!”
一枪下去,管他是谁,身上都是个血窟窿。
身旁的几个保镖不知为何反应迟缓。
很快柯舜义就知道了原因。S级alpha爆炸似的精神力死死压制着众人,牙龈都咬出了血也没法抬起头来,几声哀嚎,柯舜义被抓着头发拖了出去。
他第一次切实感受到S级alpha的恐怖。
联盟严令禁止alpha主动用精神力攻击别人,尤其是高等级alpha,姚琛泽一直很守规矩,这是第一次。
“姚琛泽你敢?你敢惹我,你想想后果!”柯舜义疾言厉色,不停挣扎。
在看到柯舜义的那一秒,姚琛泽的眼里就泛起了猩红,他一言不发,拖着柯舜义沿着长长的行车道往黑夜深处走。
富人区,本就没什么行人,又是凌晨,烟花爆竹声已经渐渐停了,柯舜义头皮疼得发麻,双腿无助地胡乱蹬着路面。
意识到力量悬殊,硬的不行,他的态度又立马软了下来,“我去把瑾涵接回来,我跟她道歉,我道歉!瑾涵身体还好吧,姚青跟我说她恢复得不错。”
“我不计较她给我戴绿帽子的事了,我跟她道歉,我向她磕头赔罪!”柯舜义不住哀嚎。
姚琛泽停了脚步,缓缓转了转肩,浑身骨骼咯咯作响。
柯舜义以为示弱起了作用,嘴里不停说着好话,但其实姚琛泽一句也没听见,全身所有的暴虐因子好像全部活跃起来,愤怒像燃烧不尽的野火,不停炙烤着他的心脏,浑身上下连皮带肉燎起水泡。
姚琛泽忽然放弃抵抗了,这种日日夜夜骨头缝里带着疼的撕咬欲,破坏欲,杀戮欲。
他愿意被仇恨裹挟着跌进泥潭。
姚瑾涵曾对他说过,有多大的能力就要负多重的责任,因为他的基因生来比别人优秀,所以更要约束好自己。
可她得到了什么。
在法院装模作样派人来调查时,柯舜义陈述过几个理由,说姚瑾涵精神出轨,抗拒同房,又说姚瑾涵生不出孩子。
仗着受害者已经失去神智,没法和他对峙,柯舜义可劲儿泼着脏水。好像只要证明姚瑾涵不是完美受害者,那她被打死都是活该的。
“那个时候,我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出轨,你反问我,我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些伤是你动的手。”
最该认错的施暴者反而逼着一个伤痕累累的人自证清白,在溃烂的伤疤上再划出一道道深入骨髓的伤口,叫他如何不恨。
“现在我觉得有点道理,我不想和你讨论什么理由,也没什么理由。”
“因为我要你的命是轻而易举的事。”姚琛泽拽起柯舜义的衣领,挥起拳头砸在他脸上,没有任何格斗技巧,全靠蛮力。
这一拳下去,他的精神力猝不及防开始失控,全身血管都像要被撑爆了。
易感期不知为什么提前了。
柯舜义一下被掼到路牙边,耳中嗡嗡直响,鼻腔喷出鲜血,脸上更是疼得没了知觉,他吓得连连后退,不停求饶,“你听我说,我可以赔偿,我给瑾涵找最好的医生,我,我公开道歉,你放过我!你有什么要求,你提,我会答应的,我柯家都会答应的!”
“你冷静点,瑾涵她,她不会希望你做傻事的!她一向,一向善良,也很胆小……”这句话柯舜义没能说完,因为他的脑袋被瞬间死死按到了地上。
“你也知道她善良?”
“你也知道她胆小?”姚琛泽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原本微微收敛的精神力再度在体内横冲直撞。
那你就该知道她有多害怕,就该知道她有多疼!
拳头一下下砸在皮肉上,很快,有温热的血溅上眼皮,腹部一连被柯舜义手里摸出来的刀扎了好几下,姚琛泽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因为温柔,所以克制,因为仁慈,所以被欺负,因为想讲道理,所以得不到公道,因为守规矩,所以没能保护好亲人。
刀柄对着别人,所以利刃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太高尚了,他本就应该是野兽。
撕心裂肺的嚎叫和求饶渐渐虚弱,地上的人快没气了,姚琛泽的拳头却没有停下。
他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远处,车边,解决好众人,李济航抵抗着精神力的威压,慢慢举起了枪,尝试着找机会。
迟迟无法下决定。
情况还是失控了,可能是因为情绪波动剧烈,姚琛泽原本规律的易感期提前了两天到来。姚琛泽或许原本并不打算杀人,但现在不打死柯舜义他是不会停手的。
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一定是临近易感期的敏感的今天?
因为今天是姚瑾涵的头七。
原本他们商量好新年一过要带姚瑾涵去温暖的南部联盟泡温泉度假,那个温柔的女人永远留在了去年,只有他们跨过了年轮。
李济航知道自己劝不动,无法也无意改变姚琛泽的想法,他们都还太年轻,还不够熟悉这样那样的潜规则;姚琛泽也不屑耍什么阴私的手段,做了就是做了,一定会承认。
可一旦真的杀了柯舜义,迎接姚琛泽的会是什么?审判,牢狱,这还只是外界施加的惩罚,等他清醒过来,一定会陷入深深的痛苦,或许在下一次易感期时,他会彻底丧失掉属于人的品性。
如果一定要杀了柯舜义,是不是……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寂静中忽然突兀地响起规律的电话铃声。李济航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姚琛泽的私人手机。
有人找他都会打给李济航,他这部手机很少会响。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刻板烦人的铃声停不下来,抓挠着早已崩溃的神经。注意力被吸引,姚琛泽一把掏出手机,看也没看砸到地上,草皮起了点缓冲作用,手机屏幕还是碎了。
在他重新举起拳头的那一秒,地上传来了人声。
“姚琛泽,你今天还回来吗?”慢吞吞,带着一点点不耐烦。
他刚刚不小心已经按了接听。
“喂?”
得不到回答,对面的人好像轻轻叹了口气,顿了两秒,主动挂断了电话。
第21章走路真的太累了
十分钟前。
左寒靠在窗边抽烟,烟花爆竹声时不时响起,被双层玻璃过滤一遍,再传入耳中时已不甚清晰。
别墅里所有窗户都是封死的,单靠循环系统换气,烟味散得慢,左寒按灭最后一根烟,不小心呛了两声。
真慢。
姚琛泽没有回来,主屋只有他一个人,心里无端开始惴惴紧张,脑子像有一团扯不断的乱麻。
空气变得粘稠,他烦透了。
“你可以出去逛逛,想出门打座机叫司机送你,按2就行,按1是打给我。”姚琛泽说过的。
呼吸不畅,他没有办法在这里待到明天早上,他现在就要跟姚琛泽道个别,然后离开。
“按1是打给我。”
左寒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他趿着拖鞋转悠去楼下客厅,各处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影子重重叠叠,若有若无。
在钟摆旁找到了那台古铜色座机,拿起冰凉的听筒,左寒果断地按下按键。
“嘟——嘟——嘟——”
左寒在这几秒的等待间隙,没忍住焦躁地用头轻磕着钟摆的玻璃罩。
隔了很久才有人接,不知是不是又出现了幻听,还是座机本身就这样,总觉得听筒里有杂音,
“姚琛泽,你今天还回来吗?”他问。
“喂?”
迟迟没人回话,左寒叹了口气,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钟摆,辨认出竖立的短时针,意识到现在已经凌晨十二点多了。
他可能真的疯了,正常人都不应该在这个点给别人打电话吧。
于是左寒放下了听筒。
他不想等了。
算了,算了,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不必执着于此。
只是离家前也没和孙小兰说一声,这些天他常常想起这件事,次次都会被无法排解的后悔压倒。
转了一圈,在放杂物的小方盒里找到便签条,左寒靠在柜子边写了几个字。
“我走了,再见,姚成泽。”他一笔一画写得很慢,顿了顿,原本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左寒又多余添了一句。
“你少发脾气。”
身上穿得少,手冻得僵硬,字写得比平时还丑,他大概知道自己把姚琛泽的名字写错了。
也没什么关系。
不知道姚琛泽能不能看到,可能会被唐荐忠收走,又懒得送到姚琛泽房里,左寒只是自顾自将那张便签条随意贴在墙上。
走过玄关,又找不到自己的旧鞋。
算了,算了,他一边念叨出声,一边拧开门锁,用力推开沉重的铜质大门。
拖鞋底软,大理石被寒霜浸得又冰又湿,廊下几步路左寒走得很慢。各种感知,承受得住的,承受不住的,统统融进了无边夜色,变得模糊又寡淡。
挺好的。
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时,脚下忽然打滑,左寒一下摔到了地上。
痛感被冻得麻木,他呼出几口白雾,摸索着坐到害他摔倒的那阶石阶上,不知为什么,带着点委屈对自己生起气来。
月亮沉在遥不可及的某处,庄园里只有沿着行车道的花园灯亮起,长长一溜蜿蜒出去,看不到尽头一般。
走出去还不知道要多久,有钱人为什么非要把住的地方修得这样大?左寒又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身。
忽然,一声虎啸震耳欲聋,像要将厚重的夜幕生生撕裂一个口子,左寒心脏突突一跳,循声去看,昏暗的光影下,远远有黑影跃起,诡异得像是错觉。
耳边树丛一阵唰唰细响,几秒时间,一只身长六七米的老虎从半空里蹿将下来,一双绿眼睛一闪,左寒吓得重新跌坐在台阶上。
老虎并未停留,柔软的爪垫让它的行动轻盈迅敏又悄无声息,一个晃神间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往别墅后院的平层去了。
还知道自己把自己关起来?
左寒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很快,两辆车随后全速追了进来,尘土扬起,急刹之下,“刺啦”两声刺耳的巨响,几栋小洋房陆陆续续亮起灯,留在庄园里的所有人都被惊动了,有推开窗伸出头来看的,左寒犹豫片刻,没去看热闹。
那只骇人的大老虎,是姚琛泽吗?
与他五年前看到的那只具象出的精神体很不同,刚刚看到的老虎那只明显体型更大,有实实在在的躯体,带着股血腥气,无需怀疑,也有足以撕碎猎物的恐怖力量。
被这么一吓,钝痛的脑神经稍稍活跃了一点,大腿摔得生疼,左寒走得一瘸一拐。
没走几步,模模糊糊听见身后有人急切地吼着,“快锁好门窗!躲好!不要出来!”
“锁好门窗!不要出来!”
应该是李济航,没听他这么着急过,嗓子都喊劈了。
远远的,李济航见左寒还在行车道上慢吞吞走着,特意开了车过来拉他,“左寒先生,请立即回屋躲好!”
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叫他“先生”,真是把礼貌刻在骨子里了。左寒这才发现,身后停下的那辆车玻璃全碎了,车身也跟遭了车祸般,看起来很是惨烈。
左寒没忍住问了出来,“怎么了?”
李济航一边拽着他往屋里走,一边快速解释起来,“安全屋出问题了,原本只要有人进入,智能锁就会自动锁上,不知道为什么,锁头出现了松动,只承受了两下撞击,锁头就快掉了!”
姚琛泽的这次易感期太奇怪,也太令人措手不及了,提前了两天不说,精神力直接突兀地在瞬间冲到了顶峰。
左寒那一通电话之后,姚琛泽就停了手,刚扯着柯舜义的衣领问了两个问题,就忽然一声嘶吼,路灯和车玻璃应声而碎,众人不得不低头躲避,等李济航再抬眼看时,姚琛泽已经一跃而起,直接本体化形。
这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alpha在易感期时,心率和血压会瞬间飙升,在人类躯体承受不住的情况下,他们会自动将这部分精神力外泄出去,凝聚成实体,而alpha自身不会出现任何异化。
直接本体化形,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外露的精神体也无法分担肆掠的力量。
对这个时期的姚琛泽而言,维持兽类形态反而更舒服,否则强悍的精神力有可能冲爆血管,身体异常痛苦不说,有一定概率会死亡。
应该是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跑了回来,谁知道提前点检过的锁头会松动。
二人刚走进屋内,又一声怒吼,靠平层最近的那两座小洋房窗户玻璃被齐齐震碎了,惊恐的尖叫声让气氛变得异常凝重。
看来躲在家里也不安全。
“完了,完了,出事了,要出事了。”李济航吓得脸色发白。
庄园里还住着不少人。
“快去疏散,快把人接走!不,不,不行,把人都接到别墅里来,快!”李济航指挥起身边两个随从,他急得浑身冒冷汗,后知后觉,“唐荐忠呢?”
他这才发现唐荐忠不见了。
“你躲好,别墅的门窗做过特殊加固。”锁头大概也不是无缘无故松动的,李济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叮嘱着重要又不安分的客人,“你现在就上楼去,千万不要出去看热闹,不要看还有几步路,一秒钟的时间,它就会出现在你眼前,撕碎你的喉咙。”
“你呢?”左寒被推得一个踉跄。
“我去接陈医生,他带了镇静剂,但太危险了,他不能进来,还得找麻醉枪。”李济航突然脚步一顿,埋下头,伸手用力抹了把脸。
“其实麻醉剂效果非常有限,再闹下去,就要惊动观星楼了。”
“最后少爷极有可能被直接击杀。”他的声音轻了下来。
左寒一时间也愣住了,“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别的办法?”李济航口中喃喃应着,与其说在回答左寒的问题,不如说是在自己理着思路,“最好先用锁链锁住它的喉咙,撑到工人来把门锁重新锁好。”
“但怎么可能呢…就算我不怕死,我也做不到。”
没有办法,他只能尽力做好能做的事。
将众人转移到别墅的决定有可能是对的,可以挽救所有人的性命,也有可能是错误的,或许正好在转移途中遇到破笼而出的老虎。
这是一场赌博,赌的还是别人的命,李济航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来了。
可是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样做。
李济航重新跑上了车,刚转动车钥匙,就见左寒跟着走了出去。
“你干什么?”李济航急怒交加。
“你送我过去吧,那个什么安全屋。”左寒快走了几步,拉开车门。
“走路真的太累了。”
“我不是没有腺体了么,不会受影响,我去就好了。”
摸在方向盘上的指尖开始发抖,李济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成天对着他发号施令的人不在了。
“希望你成全我,李先生。”左寒年长不少,言语间带着股笃定。
姚琛泽说过他会带他走的,左寒想,这样也挺好的。说不定还能做件好事,那他这一生还能有那么一点意义。
李济航没有多少时间犹豫,撞击声和愤怒的吼叫没有停止过,只有两三个园丁和年轻女佣回家过节了,余下的八九个人里大多是打扫卫生的阿姨,年纪都不小了。
石阶湿滑,远远看见周阿姨摔了一跤。
他认命般调转车头。
李济航心里清楚,他是在亲自送左寒去死。
他做了这个选择,就得承担一切后果。
“不要有心理负担,李先生,我是自愿的,无论什么结果,我都是自愿的。”左寒朝李济航笑了笑,像是安抚,又像是如释重负。
第22章你听话,我就先止血
“铁链就在笼子里,顶头的铁环侧边有锁扣,需要一点力气按开,原本都是提前扣好的,没有人试过在这种情况下能不能顺利套上。”
叮嘱左寒的这短短几秒,李济航已经后悔了无数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同意左寒的馊主意,甚至还把人送了过来。
他脑子发昏,被左寒那句“没有腺体,不会受影响”短暂地糊弄了过去,完全忽略了左寒的体格和alpha根本没法比,看上去也不是个身手灵活的人。
成功给老虎的脖子套上锁链的概率微乎其微,而左寒百分之一百会死。
这个不要命的人大概不清楚,姚琛泽的兽形本体到底有多恐怖,三年前这只大老虎就能一尾巴甩碎军用防弹钢化玻璃,差点发狂杀死观察镜后的两名观星楼研究员,麻醉剂和镇静剂扎了满身,隔了半个小时才渐渐脱力。
那还算是密闭的小空间,一旦从安全屋跑出去,老虎移动速度太快又善于潜伏隐蔽,麻醉枪很难打中。
到那时,会被直接下令击杀也不是危言耸听。今晚的事态发展透着诡异,惊动了观星楼之后,做决策的是谁不可预料。
他没有办法亲眼看着悲剧发生,又不得不立刻去接陈医生和修理工过来,博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早些时候,姚琛泽应该是接了左寒的电话才平静下来的,或许呢。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李济航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调转车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身后发动机的轰鸣声渐远,左寒第一次跨进了大平层,这里位置偏僻,背靠湖泊,显得格外阴冷,也比远看时大得多。
一个偌大的方形铁笼占据了大半的室内空间,铁笼外层的钢化玻璃已经被震碎了一地。事发突然,笼里遮挡视线用的厚重幕帘并没有放下来,里头的情景一览无余。
愤怒的大老虎正没头苍蝇似地不停胡乱撞击着坚硬的铁栏杆,痛苦的嘶吼声不绝于耳。
所有能砸的东西已经全部砸毁了,两根粗壮的锁链规规矩矩摆放在侧边。
刚试探着走近了一点,“哐当”一声,不停闪着红光的电子锁就被震得掉在地上,门缓慢地张开了一个口子。想到庄园里尚在转移的众人,左寒难得有了点慌乱的情绪,他奋力冲了上去试图堵上已经变形的门,下一秒就被一只伸出铁笼的爪子拍飞出去。
后脑勺不出所料磕到了冰凉的水泥地上,左寒脑子一懵,恍惚了一瞬,刚打算重新爬起来,然而下一秒,那双幽绿色的眼睛就出现在了视线上方。
他根本没听到任何脚步声!
左寒一动不敢动。
其实还是害怕的,很可惜体能太弱,一点忙也没能帮上,别说将锁链卡上老虎的脖子了,他连笼子都靠近不了。
他呼出一口气,感到有些抱歉。
眼前的老虎体型庞大,一身漂亮的淡黄色长毛,额间黑色横纹,眼神凶恶可怖,已经完全没有了属于姚琛泽的任何特征,是完完全全的野兽。绕着左寒转了两圈,老虎不耐烦地甩着尾巴,伸出爪子随意拨弄了两下。
左寒立时被一股大力裹挟着,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
黑色爪垫上钢刀似的利爪伸缩自如,一时间距离他的脸很近,左寒闭上了眼睛,毫不反抗,心脏咚咚直跳,静静等着下一秒咽喉被划开。
他一时间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耳边又是一声示威似的长啸,耳膜都要被震破了,脑袋里一时间嗡嗡直响,没等左寒回过神,又有毛发扫过脸颊,他再次被推着滚了一圈。
这只可恶的老虎迟迟不下手,只顾着用爪子玩弄猎物,还时不时对着猎物怒吼一声示威。
两只耳朵早已被震得生疼,实在太痛苦了,恐惧不上不下地堵在心口,疼痛也是不轻不重,死亡又不知会在何时来临。
他一点也不想被这样折磨死。
左寒不知哪里来的气,一把睁开眼睛,也去恶狠狠瞪着老虎,在这畜生再次探头过来时,用尽全力伸手锤了锤老虎的头。
“姚琛泽,你他妈真的烦透了!”
左寒使了不少劲儿,可对老虎而言,仿佛挠痒痒一样。他这一下,像是激起了老虎的玩兴,毛茸茸的大脑袋又凑了过来,不知想干什么。
下一秒,毛衣领口被长长的犬齿勾住,左寒整个人被慢慢拖进了笼子,他难得开始挣扎,本就开了线的毛衣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拉扯,很快就破了两个大洞。愚蠢的大老虎还继续呲着牙去勾,毛线不出所料被扯了出来,很快缠住了它的犬齿,它又胡乱挥着爪子去扯。
片刻的功夫,身上的旧毛衣就成了老虎爪尖一团乱七八糟的毛线。实在太冷了,牙关不停颤抖,左寒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这辈子罪孽过于深重,所以死之前得遭这个罪。
他艰难地撑起身,不多时又脱力躺了下去。
天杀的姚琛泽,腰背部该是全青了。
身旁骇人的大老虎这会儿倒是不叫了,也学着左寒猛地往地上一躺,再翻过身,露出白色的肚皮,大爪子在身前上下招呼两下,左寒转过头不理,这大猫又不满地轻吼一声,爬起来躺到另一边,再次重复刚刚的动作。
左寒这才发现,老虎的腹部有好几处皮肉翻飞的伤口,不停流出的鲜血将肚皮附近的白毛都染红了。
是疼痛让这只速度和力量都异常强悍的老虎狂躁不安。
左寒犹豫了片刻,不知是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试着去拉出锁链锁住老虎的咽喉,还是先想办法给老虎止血。
别看这大猫现在假模假式的乖顺,无论是触碰敏感的咽喉,还是触碰疼痛的伤口,都会重新激怒它。
大概率只能选一个。
“你听话,我就先给你止血。”左寒自顾自和老虎讨价还价。
回答他的是一声低沉的虎啸。
左寒觉得自己有病,姚琛泽一直都是做决定的那一个,也跟“听话”这两字毫不搭边。作为有意识有智慧的人类,他从来不会讲什么条件和道理,更何况是作为野兽的姚琛泽。
可是下一秒,大老虎就地一滚,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本意大约是示好,可惜粗长的尾巴下意识一挥,左寒刚费劲站起来就被重新铲倒,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他出离地愤怒了。
惹了祸的老虎轻轻凑过来,带着倒刺的舌头直直往脸上舔,左寒挥不开也躲不掉,不得已被舔了一脸腥臭的口水。
止血,做梦吧你!
喘了两口粗气,攒了点力气,趁着老虎不停绕着他蹭,左寒终于跌跌撞撞走过去成功将锁链拖出一点,又费劲按下侧边的卡扣,破罐子破摔般,直接用胳膊圈住老虎的脖子,试图将打开的圈口套上去。
将铁环抬起来这么一点就用尽了全力,左寒根本顾不上其他。
还是太重,实在太为难他了。
没等左寒将圈口对准脖子,两只毛茸茸的胳膊揽了过来,他整个人立马跌进了柔软的毛发里。
“姚琛泽!”
“你这个牲口!”
事不过三,恐惧完全被压了下去,左寒气得七窍生烟。
他是omega,是失去了腺体,是体弱,可也不能这样羞辱他吧?左寒手脚并用,又锤又踹,气得胸口不停起伏。
当李济航颤颤巍巍带着修理工进来时,眼前的一幕和想象中血腥的场面很不相同。
左寒正被老虎牢牢锁在怀里,团在暖烘烘的肚皮上。
“李先生,你是故意的吗?”左寒咬牙切齿。
是故意把情况描述得那么紧张恐怖,骗他进来被这只没心没肺的大老虎戏耍逗弄吗?
第23章再给我乱舞你那个爪子
Alpha的易感期半年一次,每次易感期之前,观星楼都会派人上门来给姚琛泽做精神力检测,一旦预测有可能出现兽形本体,姚琛泽会提前被观星楼接走,在更稳妥的地方度过这段特殊时期。
故而离开观星楼的三年间,姚琛泽在这个所谓的安全屋度过的几次易感期,很少会显露出兽形本体,唯二的两次都只在易感期的后半段,那是因为长时间对抗强悍的精神力导致姚琛泽作为人类的躯体虚弱,直接变成野兽能让他稍微舒服一点。
那个时间段,大老虎几乎成日里都在铁笼里昏睡,不具备什么攻击力,以防万一,姚琛泽还会提前给自己套上锁链。
原本这里日常家具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是供姚琛泽生活用的,现下一切都被砸毁了,厚实的床垫被拆出了大团的棉花,混在飞扬的鹅毛里。
铁笼外层昂贵的特制玻璃原本可以阻隔掉部分精神力,此刻已经被蛮力拍碎了,故而李济航等一众alpha没法靠得太近,也没法呆太久。
要转移一只活蹦乱跳又喜怒无常的老虎好像也不现实。
倒霉的修理工大半夜被人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拽起来,本就两股战战,刚稍稍靠近门锁,还没抬手,安静躺着的大老虎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对着他就是一声愤怒的长啸。
左寒早有了经验,在老虎嗓子眼里开始咕噜时就已将头埋进了厚实的毛发里,死死堵住耳朵。
一时间谁也不敢再动。
老虎的尾巴再次不耐烦地甩了起来,地上棉絮和鹅毛乱飞,白纷纷落了左寒满头满身。这大猫像是得了趣,尾巴甩得更起劲了,两只能轻松踢死野牛的后腿对着空气胡乱蹬着,柔软的肚皮随之晃来晃去,像是在哄怀里的人类开心。
半空簌簌下起雪。
趁着这点时间,修理工迅速检查好线路,掏出专业工具拆除挂在铁门上的另一半门锁,又轻手轻脚掏出背包里新的电子锁。
左寒留意到了门边的动静,在一颠一簸中认命般伸出手来,用力扯了扯老虎的脸,试图将它的注意力更多地吸引过去。
有点忍辱负重的意思。
不知多了多久,可能也就十分钟吧,感知里时间格外漫长,明明很冷,修理工的背后早已经湿透了。
良久,陈医生从门外探出个脑袋观察情况,嘴里不甚和谐地“嚯”了一声。
血脉的压制让众人退在门外。
“你说,有没有可能,少爷这个时候其实并不需要用锁链锁着。”李济航终于恢复了一贯冷静自持的姿态,好像早些时候的紧张慌乱是副人格。
他的言外之意是,说不准只需要一个人进去陪老虎玩一玩就行了。
“别人就是有这个胆子,也不具备这种光环,还在观星楼的时候,我只要敢伸个手对着它,它能瞬间扑过来咬掉我的头。”陈斯奕心有余悸般摇摇头,感觉李副官太天真。
电子锁顺利安了上去,如何把左寒接出来让众人犯了难,和谐是短暂的,不能期待猛兽一直温顺配合。
麻醉枪打过去,不知道会不会惹得老虎发怒,继而伤害到怀里的左寒,陈医生还在犹豫。
“先给我递一些止血喷雾和绷带吧,我想把它腹部的伤口处理一下,说不定它能配合一点。”左寒提议。
从温暖的绒毛里钻出来,左寒冷得打了一个喷嚏,他上半身只剩了件黑色短袖。脖子上挂着的毛线领口孤零零的,很是滑稽,左寒黑着脸扯了下来。
众人这才发现老虎受了伤,应该是早些时候被柯舜义捅到了腹部。
地上的血不是左寒的,李济航大松了一口气。
说话的这点时间里,健硕的大老虎一直绕来绕去挡着左寒的视线,腹部的血不住往下滴。话说完了,见左寒的眼睛还在朝外看,它又不满地挥着大爪子,再一次成功把人扑倒。
被收起了尖爪的厚爪垫死死按在地上,左寒忍无可忍,一巴掌拍过去奋起反击,狠狠吓了众人一跳。
劝也不敢劝。
“这个omega真的,浑身都是胆。”陈医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蹲在墙角一边感慨一边将强效镇静剂一点点抽进针管。
李济航再过来的时候,除了带来了所需的止血药物,还给左寒捎上了几件厚外套,贴心得像个小棉袄。
用长长的钢叉把这几件东西推进笼子,李济航屁股一转又出了门,再进来时一手提着大钢盆,一手提着铁桶。
左寒吸着鼻子套上厚外套,刚从塑料袋里翻出消毒用的碘酒,刚刚还死劲扒拉着他的大老虎就顺势躺在了手边,因为体型庞大,没预估好距离,躺得有些远,它又挪了挪,翻过身来,受伤的肚皮直直对着左寒,贴得很近。
老虎应该不是个笨老虎,可能这么大的脑子也不单单是个摆设。
没什么医疗经验的左寒先生将一整瓶碘酒全倒在了大猫的腹部,一片白绒毛顿时全被染黄了。
他又晃了晃止血喷雾,按住喷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伤口就是一顿喷。
往这水桶似的大肚皮上缠两圈绷带不现实,肚子上全是毛,医用胶带也贴不上,左寒试也没试,将喷雾喷干净,就将东西重新收进了塑料袋。
躺着的老虎急速呼出一口气,有点叹气的意思。
总觉得这一声不吭的猛兽有点委屈了。
这点功夫,李济航已经竖起那大钢盆从栏杆间塞进了铁笼,正戴着塑胶手套从保温桶里抱出几块还带着血水的牛肉。
“它可能是饿了,少爷晚饭就没吃。”趁着老虎这会儿还算安定,先投喂点食物比较好,这样可以防止老虎因为饥饿伤害到左寒。
牛肉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接近全生,放在大钢盆里,依旧是用长长的叉子一点点推进来。
躺倒的大老虎默认了这些动静,鼻翼几下翕动,虎爪大气地一挥,“呲啦”一声,一把将食盆推到左寒面前。血水一阵晃荡,左寒轻蹙起眉,他今日胃里本就不舒服,此时闻着生牛肉的味道,那股反胃感又涌了上来。
下意识躲了躲,然后就见那大老虎追着他推食盆,他退多远,食盆就推多远。
“什么意思?”左寒白着脸不理解。
“呃,老虎好像,一般都会把吃的先让给伴侣和幼崽。”李济航隔着铁栏杆给左寒解释。呆了太久,他有些喘不上气,说完这句话赶忙出去了。
左寒已经退到了墙角,态度强硬地抗拒着。
见他不吃,老虎猛得弹跳起来,屁股一转,尾巴一甩,后肢落地无声,印着黑色横纹的脑袋用力拱着左寒,大大的爪垫没轻没重,一下一下拍得人生疼。
左寒重重叹了口气。
按照原计划,他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再不济也该离开庄园了。
而此时此刻,他还在这里,也还活着,被一只试图给他分享一块生牛肉的大老虎笨拙地拱着。
事态的发展偏离了预期,像脱缰的野马,拉也拉不回来。正想着心事,自顾自进完食的老虎张开还带着血水的嘴悠悠打了个大哈欠。
左寒立即屏住了呼吸,胃里一阵翻涌。
“李先生,你可以再给我送个大牙刷吗?”他再一次大声呼叫李济航。
“啊?”天都要亮了,守在门外的百宝箱闻声走了进来,有点没理解左寒的意思,“多大?”
大老虎明显并不高兴他进来,李济航立时被吼了一脸。
“我想给它刷牙,嘴里腥臭。”左寒捂住耳朵,狠狠皱起眉。
话音刚落,身后那条挑事的长尾巴不耐烦地甩来甩去,撞得铁笼子哐哐响。
“左寒先生…”李济航刚要开口,刚刚还打着哈欠的老虎猛然蹿到他脸上,一爪子拍了过来。幸好李济航身手不错,闪身躲了过去。
“你再给我乱舞你那个爪子?”积攒了许久的愤怒终于爆发出来,左寒一瘸一拐跟上去,狠狠捏住了老虎的耳朵。
他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温顺宽和的人,不过是成日里丧得太狠,对什么都无所谓,看起来似乎没脾气而已。
第24章我不趴地上吃饭!
天都亮了,李济航一行人还是没能找到稳妥的办法把左寒弄出来。
陈医生找好角度尝试着给大老虎打了针镇静剂,见它没有攻击左寒的意思,用同样的方法打了一针抑制剂,结果一点用都没有。
在外等了许久,他又哈欠连天猫腰进来扎了针麻醉剂。
约莫半个小时过去,瞪着左寒炯炯有神的绿眼睛开始眨巴眨巴,大脑袋低了下去,认认真真伸着爪子舔毛,一幅很讲究卫生的样子。
陛下似乎终于要就寝了。
李济航安排了两个beta阿姨过来打扫四周的碎玻璃,见气氛异常和谐友善,他悄悄打了手势,暗示左寒可以试试穿过铁笼的缝隙。
有几处栏杆被撞得扭曲,左寒那个单薄的身板挤一挤应该能过。
确实不想再和这大猫呆在一起,左寒很自然地脱了厚外套,谁知刚站起身,人还没往外走,正给自己仔细洗脸清洁的大老虎立即扑了上来,撞得左寒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它大约也意识到自己力气太大,瘦弱的人类经不起几下折腾,这次力道没之前重,可惜正正好怼着了后背的淤青处。
烦得想死。
“冷静冷静,冷静,别冲动,您,您先忍耐一下,再待一会儿吧。”教唆犯李济航立马溜了出去。
已经折腾了几个小时,这混账大猫就是不让他出去,软的硬的手段使了个遍,或是翻起肚皮堵着路打滚认错卖乖,或是用锋利的犬齿又拉又扯又呲牙威胁,看他看得很紧。
他没办法跑过一只老虎,还是一只心眼很多的老虎。莫名其妙粘上他的老虎确实没有攻击意图,但不妨碍大爪子拍到身上很疼。
算了,左寒真的很累。
又被叼着衣角拖了回去,左寒不想动了,本打算躺在一地棉絮的破床垫上将就一晚,脱下的羽绒服又被老虎扯得稀烂,它就非要用自己厚实的长毛把左寒团在怀里,沉沉压在身下,闭眼前还要警惕地四处巡视几番,再对着探头进来的几个alpha龇牙示威。
晨光渐亮,晚间起的茫茫雾气全散了,早上八点半,两辆军用车准时驶入庄园。姚琛泽的易感期准确到日,今天是观星楼派人来检查的日子。
李济航已连夜安排大家将庄园里打扫干净,几个园丁举着手电筒找大爪印找了一夜,看着都有点无精打采的。
“都去休息吧,今天放假。”李副官接了管家的班安排好日常事务,终于腾出点人手去找唐荐忠,自己还得去处理柯舜义的事。
昨夜把半死不活的柯舜义扔在路边没管,不知现在情况如何,麻烦还在后头。
姚琛泽目前不过中尉军衔,能用的亲信不算多。
两名研究员从车上下来,规规矩矩敬过礼,被陈医生领进了安全屋。
乍然看到团成一团睡觉的大老虎,年轻的研究员一时间有些愣怔。
“易感期提前了两天,不是什么大事。”
“很安静,对吧。”陈医生避重就轻,喝了几杯咖啡,嘴里砸吧起来都是苦味。
“师哥,这外层的纳米隔断玻璃呢?”研究员之前来过一次,抬眼看着被撞得不太规整的铁笼和里面的一片狼藉,几次欲言又止。
“被换锁的修理工一榔头敲坏了,那小伙儿有点毛手毛脚的。”陈斯奕表情严肃,大言不惭。
另一名女性研究员举着专用仪器,轻手轻脚走了一圈,测了测四周的精神力。陈医生看着她在表格上勾了个“正常范围”,后面记了个数值。
两人还想凑近点再观察观察,老虎转过头,一双绿眼睛随意瞥了过来,圆形瞳孔在强光线下一点点缩小,显得更加凶狠阴沉。
“别别别,别真弄醒了,发起脾气来没完没了,吼得我耳朵现在还在疼。”陈医生小心极了。
约定好会在易感期后带姚大少爷去观星楼重新体检,好容易糊弄了过去,俩研究员到走都没发现老虎怀里还埋着个人。
左寒只短暂醒过来片刻,又很快睡了过去,他被遮得严严实实,做着暖烘烘的好梦,梦里他变成了一只毛球,被扯得七零八落,又被两只柔软的爪垫重新妥帖团好。
然而他不得不醒来上厕所。
后方的门拧开,里面是个小洗手间。左寒迷迷糊糊站着,身后一阵“砰砰砰”的巨响,讨债似的,铝合金门板上很快出现了两个大爪坑。
吓得差点尿不出来,这个厕所上得提心吊胆,生怕一只大脑袋突然钻进来。
很不幸,下一秒,“哐当”一声,门开了。
“滚!”左寒手忙脚乱提起裤子,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人是还活着,但有心理阴影了。
“请问陈医生,这位爷的兽形大概还会维持多久?”左寒难得如此礼貌。
“呃,对不起,我真的不太清楚,以前没出现这种情况。”陈斯奕收拾好医药箱,准备回家了。
正逢徐师傅做了饭送来,陈医生搭了把手递过栏杆,刚睡醒就被偷窥自己上厕所的变态老虎吓了一跳,左寒没什么食欲,捧着饭盒蹲在地上无精打采戳了两筷子米饭。
一旁的老虎吃肉吃得津津有味,见状舔了舔嘴巴,踱过来抬起爪子按着左寒的头,大约本意是想劝他多吃饭,结果一巴掌将左寒的脸拍进了饭碗里。
“你他妈!”
“我不趴在地上吃饭!”脸上还粘着米粒,左寒跳起来按着老虎头就是一顿胖揍。
跟他一直以来人淡如菊的气质严重不符。
然而无论他使出多大劲儿,老虎都跟没反应似的,仗着自己行动灵敏又抗揍,咧着个大嘴和左寒玩闹,故意撺火一般。
左寒干脆不言不语也不再动弹,认认真真生起气来。
拱了几次肩膀都没被搭理,老虎蔫蔫转了两圈,贴着左寒躺在一旁,自顾自用两只笨拙的爪子扯那理不清的毛线,越扯越乱,爪子和犬齿都被缠住。
不知为何,它就是不将毛线弄断,急得尾巴啪啪乱甩,让人听着心里烦躁。
左寒只能黑着脸,一点点把沾着涎水的毛线理顺绕成团,大老虎老老实实垂着头蹲坐在一旁,时不时扒拉两下,帮点倒忙。
这时候看着倒还有点可爱。
其实跟这单纯里带着点心眼的大老虎呆着的这两天,左寒恢复了点人气,像溺水的人短暂地浮上水面。
可惜转日,再一觉醒来,压着他的重量明显变轻,脸上毛茸茸的触感也没了。
浓郁到有些熏鼻的龙涎香早已将笼子里的一切气味冲荡干净。听着耳边粗重的呼吸声,感受着紧贴自己、炽热的人类皮肤,左寒眼皮突突一跳。
有点不太想睁眼面对现实,也不想睁眼面对浑身赤裸的姚琛泽。
第25章我会对你负责的
然而没有坚持太久。不是闭上眼睛,身上躺着的这个生机勃勃的裸男就不存在了,左寒也没能修得什么清心寡欲的无情道,他很快就被蹭起了反应。
恶狠狠睁开眼,发现不要脸的姚琛泽竟然堂而皇之盯着他,总觉得眼里还带着点绿光。
兽形本体还算单纯,姚琛泽本人就另说了。恢复人形后,浑身筋骨像被碾碎过一般,处处难受,原始的欲望又不断从心底窜上来。
他看着左寒的睡颜已经看了许久,一边羞耻于记忆里自己随心所欲又愚蠢至极的行为,一边满脑子不正经不可细想的举动。
然而人与野兽的最大区别大概就在于他会被理智和道德感约束,不是想贴着人就可以贴着人的。
白皙的眼皮上带着点淡淡的青,睫毛轻颤,一双漂亮的眼睛对着他缓慢眨了眨,眼尾勾人。
终于醒了!姚琛泽眼神一暗。
现在可以亲了吧,醒了再亲就不算偷亲了吧?
于是他立即用被左寒枕在脖子下的那只胳膊,微微抬起左寒的侧脸,偏过头,鼻尖蹭着鼻尖,在左寒发出声音之前急切地堵上了他的嘴。
软软的唇比蜜糖都甜,身下的人被他整个圈在怀里,鼻腔发出断断续续的轻哼,姚琛泽被刺激得双眼泛红,肾上腺素急速分泌,越吸越重,手也开始不老实。
要是一直将欲望压制着倒还能忍受,这个深吻之后,明火瞬间燎遍了整片荒原,汹涌的情欲冲刷着每一根神经,让他没有办法再保持冷静。
姚琛泽不太清醒了,不然应该能回忆起来上一次主动亲左寒,直接把人亲哭这件事。
这次没哭,左寒只是伸手用力推着姚琛泽。
对着一个不穿衣服的人有些无从下手,他只能连抓带挠。
好像把人亲生气了。
“你刚刚是屏住呼吸了吗?”姚琛泽终于退开一点,声音很轻,说话时胸腔震动明显。
贴得太近,左寒偏过头去,“你之前吃了那么多生肉。”嫌弃的态度很明显。
姚琛泽顿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大猫,翻过身重新死死压着左寒,胸膛急速起伏,自顾自喘了许久,才小声控诉,“别欺负我。”
腹部的伤口很深,表层结了一点痂,还是很疼的。
他慢慢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左寒的指缝间,虽然一贯臭着脸,可脑袋上还顶着一对收不回去的浅黄色短圆虎耳,看起来有些滑稽。
谁欺负谁啊?
alpha腹部青筋蜿蜒而下,年轻的肉体带着刚刚好的成熟,性感得犯规。
左寒动了动,很不自在。
终于意识到自己冒犯得过于露骨,姚琛泽捞过一旁的碎布块试图捂住自己的下半身,又以虚张声势的愤怒掩盖羞意,“不许看!”
左寒轻哼一声,坐起来转过头去,很坦荡。
大约还是老虎可爱一点。
嘴里说着不让人看,等左寒真的背过身去不看他,又委屈上了,姚琛泽再次凑过来,讨亲般轻蹭着左寒的侧脸。
脑子里的一切都印象深刻。
在他失控后差点酿成大错时,所有人都怕他,只有左寒不怕;所有人躲着他,只有左寒义无反顾走到了他身边,拍着他的头安抚。
这两天更是不离不弃陪着他……
之前还打电话来要他早点回家……
就这么爱我吗?姚琛泽微微抬起下巴,心里咕噜噜冒着泡,眼眶又突然有点湿。
他清楚记起得知自己被等待被需要时胸腔里瞬间溢满的幸福和感动,也清楚记得被坚定选择时无法抑制的占有欲和不知如何表达的喜欢。
希望能和左寒有个好的结局,姚琛泽心脏砰砰直跳,小心捏了捏左寒的手。
他要好好保护他的omega,不会再让重要的人受伤,也要把自己的安危放到足够重视的位置,姚琛泽暗暗下定了决心。他不会再做一只以命蜇人报复的蜜蜂了,因为他有了最想护住的软肋。
他知道自己还不够成熟,但他会尽快成长起来,做一个可以被依靠的男人。
“我会对你的负责的。”男子汉自顾自在脑子里绕完了弯子,红着脸对自己的omega承诺。
“不是,我不需要你负责。”左寒不理解,亲个嘴而已。
注意到姚琛泽脸红得诡异,纯情得像个处男,左寒以为这人面皮薄,撑着膝盖站起来往外走。
谢天谢地,终于可以出去了。
没走几步,裤子忽然被扯住,“唔……”他再次被扑过来的姚琛泽堵住了嘴。
跟姚琛泽沟通的难度好像和跟老虎的沟通难度没什么区别。
到底能不能穿件衣服啊,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地耍流氓啊……
姚琛泽专注地抱着左寒又亲又揉,毫无章法和技巧,莽撞又热烈。
这是他的omega。
最好的左寒是他的omega。
真的好喜欢左寒啊……
门外远远传来细碎的人声,姚琛泽立马警觉地搂着左寒滚进了棉花堆里。
这两天晚上睡觉前,左寒都会将帘子拉起来挡光,厚重的帷幕某天被不配合的老虎扯烂了一片边角。怕把人吵醒,阿姨会从那个角落里把左寒的早饭悄悄塞进来。
不多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透着光的洞口伸过来一只端着餐碗的手。
怕餐盘塞不进栏杆,最近的饭菜都是用小碗装的。三四个碗,门外那人磨磨蹭蹭摆了半天。
左寒被迫压在了姚琛泽身上,双手撑着强壮厚实的胸肌,又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的部位,左寒的耳尖瞬间通红。
等不及脚步声渐远,姚琛泽又急切地抬起下颚凑了上来,大掌从后罩住他的脑袋。
意外地不太抗拒亲吻,左寒一时间没有推开。
湿软的灼热的吻从嘴唇移到耳尖,再到脖颈,身下狰狞的欲望蹭在腿间,被亲过的地方带过一阵酥麻,左寒舒服地眯起眼睛。
其实他从未和别人接过吻。
心脏不知什么时候被挖掉了一块,无法填平的大洞快速吞噬着他的一切喜怒哀乐,他好不容易生产出一些,就立即消失掉一些,最后只剩下残风吹过淡淡空虚。
是拥抱,亲吻,是肌肤之亲,让一切荒诞却温暖又真实。
犬齿痒得难受,不再满足于亲吻,姚琛泽没忍住撑起身低头去拱左寒的后颈。
蓦的,眼前一条纵长的伤疤,讽刺地割开他自顾自的亲密无间。
因欲望无法纾解带来的焦躁感突然暴涨。
想标记左寒…想咬腺体……
这个念头死死盘踞在脑子里无法剥离,浑身欲火难消,姚琛泽没忍住重重亲着那处伤疤,又用犬齿不停去磨那凹凸不平的表皮。
陈年旧伤早就没有了知觉,可惜深刻的记忆带着真切的痛觉,左寒忽然害怕得发起抖,从虚假的亲密里回过神,奋力挣扎起来。
察觉到怀里人的抗拒,姚琛泽猛然意识到就是他自己把左寒的腺体咬烂了,一盆凉水当头浇了下来,他抽剥出一点理智包裹好自己的冲动,冷静了一点。
紧紧抱着怀里失了腺体的omega,姚琛泽一时间自责又难堪,什么也不敢做了,只试探着轻轻拍起左寒不停颤抖的薄背。
后悔徒劳无用,他自顾自说着赔偿,可是金钱能买什么?
忍得青筋突起,姚琛泽忽然一拳锤下地面,碎屑四起,也不知是在为什么生气。
缓了许久,左寒终于被放开,去门外叫来了守卫的随从。
铁笼外的长柜里就收着衣物,连补了两针强效抑制剂之后,怀里久久空着,撕咬欲和占有欲都得不到满足,姚琛泽痛苦得蜷缩起来,不多时浑身抽搐,腹部的伤口重新流出鲜血。
再抬头时眼睛都变了,一对犬齿又尖又长。
“不是吧,又来…”闻讯急匆匆赶来的陈医生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趁着还能自如行动,姚琛泽自觉戴上了止咬器,黑色的皮质面罩挡住了下半张脸,金属间透出的尖锐犬齿骇人,整个人带着股偏执的邪气。
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左寒,喉咙里不停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嘶吼。
“先出去,不要待在他的视线里。”陈医生意识到不妥。
然而他不过和左寒说了句话,原本还算平静的姚琛泽忽然暴起,冲过来扯着左寒就要把他拖回去。
第26章不太有印象了
这里兵荒马乱,外头李济航试图拦着姚青不让他进庄园。年近五十的中年alpha头发乌黑,保养得很年轻,利落的脸型、深邃的五官都和姚琛泽很像。
东部联盟的会议开完了,应该阖家团圆的元旦都没能一起过,来探望一趟易感期中的儿子合情合理。
“等少爷易感期过了,再会面比较好。”
“来人调查了,柯舜义的事,总得商量一下对策。”姚青四两拨千斤,并不理会李济航这种角色。
确实被逼的很紧,已经有两波警务员上门询问过情况,被李济航以姚琛泽在易感期无法应答为由挡了回去。
李济航亦步亦趋跟着姚青往安全屋走,感觉自己像个大内总管。他是个猞猁alpha,和姚琛泽同岁,两人一起长大。
他父亲原本是姚琛泽的外公捡回家养大的干儿子。因为养育之恩,又因为姚琛泽的母亲早早没了,李济航一直被长辈们教导要好好辅佐姚琛泽。
他自认为这些年做得还不错,但最近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好不容易摆脱了难缠的alpha,左寒披着件外套走了出来,与姚青擦身而过。
浑身都撞得疼,后背尤甚,故而他走得有些慢吞吞的,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那股龙涎香浓得夸张。
姚青脚下一停,回头看着左寒的背影,微微出神。
李济航在一旁警惕地留意着他的表情。
想咬的人不在眼前,姚琛泽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摘了防止咬伤左寒的止咬器,松了松脖颈,片刻,他学着左寒的样子,懒散坐着。
“柯老爷子气得厉害,调查的人都问到我这里了,你太冲动了,事情不是这样办的。”姚青双手插兜,上来对着姚琛泽就是一副教育的姿态。
因为精神力的压制,他远远站在门边没有走近。
“这有什么好调查的,人是我打的,这不是家务事么。”姚琛泽直接承认了,又起了个话头和姚青商议起姚瑾涵的后事如何安排。
姚青适当露出一个惊讶又悲痛的表情。
“你不知道我姐死了吗?”姚琛泽懒得看他演戏。
“我怎么会知道呢?你又没告诉我,这种事怎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姚青皱起眉,很不赞同的样子。
然而两人心知肚明。
“她是自杀,因为被你卖给一个会家暴的禽兽,不堪受辱,所以自杀了。”姚琛泽声音大了起来,面色看起来有些狰狞。
对于姚琛泽明晃晃的尖锐,姚青淡然一笑,不认同也不否认,自顾自说着他关心的事:“我在帮你扛着柯舜义那边的压力,他人到现在还没清醒过来,听说有很大概率以后会终身瘫痪。”
“调查组上门,我肯定得保我的儿子,刚回来你就给我捅这么大个篓子,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把死因定为突发恶疾,我就出手保你。”姚青自觉真诚,和姚琛泽谈起条件。
姚琛泽不知道他怎么笑得出来,拳头乍然捏紧,许久才慢慢松开,忍得头昏脑胀。
“不需要你保我。我姐突发恶疾?那我打柯舜义的理由是什么?发疯吗?这不就是你们所说的家务事吗?有什么好调查的!被打不是他活该吗,不是他罪有应得吗?”
姚青收起笑脸,直言批评:“你还是太年轻,做事鲁莽,看问题看得太浅。”
不就是怕影响仕途么,姚青现在与其说是个军人,不如说是个政客。
“亲女儿自杀是一件让你感到羞耻的事吗?”姚琛泽问得直白。
“瑾涵是个好孩子,就是太脆弱,这也是为她的名声考虑。”姚青表情淡淡,配着点刚刚好的悲伤。
实在没能控制住脾气,姚琛泽愤怒地吼了出来,“自杀不是她应该羞耻的事,羞耻的应该是你!是柯舜义那个畜生!撒个谎就能粉饰太平吗?你为什么连她的死都不尊重?你还配做父亲吗?”
不想再做无意义的争执,姚青只问自己感兴趣的事,“柯舜义和你说什么了吗?”
“说什么?”姚琛泽恶声恶气。
被激怒的人会失去理智,继而会口不择言,姚青静静观察着姚琛泽的神情,轻嗤了一声,不免有些得意,“你会愿意来求我的,儿子。”
他并未久留,走之前留下了从东部联盟带回来的特产,一盒甜到发腻的马卡龙。
姚琛泽最讨厌的甜食。
姚琛泽尽力在以一个成熟男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最明显的改变结果大概就是,直忍到姚青走没影儿了,他才气得将那盒包装精美的点心砸得稀烂。
都在如临大敌般应付着突然造访的姚青,无人看管,左寒在庄园里烦躁地转来转去。
烟已经在那个深夜抽完了。
是午间休息的时间,三两个园丁边晒太阳边聚在一起抽烟聊天。左寒来来回回在主路上绕了几趟,终于克服心理障碍,主动跨过灌木丛,走过去开口借烟。
“这烟不好,劲儿太大,您可能抽不惯。”憨直的园丁擦了擦手,恭恭敬敬递过来。
“哦!我那里还有一盒好中华,元旦别人送我的,我去拿!”他忽然大叫一声,吓了左寒一跳。
“不用不用!”左寒叠声拒绝,然而热情的园丁跑得很快,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不得不站在这里被众人围观打量,简单的两句寒暄后,又没什么能聊的。
左寒开始后悔。他突兀地闯进了别人的空间,让原本的闲适变得拘谨尴尬。
到底为什么要来借这根烟?
姚琛泽到底为什么要住在这么不便利的地方!?
没多久,李济航就派人寻了过来,左寒磨磨蹭蹭不想动。
他有点没办法面对姚琛泽。
老虎没有人类弯弯绕绕的情绪,姚琛泽不一样。他无法处理和人类的复杂关系,尤其是涉及情感的。之前是懒得管,现在却好像越来越麻烦。
这个讨厌的没完没了的冬天。
为期一周的易感期终于结束,为了防止伤害到左寒,之后的两天姚琛泽都自觉独自呆在安全屋里。
早上六点不到,他就开始念叨着让李济航把左寒一起带来接他,像个对怀孕的妻子翘首以盼的、即将出狱的劳改犯。
真见着了人,姚琛泽委屈又高兴,快步走过去把左寒的手圈在掌心里暖着,“这几天睡觉冷不冷啊?”
说着还蹲下去亲了亲人家的脸。
动手动脚,问问题也是细声细气的,和前两天姚青走后乱砸一通的样子判若两人,鬼附身了一样。
李济航站在一旁做着各项数值记录,以备观星楼查问,本打算尽量减少存在感,实在是好奇,还是试探着问了出来:“少爷,您还记得异化期间发生的事吗?”
大约是因为变成大老虎时没轻没重伤到了人,才这么做小伏低吧?
大少爷闻言不大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不太有印象,就记得异化前和柯舜义的两句对话。”
“之后的事都没印象了?”李副官有些不可置信。
左寒闻言掀起眼皮,凉凉扫了姚琛泽一眼。
说起易感期之前的事,姚琛泽立即想到了那碗让他挂心的面,他转过头去又悄悄和左寒咬耳朵,“12月31日是你的生日吗?”
手没能挣开,距离近得离谱,呼吸交错间,左寒很快否认,“不是。”
“那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姚琛泽来了兴致。
左寒答得敷衍,“不记得了。”他试图从诡异的暧昧氛围里出去。
“怎么能不记得呢?”姚琛泽有点不乐意了,他想学学别人谈恋爱,却一直不得门路。
他好像没有办法哄自己的omega高兴。
他是个失败的alpha。
第27章别这么快离开我
“给我五十块钱。”左寒伸手,直截了当表明了能让他高兴的方法。
“什么?”姚琛泽下意识捏住了左寒伸过来的手,不能理解。
“我问园丁要了盒香烟,没给人钱。”左寒解释。
“支票呢?”姚琛泽愣怔不解。五百万的支票签给了左寒,这人问他要五十块?
“不知道放哪儿了。”
大约还压在遥控器下面吧?再说了,这东西能拿出去跟人换烟吗?
自己的omega连五十块钱都拿不出来,姚琛泽气得一跺脚,“我怎么都没给你零花钱。”
“你为什么要给我零花钱。”左寒莫名其妙。
姚琛泽很少遇到需要自己付钱的场合,就算有也是直接刷卡,他开始自责,“都是我不好。”
“你对我那么好,陪我度过那么危险的易感期,我却连零花钱都不知道给你准备。”
左寒皱起眉,大概意识到了姚琛泽对他存在一些误会。这人越来越喜欢贴着他,走去别墅的这几步路也要揽着他的肩膀。
还是明确划清界限比较好吧,太阳会洒在海面,却没办法将温暖带进海底。
左寒不愿意吊着姚琛泽,也不愿意说出真正的理由。
怎么说?我在你易感期时敢摸你的老虎头,是因为我想死?
“我不喜欢你。”他抬起头,认认真真看着姚琛泽的眼睛。
风迎面吹了过来,他没忍住眯了眯眼。只需要轻轻一下,他就像蒲公英一样散开了,何况是这样呼啸的热烈的风。
“还生气呢…”缺心眼儿似的大少爷凑过来蹭蹭左寒的侧脸,语气讨好,“别生气了,我保证,保证以后不会再偷看你上厕所。”这句话说得磕绊,脸皮再厚也红了。
左寒一时间气得不轻,没忍住磨了磨后槽牙,直直瞪着姚琛泽,“你之前不是说没什么印象了吗?”
阳光镀在他的脸上,眼底映照出色彩。
眉眼生动时真的漂亮极了,姚琛泽脸一红,没忍住又拉着左寒的手,低头亲了亲他的脸。
“我替它道歉。”姚琛泽认错很快,态度良好,言下之意也是要和那只惹人嫌弃的老虎划清界限,以免殃及他这条无辜的池鱼。
“可我又羡慕那只老虎。”
左寒摸着被亲的那边脸,心底乱七八糟的情绪扯不分明,没搭腔,姚琛泽自顾自说了下去。
“因为你会拍它的头。”
被这伤春悲秋的酸话酸得一激灵,左寒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了过来。
姚琛泽揉揉脑袋,咧嘴一笑,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左寒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他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在欺负傻子。
回了别墅,姚琛泽看到了玄关旁墙壁上左寒写的道别字条,那东西一直没人动。
“我得走了。”左寒下定决心。在温暖的地方呆了太久,久到他已经快要忘记来路。
“我真的不需要换腺体,别费那个劲了。”一开始姚琛泽不让他走的理由要给他换腺体来着。
“你要去哪儿?”姚琛泽眼神有些茫然。
因为易感期太混帐把人弄生气了?还是因为他没忍住把左寒的后颈咬出了血?或者是很早之前他把人腺体咬烂,那个时候就已经被判死刑了?
“我有我该去的地方。”左寒答得模糊。
姚琛泽急得乱转,“那我去哪儿找你?”
“你找我干什么?”左寒反问。
姚琛泽立时生了气。
两情相悦不就该住一起吗?那些伤害他都认,会想办法尽力补偿,嫌他脾气不好,他也在改了。
但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吧,怎么就不能再等等他?
实在不明白左寒为什么不能和他安安稳稳谈恋爱,很想大声吼出来质问一番,又碍于目前正是脾气变好的人设,姚琛泽胸膛起伏,气鼓鼓瞪着左寒,转身就走。
“我去做个体检,你等我回来。”
“李济航,是不是刚谈恋爱不能立即住在一起,也许会不利于感情稳定?”姚琛泽坐在车上,想着心事。
“不太了解,可以翻翻论文,看看统计数据。”李济航答得敷衍。他对这些确实不感兴趣也毫无经验。
“你赶紧谈个恋爱去。”姚琛泽的要求很不合理。
然后现学现卖给你传授经验?
“不妥吧。”李济航坐在副驾驶,满脸不赞同。
车快开进观星楼,姚琛泽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有唐荐忠的消息了吗?”
李济航答他,“嗯,他回了老家,说是老母亲生了病,元旦晚上你又不在,走得急,忘记说一声了。”
姚琛泽冷哼一声。
他一共经历过两次易感期提前,上一次和五年半前。
一时间想起了很多,姚琛泽又沉默下来。
那天他带着足够的钱,想把那个能辅助自己安眠、看起来又乖顺可怜的omega从红灯区带走,怕传说中的明哥不放人,保险起见,他甚至带了一队卫兵,谁知不知为什么突然进入了易感期。
事后他去警局自首,说自己易感期强迫了一个omega。
“红灯区的omega,这不算违背当事人意愿,姚少爷您回去吧,别为难咱们了。”
他不依不饶,于是那些人又说,“我们去查证了,是他故意用药物引起了你的易感期。这相当于被害人同意。”
观星楼也出具了报告证明是药物影响了他的腺体健康,又拿出姚青签好字的监护人知情同意书告知他必须住院配合治疗。
结果不过是把他关起来研究A级alpha向S级alpha越级的可行性。
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锐利的疼痛其实还能够忍受,最难捱的是躺着任凭身体里插入各种东西,意识清醒却无法动弹,听得到声音却无法开口说话,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清晰感觉到钝刀磨肉似的痛苦。
时间会失去度量的功能,淌成一潭死水,只能在脑子里一幕幕放着无声的电影。
记忆也容易发生错乱。
最初他常常分不清有些事是真实发生过,还是仅仅因为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变得细节丰富足以乱真。
这种完全无法摆脱又绵延看不到头的绝望,他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姚琛泽积极跑来这个让他产生心理阴影的高楼体检,就是想确认这次易感期的提前是否有问题,是否也是受药物影响,与最初那次又是否具有相关性。
“柯舜义那天说,姚青告诉他,我姐恢复得不错。然而姚青应该早就通过唐荐忠知道姐死了。”说出“死”这个字,姚琛泽还是顿了顿,接着又言:“那他为什么要骗柯舜义?为了迷惑他放松警惕吧。”
“如果柯舜义知道我姐刚死,他那么谨慎一个人,元旦很大概率不会出席晚会。”
“这是干什么,借刀杀人呢。”姚琛泽闭了闭眼,愤怒在脑子里横冲直撞。
李济航一阵沉默,不知如何应答。
血液检测报告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来,回程路上,姚琛泽安排了下去,“先给我姐准备后事,别让她一直得不到安宁。”
柯舜义还躺在ICU里没醒,姚青确实动了人脉出面申请延缓对他的调查讯问,只说等柯舜义醒了再对质取证。近期他已被限制出省,万一之后被带走讯问,怕是会耽误料理姚瑾涵的后事。
回来的时候,姚琛泽后知后觉左寒的行李都没有了,没在手里也没在房间里。他这一趟出去没多久,左寒刚找到园丁还完烟钱。
“陪我送姐姐一程吧。”
左寒脚下一停,犹豫良久。
“小时候我姐跟我说,因为她有过妈妈,我没有,所以更要好好照顾我。”
“你也没有妈妈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姚琛泽声音很轻,跟左寒做着承诺。
“别这么快离开我。”他有点难过。
喜欢的人就想一直一直在一起,难道不应该吗?左寒和他最初以为的“乖顺”搭不上一点边,可是这个人在身边,他才会感到安心。
第28章我一直把你放在心上
姚瑾涵嫁人后,社交圈很窄,姚琛泽没有知会柯家,只告知了两个探过病的密友过来吊唁。
事后,直接安排将姚瑾涵和母亲葬在了一起,就在江陵庄园的后山,绕过一条幽静小道,爬很久台阶才能到。
另一边,陈旧的墓碑旁长出来一些杂草,姚琛泽蹲着一根根揪掉了。
黑白照片上的女人笑容平和。
她们确实长得很像,眉眼大气又不失温婉。
忙完一切,姚琛泽坐在崭新的墓碑旁坐了一整夜。
“姐,我说我要保护你,我没有做到,对不起。”
“让你这么久都没法安心离开,对不起。”
“我没能保护好你,对不起。”他不停说着抱歉。
要抱歉的事太多了。
为什么人会突然消失呢?一点预兆都没有,他总是太迟钝。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走,可突然在某一个时刻,属于姚瑾涵的一切都被按了停止键。他无比清楚地知道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再也听不到她说的一个字句。
往前走的只有时间,他还会经历各种喜怒哀乐,而这个人被永远留在了原地,定格成一个黑白的单一的表情。
年幼时姚琛泽很爱哭,在姚瑾涵被人欺负后,抽着鼻涕承诺以后会保护姐姐。
姚瑾涵会拍他的头告诉他,“你已经很勇敢了。”
他没有做到,也不够勇敢。
从前没有发现姚瑾涵被家暴的事实,现在也没有足够留意她的精神状态。
“那天,我其实已经摸到了柯舜义的心脏。”
“我原本打算杀了他,送他去给你赔罪,并且这个念头依旧在我脑子里,日日折磨着我。”
“杀人偿命,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可我怕弄脏了你轮回的路,也怕你生气,你应该干干净净地走。”
四周寂静无声,无人回应,姚琛泽一阵沉默。
“陈斯奕跟我说,腺体找到了配型,我做主捐出去了,没有给那个腺体被我咬烂的omega。”
“这也是我不想做的事。”
想想又很不高兴,姚琛泽揪着枯草,半晌抹了抹眼睛。
“姐,你看,我做了很多以前不会做的事。”
可是再也不会有人弯一弯眼睛,笑着肯定我了。
“姐,我遇到了喜欢的人,就,你之前电视里看到的那个,你说看我的表情,觉得我很关心他。”
“我说是因为我咬烂了他的腺体。”
“你还揪我耳朵。”姚琛泽伸手摸了摸耳朵,垂下头。
“我那个时候不太懂。”
“我会好好照顾他,等我们感情稳定了,带他一起来看你。”
“其实,我有点怕。”
怕什么,他也不知道。
可能是怕再一次满怀希望时毫无防备地摔下,怕再一次感受到幸福时突然惊醒,怕再一次被突然抛弃。
留在原地是死去的人,被时间裹挟着往前的是他,可被抛弃的也是他。
该怎么告别呢?
他固执地把姚瑾涵的后事留到了现在才办,留到了新的一年,就好像她还在某处生活得很幸福,可解开塑封袋,姚瑾涵还是封入时那个面目全非的模样。
“姐,我其实很想问你,手上被刀割个口子都要疼上半天,你怎么能忍受得了那样的疼痛。”
动脉在皮肤之下6-7毫米处,割到动脉一定会切破无数神经,那时的疼痛是割破手指的几十倍上百倍。
“你都那么痛苦了,你告诉我啊。”
说不定我就不会强行留你了。
姚琛泽又说不出这种话。
他忽然觉得很茫然。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有个摇摇晃晃的人影走了过来。
是左寒。
“你怎么来了?”姚琛泽一下站起身,快步走过去把人搂进怀里,心里一时间又酸又胀。
“天这么冷。”
左寒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他算是应了姚琛泽的要求,陪着守了三天灵,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被赶回去睡觉。
破土立碑的事姚琛泽只带了李济航一起,李副官傍晚就回去了,等到天黑透了还没见姚琛泽回别墅。
左寒有点担心。
其实爬到半路就后悔了。
姚琛泽和他不一样,不是那种会寻死的人。他与其去担心大少爷,不如担心自己的小命会不会半路就被折腾没。
后来左寒又觉得有意思。
爬到一半,他坐在台阶上歇脚,回头看山下万家灯火渐渐熄灭,久违的平静之后,孤独感一下被勾了出来。
喘匀了气,刚站起身就崴了脚。
可见疲惫的时候不能停,停下就再也走不动了。
冬日夜短,白霜落了满头,石阶很滑,左寒爬了很久,天微微透着亮了,他才撑着膝盖爬到了墓园。
一瘸一拐走到墓前,左寒放下路边好容易摘到的几朵野花。
“别难过了。”他实在不会安慰人,半天才憋出来干巴巴的几个字,说完又觉得自己强人所难。
这怎么能不难过呢。
他能实实在在感觉到姚琛泽的伤心。
所幸姚琛泽很好哄。
“我记得她,她就不会真的离开。”这人拉着他的手一直没松。
“你也会记得我吗?”左寒忽然问。几天前,姚琛泽说,他也没有妈妈了,会好好照顾他。
其实他不需要照顾,也不需要记很久,偶尔,然后慢慢忘记就行。
可是姚琛泽悄悄捏了捏他的指尖,认认真真对他说,“我一直一直把你放心上。”
像小学生告白一样。
姚琛泽的手一般都很暖和,坐了一整夜,他的指尖终于开始变凉,变得和左寒的体温一样。
姚琛泽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单手解开外套,抓着左寒的手放到了怀里。
左寒忽然觉得很不自在,挣扎起来。
人与人的联系或许代表了生命的厚度,他原本只有薄薄的一片,无牵无挂,随便飘去哪里,无人在意。
变厚这件事让他感到不安。
在姚琛泽身边让他感到了带着疼痛的温暖。
他也不需要被记住了,这对活着的人而言只是负担罢了。
可是挣扎无果,姚琛泽直接脱了大衣盖在他身上,又很快弯下腰将他背了起来。
下山的路,一步步走得很稳。背上的人轻飘飘的,姚琛泽很不高兴。
“你要多吃饭。”
“好吗?”他语气生硬,应该也不习惯这样说话。
“多吃胖一斤,允许你抽一根烟。”再开口还是一样的命令式。
“哼。”左寒不屑,又没忍住将冰凉的脸偷偷贴在了姚琛泽的后颈。
在心里从1数到5,他抬起了脸。
因为日子难熬,每当感觉疼的时候,左寒会习惯性在心里数数。
1,2,3,4,5……
1,2,3,4,5……
巨象变成了一只只蚂蚁,成群地缓慢地爬过骸骨。于是成吨的痛苦被分割成一缕一缕,变得轻飘飘。
可他不知道,原来自己在感到幸福的时候也习惯数数。
第29章你能不能听点话
回到别墅时,晨光熹微,左寒已经安安静静睡着了,姚琛泽将他一路背回自己房间,帮着用温水擦了擦手和脸,又轻手轻脚钻进被窝抱着左寒一起睡觉。
闭眼前,他凑过去亲了亲左寒埋在发丝间的侧脸,心里满足极了。
姚琛泽最近不需要上值,俩人一觉睡过了午饭点。
左寒从睡梦中醒来后,眼神总会有几分钟时间不聚焦。
趁着他愣愣发呆,姚琛泽倾身过去亲他的眼睛。
“中午好。”他声音低沉,带着点笑意。
左寒耳尖一红,推开烦人的姚琛泽,自顾自翻过身去,闭上眼睛接着睡。
“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起来吃饭。”大少爷很喜欢安排别人。
“不要烦我。”被人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扒拉出来,左寒起床气严重。
抗议一向没用,只能被迫举起胳膊,由大少爷亲自给他套上毛衣。
这人好像很喜欢做这种事,甚至兴冲冲又给左寒绑了个毛躁的小辫子。
“你那个翻盖儿手机呢?”
“你行李呢?”
姚琛泽手里的活儿做得不怎么样,嘴一直没停。
左寒不答话。
“你掉了两根头发,也不严重,没什么事,冬天了,新陈代谢而已。”
“我应该也掉头发的,就是太短了,看不出来。”
左寒懒洋洋听着,又开始犯困。
两人的单方面交流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少爷,血液检查报告出来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李济航已经去了趟观星楼,取来了报告单,还把陈医生接了过来。
姚琛泽居家时也穿着黑色的制服衬衫,腰背挺直,坐姿板正,手里剥着坚果,攥够一小碟就摆到左寒面前催他吃。
两人才吃过午饭,左寒已经被姚琛泽连凶带劝塞了很多,自然吃不下。
“你能不能听点话?吃个饭跟老鼠似的,这样怎么能养胖。”姚琛泽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讨人厌,转头又满脸严肃地问陈医生:“确定是药物影响?”
“是的。”陈斯奕看够了热闹,点点头解释,“研究部对异化前腹部流出的血迹和一些皮肤组织进行了详细检测,你可以看看报告里TRP那一栏,各项数值都和五年前的那一例相差无几。”
姚琛泽皱起眉。
李济航适时递过来两份报告单。
“最后一栏的成分比较罕见,和实验室失窃的某一批ACS同源,这种物质会药物影响alpha的DRG神经元。”说着话,陈医生抬手捏了捏酸涩的眼头。
他刚交完语焉不详的工作报告,被观星楼领导孙承庭狠狠批评了一顿。
观星楼管理着联盟所有的医药研究系统和医疗系统,陈斯奕被观星楼外派出来,虽在私立医院挂了个闲职,主要任务还是监视并及时汇报姚琛泽的一切异动。
左寒听得一头雾水,便干脆放任脑袋空空。他耐心又配合,不过是因为姚琛泽承诺一会儿会安排车送他出庄园。
结果等来了个活儿。
只听陈医生建议姚琛泽回想一下,那天出门前有什么异常。
“药物的剂量不大,所以见效比较缓慢,大约需要往前追溯几个小时。”
“异常?”姚琛泽陷入沉思。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开始有些不自在,偷偷瞟了左寒一眼。
陈医生一脸不解。
“没什么异常。”姚琛泽摸了摸鼻子。
只是左寒对他异常热情,扒着他的胳膊要亲,亲了之后又大哭起来闹他罢了。
“可以复现一下当时的情景,可能有什么细节被遗漏了。”为了防止夹在观星楼和姚琛泽之间难做人,陈医生当天避着嫌,一直没有出现。
他莫名其妙得到了姚琛泽一个赞许的眼神。
12月31号,出门之前的几个小时……
姚琛泽在客厅里转了转。
“一开始我坐在沙发上,说了一句女佣家里进飞蛾的事。”他拉着左寒坐了下来,又问陈医生,“需要我把所有做过的事都再做一遍吗?”
“倒也无需事事一致,你尽量在脑子里过一遍当时的情景,由熟悉的场景带动记忆……”话没说完,刚刚还满眼赞许的大少爷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陈医生摸不着头脑,接着就见姚琛泽一脸严肃,当着众人的面将左寒抱了起来,乐颠颠往楼上去。
陈医生:“……”
明白了。
姚琛泽假模假式关起门,把两位观众关在外面,一进门就把左寒压在被子里,脑袋乱拱,声音蛊惑,“你再哭一个我看看。”
左寒手脚并用大力推拒着。
对于协助场景复现这件正事,他确实愿意,但并不代表他脾气变好了。
“不对不对,顺序不对,你锤我之前,我们还亲了好久。”说着姚琛泽就凑了上来。
里面不知什么动静,李济航点了点腕表,抬手敲门。
“少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尽责的李副官完成了敲门的任务,里头的人却久久不出来。
等姚琛泽神清气爽下楼,忙碌的李济航又去替补了唐荐忠的位置,和姚琛泽进行了关于“今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等一系列对话。
左寒靠在楼梯扶手上,听着两人一板一眼复述当天关于“客人中午想吃面”这件异常事,又羞又恼。
按照时间线,姚琛泽被簇拥着走到门口,刚要上车,忽然回过头。
“不对。”他看着李济航空无一物的双手,找到了那个被遗漏的点。
那天跟在他身后送他出门的是唐荐忠,这人手上端着个白色的长嘴瓶子。
每天早晨出门前,唐荐忠都会送他上车,出门前会贴心地给他的衣服喷上无味的消毒喷雾。
日日如此,已经在他的思维里形成了定式。
姚琛泽站在玄关,陷入了回忆。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出事那天,隔壁包子铺拉着他炫耀红裙子的老板娘。
因为很不喜欢肢体接触,也有点洁癖,姚琛泽当下心里就有些膈应,面上也带了点怒气。
似乎上楼前,他也消了遍毒。
其实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姚琛泽不确定是他自己随意按了按台子上摆放的消毒喷雾,还是靠在门边的omega主动给他喷的。
第30章在眼皮底下看着
对陈医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姚琛泽又有些疑惑:“如果两次药物都是通过喷雾的形式影响了我的易感期,为什么发作的时间间隔不同?”
陈医生思索一番,答:“这种药物的作用时间跟剂量浓度都有关。”
“当然也会受外界影响,如果闻到了吸引你的omega信息素,你进入易感期很快的。”
“我会上报这个情况,其实当年任教授给的意见就是,药物通过口鼻进入了呼吸系统。”
唐荐忠为什么会有和斜府街红灯区同源的药?
姚琛泽皱起眉,追问:“这种药有购买渠道么?”
陈斯奕摇头,“没有。”
“这其实是一种活性构象刺激素,简称ACS,借鉴了高匹配度omega信息素对alpha的刺激作用原理,除了观星楼需要做实验来检测alpha的腺体耐受力,以及利用alpha易感期时的强自愈力对濒危alpha进行急救以外,没什么人会想促使alpha快速进入易感期,也就是说,ACS的需求量不大。”
“并且,这种刺激素如果用量过高,会引发不可预测的危险,所以观星楼并没有开放给市场量产。”见姚琛泽一直沉默不语,陈医生做了详细解释。
“也就是说,这个什么ACS目前只有观星楼有,这个喷雾就是观星楼失窃的那批ACS?”李济航追问。
陈斯奕很严谨,“可以做这种推断,之前失窃过的那批,具体有多少我不太清楚,好多年之前的事了,不过总量有限,失窃的那点不太可能形成市场。”
“除了这两例,观星楼也没接到过其他同类型的案例报告。”
因为药物同源,两件相距五年多的事被关联到了一起。
难道五年前也是姚青动的手?姚琛泽沉思不语。
这次姚青让唐荐忠给他下药,是想借刀杀人,瞒住与柯舜义合谋的事,阻止他继续追查。
动机还算明确,那上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说不通,姚青那个时候有什么动机向他动手?姚青知不知道他去了斜府街都难说。
五年前他刚进宿城军校,人不在首都,又因为姚瑾涵被迫嫁人的事,有半年多没和姚青说话。
也可能是薛海明死后,姚青安排人收缴赃物时擅自扣留了这批药吧。
姚琛泽清楚自己的父亲手脏心黑,小动作不少。
他妈妈是低嫁,是外祖家一路提携姚青从一个普通士兵坐到如今的位置。
然而姚青从江陵庄园搬出去之后,住的都是高档公寓,动产和不动产也请了专人打理。查不到他的具体资产,但可以估算出来他很有钱。
外人可能会以为姚青用的是姚琛泽母家的钱,只有姚琛泽知道,并不是。
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听说姚青今天去和宣传部的人吃饭了。”姚琛泽站到门廊下,偏头看向山陵的方向,语气淡淡。
李济航应道:“是的,即将换届了,姚将军最近很忙。”
“唐荐忠还没回来吗?”姚琛泽又问。
“我们派人守着,他没能再跑得了,索性就装老母亲病重,在养老院里老实伺候着。”
姚琛泽冷哼一声。
唐荐忠自以为能溜之大吉,也没想着东躲西藏,估计没料到他这次易感期能有惊无险地过去,人还好好活着,没被警务局带走,也没被观星楼关起来。
陈医生下午还有事,司机将车开到门廊前,等着送他出去。
看着那辆接送人的商务车,姚琛泽眼皮一跳。
糟糕,今天说好要送左寒走的。
对这事,姚琛泽心里自然是百般个不愿意,他可能刚有喜欢的人,就爱把人放在身边看着。
说要送左寒走,只不过是缓兵之计。
他在市区还有几套公寓,打算把闹腾着要离开的左寒安排住在公寓里。
回头看了眼左寒常窝着看电视的沙发,没人。
姚琛泽这才发现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左寒不见了。他顿时急了,在屋里转了两圈没找到人,出去拐过前廊,一眼看见他的omega正蹲在地上帮园丁小于除草。
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园丁笑出一口白牙,左寒迎着暖阳微微眯起眼睛,看神情也很放松。
姚琛泽一点也不喜欢左寒和别人说话。
左寒对着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傲娇又难搞的样子,虽然这股爱答不理的懒散劲儿次次都勾得他心痒痒,但没有哪个alpha不喜欢自己的omega笑盈盈撒个娇吧?
还是不能把人送出去,不在眼皮底下看着,谁知道左寒每天都在跟谁说说笑笑。
想着想着,姚琛泽已经气冲冲走过去,刚叫了左寒一声,园丁赶忙直起身和大少爷打招呼。
左寒也随即站了起来,他回过头轻飘飘扫了姚琛泽一眼,然后在姚琛泽愤怒的视线里直挺挺晕了过去。
姚琛泽一下心脏骤停,脸吓得煞白。
“怎么了这是?左寒,左寒!别吓我!”他一把接住人,手都在发抖。
掐人中没反应,姚琛泽俯身给左寒做起了人工呼吸。
园丁也吓得一愣,赶忙去叫人来。
前后不过几分钟,送陈医生的车还没出庄园大门,一阵慌乱后,左寒被迅速送进了急诊室。
“是不是昨天晚上冻着了,都是我不好。”
姚琛泽垂着头,心里一阵难受。omega真的太脆弱了,怎么动不动就生病晕倒了。
医生没多久就出了急诊室,顶着姚琛泽焦急乱窜的信息素,赶忙开口安抚,“病人呼吸功能还在,应该是直立性低血压,大概率就是累着了,人很快会醒,等检查结果出来看看具体原因,别紧张。”
姚琛泽让人给左寒办了个住院,亲自把人接去病房,下午又安排着给左寒做了一套极为详细的体检。
一直折腾到傍晚,各项报告才陆陆续续出来。
“嘶。”医生翻着报告单,表情严肃,“病人在五年前切除了omega腺体,术后没注意休养,本来就恢复得很不好,每天需要吃两片诺克吩,比别人剂量要大。”
“诺克吩是omega腺体激素替代药,每个腺体受伤不能自主分泌激素的omega都必须按时按量服用,这药相当于代替腺体在给身体供给必要的激素。”
“诺,你看一下这个p值,病人体内的omega腺体激素过底,都快变成零了,病人肯定最近都没吃药。”
“这个东西很重要的,怎么能这么不重视,长期停药,各项身体机能都会受损,最后难受的还是病人自己。”
“一定要足够重视,严格按时按量吃药,按时作息。”
“你没注意到他最近嗜睡乏力,人也没什么精神么?”
对着医生的批评,姚琛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心疼又自责。
他自觉是因为易感期那几天困着左寒,叫人没能按时吃药了。
第31章下次吃饭也这么英勇
姚琛泽拿着一沓报告单回来的时候,左寒正沿着长长的走廊背对着他慢吞吞朝外走。
冷不丁被人从后面腾空抱起,左寒吓了一大跳。
还好,是熟悉的龙涎香。
姚琛泽眼睛红红的,抱着他就要回病房。
“不用抱我,放我下来。”旁边就是护士站,当着一群陌生人的面,左寒脸红得要滴血。
姚琛泽身上总是很暖和,冬日外套里也就穿一件制服衬衫。
挣扎了两下,还是被送了回去,牢牢团进了被子里。
富人区的私立医院,单间病房地方宽敞,条件自然是不错,姚琛泽守在病床边,瞪着左寒,语气里满满都是自责,“我都不知道你每天得按时吃药。”
“跟你没有关系。”左寒难得有些逃避姚琛泽的眼神。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所有问题,也不曾料到有人会为此伤心。
“你不是我的omega吗?”姚琛泽脸虽然习惯性臭着,声音倒是很小。
“不是。”左寒否认。
只是夕阳的原因,他的脸才这样红。
“我不是说你是我的所有物,你不喜欢,那我不说了。”姚琛泽低下头去,又有点难过。
“我太笨了。”他总是不能照顾到omega的身体,没法完成作出的承诺。
很害怕左寒也会突然不在。
“这跟你笨不笨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前几天有点累了。”面对姚琛泽的关心,左寒很不自在,说着就要下床。
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值当这么大惊小怪么。
姚琛泽立马耍赖似地扑过去,用上半身压住左寒。
“先在这里住两晚,医生说你体内的omega激素含量太低了,需要先输两天液,之后还得再抽一次血,根据P值决定每天吃几片药。”
医生的话姚琛泽都听了进去,也已经托人去南部联盟调特效药。
“不用这么麻烦,真的。”
左寒一直不配合,言语间对自己的健康问题一点也不重视,两人来来回回拌了两句嘴,姚琛泽面上有点生气了。
直起身在病房里转了一圈,再凑过来时,又好声好气的。
“你听点话。”
生病的人身体难受,心情就会不好,不配合是正常的,他理应多体谅一些。
被比自己小四岁的alpha说教,左寒一下没了声,垂着眼睛钻进被子里。
确实浑身提不起劲来,但这种乏力和疲惫是常态,早已成了习惯,不去在意就没有任何影响。
为什么要这么郑重其事地来看病。
大少爷明显不太会照顾人,笨手笨脚,甚至还有点画蛇添足的意思。
司机送了补汤来,姚琛泽想将汤倒进碗里,果不其然撒了一桌。
手忙脚乱收拾干净,他又一勺勺舀出来,吹凉后,再递到左寒嘴边。
左寒偏过头去抗议,“我只是晕了一下,好手好脚的,不是瘫痪了。”
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姚琛泽经常看一些老土的电视剧,带入的可能是那种受气儿媳妇,任劳任怨照顾瘫痪在床的恶婆婆。
“这个烫,小心。”姚琛泽好像屏蔽了他的一切意见,自顾自做着这些琐事。
瓷勺凑到嘴边,很固执,左寒只能张嘴。
姚琛泽偷偷瞥一眼左寒,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和那个园丁,你俩说什么了?”
左寒歪了歪头,想了起来,“小丁说,今年元旦唐管家没给大家准备红包,问我庄园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姚琛泽手下一顿。
逢年过节给家里的佣人发红包,这件事一直是唐管家在做,他很少去管这些琐事,确实忽略了。
“合着你和别人凑在一起,说我坏话了?”想到这里,姚琛泽立马不高兴了。
他一点也不喜欢左寒和别人说话。
左寒轻轻咂了下嘴,不想理他。
“小丁是个beta吧,在村里都讨不到老婆的那种。”姚琛泽又送过来一口汤,讲话一点情面也没留。
左寒觉得奇怪,“那我没了腺体,和beta有什么区别,我没有钱,身体不健康,在我们村更讨不到老婆。”
“你为什么要讨老婆?你不是beta,也不是alpha。”姚琛泽对于左寒想讨老婆这样的说法非常警惕。
“你喜欢女性omega吗?”
实在是烦,左寒接过碗来,一仰脖,将剩下的半碗汤灌了进去。
“你也不是非要吃那么慢嘛。”姚琛泽递过纸巾,给左寒擦嘴。
“下次吃饭也这么英勇就好了。”
“姚琛泽!”左寒头一回直呼大少爷的大名。
病人看起来精神还可以,姚琛泽笑得一脸开心,“一会儿还有营养餐。”
想起午间在威逼利诱之下塞下的半条鱼,左寒较真儿了,“你说了的,只要我吃完碗里的菜,你下午就安排车送我走。”
“这不是出来了么,听话。”姚琛泽应得很敷衍,放下碗又黏黏糊糊来拉左寒的手。
“我小时候生病,就希望有人这样照顾我。”
左寒感觉姚琛泽不是大少爷,应该是小公主。
说话间,有护士进来输液,针孔戳进手背,再贴上医用胶带固定,左寒一直静静垂眸盯着。
姚琛泽见状揽过左寒的肩,轻轻拍着他的背。
明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害怕或不安的情绪,但得到了安抚。
叫人怪难为情。
左寒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撞到的地方还疼吗?”袖子撸上去,被不知轻重的老虎撞出的淤青已经散了好几天了,看起来有些夸张。
其实最不舒服的时候早已经过去了。
一向都是懒得回答或者说不疼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左寒犹豫了片刻,没说话。
姚琛泽单臂将他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慢慢揉着几处淤青。
好半晌,怀里的人轻轻“嗯”了一声。
李济航来敲门,姚琛泽被叫了出去。
左寒静静躺了会儿,忽然觉得房间很空。
也感到难过。
他这半生做的所有努力,不过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狼狈。
可是突然间,他的所有不堪都被打捞了起来。
不知药物里是不是有什么安定成分,左寒很快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感觉姚琛泽的怀里暖烘烘的。
冬天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第32章梨不能分着吃
“少爷,柯舜义已经醒了,柯老爷子亲自从疗养院打了电话给张警监,听说,他要求以故意杀人罪对你进行立案调查。”
李济航带来的消息不算好,姚琛泽扯了扯嘴角,打算先去探个病。
来的是首都最好的私立医院,柯舜义已经转到了楼上的加护病房。
其实元旦那天他问了柯舜义两个问题。
问姚青知不知道他结婚之前就有暴力倾向,问他们到底交换了什么利益。
与姚青合谋是什么下场,柯舜义现在心里应该有数了。
加护区很安静,来的时候柯舜义还没醒,姚琛泽在一旁默默坐了一会儿。
李济航守在外面等了许久,姚琛泽出来时脸色铁青。
“再去查一下之前标红的几个项目,南部海港,宿城自然保护区,崾城温泉别庄。”
“主要看看那个自然保护区,找到现地审批的经手人。”
李济航问:“是宿城城郊那个五连山禁区么?”
姚琛泽:“嗯。”
进了电梯,有医护人员在,二人一阵沉默。
柯家主管的土地资源部似乎在军政处权力边缘,其实很多人都想与他们搞好关系。
有内幕消息,就能提前知道哪里会做土地开发,先低价买地,再高价卖出,自然能赚得盆满钵满。
联盟明令禁止军政处要员经商,不过私底下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划片禁区来保护生态,虽然确实跟环境资源部相关,但并不是姚青的做事风格,要说他找人代持拿柯舜义给的内幕消息去买地,倒还合理一些。
费劲牵线划个保护区做什么,姚琛泽想不通。
“五连山……”走出大楼,李济航喃喃自语。
“怎么?”姚琛泽问。
“少爷,薛海明就死在那儿。”李济航提醒道。
“薛海明?”姚琛泽低声重复着这个人名。
“就是那个犯了联盟大半本刑法的斜府街一霸,买卖人口,强占街道收保护费,走私枪械,什么坏事都干,当年也算个大人物,你有印象么。”
停车场四周无人,姚琛泽回头看着住院部亮起的一块块明灯,没有接话。
“13届宿城军校的结业考核就在五连山东部的窑坝,薛海明好死不死在那里行凶杀人,被不明情况的军校学员一枪击毙了。”李副官什么都知道。
这件事姚琛泽了解得不多,他那个时候被关在观星楼里当小白鼠。
姚琛泽对薛海明有印象,是因为这个人和左寒有关。
左寒身体不好晕倒,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腺体被他咬烂了。设计让他突然进入易感期的最大嫌疑人就是薛海明。
确实该死。
想到这里,姚琛泽的脸阴沉下来。
“薛海明死了,他应该还有亲信吧。”
李济航点头:“薛海明的亲儿子薛景一开始一直养在国外,快成年了才回来的,他身边帮忙做事的主要是养子赵峰。薛赵俩人现在都在台场监狱服刑。”
“一并去查一查,薛景也好,赵峰也好,关注一下那批ACS刺激素的流向,看看姚青是不是也掺合在里面。”姚琛泽皱起眉。
这件事也很重要,否则就像定时炸弹一样悬在头上。
“是。”
李济航趁着夜色急匆匆走了,姚琛泽在外面吹了会儿风才回病房。
左寒已经睡着了,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呼吸绵长。
简单洗漱一番,暖了暖手脚,把人抱进怀里,姚琛泽久久不能入睡。
他又想起刚刚柯舜义说的那句话。
——“有些事还是一起摆平的。”
姚青一早就知道这个人是惯犯,只是对姚瑾涵会遭遇什么漠不关心罢了。
姚琛泽最讨厌虚与委蛇的社交,讨厌攀关系耍手段,当他意识到是姚青在借刀杀人的时候,也同时意识到了自己的报复不够高明,意识到了权力和地位的重要性。
愣神间,左寒迷迷糊糊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姚琛泽凑过去亲了亲左寒的脸,闭上眼睛,感到了安心。
——
一大早就有医生进门来查房,昨天扎的是留置针,今天输液很简单。
姚琛泽一直有电话来,似乎有不少重要的事要忙。
“你有事就去忙啊,我不用人看着。”一个上午的时间,投喂就没停,左寒开始赶人。
从早到晚都被拘在床上,他躺得腰酸背痛。当年做完腺体切除手术,也不过就住了一天院。
“陪你也很重要,别人我不放心。”姚琛泽低头削着水果。
感觉左寒好像还挺爱吃梨。
“我不用人陪。”说话间,又被塞了一口梨。
“不行!我就喜欢照顾你。”姚琛泽又来捏他的手。
昨天为了检查,抽了好几管血,肘窝青了一块,姚琛泽贴过来轻轻给他吹了吹。
心脏突突一跳,左寒忽然有些不高兴,坚持把胳膊抽了回来。
感受到全心全意的对待,他的第一反应是害怕。
表面上一直是他在“嫌弃”姚琛泽,其实他哪有什么嫌弃别人的资本和资格。
他只是一眼就能看出两人之间天堑般的差距,一眼就能看到热情退却后惨淡的结局。
姚琛泽给左寒准备了很多零花钱,放在崭新的钱包里,可是左寒需要的只是买一包有害健康的廉价香烟。
上将儿子,顶级alpha,样貌出众,家产雄厚,哪一点,和他相配?
“你不吃么?”左寒偏过头去躲最后一块梨。
“梨不能分着吃。”姚琛泽还挺迷信。
左寒不知道回什么,“冬天真是没完没了。”他说。
察觉到了左寒的不开心,姚琛泽问,“你不喜欢冬天吗?”
“那我们一起过夏天吧,我生日是8月19号,很热,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北部联盟度假。”
“我想跟你有张合照。”
“陈斯奕钱包里有他对象的证件照,我也挺想要的。”说着说着,姚琛泽的耳尖有些红。
“你这几天要好好吃饭,我明天可能没办法陪你了,我让周阿姨过来吧。”他又叮嘱道。
“不用。”
“别担心,等你下次抽血检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年轻人的感情炽热又莽撞。
在停止期待很多年之后,有人愿意关心他,做一些约定,一些对未来的规划。
香草味的omega很多很多,健康的,漂亮的。
他已经碎了。
把他重新拼起来太费劲了,姚琛泽应该去找一个合适的人。
“我生病了。”左寒对着姚琛泽轻声说。
“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大病,别担心,每天按时吃药就好了,我会监督你的。”姚琛泽做着保证。
左寒不作声了。
他这荒腔走板的人生,成不了任何曲调。
因为感觉到了心动,所以更讨厌自己。
第33章你又把我名字写错了
连着约见了几个人,时间过得很快,傍晚时分,车拐进一个陌生小区。
“少爷,到了。”
司机出声提醒,姚琛泽才微微回过神来。
早些时候陶谦带了话来,说是姚青让他今天一定来家里吃顿晚饭。
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
复式高层收拾得温馨,整体是米白色的色调,进门处摆着格纹绒毯。
带着珍珠项链的女人站在一旁亲自欢迎,见了姚琛泽来,立马局促不安地蹲下身给他拿拖鞋。
姚琛泽表情冷淡,并未理会。
姚青身边没缺过人,据说这段时间常待在这里,之前去东部联盟开会带着的也是这位小情人。
不知道会不会扶正。
进了门才发现客厅里还有别的客人,一个眼生的omega,一身名牌,打扮得很正式。
饭菜已经摆上了桌,就等着他开席。
女人热情张罗着让大家落座,对着姚琛泽喜气洋洋地介绍着,“这是九城王家的小omega,王遥,今年二十二岁,刚从首都最好的大学毕业。”
“哎哟,可真不简单,头脑聪明,人又长得大方漂亮。”
姚琛泽静静看了她一眼,没接话。
女人好像并不觉得尴尬,推了推拘谨的omega,又指挥起来,“遥遥啊,快,给小泽添点水。”
突然,“哐啷”的一声,姚琛泽毫无征兆摔了面前的酒杯,汤汤水水将一桌摆盘精致的美食砸得面目全非。
他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我姐会叫我小泽,你是什么东西?”
刚刚还游刃有余的女人脸吓白了,立时没了话。
一时间餐厅里安安静静。
等这出闹剧结束,坐在主位的姚青才慢悠悠开口,“儿子,跟那种上不得台面的omega,玩玩就行了,爸爸也不是非得管着你。”
“你还年轻,什么都没定性,再长些年岁应该就懂了,男欢女爱都是消遣罢了。”
他噙着一抹笑,慢条斯理捡着没被摔到的菜吃,好像姚琛泽的情绪变化无足轻重。
“上不上得了台面…”姚琛泽顿了顿,“我们家什么时候看过这个?我妈嫁给你,也没看过什么身份地位。”
被拿去和一个红灯区的omega相提并论,姚青的脸色顿时就不太好了。
“上将,您吃这个,您最爱的雪蟹。”一旁的小情人及时开口缓和气氛,她已经默默将螃蟹肉剔了出来,放到姚青的碗碟里。
表情里带着点淡淡的委屈和忍辱负重。
姚青转过脸去朝她笑了笑。
这人生气很少挂脸,似乎脾气很好。
看着让人倒胃口。
姚琛泽径直起身离开。
一家人热热闹闹坐在一起吃饭,他很早就不再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了。
那位叫王遥的omega不知犯了什么病,偏偏要黏上来送他上车。
晚风一吹,姚琛泽蹙起眉。
是香草味。
“留个联系方式吧,姚少爷,我们可以多了解了解。”
“你怎么知道咱们就不合适呢。”
刚刚还文文静静的omega一开口就带着点自来熟的意思,好像这种信息素的味道让他在姚琛泽面前无端多了不少自信。
姚琛泽一句话也没有,径直关上车门,抬手示意司机开车。
年长的,香草味的omega。
姚青有时间研究他喜欢什么样的omega往他身边塞人,怎么不研究研究他自己这种靠女人上位后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扭曲心理。
姚琛泽冷哼一声,明显气得不轻。
忽然,他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
姚青怎么会知道,左寒曾经是香草味的omega?
“先去一趟台场监狱。”姚琛泽打算去一趟宿城,亲自见一见赵峰。
很多事情纠缠在了一起,得一件件理清楚。
没等车头调转,手机提示音响了起来。
“少爷,七点吃过了晚饭,左寒先生又要出去抽烟,还好我眼疾手快,拦住了他。”周阿姨定时汇报着左寒的一举一动。
姚琛泽想象起左寒暗自气鼓鼓的样子,嘴角不自知地带了点笑。
这人生气的时候看起来不会太明显,不会大吵大闹,顶多轻咂下嘴,再懒洋洋掀起眼皮,瞪上一眼。
那就是被惹烦了。
也就一天没见而已,姚琛泽已经开始想左寒了。
“算了,直接去医院。”他改了主意。
去一趟台场监狱,一来一回又是好几个小时,让李济航跑一趟就行了。
回来时,左寒果然靠在病房门边,见了他立即控诉道:“你找这么多人监视我?”
除了周阿姨和护工,门外还有两个保镖,正背着手一左一右站着,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
想出门溜达一圈都不行。
姚琛泽将左寒拉回去,哄他,“最近不能抽烟,先忍一忍,把身体养好再说。”
偏了偏头,注意到床边新挂上的花名册,病人家属那一栏,左寒又把他写成了“姚成泽”。
“你又把我的名字写错了。”姚琛泽转移话题。
“我又没文化。”左寒还挺理直气壮。
“不是‘成’,是‘琛’。”
“琛,是珍宝的意思。”姚琛泽教左寒写自己的名字。
他把左寒圈在怀里,抓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在白色的床单上写这个字。
左寒的手并不算很漂亮,没有养尊处优带来的那种细嫩白净,带着一点点恰到好处的粗糙,指骨匀称小巧,体温偏冷,摸起来很舒服。
如果捏久了,他会挣出去,捏得太用力,他会反抗,像耐心有限的、会挠人的猫。
姚琛泽偷偷亲了亲左寒薄红的耳尖。
他不是因为信息素的味道喜欢这个人,更不是因为叛逆,或者心血来潮。
是因为看见左寒他就高兴,心会软软地陷下去一块,会想去搜罗世界上最漂亮的宝石堆到这个人怀里,就希望他能露个笑脸。
也希望他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从在那个狭窄昏暗的房间,看到左寒的第一眼,他的心脏就跳得紊乱无序。
那个时候,左寒靠在窗边抽烟,回过头淡淡瞥了他一眼,漫漫夕阳酡红如醉,指尖一点红明明灭灭,眼里情绪又浅又沉。
一如他不清不明的少年心事。
怀里的人原本还很配合,不知为什么身子突然一僵。
左寒闻着身后那点细微的香草味信息素,忽然觉得心烦意乱。他挣开了温暖的怀抱,垂着眼睛不再搭话。
很快,他又觉得合理,甚至感到了果然如此的安心。
他是个不期待未来的人。
喜欢这种情感很肤浅,没有任何意义。人一旦产生依赖的情绪,就会出现期待能得到满足的错觉。
“你出去。”左寒推着姚琛泽的胳膊,开始赶人。
虽然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但对于幼稚的情爱游戏确实已经感到了倦怠。
突如其来的陌生情感像密密麻麻的大网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珍宝不会落进他怀里,他也不想要。
孙小兰的无私奉献和自我感动让他觉得,家庭和爱情代表了负担和牺牲,就像阴湿的海绵,无底洞一般吸食着他的时间和精力。
一只胆小的乌龟,及时缩回了壳里,那里不温暖,但是安全。
莫名其妙被挠了一下,姚琛泽老老实实靠在门外等着。
左寒才是真的很好哄,气消得很快。
不一会儿,没等来门开,倒是替他跑腿的李济航打来了电话,给了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
“少爷,赵峰的原话——姚青的儿子,没有那老狐狸的授意,谁敢给他乱吃东西。”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很多事情,姚青才是主谋。”李济航语气斟酌。
姚琛泽已经有了心理预设,闻言还是愣了一愣。
原来五年前,从他的脚踏上斜府街开始,薛海明就认出了他。
原来诱导他进入易感期的ACS刺激素不是姚青从斜府街收缴来的。
姚青曾经就是薛海明的保护伞。
所以他知道左寒原本是香草味的omega,所以陶谦根本不会把赔偿给到左寒手里。
姚青比他想象中危险得多,也阴狠得多,如果要斗,他必须用更合理的方式。
病房内,左寒随意洗了把脸,撑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里的人,他觉得自己有病。
他有什么资格把姚琛泽赶出去?像闹脾气使性子似的。
要走也是他走。
再开门时,走廊里空空荡荡,已经没了人。
——
忙活了一整天,一桌的餐点没动几口,还碎了几个精致的骨瓷碗碟。
女人戴着橡胶手套将脏碗筷一件件放进洗碗机,直起身时锤了锤腰,轻轻叹了口气。
装贤惠装得浑身都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有钱人就爱体验这种所谓的家庭温暖,姚青更是难伺候,看起来似乎没脾气,其实心眼小,自尊心极强,得时时刻刻捧着。
姚琛泽走后,姚青就沉了脸一言不发,吓得她大气也不敢喘。
一转身,她立马收拾出一个温柔的表情,就听阳台边有说话声传来。
“孟默,可以动手了。”
男人单手插兜,眺望着首都遍地明明灭灭的霓虹灯,表情里带着点兴味。
第34章为什么不抓住我的手
姚琛泽一直没回来,脚冷,横竖睡不好,左寒渐渐有点生气了。
真把人赶走了,他又心烦。
因为这点心烦,他认真反思了许久。
走廊里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左寒立即睁开了眼睛。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不是姚琛泽。
这人一向不会敲门。
“怎么了?”左寒披上外套,坐起身。
探头进来的是白天走廊里的一个保镖,为了避嫌,大半个身子在外头,“先生,出事了,柯舜义死了,少爷被警务局带走调查了!”
“他让我立即带您离开。”那人语速很快,应该很紧张。
左寒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柯舜义是谁。
“什么时候的事?”他有些愣怔。
“半个小时前。”
“医院里没有监控么。”左寒从冷冰冰的被窝里钻出来,心里惴惴不安。
他下意识觉得不是姚琛泽,这人被他推出去的时候明明还嬉皮笑脸地讨饶,没有一点要发怒的征兆。
保镖解释:“监控里少爷上了电梯,去了柯舜义所在的加护区,再往里面是没有摄像头的,因为有护工二十四小时看着。”
开了灯,四周看了看,没什么要拿的,左寒有些犹豫。
“我需要打个电话。”他应该跟姚琛泽确认一下,至少别添乱。
一摸口袋,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早早处理掉了,在元旦前一天夜里。
姚琛泽晚上会亲自陪床,护工和周阿姨都已经离开。
“您快点吧,东西不用带了,怕您有危险,先送您回江陵庄园。”
确实是脸熟的人,左寒跟着保镖走了出去。
另一位没见过,他皱着眉瞥了两眼,到底没说什么。
车停下来之前左寒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只是没有声张罢了。
眼生的那位alpha肌肉虬结,体型壮实,像头精瘦的熊,一拳打下来应该很疼。
他不想挨这份疼。
那人沉默地将他从车里拽出来,铁钳似的大掌死死抓着他的手腕。
挣扎不开,左寒便没再反抗。
也不知道是谁要他的命,还费这么大的周章。
天黑得很彻底,一点星星都没有。
还是有点可惜的。
“对不住了。”
不知道是谁在道歉。
被扔进水里之前,好像听到了几声刺耳的刹车声。
“左寒!”一声怒不可遏的吼叫被水流声掩盖,传入耳中时已模糊不清。
大约是姚琛泽吧,这人一向爱吼人。
很快,寒冷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水呛入口鼻。
喉咙和胃部进水叫人忍不住想咳嗽,大约也就几秒的时间,水进入了肺部,带来剧烈的撕裂感和灼烧感。
太难受了。
外套吸满了水,一直在将他往下拽。
“扑通”一声,有人跟着跳进了水里。
耳膜也灌入了水,脑子像要爆炸般。
缺氧让人头晕目眩,身体开始变得绵软无力,
难受过后,竟是久违的安详和平静。
左寒短暂地睁开眼睛,眼前黑蒙蒙一片,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面目狰狞的姚琛泽,奋力朝他游了过来。
一只手直直伸了过来,想抓住他。
还差一点……
就差一点……
为什么呢?
溺水的是他,却感觉朝他伸着手的姚琛泽更痛苦,挣扎得更厉害。
耳朵早已听不到声音,一切都像一出陈旧的默片。
意识被隔绝得很远很远。
“左寒。”有人在叫他。
年轻的支教女老师从兜里掏出一块糖。
“这次默写全对,全班唯一的一个全对!”
“要继续努力知道吗?现在的苦是暂时的,学习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你很聪明,以后会是个很优秀的人。”她讲话总是温温柔柔,身上带着一点皂角的清香。
顶着猫耳朵的奇怪小孩接过那块糖,笑得腼腆。
他蹦蹦跳跳跑回家,想给他妈。
孙小兰正蹲在地上割草,没理会他的话。
“小宝,不要玩了,回去给你爸倒一下痰盂,再把水烧上。”
孙小兰整天都很忙。
一块水果糖,他坐在灶台后,边添柴边偷偷舔了两口,在老太太进门前又重新了包起来。
那一整天,他都很幸福。
很珍惜了,可最终兜里的那块糖还是化了。
摸了太多次,糖纸也掉了色,粘在衣服上。
又黏又脏,没了甜味。
是从哪一步走错了呢。
是什么时候开始,没了甜味了。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想跟一个普通人一样,好好上学,努力工作,闲暇时出去走走。
遇到很多人,产生一些必要或不必要的交集,找一个刚刚好的人交换真心。
有可能受伤,也有可能幸福。
“我一直一直把你放在心上。”
年轻气盛的小少爷也会有这样单纯的时候。
可惜了。
算了吧。
算了,还是不要来了。
不去剥开漂亮的糖纸,糖就不会化了。
那样甜的东西,不该握在他脏兮兮的手里。
世间的风呼啸浑浊,刮得他局促不安。
他并不是一个优秀的人,倒也不必觉得可惜。
——
终于,“哗啦”一声,力竭之前,姚琛泽拖着左寒游上了岸。
怀里的人呼吸微弱,已然陷入了昏迷,姚琛泽跪在地上,抖着手清理掉左寒口腔和鼻腔里的水和泥污。
几乎摸不到脉搏了,他立马转去做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
救护车来得很快,姚琛泽一直机械般重复着按压的动作,手下没停,脑子里空白一片。
现场很安静,将左寒扔下河的alpha已经跑了,只留下一辆空车。
两辆警车在一旁不停闪着红蓝灯,姚琛泽披着厚毛巾,默默捂着脸。
“溺水者已经有了点意识,还不太清醒,现在送去医院做详细检查。”
“呼吸和心跳停止后没多久就恢复了,以目前的情况看,应该不会造成脑损伤,别太担心,有情况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说话的是随救护车来的贺医生。
思绪被打断,姚琛泽抬起头,表情茫然。
“怎么了?”贺筝和姚琛泽外祖家沾亲带故的,故而两人还算相熟。
大约实在疑惑,姚琛泽问了出来。
“他为什么不抓住我的手?怎么会有人溺水了一点也不挣扎?”
“我伸过去的手,他没有拉住,也没有挣扎。”
“溺水那样的痛苦,为什么不挣扎,为什么不抓住我的手。”
“为什么?”姚琛泽脸色煞白,喃喃不止。
“可能人陷入昏迷了,不挣扎也是正常的。”贺医生拍了拍他的肩,准备跟车走。
姚琛泽没再纠缠,时间宝贵。
“麻烦你了,请联系周阿姨来,让她帮忙照看。”
李济航应该也快赶回来了。
他站在救护车后远远看了左寒一眼。
为了保暖,左寒身上盖着白色的被毯,伸出的手一点血色也没有,近乎要融进去了。
一切都白得人心慌。
还是没忍住,姚琛泽倾身过去将那只手放回了毯子里。
“哐当”一声,是金属撞击的声音。手腕上手铐冰冷,姚琛泽一点知觉也没了。
“姚少爷,现在可以跟我们走了么。”等在一旁的警员适时上前,擒住了姚琛泽的胳膊。
暗处一直停着的那辆黑车,这时才有人走了下来。
姚琛泽站着没动,一言不发,等着那两人走近。
——
约莫一个小时前,等在走廊里的姚琛泽接到了柯舜义的短信,说关于五连山的事,有重要的信息要当面告诉他。
等进了加护病房,姚琛泽才发现人已经死了。
床上的人面部发紫肿胀,体温还正常,估计刚死不久。
意识到不对劲,姚琛泽转身就想离开,谁知电动门已经被锁上,一时间没能打开。
他立即联系了李济航。
“少爷,正要给你打电话,刚得到的消息,我走后不久赵峰就死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正赶回台场监狱打算了解一下情况。”
“不用了,赶紧回来。”
左寒就在楼下,保镖没了音,就有可能也出了事。
几个亲信都不在,手边没有可用的人。
姚琛泽静静站在电动门前,犹豫了几秒,又拨通了一个电话。
几分钟后,有穿着全套防护服的护工刷卡进来,姚琛泽立即闪身打算出去。
人还没出门,就被护工一把抓住。
“杀人啦!杀人啦!”那人个子不算高,手劲倒不小。
明显都是有备而来。
他着了道。
“报警!快报警,别让他跑了!”
又有人疾步围了过来,似乎是柯家的旁支小辈,哭嚎声吵得人耳膜震痛。
耽搁了一会儿,好容易脱了身,姚琛泽立即下楼去找左寒。
可病房里哪里还有人。
两名保镖,一名已经中枪倒在了楼梯间,另一名不知所踪。
幸好给保镖配备的是军用对讲机,有定位功能,红点不停移动着,叫人心慌。
姚琛泽立即追了上去。
警车已经到了楼下,如果被警务员拖住再纠缠一番,他当时就没有办法去救左寒,后果不堪设想。
早在加护病房的那道电子门内,姚琛泽就作出了选择。
对方出手这样狠,唯一的解释是,他触及到了核心利益。
可他太弱了,身边的人都没法保证干净忠诚,他有什么资格和姚青斗。
第35章不需要你做这些
下车的两人,一高一矮,是观星楼最高决策者林邱和副手孙承庭。
“姚琛泽身为S级alpha,已经签署同意书,自愿配合观星楼进行代号为GTE的基因组实验。观星楼此项研究是为了全人类的利益,也具有惩罚性质,符合紧急征调条件,适用《联盟犯罪处罚条约》中的特殊条款,豁免一切死刑以下刑罚。”孙承庭公事公办,递过来两张盖着红章的文件。这人微胖,指节上的婚戒显得略微拘谨。
“这是实验项目签章和知情同意书。”
“如果没有疑问,请警务员同志将手铐解开,人我现在就要带走。”
“凭什么?”从医院一路飙车追到这里,好容易等人上了岸才亲手铐上的手铐,年轻的警务员有些不悦。
小队队长赶忙上前将人扯开。
其实在医院楼下,两方已经交涉过一回了,否则当时姚琛泽就会被警车拦下,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林邱在联盟地位卓然,竟然也亲自来了,刚刚一直坐在车里。
他自然不敢多言。
上前确认了一遍文件,队长立即配合着交出手铐钥匙。
一般被判死刑的A级alpha都会被观星楼带走,更何况这是个珍贵的S级alpha。
“谢谢您配合,稍后观星楼会去系统备案,有任何程序上的问题,警务系统可以质询。”
“至于案件调查,你们照常进行,需要讯问的话,联系观星楼的行政处,会有专员对接。”
“好的好的,您辛苦了。”
队长与孙承庭握了握手,客客气气。
两人对话期间,姚琛泽一直偏着头看着救护车远去的方向,沉默不语。湿发冻出了一缕缕白色的冰茬,叫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专属于救护车的那种急促的喧哗一声淡似一声,已然微不可闻。
早些时候,姚琛泽就让孙承庭向林邱递了句话。他寻求观星楼的庇护,也在学着和观星楼的高层搞好关系。
毕竟林邱是下一届联盟长的候选人之一。
“走吧。”等警车也接连离开,林邱才开口。
他不过而立之年,声音低沉,长相看似并不亮眼,却胜在气质沉稳内敛,周身自带着股无形的压迫感。
见年轻的alpha面色灰败,似有不甘,林邱多嘴提醒了一句,“这是你的选择。”
是的,这是他的选择,他等不了。电话是他主动打的,姚琛泽自然已经做过权衡。
背负谋杀军政处要员的罪名入冤狱,十年起步,进观星楼,左不过三年,生死不论,活下来就自由了。
局势难破,姚琛泽没有全身而退的胜算。
柯舜义是柯家长房的一根独苗,与其寄希望于和姚青关系密切的首都警务局能努力破案还他清白,莫不如祈祷柯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还能保持一点理性。
或许姚青一开始出面保他并不是出于父子情分,就是想确保他有自由行动的资格,也就有杀死柯舜义的时间。
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其实最初,姚琛泽就打算杀了柯舜义报仇,然后去自首。十年牢狱是他愿意为此支付的代价。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想法的呢?
大约就是左寒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的那一刻吧。
如果有人愿意为他亮一盏灯,那他怎么也不该叫人空等。
“请再给我两天自由时间。”姚琛泽转了转手腕,和观星楼的决策者讨价还价。
“现在是…零点过五分,四十八小时之后,我派人去接,还请准时。”林邱同意了。
警务局的金属手铐被换成了观星楼的电子脚铐,扣在脚踝。
姚琛泽踩了一脚油门,有些不适应。
“权力斗争,向来没有什么好与坏,输的人,就是坏人。”林邱这句话说得也不算错。
是不同的游戏了。
他被抬到了陌生的牌桌上,他得拿到对等的筹码。
可是怎么办,左寒现在应该很需要他。
姚琛泽莫名有种错觉,好像只要他稍稍移开目光,左寒就会永远消失不见。
他的omega总是太娇气,要精心养着才行。
他第一次有喜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天下所有的恋爱都会这样令人患得患失。
出事的那家私立医院设施先进,名医众多,却存在安全隐患。
救护车将左寒送到了之前存放姚瑾涵尸体的那家小医院,安保严格,是李家的产业。
他总是不能面面俱到,姚琛泽一路都在反思。
就像他明明意识到唐荐忠出了问题,还是念及这个人在江陵庄园多年,照顾病中的姚瑾涵又尽心尽力,而容忍了最初的背叛。
他还是不够狠心,总是顾念旧情。
左寒已经醒过来一回了,各项检查都挺正常,幸好救助及时,并未对身体造成什么不可逆的损伤。
只是大冬天落水着了风寒,本来就虚,人烧得有些迷糊。
姚琛泽来的时候,他应该是睡着了,脸上红扑扑的,眼皮薄如蝉翼,似乎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怎么就是养不好呢。
姚琛泽给左寒擦了擦头发,很小心地捏着他的指节。
“你为什么不拉着我的手呢。”姚琛泽声音很小,怕吵醒左寒。
你甚至,躲开了我的手。
这句话姚琛泽说不出口,也不想和任何人提起。
头发上的冰茬重新融化成水,淋淋漓漓全滚进了衣襟里。
左寒其实是醒着的。
为什么呢?
因为我糟糕透了,我不想拉着你一起沉在淤泥里。
我希望你做回恣意任性的小少爷,不要和我这样的人沾上一点关系。
“对不起,又害你受伤了。”一声道歉,雾蒙蒙的。
半梦半醒间,脑海里又浮现出姚琛泽焦急狰狞的表情,固执伸过来的手。
该道歉的是贪念那一点甜又错漏百出的我啊。
可惜他不想开口说话,也不想睁眼。
脸上一软,是姚琛泽凑过来亲他,没完没了,一下又一下,像粘人的小狗。
心里一阵酸涩,左寒偏过头去。
“把你吵醒了。”大少爷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
“有哪里难受吗?口渴不渴,起来喝点水再睡吧。”
左寒坐起身,并不接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面前的人眸光清澈,眼下乌青,整个人寂静又凉薄,看起来有些陌生。
姚琛泽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在左寒开口前,抢了话头,“跟你说个事,我得去观星楼待几年,帮他们做做实验什么的,有一段时间不能出来了。”
“左寒,你能不能帮替我去给姐姐扫扫墓,还有我妈。”
“我妈喜欢玫瑰,我姐喜欢兰花。”
姚琛泽交代着各种琐碎的事。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爬山确实有点累人,但你也要多动动,等天暖和的时候再去吧,一年看一次,好吗?”
等姚琛泽说完,再没什么能叮嘱的了,左寒才摇了摇头拒绝,“李济航可以去。”
姚琛泽坚持道:“你不是我的omega么,我想她们更愿意看到你。”
“姚琛泽。”左寒直直看着姚琛泽的眼睛。
“我不是你的omega。”他说。
他看着姚琛泽的脸色一点点变白。
可真正令他害怕的不是利爪,而是柔软的肚皮,是赤诚的心脏。
“你以为我喜欢你,其实我只是单纯不想活了,我只是想借你的易感期结束生命。”
“药我是故意不吃的。”
刺人的话越说越多,一旦开口就收不回来了。
左寒将指尖缩回衣袖,心脏麻木。
“因为我一直对你很冷淡,所以你才会这么在意我,你把我当成了抓心挠肝想要得到的玩具。”
“人就是这样的,上赶着的不要。”
真心被这样羞辱,脾气本来就不好,姚琛泽立时气得脑子发昏。
“怎么会不想活了!”他的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
“为什么?”
“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必要要拿这些话来气我!”
为什么突然这样?左寒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
“不为什么。”很久没被吼过了,左寒眼里湿漉漉一片。
姚琛泽立马就心疼了,他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轻声示好,“是不是吓坏了。”
“别怕别怕,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了,没事的。”他伸手过去想抱住左寒。
观星楼会按约定给予左寒绝对的庇护,李济航和他外祖家也会帮着照看,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
“你等等我,好不好?把身体养好,有事情我们一起面对……”
话没说完,就被一把推开,姚琛泽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不需要你做这些,看病,治疗,吃药,这些我一直都不需要,我只想你离我远远的!”
这一推,这一句话,左寒几乎用尽了全力。
原来元旦的那通电话,不是在等他回家,只是迫不及待要跟他告别。
仔细想想,他的拥抱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
原来左寒不需要他。
怎么会这么可笑,他怎么能这么可笑。
“砰”的一声,姚琛泽转身摔门而出。
“小少爷,冬天太冷了,把我忘了吧。”四周寂静,左寒声音很轻,他忍不住摩挲着手腕。
两道浅浅的伤疤几乎快长好了,不细看已经看不出来。
胸口闷得不行,他不得不用手大力锤着胸口,张开嘴急速呼吸。
第36章他在向我求救啊
李济航已经趁着夜色赶了回来。
“少爷,刚去岚和医院调了监控,加护区没有其他人进出的画面,不是视频做了手脚,就是另有出入口。柯老爷子应该还不知情,没人敢告诉他。”
“廖弘新也是被人拿枪威胁了,他说是特意带上的对讲机,也会尽全力帮忙追查凶手,希望能戴罪立功。”
廖弘新是那个逃跑的保镖。
“直接开了,不用留。”姚琛泽还在气头上,语气很不好。
李济航一顿,接着说:“陶谦前段时间约见了一个电视台主持人,这人我们见过,叫巩明,就是在晋城民宿追着要采访左寒先生的那个人。之前我没想清楚其中的联系,一直忽略了这件事。”
“我重新去查,找人看了录播,发现里面有个采访对象叫吴斌,是左寒先生做平面模特时的经纪老板。”
“吴斌在节目里说了一些斜府街的旧事,电视节目播出后收视率不错,又有了一波讨论热潮,巩明应该是想继续调查,通过吴斌找到了一个叫叶荽的omega。吴斌关于左寒先生的旧事都是从叶荽那里听来的。”
“如果姚青真和薛海明有关系,叶荽说不定知道一些事,少爷,要不要去查一查这个人。”
“先不要动。”姚琛泽对姚青还算了解,这个人不可能因为他对相亲不配合就对他身边的人下杀手,那天的饭局不过是个障眼法,想把他的注意力引到儿女情长上。
姚青反应这么大另有原因,是因为他认出了左寒是当年在斜府街被他咬烂腺体的那个omega。
方向对了,但暂时得停下来了。他追得紧,左寒还会有危险。
“电视节目什么时候播出的?”姚琛泽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没记错的话…是元旦前一天,也是你易感期之前。”
李济航疑惑:“怎么了,时间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姚琛泽有些心不在焉。
“姚青应该没有起疑心,陈斯奕会跟着去观星楼参加到GTE项目中,不用太担心,他父亲在决策层也有不小的话语权……”
李济航还在说着什么,大约是在宽慰他,姚琛泽的注意力却莫名飘远。
那天左寒大约是看到了电视节目,所以心情不好了吧。
在外面吹了会儿风,姚琛泽的理智已经回笼。
“你说,什么人会没有求生欲呢?”他忽然打断了李济航的喋喋不休。
“可能,有心理疾病吧?”李济航随口答着。
姚琛泽垂眸不语。
他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潜意识里一直在逃避这种可能。
“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说话,喜欢发呆,愉悦感降低,食欲减退,体重下降,胸闷心慌,焦虑不安,烦躁易怒……这都是抑郁症的一些日常表现。”
“你可以回忆一下,你爱人有没有类似的症状。”大半夜被电话吵醒,精神科医生言语间满满的困倦。
“当然,具体还得做详细检查,需要他本人来配合做一些测试,再做个颅脑CT。”
“如果确诊的话,需要做什么,怎么治疗?”姚琛泽声音发紧,他从未了解过这些。
生活在一起也有段时间了,他一直都当左寒只是懒洋洋不爱动,挑食,不爱吃饭,可是仔细想想,到处都不对劲。
明明已经有惨痛的前车之鉴了。
“看程度。有些病人的情绪是不能由自己掌握的,大脑内单胺类神经递质浓度降低,这种肯定是要吃药调整。”
“一般药物治疗之外,病人也要配合进行心理治疗,特殊情况下还会辅以物理治疗,总之,也是得结合具体情况来酌情安排。”
“家属的话,平时注意病人的情绪,多陪伴啊,多出去走走啊。”
“自杀过的人比正常人有更高的几率再次实施自杀行为,所以一定要有耐心,避免给患者传递负面情绪。”
……
慌乱了一晚,微弱的晨光从窗边透了进来,暖意全被过滤干净,天都快亮了。
靠坐在医院走廊的墙角,姚琛泽一时间想起很多事。
左寒窝在沙发上习惯性摩挲的左手手腕,那里摸着不太平整。
为什么在被带到首都之前他就收好了行李却没带过来……
为什么在元旦的前一天处理掉了自己所有的东西……
“他问过我,那个时候有没有想带他走。”姚琛泽忽然喃喃低语。
“他说,有点疼。”
“他跟我说他生病了。”
“他在向我求救啊,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他需要我爱他。”
即使没有去拉他的手。
姚琛泽爬起来就往回跑。
催命似的脚步声和开门声吓了周阿姨一跳。
“睡着了。”周阿姨小声提醒。几个小时前她就赶了过来,在姚琛泽走后,进去睡在了陪护床上。
姚琛泽立马又轻手轻脚出去。
——
一大早,就有护士进来量体温。
“3床的病人今天还需要打一针,退烧用的。”
打完针,护士又提醒道:“这会儿还需要去做个检查。”
话音未落,周阿姨急匆匆过来给左寒批上了厚外套,又弯腰摆好了床边的鞋,殷勤得叫人没办法拒绝。
左寒被半推着往外走。
走了几步路,抬头一看,精神科。
“只是随便聊一聊,别担心,别害怕,我在外面等你。”
姚琛泽像是怕被嫌弃,小心翼翼抱着保温杯陪在一旁,一早上也没跟他说几句话。
左寒一阵沉默。
似乎从始至终,姚琛泽都把他当成了脆弱的花瓶,总会对他说别害怕,打针时也是,又自顾自凑过来,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好像昨天半夜的争吵就没发生过一样。
自尊心很强的大少爷在接受到明确的拒绝之后,还会再贴上来,这是左寒没想到的事。
都这么紧张干什么,左寒很坦然地推门走了进去。
在做那半年的平面模特之前,他在养老院做了段时间的临时工,因为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工作总没精神。
去医院开安眠药的时候,医生就提醒过他了。
那个时候他还会挣扎着求生,想着要多攒点钱给他妈寄回去,自己努力抗争过一段时间。
但这个病就像钟摆一样,来来回回,时好时坏,总会在不经意间荡到低谷。
作者有话说:
每次打开长佩看到有新评论都超开心,真的很感谢大家的陪伴。
另,本文关于抑郁症的内容全部都基于我检索所得,信息来源为百度/知网/知乎,也咨询了一下确诊过的朋友。
可能有不准确的地方,毕竟没有专业系统地学过,如有不对,希望能得到一些提示,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误导任何人。
第37章要遵守规则,不要骗我
身上穿了很多,额头出了点汗,左寒出来的时候,姚琛泽来拉他的手。
“巴掌心怎么还是烫,感觉怎么样,头晕吗?”
没给左寒回复的时间,姚琛泽又问:“中午想吃什么?”
“再去抽个血看一下p值吧,定一下以后吃药的剂量。”
紧张得很明显。
左寒并没有做自评量表,只是和医生简单聊了两句,趁着他被带过去抽血,姚琛泽进门问诊断结果。
“病人有过病史,确实存在较为严重的心理问题,看似很配合,其实对什么都无所谓,你得劝他愿意接受治疗。”
“一定要有耐心。”许医生是外聘来的,很少到医院坐诊。
两人边聊边往医院外走。
姚琛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闻言还是一愣,“什么叫,有过病史。”
许医生答:“病人自述一年多以前吃过一段时间的阿米替林,这药是抗抑郁的,比较便宜,副作用也大。”
“还是挺了不起的,因为自行缓解这个过程是很痛苦的。”
“但是抑郁症是一种发作性疾病,有发作期和间歇期,也就是说,可以自己缓解,但能自己缓解并不一定是好事,因为绝大部分情况这个病会反复发作。”
“前期没得到系统治疗,后期会越发越重,在遇到压力等不良事件的时候,会有严重发作。”
“就像我之前电话里跟你说的,他已经有过主动或被动的自杀行为,对死亡没有恐惧感,反而会觉得是一种解脱,有很大概率还会再实行自杀行为,情况蛮严重的,家属一定要重视。”
姚琛泽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问:“完全治愈需要多久?”
时间是目前对他而言最恐怖的东西。
许医生:“不好说,一般前半年到一年比较难熬,等状态稳定下来之后会好很多。”
站在病房外,手放在门把手上,姚琛泽忽然感到了绝望。
无论需要多久,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没有办法陪在左寒身边。
“他需要我的时候,我永远不在。”姚琛泽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五年前,把左寒一个人丢在阴暗的房间,五年后,留他一个人面对严重的心理疾病。
把最信任的人放在左寒身边,和观星楼要了承诺,姚琛泽原以为自己做了妥善的安排。
可是冬天那么冷,左寒怎么睡得好。
周阿姨回家休息了,姚琛泽时不时出去打两个电话,其余时间就守在一旁看着左寒。
“天暖和的时候,要不要去学个游泳。”姚琛泽突然变得啰嗦起来,无论左寒给不给回应,依旧坚持不懈在和他交流。
“多吃点这个。”把筷子塞到左寒手里,他搬了个凳子坐在一旁,陪着左寒吃饭。
“吃完我们去后院花园里逛逛吧。”
“你不要烦我了!”左寒终于爆发了。
这人从来没有理会过他的意见。
好不容易划清了界限,又一次次凑到他跟前卖乖,没脸没皮赖着、堵着,不让他走。
左寒看不惯姚琛泽这副受气包的样子。
他一点也不希望这个人变得这般小心翼翼,这般卑微。
被凶了之后,姚琛泽只是静静垂着眼睛,继续给他夹菜。
越发衬托得他的恶言恶行像犯罪一样。
左寒一早注意到了姚琛泽脚上的电子锁铐,心里骤然一疼,话也犀利起来。
“你不觉得这样很没意思吗姚琛泽,你也不是个小孩了,难道不明白吗,我们反正是要分别的,结果早就注定好了,不是你一哭一闹就能改变的,又何必呢?”
“我不喜欢你一直凑在我身边,我连一个清净都没法得到吗?”
从没被这样嫌弃过,姚琛泽收拾饭盒的手一顿,接着一言不发出了门去,几分钟后,再进来时又神色如常。
偶然一瞥,竟发现大少爷眼眶泛红,眼睫毛上挂着一滴水珠。
这人出去偷偷哭了一顿。
“明天再走吧,等烧退了再说,好吗?”
“不然我怎么放心。”姚琛泽语气哀求。
左寒心里烦透了,也没力气再开口。
他宁愿姚琛泽对他凶一点,宁愿两个人像模像样吵一架,那样他心里还能好受一点。
临近傍晚,血液检测单出来了,医生过来交代情况。
“药吃一又四分之三片。”
注意力不集中,姚琛泽一时间没听懂。
医生解释:“药片中间有道缝儿,可以撅断,每天早上七点到九点之间吃,两个月之后来抽血复查,根据p值再做调整,把这个数值控制在合理范围里就行,别担心。”
“好的好的。”姚琛泽赶忙应道。
于是又去开了十多盒诺克吩,拿了两个月的量。
无事可做,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坐着,房间里暖气开得足,电视里放着没什么意思的连续剧,左寒迷迷糊糊犯起困。
忽然察觉到姚琛泽偷偷摸摸凑近,俯身亲在他脸上。
“你想要做吗?”左寒睁开眼睛,语气淡淡。
“呲啦”一声,后退时撞到了坐椅,姚琛泽脸涨得通红。
“你想要的是这个吗?”说着左寒一颗颗解开前襟的扣子。
眼见着姚琛泽眼神飘忽,不敢看他,左寒不禁歪了头,有些疑惑。
他至今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吸引了这个挑剔又难伺候的大少爷。
“别着凉了。”在上衣脱掉之前,姚琛泽上前捂住了他的衣襟,头还避嫌似的偏了过去。
瘦得有些干瘪的身材,和以前应该是没法比了吧,左寒顺势搂住姚琛泽的脖子。
想要的玩具,给你就是了,等真的拿到手,或许一切就只剩下索然无味了。
年轻的alpha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脖颈处动脉跳动明显,好像他有足以蛊惑人心的魅力。
“你还生着病。”话虽如此,人已经迅速脱了鞋钻进被子里,狭窄的单人床“吱嘎”一响。
冰冷的脚被夹到腿间,终于暖和起来。
怕掉下去,姚琛泽只能紧紧将他扣在怀里,黏黏糊糊的亲吻从眼睛开始。
“想做就做,不做就下去。”左寒心里一阵别扭。
年轻人禁不起逗,莽撞又直接,起初弄得他有点疼。
姚琛泽不会玩什么花头,只会双臂撑在上方,找到了位置后就一直顶,一个姿势能磨几个小时。
……
沉沉浮浮间,左寒忽然感到了难过。
初遇时他希望得到庇护,想象过要去勾引这个未经人事的alpha。
可他现在后悔了。
如果知道两人是这样的结局,他一开始就不会招惹姚琛泽。
他会在第一次见面时说,“小少爷,走错了,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
直等到天都快亮了,姚琛泽还是精神抖擞,像有无穷无尽的体力。
左寒早就不行了,软绵绵地抬不起胳膊,只能闭上眼睛由着姚琛泽捏捏他的耳垂,捋捋他的额发,将他身上亲出一片片红痕。
浑身汗津津的,搂着左寒,姚琛泽偷偷拍了一张合照。
这点动静把怀里的人吵醒了。
“拍好看一点吧,单人的。”左寒披着外衣,起身坐端正了。
等姚琛泽下床退远一点拍完,他甚至凑过去检查了一下。
屏幕上的人面色苍白,清秀的五官带着一点点慵懒的媚色,嘴角微微上扬,脸色平静又哀伤。
“还行。”左寒点评了一句。
墓碑上可以放这张,感觉挺不错的。
如果他会有墓碑的话。
“你本来就很好看。”姚琛泽对着那张照片看了又看,脸皮泛红。
“我拍得不好,以后可以用相机拍。”他又说。
左寒没理会他的夸赞和试探,慢条斯理穿好衣服,下了床要走。
姚琛泽脸上的笑一僵。
“洗个头再走吧,流了汗再吹风,头会疼的。”姚琛泽提议,他勤快地摊开折叠床,拿来护理用的洗头盆和洗发露。
“你躺着,我给你洗。”
浑身酸痛,左寒被拉着躺下。
姚琛泽很轻很轻地按压着他的头皮,一下又一下抓着头发。等揉出绵密的泡沫,再去换干净的热水将泡沫一点点冲掉,两遍,三遍,耐心又细致。
来来回回,地上撒了不少水,到处乱七八糟。
没多久,盆里新换的热水又凉了,姚琛泽忽然感到委屈。
想多洗一会儿,又怕左寒着凉。
“我几年前就确诊过抑郁症,吃了半年药。”
出了医院大楼,两人在公园边的长椅上坐着,身后不时有孩童的笑闹声传来,显得此处的安静格格不入。
“不知道许医生有没有告诉你,得了这种病的人感情淡漠,所以你不用费心对我付出,也不用费心保护我。”
“如果一个人爱你,你会感觉到的,你感觉到了吗?”姚琛泽忍不住问。
左寒没有回答。
你付出一百点,我只能感觉到一点,太累了,对你我而言都是。
“你没办法拯救我,对你而言,我是个错误的人。”
“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撑不下去,有的时候悲观的想法不是由我自己控制的。”
“感情不是全部,你有自己的事业,有大好的未来,以后还会遇到更好的人,不要再围着我转了,我只会让你越来越糟糕。”
左寒很少说这么多话,自觉已经足够坦诚。
可姚琛泽抹了抹眼睛,摇头,“左寒,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
姚琛泽清楚地认识到,他会在某一个不知道的时刻永远失去再见一面的机会,他坐在左寒身边,其实已经在慢慢失去他了。
他没有办法了。
笑闹声停了,一旁想荡秋千的孩童产生了分歧。
“石头剪刀布!”
“哈哈哈哈我赢了!你得听我的,你先推我玩!”
他们用猜拳游戏来决定该听谁的。
沉沉悲痛从心口涌出,无法排解,万般无奈,到嘴边时只剩轻描淡写一句,“你会等我吗?”
“不会。”左寒明确拒绝。
他说了不等,可姚琛泽不信,还是要小心翼翼赌一次。
“你会等我吗?”姚琛泽不依不饶,好像多问几遍就能得到不一样的回答。
“我只是觉得活着很累。”左寒语气平静。
那他至少应该有死的权利吧。
“我们也猜拳吧,你赢了,就不等我,好吗?”姚琛泽提议。
他又很快捏住了左寒的手,嘴边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故作轻松地问:“你出什么?”
实在太幼稚了,左寒应该不会理他。
在姚琛泽以为他不会再给任何回应的时候,左寒开了口。
“我出剪刀。”他说。
“石头剪刀布!”
这样幼稚的游戏,他们玩了起来。
姚琛泽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提出来玩这个无聊的游戏。
他从未觉得世界上有走不通的路,他想问左寒能不能为了自己再努力一把。
他想告诉左寒,没有他等,自己或许也会撑不下去,可话到嘴边又止住。
左寒说了不喜欢他,他不是那个会让左寒留下来的人,也不该给左寒强加负担。
眼里涌出眼泪,姚琛泽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和绝望。
他多希望能有一个奇迹,可惜世间万事,非一个“想”字能决定所有。
“石头剪刀布。”
话音落下,左寒举着拳头,姚琛泽伸着手掌。
姚琛泽满脸不可置信,一时间愣在原地。等意识到了什么,他顺势紧紧握住左寒的手,声音都在发抖。
“我赢了,你要遵守规则,不要骗我。”
“左寒,不管什么原因,是你抱住了我,是你让我赢了。”姚琛泽轻声控诉。
“不要放手,别不要我。”
他很努力在掩饰心里的不安,又很期待左寒能看他一眼。
“每天按时吃药,少点抽烟,好吗?”
“左寒,不要放弃,人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没有来生,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要等我,好吗?”
左寒没有说话,由着姚琛泽捧起他的脸,亲了一口,缱绻又细致。
曾经所憧憬的一切都已轰然崩塌,他在废墟上摸摸索索建起了高墙阻隔一切,却有意无意留了条小道。
临别时,姚琛泽塞了一个小方盒在他手里。
直径六、七毫米的小白药片,全变成了四分之一的大小,不知道姚琛泽什么时候弄的,大约是在他晕晕乎乎的时候,搂着他在怀里,笨手笨脚撅了一晚上。
作者有话说:
大概就是,你让我赢的话,我就让你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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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是它最喜欢的玩具
那个叫姚琛泽的alpha从左寒的世界消失了。
处处存在痕迹,却处处都找不到这个人。
左寒又回到了阮文超隔壁的那间民宿里做事。
干活有了勤快的帮工,他只需要点点日常收支,天气好的时候出来晒晒太阳。
是李济航将他送了过来,钥匙交到他手上。
“您一直没要支票,这是您应得的。”李副官生怕左寒不答应。
姚琛泽提前做了安排,将这里买了下来。他没见左寒有过什么朋友,只听左寒和阮文超聊过天。
明明最不喜欢左寒和别人说话。
还不知心里如何万般不情愿。
“您需要任何东西,打电话联系我就好。”李济航忙得人都憔悴了不少。
见左寒没抗拒他的安排,李济航又直言:“少爷说了,他名下所有的财产您都可以自由支配,您不需要担心任何事。”
有钱人的生活好像会容易很多。
左寒神色淡淡,向李济航道了声谢。
头发又长了一些,有点遮眼睛,简单拾掇好后,左寒对着镜子尝试给自己绑辫子。
手举得很累了,却怎么也绑不好,左寒无端感到了焦虑。
只是做一件这样的小事,就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
原来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又转去坐到廊前,默默生了一会儿气,不多时,盖着毯子开始昏昏欲睡。
睡醒后,意识也不知落在哪里,脑子里昏昏沉沉,半天爬不起身。
冬天漫长得没完没了,晋城罕见下起了雪,屋顶盖着茫茫白雪,院子里也七零八落露着点白。
夜里一点点声音都能叫他失眠,窸窸窣窣的落雪声像是攀爬在脑神经上,绵绵不尽。
左寒索性坐了起来,看着窗外的飘雪。
月色温柔皎洁,照在雪上到处都透着点亮,窗棱结上了冰,室内温暖,在玻璃上氲出水气。
指尖一抹,带过一笔。
左寒靠在窗边,画了一只四不像的动物头。
等在额头上写上个横平竖直的“王”字,才叫人看着知道是个老虎头。
图案很快消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怔怔发呆到天亮,民宿的闹钟响了,早晨八点,是提醒他吃药的时间。
从口袋里掏出药盒,左寒攥着摩挲了许久。
雪融化时最冷,电热毯烘得一身燥意。
左寒关了电热毯,光脚踩在地上,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宽大的外套,裹在身上,歪了头靠在床头接着睡。
游客来来回回,素质都颇高,左寒接手民宿后完全没遇到以前常有的任何奇葩事。
只是这些人不像来游玩的,人数固定是四个,虽然穿着休闲装,但左寒留意到,他们的鞋子一般都是制式皮鞋。
每天早上总要去院子里开会,开完会还会列队出门晨跑。
本应没什么旅客的冬天被这群人弄得像是旅游旺季。
很省心,连卫生都不用他打扫,垃圾都是游客自己倒。
有次街角刚有人喝醉了闹事,下一秒电话打过去,警务局就开了车来,麻溜地将醉鬼提溜走,上车之前还会跟几位旅客毕恭毕敬敬礼。
天稍稍暖和的时候,左寒网购了个便宜的塑料柜,倒腾很多遍也没装好。
他又开始生气。
以前还能做个木箱,现在像是鬼上身了一样,做什么都做不明白。
虽然那不甚美观的木箱已经不见了,应该也没给小花狗住上,大约被谁捡回家当柴火烧了。
“诶你别忙,放着我来!”阮文超跨进门槛,人没到声先到。
他和以前比多了点殷勤,叫人不适应。
左寒直起腰,静静看了阮老板一眼。
他最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想成天被人捧着,怪没意思。
阮老板摸了摸鼻子,脸一红,“我的任务就是陪你多聊天。”
他到底如愿发了笔横财。
“诶不是说跟你聊天是任务啊。”阮老板赶忙解释。
“左寒,我真的是靠你发财了,跟你分一半。”阮老板又提议。
“不用。”左寒摇头拒绝了阮老板的分赃建议,也拒绝了他的帮忙。
他坚持自己装那个小柜子。
磨磨蹭蹭,装了三天,才将小小的塑料柜装好,搬回房间时,左寒感到了高兴。
“搓麻将吗左寒,我教你搓麻将!”阮老板天天来,常常有新奇的零嘴和小玩意儿带来,也不知道都是哪里来的。
“红珍卖了民宿,去帮着儿媳带孙子去了。”讲八卦的是一起搓麻将的茶楼老太。
红珍是老板娘的名字。
“听说天天在家闹矛盾哟,你说红珍那个脾气,能忍吗,一生气,人拎个包就去南部联盟旅游了。”
“你知道她卖民宿卖了多少钱,够她玩到进棺材了。”老太啧了一声,她手脚快,牌瘾大,手里的牌点在桌上“嘚嘚嘚”响。
左寒忽然觉得心烦意乱。
隔日任凭阮老板怎么劝也不去搓麻将了。
他又开始窝在廊下发呆。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来得多了,左寒都已经认识了。
“李政淮”,身份卡上是这个名字。
和李济航一个姓,俩人总是错开时间来,可能和李济航有关系吧。
最初这老头总从报纸边缘偷偷打量他,后来又常常拉着他东一句西一句聊天。
吃穿讲究,呆几天就走,应该是个忙碌的有钱人。
这天,来民宿的四五个旅客看着都挺年轻,很会来事,一大早就兴冲冲来约左寒晚上一起涮火锅。
院子里搭起个挡风用的大帐篷,拉了个电线拧上灯泡,热热闹闹。
左寒不太自在,却还是挤着坐在一起,吃了两口。
人人都很照顾他,涮的肉总是第一个拿公筷夹出来,放到他碗里。
左寒知道,他们不是什么游客,是被人特意安排来,给他找点事做的。
那夜,回到安静的房间,没有任何征兆的,左寒握着装柜子用的工具刀,盯上了自己的手腕。
血珠渗出来的时候,疼痛捱了很久才传递到神经,左寒忽然一把扔了工具刀,崩溃般哭了出来。
他感到疼,他感觉有负担,他感觉很累,不想再等了。
撑不下去了,一切都烦透了。
才一个多月而已,他已经烦透了。
左寒有两天没出门了,闹钟响得人神经衰弱,他气冲冲出来拆了电池,也不再理会什么奇怪的游客,什么属于他的民宿,什么拿了钱来陪他聊天的阮老板。
关他什么事。
“左寒,你需要什么。”敲门的应该是李老头。
左寒不说话,假装自己不在。
在他以为对方已经走了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一声。
“你想和他说话吗?”
他是谁?
耳鸣像是变得严重起来,左寒自顾自摇摇头,声音很轻,“我想见见他。”
他想再看一眼,已经快成了执念。
想见却见不到的每一秒,都比失去的那一秒令人难过。
李政淮应该是沉沉叹了口气。
“我随便说的,我什么也不想。”左寒很快改口。
他一点也不想见,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隔日早晨,李政淮又过来了,坚持在外面敲门,左寒烦得眼皮直跳。
对方是个长辈,他没法一直摆谱。
民宿门前停着一辆军用车。
“麻烦您蒙住眼睛,希望您理解。”戴着白手套的小伙子拉开车门,又递过来黑色的遮光眼罩。
车底盘高,左寒爬上车时感到费劲。
“唉,其实小泽刚出生的时候,我不太关心他。”李政淮一路跟了过来,主动和左寒聊起天。
“娟娟是生他难产没的,我那时候心里过不去坎儿,小泽小时候我一直没管过他,所以我俩爷孙俩现在都不亲。”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他不会跟我开口。”
老头开始饱含愧疚地缅怀过去,左寒静静听着,也不搭话。
他意识到,这可能不是李济航的爷爷,而是姚琛泽的外公。
等下了车要转专机,李政淮就没再跟。
“代我看看那个臭小子。”他给左寒理了理衣领,语气里莫名带了点哽咽。
被牵引着站到地上,终于能摘下眼罩,光骤然透进晶状体,刺激出一点生理性的泪花。
左寒没忍住眯起眼睛。
缓过最初的那阵不适,他默默打量着附近的地势。
完全陌生的地方,似乎是在荒漠中。
原来他早已经不在首都了。
出来接待的是陈斯奕,脱了蓝色的防护服,左寒才勉强将他认出来。
“陈医生。”他打了声招呼。
“左寒。”陈斯奕难得见到个外人,捏了捏干涩的眼角,有些高兴。
严格消完毒,左寒也套上了防护服,浑身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面罩下的一双眼睛。
等转过三四个回廊,左寒忽然紧张得口干舌燥,牙关也发起抖来。
其实隔得不近,看得不太分明。
“这是单向观察镜,里面看不到外面的,也听不到声音,防止它受刺激暴起伤人。”研究员给左寒解释。
于是左寒只是静静站着,看不出喜怒。
观察镜里,疲惫的老虎没什么精神,翻了翻身,露出爪子下的一点点灰。
“那是什么?”左寒感到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曾经是个毛线团。”研究员解答。
头一回有观星楼外的人得了特批来参观,问的又是和研究无关的问题,他解释得很详细。
“这是它最喜欢的玩具,生气发怒的时候只有这个毛线团可以安抚它。”
“它一开始都是小口小口叼着咬,后来因为经常沾着口水,线全烂了,它就不敢再拿爪子碰,只是轻轻团在怀里,压在肚子下面。”
“不让洗,也不让碰,换别的都不行。”
研究员认为它的行为存在人类情感,也有理智。
晕机的反应一直忍到了现在,左寒忽然扶着栏杆,干呕不止。
他曾经半分无奈半分好笑地坐在铁笼里,给难缠的大老虎随意卷起这团毛线玩。
它的前身原本就是开了线起了球的旧毛衣了,容易烂很正常。
不知为何被带到了这里。
左寒总觉得,他不在的话,别人会很轻松。
处处大费周章又欲盖弥彰的安排,让他觉得有负担。
站在玻璃罩前,他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认知。
如果他不在的话,姚琛泽也会不在。
这只笨老虎该多伤心。
“没事吧。”又费劲拐出了观察区,陈医生递过一杯温水。
左寒低下头。
他不知道糖有多甜,刚体会到甜味,糖就被拿走,变成了苦味。
第39章过不是自己的生日
左寒重新将电池装进了闹钟里。
药吃完,正好过了两个月,得去重新抽血检查。
医生说p值有所下降,可以减少一点,每天吃一个半就行了。
于是左寒又领回来一堆药。
“你其实很勇敢,你说的那个记者,他对你的评价完全不准确。”许喻平总是夸奖左寒。
这人很有耐心,每个月都会特意飞来晋城和左寒聊聊。
左寒没理会这句,他问许医生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给我开的药是不是笨蛋药?”
“当然不是。”许医生笑得亲切,“抗抑郁的药物可以干扰一些酶类对神经递质的再摄取作用,提高脑中化学递质的浓度,以此来改善你的症状。”
左寒对着许医生眼神放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许医生又解释:“服药期间确实可能会出现一定的记忆下降和反应慢,一旦病情好了不再吃药,就会恢复正常的,这个不用担心。”
“目前新型的抗抑郁药都比较安全,副作用小,规范用药不存在损害身体的风险。按时服药、定期复查,这才是恢复健康的关键。”
“切忌不可自行突然停药,以免发生撤药综合征。”许医生叮嘱。
等今天的闲聊结束,左寒还在惦记着他的事。
“我不想变笨。”等许医生走了,他小声自言自语。
天渐渐热了起来,海边的民宿变得忙碌,不再只有伪装的客人,糟心事也出现了不少。
有调皮的小孩将左寒常窝着的躺椅扶手弄坏了一边,吴鸣远,旗袍店老板家的傻儿子,抢着要来帮忙修。
年轻的alpha对着左寒笑得一脸阳光,活儿干得不咋样,就是态度很积极。
左寒坐到廊下的长凳上懒洋洋晒太阳,漫不经心点起一根烟,夹在指尖看着它燃尽。
一根烟他只抽一口。
到底是个有钱人了。
或许是他身上介于颓废和随意之间慵懒气质吸引到了涉世未深的少年,小吴总跑来找左寒说话。
没什么固定的聊天内容,大多就是说说同学之间的八卦和趣事。
他还会叫左寒“哥”。
左寒很少搭话,听到好玩的事也偶尔笑笑。
“哥,你有对象吗?”小吴是回来放暑假的,临要返校的那几天,跑民宿跑得更勤快了,脸拉得老长。
左寒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头一回主动和吴鸣远说话。
“小吴,如果你在手机上好不容易把日记从头写到尾,结果忽然不小心一键删除了,你还高兴从头开始再重新认认真真写吗?”他问。
吴鸣远一愣,然后摇头。
左寒淡淡一笑。
他也不高兴。
他为数不多的爱人的力气,全给了姚琛泽。
日日见面觉得烦,离开了剜心般痛。
是爱吧。
左寒又开始发呆,他第一次认认真真花时间来思考这件事,思考这个字。
明明没什么能失去的,他却很小心,好像自己是个多金贵的人一样。
其实他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罢了。
他连依赖、期待、好感、喜欢等等这些轻飘飘的正面情感都很少。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生病了,左寒想。
他脑子不太正常,和姚琛泽重逢的一点点愿望在脑子里发酵,最终衍变成了偏执的臆想。
或许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到理由继续吞咽数不尽的药片,挣扎于这万千水火。
想着想着,心情又不好了,午间左寒还是认认真真吃了一碗饭。
“总觉得你吃饭跟完成任务似的。”阮老板天天来陪他吃午饭。
左寒吃饭时慢条斯理,一口菜,一口饭,规规矩矩。
因为赌气不吃饭这招只对那个人管用。
他后知后觉自己有些矫情,在姚琛泽面前。
有些东西可能确实需要分别来验证。
八月十九号这天,左寒走去镇上蛋糕店买了个小蛋糕。
路过阮老板的摄影楼,一下被叫住了。
“左寒,买蛋糕干什么,今天你过生日?”看着左寒手上拎着的花花绿绿的蛋糕盒,阮文超感到十分稀奇。
“嗯。”左寒走出了一脑门汗,空气湿度大,有些闷热,海风里都带着燥意。
阮文超乐了,“天是真热,是不是你妈生你的时候觉得太热,所以给你取名叫‘寒’呐!”
“嗯。”左寒还是这般敷衍似的应了一声。
关上院门,回了住的小房间,手上还提着蛋糕,左寒就掏出了点烟用的打火机。
折腾着插上蜡烛,等着它完全燃尽,成了奶油上一滩不明形状的蜡块,左寒才开口。
“你怎么能这么小气,一次都不来我梦里。”
声音很轻,情绪很淡,仿佛是错觉。
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左寒提前买好了飞机票,打算去一趟江陵庄园。
刚出门就有游客跟了上来。
“左老板去哪儿?”
“首都。”明知故问一样,左寒还是回答了。
“咱们正好要回去,一起吧。”
随便吧。
左寒自顾自走到镇上,招手打上了车。
提前四五个小时就到了机场,他按照机场的指示牌,一步步走得很慢,也没出错。
出了航站楼,左寒很是高兴。
接机的是庄园的司机,难得出活儿,一向寡言的中年男人早早准备好了温水和毛巾,殷勤得吓人。
房间里照常有人打扫,但桌上的东西不会动。
盆栽旁摆着主人常用的笔,记事本还摊着,像是下一秒就会有人臭着脸从门外拐进来随手拿起来一样。
兵荒马乱的那一天,靠近大平层的花园一角刚抹了水泥。
地上一个大大的爪印,风吹日晒之下,已经快风化成一个圆坑了。
左寒将自己的脚伸了过去比了比。
半晌,他“啧”了一声,像是在对什么不满。
兰花和玫瑰,到底谁喜欢兰花,谁喜欢玫瑰,左寒记不清了。
他在两个墓碑前来回转,直转得日落西头,才下定决定打了个电话。
“喂?”李济航的语气里似乎带着点受宠若惊。
“我主动给李济航打了电话。”左寒对许喻平说。
“这很好,其实没有那么困难。”许医生又在夸人。
左寒点头认同,“还行吧。”
“可以尝试着去人多的地方转转,看一部电影,吃一顿大餐。”
左寒还是点头。
其实他已经一个人坐过飞机了。
虽然座位左右都是虚假的游客。
民宿里的帮工非常勤快,比他当年做得好多了,不务正业的左老板常去帮阮文超举打光板,偶尔还会给挥舞丝巾的阿姨们指导一下动作。
“摄影挺有意思的,你可以学一学嘛,先拿手机拍拍照试试。”阮老板提议。
左寒不置可否,“再说吧。”
正说着话,许久没见的李政淮走了进来。
据说柯舜义做过的一些腌臢事被翻了出来,李老头最近应该很忙,很少来了。
左寒收到了一封信。
“将子无怒,秋以为期。”左寒皱着眉念出声。
字迹遒劲有力,漂亮得像个艺术品。
看来那人精神还不错。
左寒又撇撇嘴,“看不懂。”
“意思是,叫你不要生气,等秋天的时候来娶你!”李老头哼哼一声。
一把年纪,还要替年轻人跑腿。
“你要多读书。”李政淮说话时中气十足。
“我不爱读书。”左寒垂着眼睛,手里摩挲着信纸,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了。
李老头立马改了口,“算了,不爱读书就不读,累死了,要那么有文化干什么。”
“都怪那个臭小子,写信不写个让人看得懂的,观星楼往外寄信,又不是按字收费。”
这老头竟然也哄着他,左寒脸上发臊,低着头将纸张仔细收起来,看上去还有些乖巧。
很快他重新开始不满。
“又没说哪一年秋天。”
第二年来墓园的时候,左寒剪掉了微长的头发,换了个清爽的发型,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好像也就二十五而已吧。
过了二十岁,左寒就不再算年龄了。
这种事谁算得明白。
“我现在在网上学了点摄影。”
他和这两位温柔的女士都没有说过话,甚至还误会过人家的身份,却意外有不少话想说。
没人回应这件事,叫他安心。
“拍照片挺有意思的。”
左寒随手揪掉新长出来的杂草,用手机拍到了草间跳动的螳螂。
“螳螂真的能捕蝉吗?”他感到好奇。
第三年,左寒来墓园的时候,微微皱着眉。
“秋天要到了。”
他的话又开始渐渐变少。
一个人呆久了,左寒甚至怀疑世界上是否有姚琛泽那个人,也许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那他也太可怜了。
他应该幻想一个什么样的人?
温柔的,体贴的吧。
反正不是姚琛泽那样的。
姚琛泽又是哪样的?
左寒细想想,觉得这人格外模糊。
很多事他都记不清了。
许喻平大概欺骗了他,他的记忆总是蒙着层纱,停了药也没能变好。
当然,也许许医生并没有骗人,是他总把一件小事翻来覆去地想,就像一本书被翻了太多次,所以纸张泛了黄,还会掉页。
树上的叶子又开始变黄,瑟瑟秋风卷起最后一片落叶,掉了下来。
“骗子。”左寒将那张旧信纸扔出窗外,关上了窗。
次日清晨,醒来时唇上肿痛,似乎被谁咬破了皮,左寒皱着眉,对着镜子看了许久。
在晋城待了几年,鼻子已经习惯了海风里的腥潮,可昨日的梦里,龙涎香浓得令人发昏。
门窗依旧关得严实,被扔出去的信纸平平整整放在桌上。
作者有话说:
左寒这一款属于是少男杀手,我觉得。
第40章可能在听他老婆睡觉吧
“成天守财奴似的,攒的钱也不知道干嘛用。”精明的黄老太戴着老花镜眯了眼手里的牌,脸上一喜。
“碰!”
阮文超吸了吸鼻子,答:“那是老婆本。”
“年纪不小了,该谈了。”黄老太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阮老板摸牌的手一顿,“被初恋甩了,不想谈了。”
看着还挺伤怀。
“不是说不想谈了,还攒什么老婆本?”
“那也给人家攒着。”阮文超不乐意了。
民宿里奇怪的客人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冬天又要来了,最近大家都闲,茶楼的黄老太搓麻将的时候总撺掇着要给阮老板介绍对象,搞得阮文超最近也不常出门玩。
无聊的阮老板又开始成日里窝在旧电脑椅上眯着眼睛帮人修图。
这人拍照水平飘忽不定,电脑软件什么的倒是玩得挺溜,教了左寒不少。
吃午饭时左寒也有些心不在焉。
“你今天做的这个番茄炒鸡蛋,还是有进步的,比我做得好吃一点点吧。”阮老板出声打断了左寒的思绪。
他俩天天搭伙儿一起吃饭,其实做饭水平都有限。
左寒的饭做得粗糙又难吃,阮文超也不遑多让,两人的自理能力其实相差无几。
左寒难得主动开口问阮老板,“初恋是什么样的?”
“做饭好吃,讲话温柔,会画画。”阮文超扒拉完一碗饭又站起身去添。
“你说破镜能重圆吗?”他忽然问。
没头没尾的。
左寒一愣,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
“圆不上了吧。”
各自生活了太久,尖锐的棱角磨钝了,凹凸不平的边缘被岁月打磨出了陌生的形状。
碎了的两瓣儿镜子是无法重新拼到一起的。
就连离开了三年的人突然站在面前,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
总觉得奇怪。
当过程格外漫长磨人,结果反倒没有那么重要,等重新见到了这个人,打完招呼,就算完成了约定,满足了执念吧。
可是应该怎样打招呼呢。
真的见到了,说不定又会觉得索然无味。
左寒忽然开始忐忑,也没了胃口。
虽然和记忆里逐渐模糊的那个人纠葛了很多年,但其实他们真正相处的时光非常有限。
这样的一点点时间,这样贫瘠的一点土,是怎么养出他时不时钻出来作乱乃至无法承受的思念?
大约是假的。
是因为他之前生病了,左寒觉得。
一个人的时候他尚且可以面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情感,等真的见到了面,他又该是如何。
阮老板紧紧皱起眉,像是不甘心,“如果两人都努力呢。”
“应该可以吧。”左寒不置可否。
午饭后回小院里睡午觉。
木门上的旧铜环格外冰手,左寒将手缩在袖子里不想伸出来。
刚抬起胳膊,一只大掌从身后伸了过来一把将门推开。
左寒像是被按了停止键一般僵在原地,心脏咚咚直跳。
“哥!”
左寒静静转过脸来,是大半年没见的吴鸣远。
其实他知道不是那个人,只是一时间晃了神罢了。
“我妈让我喊你晚上一起吃饭,烤了个大羊腿,哥一定要来啊。”小吴退到了石阶下站稳。
还是少年的身板,个子像是又长高了一些。
“嗯。”左寒轻声应了,垂下眼睛看不清情绪。
旗袍店的老板娘人很好,常常做了好吃的来接济厨艺稀烂的左寒和阮文超。
作为回礼,两人也主动给老板娘的旗袍店招揽了不少生意。
“进来玩会儿吧。”左寒跨进门槛,主动邀请。
吴鸣远眼睛一亮,又挠了挠头,“等会儿来,我还得去请超哥呢。”
晚间,众人热热闹闹围在大圆桌边,开了两箱啤酒。
饭菜上袅袅升起的一束细烟,木架旁一只伸懒腰的胖猫,廊下叮叮咚咚一束串起的贝壳风铃。
喧嚣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抗抑郁的药已经停了一年多了,左寒觉得自己除了变得迟钝了一些以外,其他各方面都挺好。
他认识了一些街坊邻居,认识了一些有趣的旅客。
和善的,热情的,爱八卦的,当然也有烦人的。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老板娘热情地站起来,拿过左寒的碗给他盛羊汤,嘴里开着玩笑,“要不是阮文超喜欢女人,我看小寒就很好。”
阮文超心眼实,会来事儿,特别招长辈喜欢,也难怪黄老太总要撺掇给他相亲。
“这不行这不行,隔行如隔山。”阮老板吓得拼命摆手。
“太好了,那我们家远远就有机会了。”老板娘乐得一拍手。
立时就有人跟着起哄。
“诶诶诶,可以了可以了!”她又赶紧扯回话题。
左寒知道,大家也不是真心要给他凑对。
不过是照顾他不大爱开口说话,随意闹一下罢了。
等桌上的话题歪到联盟新换上的联盟长林邱,左寒才歪着头,在脑子里算明白了。
过完年他就二十八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酒量确实不太行,喝了点酒就头晕,左寒站起身时摇摇晃晃。
“我扶着我扶着。”吴鸣远很积极。
“不用了,你们再聊会儿天吧。”左寒挥挥手,坚持自己回去。
月光皎洁,照得屋外亮堂如昼。
乍然从温暖的地方出来,左寒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一点点路,他贴着墙根走得很慢。
摸出兜里的钥匙开了大门,照常锁好,又慢吞吞挪去一楼的小吧台烧了点热水。
等待的时间泛起困意,左寒干脆先回了楼梯边的小房间,随手开了电热毯后合衣靠在床头,习惯性蜷缩起来。
脸颊上两坨醉出的红,不多时他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在用热毛巾擦着他的手和脸,又轻手轻脚将他从厚重的衣物里剥了出来。
擦着擦着变了味,灼热的呼吸贴着裸露在外的皮肤,暧昧的吻吮吸着一寸寸向下。
被沉甸甸压着动弹不得,浑身又使不上劲儿。
左寒抬起软绵绵的胳膊无力地推却了一下,腰身立马就被紧紧抓住。
耳边一声不满的轻呜,像惶恐又暴躁的小狗。
敏感的咽喉被轻轻叼住厮磨,松软的被子里暖烘烘的,贴上来的皮肤烫得人害怕。
左寒终于从沉沉浮浮的热中费劲半抬起眼皮,头顶的照明光被挡得严严实实。
晦暗不明的灯光下,一双泛着绿光的瞳眸,带着热切的猩红和令人心惊的渴望。
浑身都被紧紧缠住,越挣扎,缠得越紧,近乎无法呼吸。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本就被酒精烧过一遍的神志越发糊涂。
一切似乎是个真实又荒诞的梦。
一觉睡到大中午,左寒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起身,眯着眼睛看着窗帘外透进来的光,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他摸着身上干净的睡衣,有些迟钝地想,完了,两年的笨蛋药真的吃坏脑子了。
昨天半夜,好像有个变态亲遍了他的全身,还拢着他的腿乱蹭。
丢出去的信纸回到了桌上,或许是他的记忆发生了错乱……
嘴唇破皮,或许是他睡电热毯睡多了,上了火……
可为什么会做春梦?
而且,他昨天是不是烧了热水?
蓝色的塑料水壶里一滴水也没了,插头也被拔了下来。
左寒坐在长凳上,盯着那个水壶。
他有醉得这么糊涂?
一起身,“嘶”的一声,左寒狠狠皱着眉,又坐了回去。
大腿内侧被衣料磨得生疼。
掀开毛衣衣角,低头看着腰侧疑似指痕的红印,左寒简直气得要死。
一按就疼,这总不会是他眼花了吧?
院门一直关到现在,阮老板在外面敲上了门。
他来找左寒吃午饭,昨天老吴家的羊杂汤带回来两碗,正好煮点面条吃一顿。
“左寒,要不要去拍照,小吴想让我带他去山上打鸟。”
“冬天要来了,再不打没得打了。小吴这次放寒假回家呆不了几天,都已经在公司实习了。”阮文超在兴头上。
打鸟不是真的打鸟,不过是举着长枪大炮守着飞鸟拍照罢了。
这些人喝酒就像喝水一样,第二天什么事都没有。
天太冷了,左寒其实不太想去,不知想到什么,他点点头同意,“好的。”
阮文超顿时乐出一口白牙,“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么的吧,咱们带上三脚架,呆得晚一点,延时拍星空,怎么样,这次肯定能成功。”
“我租个车,多穿点,千万不能冻感冒了。”
上一次去山顶,参数没调对,白等了几个小时。
没拍出什么片,阮老板自己还冻感冒了,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自然都同意的。
左寒犹豫片刻,还是问,“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想知道我是不是眼花了。”
“什么?”阮文超端着面碗,凑了过来。
就见左寒站起身,抬手撩起衣服下摆。
腰侧四个红色的印子,转过眼去,还有一个。
阮老板老老实实伸出手掌比了比,“这,呃……”
身后适时一阵阴风吹过,阮老板忽然觉得心里发毛。
“赶紧捂上,又降温了。”
他挠挠头,也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来民宿敲门的时候,门也都锁得好好的。
又确实像个掌印。
“左寒,你羊肉过敏,起疹子了?”说完这句话,阮老板也觉得离谱。
“估计是吧。”左寒神色淡淡,不再提这事。
——
广袤无垠的海域上,几艘快艇破浪而出。
年轻的男人一手按着左耳的嵌入式耳机,眼睛死死盯着腕表上的显示屏,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越往深海走,信号变得越差,小小的画面一直在跳动。
他耳朵里的嵌入式设备没有连在任何军用频道上,也不是接受任务的通讯装置,同队的新人汤乾偷偷打量着,觉得奇怪。
“大佬心情不好,有人要遭殃了。”老武啧啧一声。
有伙凶狠的海盗总守在这处公海上抢劫船只,时不时明目张胆地挑衅一下也就算了,这次竟然劫持了东部联盟来访的外交官,狠狠打了新上任联盟长的脸。
关于如何采取救援行动的问题,两个联盟还在扯皮,处理不好得话,边境容易起军事摩擦。
新上任的联盟长林邱最终决定用秘密行动的形式追踪海盗的藏身处,先将人质解救出来。
技术员对雷达捕捉到的目标进行数字信号处理和数据分析,已经确定了地点。
“昨天晚上就没见他人影,擅自离队,上头不管吗?”新人的问题总是格外多。
头回出危险任务有些紧张,汤乾的脸一直白着,讲讲八卦大约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嘘,上头也捧着呢。”老武陪着聊了两句。
“这可是人形兵器啊。”
“什么人形兵器。”汤乾撇撇嘴,“又是早上才赶回来,一夜都不睡觉,能保证战斗能力么。”
“听说他不要命似的做任务,五星任务不间断连续出了三个,做完这把就能自由了。”
“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了,别关键时候掉链子坑咱们。”
老武不禁哈哈一笑,拍拍汤乾的肩膀,“小汤,你还是太年轻。”
“而且,S级alpha听力很好的,说不定人现在都听着呢。”
这句话成功将汤乾的脸又吓白了一分。
很快汤乾的问题就得到了答案。
夜色降临时,快艇停到距离目标地稍远的地方,年轻的男人只身潜游过去。
不多时,通讯信号亮起。
“成了!立即从两侧包夹上去。”
“这么快?”汤乾有些手忙脚乱。
这么远的距离,光是潜游过去就够离谱了。
这是什么恐怖的速度和耐力?!
人质和藏身点已经被男人提前找到,小队成员顺势控制住了主要船只和关键人物。
没多久海岸边就传来了爆炸声,蓝色的信号弹直冲高空,发出刺眼的强光。
一场行动速战速决,在汤乾反应过来之前就结束了。
收拾残局的时候,男人又不见了。
一艘快艇已经开走,只剩月光下的一道粼粼浪花。
“作战时他的嵌入式耳机都一直戴着啊。”小汤人有些激动,嘴巴停不下来了似的。
“对,从不离耳,我第一次跟他一起出任务时,他就戴着。”
“不会每时每刻都在听吧?”汤乾惊讶极了。
“作战呢?”
“你看他刚刚摘了吗?”
“他在听什么?”小汤的语气间多了点敬重,但控制不住八卦的心思。
“不知道,可能在听他老婆睡觉吧。”有半阖着眼睛假寐的老队员随意接话。
第41章你有我这个宝宝
早早吃过午饭,阮文超开车,带着大学生小吴和左寒一起,往距离小镇不远的后山上去。
他驾照拿得早,其实没摸过几次方向盘。
行到山路崎岖处,车颠簸得实在吓人,几人不得不将车停在路边,爬了段不短的山路。
没办法,阮老板办事总是介于靠谱和不靠谱之间。
树叶早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全是灰褐色的树杈子,没什么好看的。
有些地方还结了冰,埋在落叶间,踩着容易滑倒。
等吭哧吭哧爬到山顶,天已经沉了下来,就算有零星几只飞鸟也看不清了。
倒是正赶上漂亮的落日,也算有点安慰。
“这张神了,这张神了!”阮老板随手拍了一张落日余晖下左寒的侧影。
黄昏的暗橘色光影分割出完美的侧脸线条,透着点朦胧,整个画面柔和又寂寥。
“这氛围感真是绝了,大自然就是最好的打光灯。”他越看越满意,口里不停夸着。
吴鸣远凑了上去,眼睛也一弯,“哥看起来跟明星似的。”
小吴实习工资有限,到现在也没能买上心心念念的相机,阮文超见他面露羡慕之色,便把相机借给他。
趁着着两人凑在一起鼓捣相机,左寒一个人四处转了转。
山景空旷,配着点萧瑟,寒冷就显得恰到好处。
“啊——我要发大财!让我发财——”阮老板的大嗓门乍然响起。
吴鸣远也用手当扩音器,学着阮老板的样子对着山谷大喊,“我要转正,让我转正——”
左寒失笑着摇摇头。
这大约就是年轻吧。
自觉已经是个成熟大人的左寒转头就被阮老板叫了过去。
“左寒,到你了。”
他自然不会参与这么幼稚的活动。
“你有什么愿望,快快快,喊出来,别这么矜持。”阮老板总是很热衷于这些事。
这么些年,也幸亏有阮老板不厌其烦撺掇着自己干这干那。
左寒想了想,很给面子地对着空荡荡的山谷,用尽全力喊了出来。
“我他妈讨厌冬天!”
“烦死了!”
回音阵阵,又渐渐消失,他忽然笑出了声。
姚琛泽,你他妈再不来,我不等你了。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完全没入地平线,微弱的点点星光从夜幕里透了出来。
阮老板架起三角架拍了两张照,看着还勉强凑合,没拍出银河带。
气温骤降,几人动身往山下去,准备返程。
刚发动好汽车,还没从停车位上倒出去,阮老板就踩了刹车。
太晚了,到处是横生的枝杈,下山的路他又不敢开了。
好像之前就没考虑到敢不敢开夜路的问题。
所幸这山头也不是什么多荒僻的地方,停车的水泥地旁修了个观景用的凉亭,被印在宣传册上当噱头。
“这亭子还算挡风,裹上睡袋睡一会儿,要么直接就睡车上,等天色稍亮一点,就可以回去了。”阮老板挠挠头,格外不好意思。
“你俩觉得可行吗?”
“还好,不是特别冷,我睡亭子里。”吴鸣远看着挺激动,甚至还有点期待。
他妈给准备了厚衣服,还带了个大毛毯。
左寒也点了点头。
出门前,背后和肚子上都贴上了暖宝宝,应该扛得住。
与其战战兢兢冒着翻车的危险赶回去,不如待到天亮再走。
“行!那正好,也不赶时间了,咱把相机架着,这把肯定能拍银河。”
阮老板乐颠颠从后备箱里翻出睡袋。
吴鸣远支起三角架,靠在车边玩着阮老板的相机,突然,显示屏上幽暗的绿光一闪而过。
心脏骤停,吴鸣远吓得手一抖,相机差点摔了出去,
“那是什么东西?”
低头再仔细查看相机时,画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没有。
“应该是我看花了眼。”吴鸣远明显吓得不轻,脸还白着。
阮老板安慰他,“没事,估计是萤火虫?”
“这个季节高山上有萤火虫?”左寒随意回了一句,也没当回事。
鼻子冻得通红,心情倒是很好。
他调好了参数,索性专心拍起了星星。
相机架在外面,几人回了车里等,都倒上提前准备好的热汤喝了两口。
试了几次,左寒先拍出了紫色蓝色交织的星河,在显示屏上一点点放大看,漂亮极了。
仰着头仰久了有点晕,左寒很快开始犯困。
熬不过元气满满的年轻人,他早早钻进了睡袋。
又是一夜怪梦。
他一会儿在马上颠簸,一会儿在水里游泳,一会儿又好像在雪地里打滚。
一觉醒来,浑身暖洋洋的,微微动了动,身下的床板吱嘎吱嘎响。
左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片刻后,他瞪大了眼睛,飞快坐起身。
腰上有粗粗的胳膊压着,根本没坐起来,很快就重重躺了回去。
左寒眼皮直跳。
他明明睡在山上的睡袋里才对……
房间门破了个大洞,一直在漏风。
慢慢转过头,被子里蜷缩着一个裸男。
左寒的脸慢慢涨得通红。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气息,带着燥热和仆仆风尘。
心脏跳得紊乱又喧嚣,左寒一时间没有再动。
还是变了啊。
如果说三年前的姚琛泽还有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气质,现在的姚琛泽无论是从身型还是五官上看,都完完全全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鼻子微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很快,左寒在床单上看到了白色和黄色的绒毛。
还算温馨的回忆戛然而止。
梦里的颠簸是真的,头发上粘着的口水也是真的。
他在睡袋里被大老虎叼了回来?!
左寒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
刚要再动,“咯吱”一声,床板彻底塌了。
这个动静,身旁的人终于醒了。
静静一个对视,左寒呆住了。
曾经注视过他很多遍的那双眸子变了,瞳孔里带着点绿光,看起来阴鸷又邪恶。
“你给别人看腰。”姚琛泽眼下乌青,明显没睡饱。
开口第一句就是这句没头没尾的指控,明明说得咬牙切齿,听着却有些委屈巴巴。
行,重逢后他们的第一句就是这个。
就惦记这个了。
“你怎么知道我给人看腰?”左寒一愣,很快气笑了。
“前几天,是不是你偷偷溜进来?我的嘴,我的水壶,我的信?”他越说脸越沉。
回过神来后,姚琛泽有点懊恼。
因为他熟悉左寒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熟悉左寒的每一点变化,所以那句指控脱口而出,一点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感觉。
姚琛泽这才哑着声音,有些老实了,“我以为你不知道。”
这明显是放屁了,他又不是傻子。
左寒冷笑一声,眼眶开始泛红。
他只是有一点点生气,更多的是委屈。
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身下动静明显,说话间姚琛泽的手还在不老实,伸进了衣服里揉他的胸和屁股。
左寒黑着脸坚持把那俩爪子扯了出来。
他一点也不想理这个人。
好容易挣脱了纠缠,左寒下了床就要走。
姚琛泽死死盯着左寒离开的背影,眼里泛起红色的血丝,头也开始疼。
“不许走。”他声音低沉,听到耳朵里时有些可怖。
左寒脚下一停,回过头见姚琛泽身上一件衣服也没有,微微松了口气。
“你躺着吧。”说着就要离开。
就见姚琛泽掀开破旧的被子,就这么光着站了起来,走了过来。
光明正大遛鸟。
“你,你你干嘛?”左寒说话难得磕绊。
短短几分钟,他感觉自己又开始暴躁了。
原来久别重逢不需要打什么招呼。
这就是姚琛泽,可恶的姚琛泽。
“不许走。”滚烫的大掌伸了过来,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比以前的撒娇讨好里多了点不容置疑。
“再陪我睡会儿。”
姚琛泽是真的太累了,没日没夜跑来跑去,直等到抱着左寒钻在被窝里,他才终于能好好睡一觉。
不知是不是维持兽类形态太久,总觉得性格也有了些改变。
“你把我床都压塌了,还睡什么?”左寒挣扎了两下,歇了劲儿。
他重新被紧紧搂住。
不知道那大猫做了什么,床单上几个混着泥的爪印,到处乱七八糟。
身上贴着的暖宝宝已经变硬,姚琛泽注意到了,很快伸手撕了下来。
“你要什么暖宝宝?”他臭着脸不满。
“你不是有我吗?”
左寒皱起眉,“有你什么?”
“有我这个宝宝。”姚琛泽扯着嘴角笑了。
“你是个屁。”左寒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吸了吸鼻子,也闭上了眼睛。
……
隔壁。
飞快赶回来的阮文超站在风中头发直飞,满脸惊恐。
一觉醒来发现左寒突然不见了,小吴给左寒盖的棉袄也被扯烂了,满地飞舞的棉絮,这已经将他吓破胆了。
谁知一回来,摄影楼的大门竟被撞出一个洞,墙上还有恐怖的爪痕。
“救命啊——”阮老板抖着手要报警,眼泪都嚎出来了。
警车来的时候,姚琛泽裹着床单坐在断裂的床板上,面色正经地解释,“不是我干的,我不会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发泄情绪。”
是老虎干的。
那老虎醋劲儿大又不懂事,很难受人类规则的约束,姚琛泽大概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决不会做出这种事,都是兽形的问题。
第42章你怎么开始不要脸了
警务员刚要走,人还没坐上警车,民宿院门“砰”的一关,留惊魂未定的阮文超和吴鸣远两个人在寒风中面面相觑。
姚琛泽裹着床单赤脚站在院子里的石板上,抓着左寒的手一直没松。
刚刚交涉时,他全程将左寒严严实实挡在身后,一副男主人当家作主的姿态。
脚上都是泥,大爪子冻得通红,这人浑然不觉似的。
左寒低头瞥了一眼,不自觉地皱起眉。
好像几年过去了,大少爷的洁癖已经自然治愈了一样。
刚刚突然被敲门声吵醒,起来得匆忙,头发还乱糟糟翘在脑后。
左寒懒懒打了个哈欠,回屋时从客厅的沙发边提溜起自己的棉拖鞋。
腰刚直起来,一双胳膊伸过来,轻轻松松架着他放到了前台记账的长木桌上。
“你干什么?”两人面对着面,贴得很近,左寒眼神闪躲。
刚打完哈欠,眼里还湿漉漉的。
“可爱。”姚琛泽一边评价一边用鼻尖一点点蹭着他的脸,手顺势伸到脑后,将翘起的头发捋顺。
左寒一下没了话。
姚琛泽很快贴上来,带着耐心耗尽后的急躁。
沉甸甸的欲望全压在薄薄的唇瓣中,烧尽了呼吸和理智。
左寒很快被亲得喘不上气来。
一个晃神间,他被压倒在零零总总的杂物上,像被按在野兽爪下的猎物。
跟梦里一样。
就是这个混蛋死死箍着他的腰,还留了深深的指痕,到现在都没消掉!
偏过头躲开,急速喘了两口气,粗粝的大掌又敷在他的眼睛上,不断摩挲着脆弱的眼皮。
带着点油墨味的旧账本被随手扫到地上,耳边一阵“乒铃乓啷”,似乎还有弹珠不停撞击地面的声音。
之前杂物盒里有放弹珠吗,好像是吧,应该是某个小游客送的。
脑子里一阵阵发胀,左寒迟钝得厉害。
……
等一吻毕,分开时唇间拉出一条暧昧的银丝。
左寒还留在缺氧带来的晕眩中,脸涨得通红,好半晌,瞪着姚琛泽,憋出一句,“放屁。”
这是在回那句“可爱”。
也是气姚琛泽出格的行为。
被瞪的人丝毫没有遭了嫌弃的自觉,又黏黏乎乎贴过来,一下下亲着左寒通红的脸,眼神迷恋又缱绻。
“就是可爱。”他的声音和以前比变得低沉了很多。
是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带着不容忽视的侵略性。
左寒分辨不清心里的感觉。
无序的思念飘飘荡荡,终于在这一刻落到实处,压得他眼眶发热。
可比以前更频繁、更黏腻的肢体接触,叫人难以招架。
他本就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做不来亲亲热热互诉衷肠的事。
而且,他莫名有些不知如何直视姚琛泽的眼睛。
大少爷应该是养足了精神,把人放开后轻车熟路去房里的小浴室洗澡。
左寒一边收拾着地上掉落的杂物,一边嘀嘀咕咕在嘴里小声骂着姚琛泽。
没骂几句,再抬眼时,手里刚捡起来的东西又撒了一地。
大冬天的,姚琛泽洗完澡,很坦然地光着身子推开被撞坏的房门朝他走了过来。
上臂肌肉线条流畅,带着充沛的力量和致命的性感。
浑身上下,只用左寒的浴巾粗粗围在腰间。
简直是欲盖弥彰。
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又爬上耳尖。
左寒立即垂下眼睛,专心致志低头去找不知道滚到哪里的弹珠。
姚琛泽随意擦着头发,见状,走过来牵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按。
掌下一烫,左寒炸着毛退开。
和大少爷的庄园比,民宿算得上又小又破。这里没有姚琛泽能穿的衣服,他好像就打算这么赖在这里。
莫名其妙。
掉落的弹珠是彻底找不到了,大约滚到了沙发下面。
左寒在一楼的小厅里转了转,又开始找别的东西。
“在找什么?”
姚琛泽凑过来,突然出声,左寒吓了一跳。
“遥控器。”
他经常找不到那个小小的空调遥控器,也不知放到哪里去了。
转个身的功夫,姚琛泽已经在身后的藤编小筐里随手翻出了他念叨的东西。
被压在院门钥匙下面了。
左寒捏着遥控器,眯起眼睛,有些错乱。
姚琛泽对这民宿的布局简直比他还熟悉。
“你为什么会知道?”他还是问了出来。
“不,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左寒渐渐冷下脸,是真的在生气。
他确实对很多事情都不太在意,但没有人会心平气和地忍受这样严密监视,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
仔细想想,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姚琛泽好像也没打算掩饰。
再想不明白,他就是傻子了,也许整个二层小楼里到处都是摄像头。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些装模作样的假旅客们总爱在民宿的犄角旮旯里打转了。
“不看着你,我不安心。”
就像听不到你的呼吸声,我没办法入睡。
姚琛泽说得还挺有道理。
左寒堪堪忍下揍人的冲动,一言不发检查起被破坏的地方。
堵住了破洞,开了空调,室内温度渐渐升了上来,姚琛泽换了个话题,又来逮他。
“我冲完了,你去洗吧。”
“我帮你洗澡。”
“不用,你离我远一点。”左寒拒绝。
“昨天没洗漱就睡了,不洗澡吗?”姚琛泽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这人的洁癖现在发作了?
大冷天谁每天洗澡?
“不洗。”左寒推拒。
话音未落,他忽然被姚琛泽整个提溜起来,夹在胳肢窝下。
“姚琛泽!”
“放我下来!”
左寒不停手脚并用挣扎。
他很少有什么丰富的肢体语言,这下跟张牙舞爪也算是相差无几了。
天还亮着,大白天的,想做什么奇怪的事?!
“就要。”姚琛泽态度强硬。
狭窄的空间里已经氤氲起温热的水汽,初冬的阳光带着轻薄的亮,明晃晃洒在杂乱的被褥上。
“不要你帮忙,你出去!”脚上的棉袜被拽掉,左寒气得胸膛不停起伏。
“姚琛泽,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他光着脚丫子站到了姚琛泽的脚面上。
“抬手。”姚琛泽一脸严肃,左寒自然不配合。
民宿的装修风格年代久远,几平米的浴室墙上贴的都是白色瓷砖,有两三片已经开裂。
姚琛泽大约不想左寒靠上瓷砖被冰到着凉,一只手紧紧箍着他的腰身,只用另一只手提着衣服下摆,像在给玩偶脱衣服一般,将秋衣拽了上来。
摇摇晃晃间,左寒想抓住什么。可他抓住的不是熟悉的温暖,而是带着攻击性的灼热。
大少爷确实是在帮他洗澡。
洗发露揉搓出绵密的泡沫,头皮被轻轻浅浅抓挠着,鼻腔里充盈着淡淡的清香,左寒终于老实了一点。
左寒忽然想起三年前,姚琛泽也主动给他洗过头。
彼时他躺在医院的折叠椅上,抱着再也不见的心情,看着一向要风得风的大少爷垂着眼睛,偷偷将眼泪掉在水盆里。
谁知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谁知他又活到了新的冬天。
明明只是一个心软而已。
白色的泡沫被水流带过,滑下。
接着,微凉的沐浴露涂抹到胳膊,前胸,后背。
姚琛泽的手一点也不老实。
等擦完全身,左寒已经快站不住了,他抖着睫毛,人都快气哭了。
还是回忆里的姚琛泽可爱一点。
他的记忆也许出现了问题,但那个时候,他们明明不是这样的。
可回忆又是什么样的?
他总是靠回忆活着。
“左寒……”
“左寒……”
姚琛泽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
于是寡淡的名字也变得滚烫。
反复确认细节直至时不时产生怀疑的回忆都活了过来,变得沸腾喧嚣,变得无法招架。
空荡荡的心口好像被填满了一样。
左寒一声不吭,却不自觉扬起了脖颈,张开嘴小口喘着气。
明明是一样的急躁,却有哪里不一样了。
似乎更沉迷的人变成了他。
……
姚琛泽睁着眼观察着左寒脸上所有细碎的反应。
沉迷的、舒服的表情是最高的奖赏,比任何欢愉更叫人向往。
尤其是眼尾带红,静静觑着他的时候,冷淡都被撞碎成了勾人的媚。
最好一丝清醒也没有。
这个时候要他的命都可以。
“左寒,你好漂亮。”
“别害羞。”他没忍住俯身去亲那双眼睛。
又在说什么屁话。
他怎么可能害羞呢?他什么世面没见过。
左寒恼羞成怒,红着脖子紧紧闭上眼睛,咬着下唇,忍下了快到嘴边的轻哼。
水声没停。
黏黏糊糊的吻又落下,将他咬红的下唇解救出来。
为什么这么爱亲他啊。
左寒鼻子一酸,心里烦得要死。
在他的认知里,这件事不该是这样的。
他不该这样沉迷,他变得不像自己了。
………………………………………
“呜呜呜呜……”
酥麻中带着不上不下的痒,攀附在四肢百骸,逃不开,躲不掉,挣不脱,左寒终于忍不住哭了出声。
这一哭像是奖赏。
“你不知道,这一刻,我在脑子里演练了多少回。”
他咬着左寒的耳朵,将阴暗藤蔓下重重包裹的欲望吐露出来一点。
左寒听不下去了,抖着手想堵住姚琛泽的嘴。
“你怎么开始不要脸了!”
“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左寒哭着骂起来。
这么些年,这混蛋大概去修了一门不要脸的粗鲁课。
第43章我都没叫过你哥
直到傍晚民宿的院门也没开。
实在不放心,胆小的阮老板撺掇小吴以送吃的为借口,敲门试探情况。
等了半天没人应,里面隐隐约约有人声,听不大分明。
吴鸣远把耳朵贴在门上,越听越心惊。
怎么感觉里面有人在哭?
不会那个凶神恶煞的alpha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在打左寒吧?
越想越偏,吴鸣远吓坏了,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哥!”
细碎的声音立即停了。
再试探着扣了扣门上的铜环,又隔了一会儿,“吱啊”一声,门终于开了。
还是那个高大英俊的alpha,只探出个脑袋。
“什么事?”表情看起来确实很凶,幽绿色的瞳眸里写满了不耐烦。
“没,没事。”吴鸣远一下磕巴起来。
手里托着的一屉小笼包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哥呢?”他鼓起勇气梗着脖子又问了一句。
alpha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知想到什么,很给面子地解答,“在睡觉。”
这肯定是在骗人了。
他刚刚明明听到了左寒的声音。
“哥身体不好,你别欺负人,不然,不然我报,报警了。”吴鸣远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勇气快用完了。
单看刚刚警务员毕恭毕敬的态度,报警有没有用还真不好说。
听了他的警告,对面的alpha表情一时间怪异起来。
“谁欺负谁?”
alpha探出点身,露出肩后几道抓痕。
吴鸣远一下愣在原地。
等反应过来状况后,脸顿时涨得通红。
他确实不是很懂,一时没联想到,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姚琛泽!”左寒恼羞成怒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嗡声嗡气的,还带着点鼻音。
确实在哭,但不是在挨打。
手里的包子被迅速接了过去,院门重新在眼前关上,小吴浑浑噩噩往回走。
这么一闹,直到半夜民宿都安安静静。
一个醋劲儿不小,变本加厉地换着花样儿折腾。
一个咬着嘴,一点声音也不肯发出来了。
“那人还叫你哥。”
“我都没叫过你哥。”
左寒没什么胃口,一屉小笼包几乎全进了姚琛泽肚子里。
他边吃边抱怨,一点也没有吃人嘴短的自觉。
左寒晕乎乎埋在被子里,微长的头发散在枕头上,一动也不想动,一句话也不想说。
已经生不起气来了。
身上处处又酸又痛。
感觉自己好虚。
他可能被姚琛泽采了阳气。
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都黑透了,姚琛泽还在念叨这件事。
“凭什么啊。”他推着左寒的肩膀,很是忿忿不平。
“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别人就能叫你哥?”
“你也叫啊。”左寒睡得迷糊,敷衍地答了一句。
刚要翻身,又被重新揽了回去。
好半晌,姚琛泽恶声恶气回:“不要。”
“我不叫,我也不喜欢他叫。”
听语气,像是先狠狠考虑了一遍,才忍痛拒绝一般。
不知道又在犯什么病。
左寒抬手拍了一下姚琛泽的脑袋,很快手就被握住,又被十指相扣牢牢锁好。
爱是什么呢?
大概是占有,欲望,纵容,和满心欢喜。
将左寒的胳膊扯过来放到自己腰上,姚琛泽也安心闭上了眼睛,仿佛自己得到了一个主动的拥抱一般。
很突然的,腰上的手无意识拍了两下,像在哄他睡觉。
一时间,心底有股想哭的冲动。
姚琛泽忽然觉得委屈极了。
这三年来,他什么都经历过。
尖锐的长矛刺过来的时候,举起盾牌就好了。
明明全都咬牙硬挺了过去,却在这一刻,心脏脆弱得像块薄薄的透明的蝉翼,只要左寒拍他两下,就碎了。
不过是因为知道有人在等,所以一直在忍耐罢了。
低头拱了拱左寒的肩窝,姚琛泽不满似的轻哼一声。
他还是不愿意叫左寒“哥”。
他知道左寒没有喜欢上别人,顶多算友情吧。
但还是忍不住嫉妒,忍不住生气。
嫉妒自己缺席的那几年,这些人可以轻轻松松陪伴在左寒身边。
生气自己失去了专属的称呼,失去了许多个唯一和第一次。
早些时候姚琛泽去拆了其他房间的床,垫了几条长木板在断裂的床板上。
只是简单修理了一遍,一动还是会“吱嘎吱嘎”响。
可这简陋无比的小床比他睡过的任何地方都要舒服。
被窝里温暖馨香,身下微微有些硬。
很突兀的,混着阳光的皂角香散去,有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鼻腔。
“目前可以确认,急剧的情绪波动有概率引发精神力爆发式增长,也就具备了异化的先决条件。”
是主理研究员的声音,他听过无数遍了,严肃里带着点不疾不徐,乍一听很是冷漠。
太阳穴上有冰冷的触感,脑神经迟钝得发麻,浑身被死死束缚住无法动弹。
“现在不在易感期中,怎么异化?”又有稍微年轻一点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正是我们要解决的问题。目前第一阶段的实验方案是,拿003最痛苦的回忆,去不断刺激他,以期达到精神力的零界值。”
“这样或许能实现自由异化,不再受易感期局限。”
“教授,怎么知道什么是003最痛苦的回忆?”
年老一点的声音耐心解答:“利用记忆成像技术,喏,看屏幕,进行回溯的同时监控003的精神力波动,找到让他最在意的事。”
他坠进了重复了无数次的噩梦。
寒冷刺骨的冬天,萧瑟的水岸边,那个单薄的人被大力掼进了水里。
冰冷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涌入,视线模糊不清,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来不及了,找不到了,他没有办法了……
终于,雾蒙蒙中,闪过一片熟悉的衣角。
他重新燃起希望,拼尽全力游了过去。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快够到了!
太好了!抓住了!
可下一秒,一心求死的人挥开了他伸过去的手。
不可以,不是这样的,抓住我啊!快抓住我啊!
他想大声吼,却发不出声音,只有腥臭的水不断涌入鼻腔。
最后一个对视。
那一眼里只有冷漠和疏离,无声地拒绝着他的靠近。
湿漉漉的水浸透满他的身体,沉沉悲痛压得他呼吸不畅。
下一秒,画面突然一转,他又重新躺在了坚硬的床板上,浑身干爽。
“失败了,教授,虽然精神力的波动已经超越了防护级,可还是不够,就差一点!每次在失控的边缘003总能恢复一点清醒。”
还是那两个熟悉的人声。
“各项数据都做好了吧?还是继续进行定点刺激,做好记录,我们到第二阶段再做点调整。”
不多时,两人接着交谈了起来。
“教授,和先端脑科的童教授取得了联系,对方给了不少反馈意见。”
“童教授说,其实不一定局限于记忆回溯,如果不够痛苦,刺激度不够,可以通过情景引导做一些细微的调整。”
“唔,比如,他没能赶上,没能把人救上来?”
话音未落,他的双脚重新站在了杂草丛生的水岸边。
被记忆临摹了无数遍的人只静静看了他一眼,转身坚决地跳进了河里。
“不要!”
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浑身疲惫乏力,无法动弹。
焦急,愤怒,惊惧,千百种情绪将他放在火上煎熬,最终淬炼成无法承受的绝望。
等终于能动弹,他一头扎进水里,可是速度、耐力明显下降,折腾了许久。
浑浑噩噩拖着人上岸,怀里的人早已没了呼吸,任凭他如何呼喊,如何施救,都没有任何反应。
软绵绵的胳膊滑到泥地上,熟悉的躯壳里已经没有了灵魂,像被扣掉了电池的玩具娃娃。
“少爷,请您节哀。”
节什么哀?
嗓子喊哑了,手掌被砂石磨出了献血,风灌进胸腔,卷走最后一点温度。
心脏疼得发麻,他抱着冰冷的尸体,痛苦地蜷缩起来。
毫无征兆的,怀里骤然一空。
他茫然地抬起眼,那人又站在了岸边,静静看了过来。
无边无尽的黑夜里,找不到出口。
耳边又是熟悉的两个人声。
“博士,003的精神力数据出现了比以往更剧烈的波动,多次达到了临界值!”
“嗯,重复,不断刺激重现就好了。”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年轻的研究员似乎于心不忍。
“我知道,但003不是自愿签了知情同意书么,这可是成年人的知情同意。”
“两项原则,只要不死,只要确有研究价值。”
“这是带有惩罚性质的协同研究,不是平等合作。”
哦,这是梦,是那个严肃的主理研究员。
他清醒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他好像醒不过来了。
一次次半真半假的回溯,蚂蚁一点点爬过他的脑神经,搬运走他的记忆,将所剩无几的糖霜一点点清理干净。
终于,在第不知多少次的反反复复后,噩梦放过了他。
从梦中惊醒,姚琛泽不住大口大口呼吸。
温热的躯体紧紧贴在怀里。
明明知道只是做了噩梦,他还是抖着手去摸左寒脖颈间的脉搏。
脉搏一下一下跳得有力。
姚琛泽一遍遍摸着,舍不得放手。
这点动静把人弄醒了。
左寒睁开眼睛软绵绵瞥了他一眼,又往他怀里缩了缩,接着睡了过去。
第44章我不放心
“还不回来参加授衔仪式,你成天在忙什么?”电话那头的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
是许久没联系的亲外公李政淮。
“人我看过了,满意的,带回来就是了,磨磨叽叽的,柯家的事就差最后一下了,赶紧的。”
“知道了。”
姚琛泽看着院子里被主人敷衍打理过的小花园,静静思考着什么。
最初的两年他未能有任何自由行动的资格,也就是这一年间能出任务之后,才重新把人放在了眼皮子底下。
左寒变了很多,愿意在春天种一些普通的小黄花等着它慢慢枯萎,愿意和调皮的小孩一起摘路边的野菠萝,会去海滩上捡贝壳回来串手链,也会和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出去拍照游玩。
不在他身边的这几年,左寒过得好,有了很多新的羁绊。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也是他不停祈祷的事。
套上刚送来的制服,姚琛泽站在床头,慢条斯理系着衣袖的扣子。
整理好腰上的皮带,他弯腰把裹在被子的左寒,轻手轻脚抱了起来。
他没有勇气问左寒愿不愿意跟他走。
他不想陷入争吵,也不愿意直面那个问题。
——左寒到底爱不爱他。
毕竟当初分开的时候得到的全是拒绝。
姚琛泽很自然地猜测,左寒是不愿意跟他走的。
——
一觉醒来,入目是华丽繁复的吊顶,除了鼻腔中充溢着的龙涎香以外,一切都很陌生。
空气干燥,自然不是晋城民宿那个狭窄的小隔间了。
意识到自己又是在睡梦中被姚琛泽提溜走了,左寒不禁开始头疼。
一而再再而三的毫无防备,不过是因为那股熟悉的信息素罢了。
当然,也有前一天做得太狠的缘故。
陷在松软的被褥里,一觉睡过了午饭点,起身时腰酸背痛。
反省完自己,左寒越想越气。
根本没什么区别,姚琛泽本人也好,变成的大老虎也好,就喜欢一言不发把人掳走,一点道理也不讲。
四处看了看,套间很大,姚琛泽不在。
大约是怕挨骂,躲出去了。
臭不要脸!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餐车推了进来,眼生的女性beta打过招呼,将一道道精致餐点摆在小餐厅的圆形餐桌上。
将餐具仔细摆放好后,她才退了出去。
左寒一筷子没动,只在房间的角落里四处翻找着。
桌上的鱼缸有些突兀,似乎是刚搬过来的,里面有个灰扑扑的小东西,趴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左寒辨认了半天,才意识到这是他年前从沙滩上捡到的那只小螃蟹。
不知怎么的,也被人从民宿一楼的小玻璃缸转移到了独栋大鱼缸里,还配备上了氧气泵。
换了环境后,螃蟹会有两天拒绝采食,这会儿看起来有些蔫巴。
阮老板的短信一直来,大约是看见民宿里没人,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
左寒索性将电话拨了过去,大致解释了一下情况。
“其实我猜到了,那位就是我的金主。”
这声金主叫得别扭,阮老板也算能屈能伸。
“走之前,他闯进我家,说感谢我对你的照顾,还说,就不请我吃饭了,完事儿又给我打了笔巨款。”
“应该是给你修门的钱。”左寒尝试理解姚琛泽的行为。
“修个什么门要二十万?他这是在用金钱腐蚀我们的友情!他要买断我们坚固的革命友情!”
阮文超一语道破,又告起状来,“经此一事,吴鸣远这孩子也算是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长大了,今天躲在家里一直没出来。”
也不知道是谁撺掇人家去敲民宿的门。
“还说要送他一套定制西装,预祝他成功转正的。”左寒轻叹了口气,又觉得有些丢脸。
可恶的姚琛泽。
“是啊。”阮老板感慨完,顿了顿,试探着提议,“左寒,你要是不愿意,要不还是回来吧,我把钱还给那位土豪。”
阮老板是有点骨气的。
左寒沉默了片刻,“也不是。”
不是不愿意,只是有些害怕。
他有种直觉,一旦被圈到姚琛泽的领地,自己就再也走不了了。
他淡而无味的生活里会挤满这个人,浑身上下都会沾上这个人浓烈的味道。
以前姚琛泽就爱管着他,更不要说这几天表现出来的近乎病态的占有欲。
不知道现下因为久别重逢产生的温情最后会不会变得面目全非。
左寒开始发呆。
在这段关系里,占主导的一直是姚琛泽。
他一直讨厌被安排,讨厌菟丝花般的依附。
也许是因为曾经被困在斜府街里终日没有自由,比起舒舒服服的花瓶,他更宁愿去广袤的荒漠里做一株孤独的沙棘。
所以他有些害怕。
可是,之前一起洗澡的时候,左寒无意中摸到了姚琛泽腰侧的伤疤,一道很长,一道很深,不知道在哪里弄的,不知道曾经有多疼。
这些年,这人过得应该很不好。
聊了会儿天,饭菜都快凉了。
挂了电话,没多久,姚琛泽推门走了进来。
左寒知道的,赌气不吃饭一向很有用。
“院子里有个很大的玻璃花园房,你可以随便决定种什么花。”
姚琛泽一上来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又打开小盅试了试汤的温度。
左寒问:“我养的小螃蟹呢。”
“已经接过来了。”
其实刚刚就看到了。
他的所有破破烂烂的行李都搬过来了。
“我做的贝壳手串?”左寒又问。
这件被遗落了。
姚琛泽紧张起来,赶忙保证,“我再去找。”
其实没什么必要。
左寒瞪了他一眼,接过筷子,开始吃饭。
“少将。”姚琛泽应该很忙,没多久就有人来找。
直等左寒把饭吃完,姚琛泽才出去。
曾经事事看不惯都爱吐槽两句、脾气又坏又怪的少年,曾经固执地将手伸过来要牵他的小少爷,变得喜怒不形于色,身板如松雪,气质如寒霜。
在外人面前尤甚。
“柯舜义的位置换了人坐,柯家彻底不行了。”
说话的是许久未见的李济航,肩上缀着的肩章图案发生了变化,看起来星星变多了。
也跟着升官了吧。
去会客厅聊事,姚琛泽也不放他离开。
左寒无事可做,坐在一旁帮忙整理文件。
几摞机密文件,颠来倒去理了几遍,左寒开始犯困。
一个人住的时候,睡觉前口渴,又懒得从被窝里钻出去,忍忍也就算了。
现在只要一咂嘴,就有人下去端茶倒水。
虽然没有自由,但也算快乐,左寒渐渐被养得懒惰又娇气。
烦心事当然也不少。
姚琛泽亲他的时候总是又重又急,唇上总是带着伤。
这天大约是休息日,得了段空闲,姚琛泽精力旺盛又粘人,没完没了的,清洗的时候左寒成功晕了过去,吓得姚琛泽都快疯了。
叫了家庭医生来看,也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
“身体还是太虚了,要悠着点。”老医生扶了扶老花镜,语重心长地劝。
守着左寒醒来,姚琛泽边给他揉着晕乎乎的脑袋,边总结出了原因。
“之前吃药时间不是很固定,剂量也经常有出入。”
左寒皱起眉,感觉姚琛泽小题大做。
这些年他吃药确实吃得随意,如果当天早晨忘了,到下午才想起来,多吃一片就行了。
“医生不是说了早上7点到9点么,不需要那么严格,在时间范围里就行了。”
“就是药吃得不规律,不然怎么会晕倒呢?”大少爷强词夺理,把他的手拉过去紧紧拽在手心里捏着。
左寒一下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晕倒?
这人还有脸问?
“是你弄的,跟我没定点吃药有什么关系?”
“那,以后就做两个小时,晚上也准时上床睡觉。”说着姚琛泽就要过来亲他,想堵住他的嘴。
左寒偏头躲了过去,感到离谱。
“你有病吗?”
“抽烟也不可以。”姚琛泽没完没了似的。
这人现在着实是啰里八嗦,看着挺爷们儿,做的事却小气极了。
“你看我理你吗?”
左寒抽回了手坚持,非要抽烟。
“一天一根。”
最终,他们暂时达成了协议。
每天定点逼着他吃药,到点就把他拎过去睡觉,这也就算了,姚琛泽对他身上发生的所有事都一清二楚。
连他洗澡忘记拿换洗内裤都知道。
左寒气得七窍生烟。
他专门找了一天,在别墅里认真转了转,找到了三十多个各种各样的隐蔽摄像头。
“你是个人啊,你在浴室也装?”
“我不放心。”姚琛泽按着他的腰窝,小声辩解。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大门一关,电网一拉,我还能跑不成?”左寒完全不能理解姚琛泽的脑回路。
“我不放心。”姚琛泽还是重复这句话。
稍微退让就开始蹬鼻子上脸,过分得像个死变态,上厕所也要跟着。
不停试探他的底线,不停入侵他的生活,似乎只有变成藤蔓将他的一切紧紧缠绕住才能感到安心。
无底洞一般。
左寒收拾好背包要离家出走。
他一定要离家出走,就在今天。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第45章我有家了
“巩明哥,这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丁台长不是一直跟您关系不错么,怎么这次调职连句解释也没有?”
是啊,为什么?明明副台长的位置都内定给他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巩明脸色颓丧,脑子里一团遭。
“不用帮忙收了,你先出去。”
他最好面子,不想在外人面前跌份儿,尤其说话的这位原先不过是他的助手,岗位调动后职位还在他之上。
从首都总部调往地方电台,调令是突然下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
顶了他坐上副台长之位的周益辉不过是个房都还没买上的乡下人,虽然在台里熬了点资历,但实在没什么背景,原先巩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办公室外热热闹闹的说话声显得格外刺耳。
大约都在向周益辉道贺。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咚咚咚”。
又有人敲门,没等巩明喊一句“进”,外面的人就自顾自进来了。
是一向对他恭敬有礼的行政。
“这是交接表,您看看今天能不能整理好跟我核对,有的物品交接后需要找人签字,我都标注了,加星的就几个是。”
前段时间大家私下里都会叫巩明副台长,半开玩笑半恭维。
大概觉得尴尬,行政干脆没喊称呼。
事情交代完,她没多呆,又风风火火出去了。
巩明拿起文件看了看,大到配车,手提电脑,小到权限卡,储物柜钥匙,林林总总列了一页纸。
因着和台长关系铁,又手握两档大热的节目,算是台里的顶梁柱,巩明一向有不少特权。
他的事在行政那里一向具有优先级,他要的文件都是行政亲自送到办公室里。
巩明已经有几年没做过核对交接表这种琐事了。
这样直接又无理的职务下调叫他难堪极了。
“不清楚,是军政处的高层。”丁习龙那老头是这么回他的。
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件旧事,巩明慌里慌张翻起桌上的名片盒。
有几年过去了。
能找到电话吗?
漫长的提示音后,电话终于被接了起来。
“喂。”对方声音温和,应该是秘书。
“我找陶谦将军,我是首都三台的,巩明。”巩明一顿,没将职位报出口。
“您有预约吗?”对方问。
自然是没有的。
通个电话还需要预约么。
他们都几年没说联系过了,陶谦还记不记得他这号人都难说。
巩明心一横,道:“我是首都三台的副台长,我有重要的事想跟陶将军说。”
“嗯,好的,这边给您登记一下,等陶先生有时间了,会给您回电的。”
“还是这个号码对吗?”温和的女声听起来礼貌极了。
巩明看着被翻得一团乱的办公桌,忽然感到绝望。
他熟悉这种话术,不过是懒得搭理打个太极罢了。
本是不抱任何希望了,谁知电话挂断后,没隔多久又响了起来。
“巩先生。”换了个中年男声,巩明立即站了起来,一时间紧张地声音发起抖。
“是我。”
——
傍晚,首都电台的员工内部停车场。
有人正开着车门将车内的个人物品一件件拿出来。
单看肢体语言,就能感觉出那人心情躁郁又消沉。
不远处,车窗降了下去,姚琛泽偏过头,很自然地打量着巩明的一举一动。
“都说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肯定有爱人孩子要养活,轻轻松松就砸了人家的饭碗,是不是不太道德。”一旁的李政淮突然感慨。
姚琛泽没搭腔。
以前的他也许会考虑这种事吧。
可他为什么要和这种人共情。
李老头见姚琛泽不接话,又道:“巩明背地里用手段挤下同事,你挤走他,也算合情合理,大鱼吃小鱼罢了。”
“也许吧。”姚琛泽脸上看不出喜怒。
等看够了热闹,他才让司机开车。
“新上去的那位,我有事需要他做。”
李政淮不禁一脸赞许。
周益辉被巩明打压多年,好不容得到了翻身的机会,对姚琛泽确实是言听计从,很是忠心。
这个位置也该有个自己的人。
姚琛泽瞥了李老头一眼,皱着眉打断了长辈对自己美好的想象。
“这些都是附带的,我主要就是想出口恶气。”
以前的事,他没忘。
无论有多少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伤害就是伤害,他就是要报个私仇。
人站得更高,掌握到更多的资源,就能获得更多信息。
姚琛泽后知后觉三年前那个除夕夜发生了什么。
是不远处这个名叫巩明的人以录制素材为由强硬地扒开了左寒的伤口,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时的他愚蠢地将左寒的情绪崩溃简单归结为情人间的哭闹,忽略了很多细节,也进而让人钻了空子,失去了掌控全局的机会。
当然,现在他不会再犯这种低级错误,因为他随时可以了解左寒的一切举动。
其实这样的相处让姚琛泽觉得轻松多了。
否则他会一直像一根紧绷的弦,日日夜夜不得安稳。
下午巩明和陶谦的那两通电话同样尽收耳中。
“陶谦这个人,和姚青一个办事路子,你有点利用价值,他才会对你热情。”
“巩明一个电视台主持人,说到底就是个小角色,值得陶谦那么上心,以至于听到个名字就回拨了电话?”李政淮试图重新将话题往严肃问题上扯。
“他不过是跟着采访过左寒,接触过斜府街的另一位omega叶荽,才会引起陶谦的注意。”
“三年前,你进观星楼不久后,叶荽就已经死了。”
闻言姚琛泽皱起眉。
他花了点时间才想起来叶荽是谁。
——是左寒曾经的邻居,是薛海明在红灯区的耳目,也是在他咬烂左寒的腺体后帮忙将左寒送去医院的人。
“怎么死的?”姚琛泽又想起了不好的事,脸色很是难看。
姚青想要左寒的命,不过是因为左寒也是从薛海明的斜府街出去的。
十五岁时,他被设计突然进入易感期咬伤左寒,大约也是因为姚青不想让他再去斜府街、让人把自己和薛海明联想到一起。
李政淮答:“说是煤气中毒死在家中,太详细的不好查,你当时进了观星楼,动作不好太大,很多线都停了。”
李老头不是混政界的,只是从商从到头,和不少政界要员关系密切罢了。
他能给予的帮助有限。
姚琛泽沉思片刻,道:“年后我会去趟宿城。”
李政淮点头,“去看看也好。”
坐在副驾驶的李济航适时提醒:“只是五连山被明确划定为禁区,前几年有个动保组织说那边发现了濒危动物的行动轨迹,更不许人随意进出了。”
“那地方我们的人三年前偷偷去过一次,什么都没找到。”
姚琛泽不置可否,只问:“叶荽的案子,办案的警务员是谁?”
李济航:“萧家的小儿子,萧远岱,在宿城城北警务局。”
萧家算是警官世家,萧远岱这个名字只粗粗听过两耳朵,没打过交道。
这人常年呆在宿城,鲜少回首都。
“他叔叔是萧溥贤吧。”姚琛泽有点印象。
“嗯,萧警督人不错,柯舜义的事能翻,萧警督出了不少力。人挺公正,就是不太好接触,明里暗里示好了几次都被推拒了。要不要,联系那个小萧警官看看?”李济航问。
“暂时不用。”姚琛泽有些头疼,索性闭上眼睛养养神。
杀柯舜义的,大概率是常年跟在姚青身边的干儿子孟默,当天有监控拍到他路过了医院停车场。
然而作为证据,到底还是太牵强了。
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也不知道姚青过手的这些项目到底有什么问题。
各种线索都指向了宿城,指向了薛海明的斜府街和近旁的五连山保护区。
可惜牵涉进去的人,柯舜义,薛海明,赵峰,叶荽……除了放在身边的左寒,几乎已经全死了。
而当年在斜府街时左寒一直想着跑,深受薛海明提防,大抵不了解多少辛秘事。
姚琛泽也不想拿以前的痛苦刺激他。
物证更是无从找起。
姚青已经是联盟一级上将,即将进入决议阁,担任常任议员,他的背后是抵抗派。
如果没有证据,一切指控都无意义。
柯舜义死后,陆陆续续有受害人站出来指控他,加上柯老爷子病死,到如今柯家大势已去,姚青终于开始承认自己看错了人,没了解清楚情况就将疼爱的女儿嫁给了这样的禽兽,最终导致了悲剧发生。
又总在外做戏。
说有一天,在某高官儿子满月酒宴席间,姚青掉下眼泪,感叹自己亲缘散尽,妻离子散,心痛到现在连亲儿子都视他为仇敌。
姚琛泽想起来就恶心得慌。
那之后他的所有指控,只要不能完全捶死姚青,都会被外人认为是家务事,是不懂事的儿子被仇恨蒙蔽后的不理智报复。
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灭顶的愤怒许久压不下去,颅内一股钻心的疼。
姚琛泽睁开眼,幽绿的瞳色怎么也褪不下去。
就从这些人的死查起吧。
柯舜义的事,姚青做得很隐蔽,那叶荽呢,赵峰呢,乃至很多年前死在五连山的薛海明呢?
不是说,薛海明的死是意外,是宿城军校的毕业班学员动的手么。
这件事疑点就不少。
总会露出马脚。
夜幕低垂,车缓慢驶入李宅。
李政淮悠悠叹了口气,试探着提了起来,“老唐,他也是糊涂。”
“他有了私心,也是想让柯舜义死,小娟,瑾涵,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不是要害你。”
是真的还是假的,有这样还是那样的理由,都无所谓了,姚琛泽不在乎。
“我早就已经和他解除了雇佣关系,与我无关。”
听说唐荐忠到了李宅,求了李政淮很久,聊起旧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姚琛泽只觉得厌烦。
被噎了一顿,李政淮顿了顿,又道:“一晃都要过年了,今年过年总得回家吃饭吧,你李叔叔惦记好久了,你钱阿姨也是天天念。”
到十二月中下旬了,姚瑾涵的忌日一过,没几天就又是除夕了。
又是新的一年了。
车停了下来,姚琛泽没有下车。
“不用了。”他拒绝。
爷孙俩的关系也就最近几年接着左寒的事才有所缓和,远没达到交心密友的程度。
李济航的父亲虽是养子,却一直很得李政淮器重,已经算是继承了李家的家业。
而除了他母亲的陪嫁和江陵庄园,姚琛泽什么也没要。
“还记仇呢?你钱阿姨心不坏,就是目光太短浅,以前想岔了,现在不也挺好的,小航跟着你做事做得又稳妥,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啊。”李老头劝着。
副驾驶的李济航转过头偷偷看了看姚琛泽的脸色,欲言又止。
姚琛泽语气淡淡,“没有。”
很长一段时间里,李济航的母亲钱惠对姚琛泽很是提防,表面客气下尽是粗陋的心眼。
没给姚琛泽带来什么实质伤害,就是膈应人。
他那时年纪小,却并非全然不懂。
所以他一直不太愿意来李宅。
现在的关系确实还不错,尤其在姚琛泽分化为S级alpha,拿到了直通军政处高层的绿色通行卡、带着李济航一路高升之后。
他知道亲情应该是可以信赖的,是应该没有隔夜仇的,是应该团结一致向外的,也尽力给予了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李济航足够的信任和保护。
但逢年过节这种阖家团聚的时刻,姚琛泽是从来不会往李家跑的。
他算什么呢?
一个备受提防的竞争者,一个害母亲难产离世的罪人,一个与一家四口格格不入的外姓人。
即使“姚”这个姓让姚琛泽无比恶心,他也从未想过改回母姓。
“哪有过年不回家的道理。”李政淮叹了口气,面上有些难过。
“我有家了。”姚琛泽语气平静,入耳式的通讯设备闪起点点绿光。
不知他听到了什么,眼神忽然变得温柔。
他的心肠是变硬了,只永远为一个人柔软。
第46章脚底毛打滑
“不好,出事了!”
不知低头看到了什么,姚琛泽忽然着急起来,打了个手势让司机调转车头立即送他回去。
“什么事?怎么了?”被丢下车的李老头一脸紧张,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喘了。
“螃蟹死了。”姚琛泽面色慌张。
“什么?”李老头下车时差点被绊了一脚。
“左寒养的螃蟹死了。”姚琛泽重复。
“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宠物?”被喷了一脸车尾气,李政淮对着一旁一起被丢下来的李济航,满脸疑问。
“最近年轻人之间刮起了什么我不了解的热潮吗?”
看着飞速驶出去的黑车,李老头的表情一阵凝固。
又想到不久前姚琛泽生气,脸很明显地臭了一天,谁都欠他八百万似的。
问及原因,说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左寒坚持转身过去抱着抱枕睡觉,不抱着他睡觉。
李政淮忍不住叹了口气,摇摇头,感觉自己这个难搞的外孙真的是栽得很彻底。
“恋爱脑真的不可取。”他对着李济航苦口婆心。
——
别墅里。
左寒一手举着牙刷,一手拎出玻璃缸里的螃蟹,戳了两下,确认它是真的没了气儿。
好几天缩着不吃不喝,又总是趴着一动不动,死了也不算意外。
拽拽干巴巴的螃蟹钳子,左寒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还带着股难闻的腥臭味。
吐掉口里的牙膏沫,左寒叹了口气,又抽了几张纸巾将死螃蟹包得严严实实,接着出了房间门打算把死螃蟹扔进厨房的垃圾桶。
足足昏睡了一天,走起路来脚下虚浮,嗓子也干得冒烟。
天杀的姚琛泽!
左寒沉下脸,气得脑袋发昏。
前几天的离家出走自然是以失败告终,东西还没收完就被逮住了。
不但没能走成,还刺激到了姚琛泽,两人又是一顿单方面吵嘴。
怎么也聊不通,左寒就不再尝试沟通,气鼓鼓闭上了嘴。
最初他不过就是心软了一下,想到两人分别了很久,也考虑到自己以前确实有不少让人担心的举动,便主动退让了一步,近乎默许了姚琛泽对他的监视。
可两人住到一起都有个把月了,他也从未再有过任何自残倾向,姚琛泽却一点收敛的迹象都没有,还变本加厉,成天围着他转就算了,监控都装到浴室里去了。
一点隐私和自由都没有。
等左寒的脸上出现了类似于厌烦的情绪,姚琛泽一下慌了神。
被骂得一言不发,紧紧抱着他不松手。
最后不知怎么的,一个不留神,被扛了起来压到床上。
从腰间抽出来的皮带绑着手腕,挣也不挣不开。
“艹,姚琛泽,放开我。”
“你他妈放开我!”
左寒先是不住破口大骂,后来骂骂咧咧地哭。
“呜呜呜,放手,你滚啊。”
“你混蛋,疼,嗯……”
“姚琛泽,你他妈别弄了,别,别……”
喊到半夜,嗓子都哭哑了,到现在一天过去了,嗓子眼儿估计还肿着。
这件事彻底惹怒了左寒,被放开后连踢带踹,认认真真砸了一通,发了好大的脾气。
作用是今天没被强行带着出门,姚琛泽也终于妥协拆除了好几个露骨的监控。
难得的没有姚琛泽的一天,虽然醒来时天都快黑了。
左寒四处转了转,意外在大少爷留在房间的钱夹里看到了自己的单人照。
套在外面的塑封膜已经泛黄起翘,照片上的人依旧笑得很淡。
他撇撇嘴,把那张明显精心保存着的照片抽了出来。
给自己倒了杯蜂蜜水,左寒轻轻哼了两句不成调的曲子。
声带低低震动,难听死了。
“艹。”左寒又开始生气。
地下一层的影音室旁有个颇为豪华的室内游泳池,也不算冷,左寒突发奇想,打算去游个泳。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游泳,只听阮老板说溺水后不要随便扑腾,不一会儿就能漂起来。
扶着扶梯慢慢沉进水里,左寒没忍住打了个寒颤,一会儿的功夫,也就习惯了水温。
他靠在泳池边抓着扶栏随意踩着水,刚打算试试自己能不能飘起来,忽然耳边一声巨响,一个大黑影在电动感应门反应来之前撞碎了玻璃直直朝他冲了过来。
看不清,快得像一道残影。
“嘭”的一声,水面瞬间升起巨大的浪花。
左寒吓得脚底一滑,好不容易站稳了脚,又被一股大力拖拽着腾空而起。
缓过神来才意识是那只大老虎急匆匆叼着他就要往岸上跳。
岸边水撒了一地,跳上岸的两只大爪子一打滑,左寒差点掉下去。
叼着他的嘴一下紧了力道,水花四起。
混乱中,泳裤被尖锐的犬齿刮掉了。
左寒并没有什么正经的泳裤,穿的就是条黑色的平角内裤,此时正默默飘在不停晃荡的水面上。
“艹!姚琛泽!”左寒恼羞成怒,气得浑身发抖。
犯了事的老虎松开嘴,轻轻把他放在水淋淋的岸边。
堪堪捂住自己的屁股,左寒一拳锤开要来贴着他不停蹭的老虎。
这大猫没一点自觉,被嫌弃后还要围着他不停打转,尾巴甩来甩去,很是不安。
等意识到左寒一直在意着水里漂着的裤衩子,它很快跳下去,将那片布料捞了上来。
浑身的毛都湿透了,老虎踱了几步,走远点抖了抖身上的水。
不知道它想干什么,很快火急火燎踩着碎玻璃跑了出去。
自顾自穿上内裤,左寒脸涨得通红,正气冲冲要往外走,被去而复返的大老虎拦住。
老虎垂下头从嘴里吐出姚琛泽常用的剃须刀,接着“咚”的一声卧倒在左寒脚前,朝它抬起爪子。
大概意思是,脚底毛太长,所以打滑了,想让左寒给他剃剃脚底毛。
“谁理你啊!”
左寒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直跳,吼着一把破败的嗓子,试图将自己的愤怒完整地传达出来。
老虎闻言露出肚皮打了个滚儿耍赖,又用毛茸茸的脑袋拱着左寒,将自己伪装成一只小猫咪,卖起萌来。
得,一点没传达出来。
“爪子伸过来!”
左寒弯下腰一把捞起沾着涎水的剃须刀,破罐子破摔般坐在地上,拽着老虎粗粗的前臂,仔仔细细给它将爪垫间的淡黄色长毛一点点剃干净。
气归气,他不想刮破这畜牲的皮。
只穿了条湿内裤,室内虽然开着恒温的暖空调,坐在瓷砖地上还是有些冷。
打了个喷嚏的功夫,手里毛绒绒的触感一下变成了人类的皮肤。
左寒吓得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往后退。
姚琛泽沉着脸一把将左寒扯回来,防止他踩到地上的碎玻璃。
比起老虎,他好像更嫌弃自己。
两只细细的胳膊没什么劲儿,轻而易举就被捞起来搭在肩上。
姚琛泽背着左寒,沉默着迈过一地的碎玻璃走了出去。
“你莫名其妙在家里上演什么人猿泰山啊!”左寒气急败坏,发起狠用力咬了咬姚琛泽的耳朵。
幸好过了晚饭点家里一般不留人。
隔壁就是淋浴间。
氤氲的水汽浅浅升起,攀附在磨砂玻璃上,朦朦胧胧间,不停传来细碎的声响。
姚琛泽是真的害怕了。
看到左寒被水浸没的那一秒,残缺的记忆瞬间刺痛了他的脑神经,姚琛泽下意识就本体化形冲了进来。
几乎是条件反射了。
不断捏造的记忆里,他自己次次都没能赶上,等刺激到位成功异化后,脑部贴着的神经管被撑爆,输入的记忆自然就会自动断裂。
之后发生了什么?即使是伪造的,他也无法得知了。
6732次不间断的实验里,他从来没有一次真正把人捞到怀里。
姚琛泽红着眼睛不停亲着左寒的唇。
温暖的水流冲下,睁不开眼,也躲不开吻,左寒又抓又挠。
身上都是印子,姚琛泽却高兴得不行。
房间的浴室门也被进来翻找剃须刀的老虎撞出个窟窿。
收拾完,天都黑透了,本是睡觉的时间,竟有人披着夜色上门。
好像是被姚琛泽特意请过来的。
几句寒暄后,双方客客气气握了握手。
左寒站在一旁听了一耳朵,也没明白对方的身份。
直到螃蟹的尸体被人从垃圾桶里翻了出来,四脚朝天摆在茶几上。
来人戴着手套眯着眼睛反反复复检查了一番,下了结论。
“没什么原因,不怎么吃东西,就是产生了应激反应吧,螃蟹很容易这样的,可以理解为水土不服。”
是农学院的专家。
左寒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为姚琛泽郑重其事找人来分析一只螃蟹的死因感到离谱。
“不就是死了个螃蟹么。”左寒实在想问姚琛泽,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养了这么几天,养出感情来了?
“我以为你很伤心的。”姚琛泽又有点委屈。
房里几个隐蔽的监控都拆了,只留了两个广角,画面里只能看到左寒垂着头扯了很多纸巾。
姚琛泽以为他伤心地哭了,以为他因为螃蟹死了想不开了。
“谁跳河跳游泳池里去的?”左寒实在是气不动了。
第47章那下次我都背着你
经过不停的刺激实验,姚琛泽早已能够自由控制体态变化,异化期间也一直保留着作为人类的基本意识和理智。
只是维持兽形容易让本体沾染上类似于野兽的品性,时间越久,侵染性越强。
比如第二天,姚琛泽开始吃一成熟的牛肉。
左寒躲了他一天的吻。
不知是还在为游泳池内裤被扯的事生气,还是在嫌弃那一成熟的牛肉带来的血腥味。
每天早上左寒都不想起来,在晋城民宿一个人住时,他就颇爱赖床。
可现在每当闹钟七点响起时,总有个讨人嫌的姚琛泽逮着他起来吃药,再黏黏糊糊捉着他的手给自己系衬衫扣子,系皮带。
还替他装上贤惠了。
又困又烦。
晕倒了一次后,因着医生那句“身体还是虚”的评价,姚琛泽甚至想拉着左寒早起晨跑。
当然尝试了一次就失败了。
一是因为左寒实在抗拒,烦起来直接往冰冷的路牙子上一坐,怎么劝也不动。
二是因为大少爷一般前天晚上都努力耕耘过,早上再把人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扒拉出来跑步,确实显得毫无人性。
趁着姚琛泽早早去军政处点卯管不着他,左寒胡乱应付着吃两口早饭,就接着钻被窝里睡回笼觉。
依旧是一点运动量也没有。
后来,姚琛泽开发出了新的姿势,自觉可以让左寒得到一点锻炼。
谁知左寒懒得出奇,在任何地方都不喜欢动,即使自己不上不下被磨得浑身发抖,也不愿意出一点力配合。
到最后受累的还是姚大少爷。
他的腰部倒是得到了不少锻炼。
偏偏这人就是不死心。
因着最近调休,姚琛泽上午在家,有了时间看着左寒起来吃早饭。
连哄带骗多塞左寒两口,饭后再捉着他去花园里散会儿步,消消困意。
姚琛泽的理论是,白天睡多了,晚上容易睡不着,不利于健康作息。
左寒消极应付着,已经气不动了。
明明比他小了四岁,却总把他当成需要照顾的小朋友。
很是做作。
要是动不动生气,不就显得他比姚琛泽还幼稚么。
——
早七点,闹钟刚响,左寒还是立即醒了过来。
今天,没人用新长出的胡茬扎他的脸颊,也没人在耳朵嘀嘀咕咕烦他。
床很大,抱枕已经被主人全收走了。
不知不觉间,他躺到了姚琛泽常睡的那边。
保温杯里的水温度应该正适口,透明药盒里三片小小的白色药片,其中一片已经分成了两半。
意思是出门两天。
缩在被子里,左寒愣愣看着床头柜上熟悉的小药盒,一会儿又闭上眼睛。
姚琛泽接了联盟的机密任务去了外省,自然没法把他拴在裤腰上带走。
这下有了大把大把没有姚琛泽的自由时间。
两分钟后,左寒坐起了身。
睡不着。
原来养成一个习惯,不需要多长的时间。
快过年了,今天要把三楼的窗帘拆下来干洗,左寒趿拉着毛绒拖鞋在一旁帮忙。
上午阳光正好,难得他愿意动,周阿姨也没拦着。
午饭后照常和阮老板简单聊了两句,左寒又坐在落地窗前摸着电脑修了会儿前几天拍的图。
不过是一张落日黄昏下的小灰鸟,姚琛泽大夸特夸说有意境。
有个屁的意境。
这地方阳光好,还能看到花园里最漂亮的景色。姚琛泽特意铺了个厚地毯,上面放着两个软趴趴的小沙发。
屏幕反光厉害,不一会儿,左寒就眯起眼睛开始发呆。
玻璃房里,各色娇贵的鲜花在萧瑟的冬日开得热闹又喧嚣。
一股孤独感没由来地窜上心头。
没意思。
第二天午后,姚琛泽的电话才来。
“你这两天午饭怎么又吃那么少?不哄着就不吃了是吧。”这人急速喘着气,似乎刚做了什么剧烈运动。
左寒一言不发。
反正他不说话,姚琛泽也能讲完全程。
唧唧歪歪的,也没什么正经事,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一个晃神后,就听姚琛泽在电话那边问:“想我没有?”
“不想。”左寒随口就来。
巴不得姚琛泽天天出差,不然连睡懒觉的自由都没有。
姚琛泽顿时没了音,一时间听筒里只有粗粗的呼吸声。
室外越来越冷了。
左寒忽然很不自在,“早点回来。”
说完就挂了电话。
姚琛泽风尘仆仆赶回来时天刚黑。
院子里灌木多,高高低低的,颇挡视线,廊外还有个蜿蜒出去的小亭子,乍然冒出个人头并不显眼,但左寒还是一下就看到了。
在落地窗前坐了一下午,腿都坐麻了,他扶着膝盖站起来,一瘸一拐去厨房洗手,一点也没要主动迎接的意思。
明明从接到电话开始就在等了。
姚瑾涵的忌日,两人去了一趟江陵庄园。
有段时间没来了,姚琛泽先去处理了点琐事。
三三两两的园丁围在一起包裹地膜、喷防冻剂,为庄园里的植物过冬做准备。
脸熟的小丁还在,左寒主动走过去和他打了声招呼。
一个转头的功夫,这两人凑在避风处抽上烟了,还是那种廉价的劣质烟。
姚琛泽狠狠皱起眉,大步走了过来。
左寒咳嗽了一声,将好容易蹭来的一口烟飞快按灭在树干上,然后塞进口袋里。
面色如常,假装无事发生。
爬后山时,左寒乖巧了不少,老老实实被姚琛泽牵着走,还主动问:“为什么不住在江陵庄园了?”
姚琛泽沉着脸不理人,像是生了气。
怎么说呢,各种各样的原因吧。
比如住在这里的前后两位女主人都不幸去世,有了心理阴影的人突然开始迷信。
再比如有几个房间不能动。
他没法把监控装到姚瑾涵和他妈的房间里去。
总觉得会遭雷劈,再不济他姐和他妈也会一起托梦来骂他。
没得到回答,左寒脚下一停,不爬了。
“累。”他神色平静,眼皮习惯性半阖,带着点冷淡。
语气不像在耍赖,自然也不像在撒娇。
只是白皙的眼皮上带着点极淡的薄红。
“就这么点小土坡?”姚琛泽这个人就不会冷战。
“让你早上多吃点,总是不听话。”他蹲了下去,将左寒稳稳地背了起来。
成天被比自己年纪小的臭老虎说教,显得他极不懂事似的,一点做哥哥的威风都没有。
左寒撇了撇嘴角,将脸埋在姚琛泽颈后。
几秒后,他又抬起头来。
“怎么不靠着了?”大少爷还不满了。
“你不靠着我容易掉下去的。”说着假装脚下一滑。
左寒不为所动。
姚琛泽的肩膀很宽,他知道自己不会被摔下来。
“哼。”
气死了。
姚琛泽打算今天不再开口。
在决定生气的下一秒,背上的人又靠了过来。
两只胳膊环着他的脖子,微凉的脸颊贴着他的耳朵,很轻地蹭了蹭。
像是错觉。
“我腿疼。”左寒说。
“怎,怎么就疼了。”姚琛泽突然开始结巴。
“不知道。”
“我就是怕疼。”不知怎么的,竟说出了这句话,
这下显得矫情极了。
“那下次不爬了。”姚琛泽也小了声音,抓着他小腿,轻轻捏着。
“我都背你。”
原来感到幸福的时候不需要数数,因为下一秒还会得到爱。
左寒慢慢闭上了眼睛。
暖和的地方就容易犯困。
“我的照片呢?”姚琛泽忽然问他。
“什么照片。”左寒嘟囔了一句,带着明显的困意。
“我钱包里的照片。”
“不知道。”
本来就是他的照片。
“你拿走了?”姚琛泽好像还想要回来。
明知故问,这人什么不知道。
左寒问:“你没看到吗?”
“我,我怎么知道。”姚琛泽的耳尖开始发烫。
“你老撒谎。”左寒戳穿他。
说是拆了不少监控,其实跟以前比,也没差多少。
这项指控实在严重,姚琛泽急了,“我什么时候老撒谎?”
“你以前还骗我说敲了门。”
“你从来都不敲门。”陈年旧事,左寒全都记得。
“那你刚刚为什么又背着我抽烟?”姚琛泽反问。
这下没得聊了。
“不要你背了,我要下来。”
话虽如此,左寒也没动,姚琛泽一路将他背到了山顶墓园才放下。
两人拌完嘴,沉默着一起蹲下身拔掉墓碑前的枯草。
生命消失后,灵魂的去处或许没有定论,肉体则会变成山间的风,林间的雨,溪边的云,重新融进世间万象。
自由自在,再无烦恼和疼痛,又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左寒静静看着墓碑上那张温柔的黑白照片。
他曾经找不到那个理由,甚至于到今日,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激情。
他从未有过鲜衣怒马少年时,也从未行过披荆斩棘凌云路,唯用一点点不值得说道的勇气,坚持着寡淡无趣的人生。
只是突然有一天,他被编织进了细密的网里,人间悲喜化成风吹过,他轻轻颤动,有人一起共鸣。
于是离时思,遇时喜。
于是疼痛有人担,欢喜有人说。
“那张照片不好,想要我们可以拍新的。”左寒忽然开口。
说话时,口中呼出一点白色的雾气,很快消散在山间。
枯草下埋着嫩芽,等到春天,会重新长出来。
第48章变成了你的笼中鸟
年末,赶在休假前,左寒去了趟医院。
许喻平还是老样子,戴着副半框眼睛,穿着深色高领毛衣,看起来温和无害。
“我觉得,我好像是愿意的,虽然有的时候是真的很生气,也很烦。”
“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不正常。”左寒头一回主动提问题。
他知道姚琛泽还在监视他。
以前明目张胆,不加掩饰,在他反抗后,转用更为隐蔽的方式了。
不然这人就不是姚琛泽了。
他没有跑,接受着安排,偶尔做点不痛不痒的反抗,不是因为被关了起来,也不是因为被严密地监视着。
他不是被这些东西束缚住了,将他编进蛛网的不是这些。
“或许我的病一直没好。”左寒说。
他们现在的相处方式应该不能算正常。
左寒怀疑,可能他得了个新的病,比如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电视里有这么演的,最后结局都不太好。
他不希望结局不好。
静静听左寒表述完,许喻平才回答他,“确实会有一些人试图去定义一个正常的、健康的关系,但其实只要你们相处起来舒服就行。”
“唔…其实我们矛盾挺多,还是经常吵架的。”左寒有些在意。
“我有的时候真的控制不住想生气,因为他确实太过分了。”
左寒想举出一些“确实太过分”的例子,想了想,说不出口。
“这是好事,会发泄情绪是好事。”许喻平又道。
左寒依旧将信将疑。
许医生从来不会批评他,也不会直接反驳他的观点,总是顺着他的话头,逐渐往积极的方向引导。
应该是收了钱的缘故。
又或许恋爱问题并不是许医生的专业领域。
临出门时,左寒忽然回过头问:“许医生,你们这里心理咨询的时间可以转让吗,或者两个人有打折优惠什么的?”
“嗯?”许喻平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
“许医生,提前祝您新年快乐。”左寒作罢。
他最近总感觉姚琛泽才是有毛病的那一个,也不能理解姚琛泽强烈的不安来自何处。
从咨询室出来,姚琛泽已经抱着厚外套站在了外面,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心理状态目前已经很不错了,放轻松。”许医生跟着出来。
这几句话他说过很多次了。
左寒又被护士领走,做几项常规的检查,姚琛泽照常陪在一旁。
盯着抽血针头刺进皮下血管,想起刚刚左寒的那句——“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不正常,或许我的病一直没好”,姚琛泽不禁有些愣怔。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利于左寒的心理健康。
可是左寒平放的手腕内侧有没见过的伤疤,姚琛泽真的害怕。
是左寒去荒漠看他的前一天,自己拿工具刀划破的。
是他没看到的时候留下的。
他没有办法。
入耳式的监听器,在一起时姚琛泽会特意摘下来,只要人不在他的视线里,通讯就会接通。
——左寒穿的所有衣服,领口都会有枚扣子。
“你的情况也需要注意了,有分离性焦虑的迹象,放任这种状态发展下去的话,会变成严重的心理疾病。”
“或许你可以尝试着摘掉监听器,让他离开你的视线几分钟。”许喻平给他提过建议。
姚琛泽那时沉默不应,现在却想试试。
别的暂且不论,他至少得健康的吧。
转天就是跨年夜,12月31日。
照常吃过了药,左寒懒洋洋不想动,就想抱着姚琛泽再赖儿床。
浑身散了架似的。
昨天姚琛泽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折腾他时格外凶,过了十二点还意犹未尽,又握着他的手,叫他先睡。
在他耳边粗声粗气喘了一晚上,搞得人心烦意乱。
今天是节日假,军政要员不用赶时间起来。
谁知胳膊刚伸过去,上半身就被提溜起来,脑袋一懵,身上套了件柔软的粉色毛衣。
低头去看,胸前还有一只毛绒绒的白色猫猫头。
姚琛泽摸着他的毛衣前襟,一脸凝重,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左寒:“……”
你也觉得很奇怪吧?
我一个冷淡挂的成熟男性,你给我穿猫猫头图案的粉色毛衣?
关键猫耳朵上还有只带钻的蝴蝶结?
“左寒,生日快乐,有什么生日愿望吗?”姚琛泽凑过来亲他。
左寒偏过头,臭着脸问:“你为什么不穿带老虎头的毛衣?”
“那不行,太幼稚了。”姚琛泽牢牢背着他的猛A包袱。
“你穿这个好看,很显白。”他强调。
左寒皱起眉表达不满。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下了床抓着他的脚给他穿袜子。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锐利眉峰下笔挺的鼻梁。
下楼后才发现整个别墅一层都摆满了鲜花,也不知道周阿姨她们昨天晚上布置了多久。
那晚上的动静岂不是都听见了?
左寒穿着他夸张的粉毛衣,捏着刀叉默默吃起早饭,全程没好意思抬头。
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堆满了他常坐的那块地毯。
随便拆了一个,徕卡M11,阮文超天天念叨的那台相机。
他这个半吊子摄影水平,说实话,不太配。
坐在地毯上拍了几张的照片,左寒还算配合。
他们约定好的。
晚饭是在首都最高的卓云大厦旋转餐厅,坐在窗边可以俯瞰整个首都的霓虹夜景。
餐点一道道上来,电视上见过的著名钢琴家在一旁演奏着节日庆典的专属乐曲。
环顾四周,左寒才意识到整个楼层都清了场。
过个生日而已,何必这么兴师动众。
左寒垂着眼睛,难得有些手足无措。
姚琛泽如今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他这才有了点真切的感受。
推上来的蛋糕用玫瑰花装饰了一圈,面上一只翻糖捏出来的淡黄色老虎,旁边依偎着一只小小的白色猫咪。
盯着蛋糕上晃动的几点烛火,左寒还是没能许出愿望。
晚饭吃得太饱,只吃了两口奶油。
临走时左寒觉得浪费,想把蛋糕带回去。
于是姚琛泽一手提着重新包装起来的蛋糕盒,一手牵着他回家。
路过公园时,姚琛泽突然提议,“去转转吧。”
黄色方格上盖着红色的尖顶,蓝色的圆筒滑梯延伸到脚边,华灯初上,照得中央游戏区像梦中的城堡。
设施还挺新,看着也干净。
左寒没有玩过,姚琛泽催他爬上去试试。
“这都是小朋友玩的。”左寒拒绝。
“你就是我们家的小朋友。”姚琛泽道。
“是个屁。”左寒小声反驳,脸皮发烫。
他长于乡野,混于九流,懒散,没规矩,讲话一向没什么礼貌,甚至有些粗鄙。
而姚琛泽呢,自律,有洁癖,给他扎辫子,穿衣服,玩过家家。
或许真的是个小公主。
意见又出现了分歧,姚琛泽再次反驳,“就是。”
松开手,左寒弓起腰顺着台阶爬上塑料做的小城堡。
没办法,谁让姚琛泽是他们家的小公主。
滑梯的通道相对有些狭小,摸着冰手,昏暗的光从空隙里漏进来。
左寒莫名有点害怕,滑得很慢。
从蓝色的滑梯上钻出来,高大的身影等在尽头,伸出手要接住他。
还没滑到底,忽然“嘭”的一声,蛋糕盒打翻在地上,姚琛泽先扑过来抱住了他,脸色紧张得发白。
“你怎么了?”左寒埋在温暖的怀抱里,有些不明所以。
“没事。”姚琛泽努力平复下呼吸。
在看不到又听不到的那两分钟,心底有股明显的焦灼感,紧张得他呼吸不畅。
“蛋糕不能吃了,再给你买新的吧。”姚琛泽捡起摔坏的塑料盒,把左寒拉起身。
里面的玫瑰花被挤烂了,老虎也摔了出来,不再是漂亮威风的样子。
“又没脏。”左寒执意拎回去。
“不好玩,不玩了。”他主动牵起了姚琛泽的手。
左寒一个人在浴室里泡着澡。
回家路上,姚琛泽被军政处一通电话叫走了,说是零点后才能回来,让他洗个澡先睡。
侧角的监控已经拆除,左寒轻松地哼起歌,顶着泡泡玩手机。
阮老板的祝福短信很准时。
这人热衷于过各种节日。
“今天是你的生日?”阮老板应该是看到了左寒刚在社交媒体上发出来的照片。
还在当民宿老板时,左寒在阮文超的怂恿下去社交平台创建了个账号,平时发发自己拍的风景,当作民宿的宣传照。
阮老板的思路是,积累流量和曝光,会有更多的客户找上门,来旅游也好,找他拍照也好,这样才能发财。
“你生日不是在八月份吗?”阮文超疑惑不已。
“就是今天。”左寒回道。
想了想,他又打出一行字:“八月份是姚琛泽的生日。”
阮文超发了个酸柠檬表情包。
抹了抹屏幕上的水,左寒又切过去看自己发出来的几张照片。
玫粉色的毛衣衬着屏幕上的人面若桃花。
那时他坐在礼物堆里,用一双懒散上挑的眼睛瞪着给他拍照片的姚琛泽。
说实话,这个颜色确实挺衬他。
又想起合照时姚琛泽揽着他的腰,在周阿姨喊“茄子“时,偏过头亲在了他嘴角,引得佣人们纷纷起哄。
除了这张看不清脸的合照,其他的左寒没有发出去。
姚琛泽毕竟是军政处的人,随便露脸总归不好。
看着看着,左寒开始发呆。
总觉得姚琛泽今天怪怪的。
擦着头发走出来,零点过了,忙碌的大少爷还没回来。
床头柜上放着一封手写信。
“左寒,我真的想把你永远绑在我身边。”姚琛泽的字很好看,就是内容太直白。
左寒不禁撇撇嘴。
“你也许会以为被关住的是你,被控制的是你,其实不是。”
“是我。”
“当你将目光投向我,愿意抱住我时,我就变成了你的笼中鸟。”
“我会每天为你歌唱,告诉你我爱你。”
“不管你需不需要。”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每天在我身边,我就喜欢得不得了。”
其实姚琛泽想说的是,不要离开我的视线,我真的会害怕。
他试探着松手,只有两分钟,可还是失败了。
第49章那个omega叫什么
一年的最后一天,按照习俗,军政处各部部长会共同出席新年晚会,参与跨年。
姚琛泽早早申请了调休,本以为今天不需要随从护卫,谁知道半夜还是被叫了过来。
毕竟是联盟长林邱亲自开的口。
迅速换上制服,赶到了晚会现场,姚琛泽和孙承庭一左一右,站在林邱身后,等着礼仪结束,将人平安送上车。
林邱是启蒙派的领头人,和姚青所在的抵抗派一向政见不合。
启蒙派认为基因进化是宇宙高级文明对人类的启蒙,而抵抗派则保守看待人类的进化。
年末工作汇报时,抵抗派候选人指责林邱主导的基因越级实验失败,五年间所有参与实验的A级alpha全部死亡。
大会上,抵抗派的政客甚至拿出了照片,展示了一些实验体死亡时的惨状。
虽然这些人都是被判处了死刑的罪犯,但人体实验到底违反伦理。
同为S级alpha的辛锐铭上将原本一直处于中立位置,因为这件事,逐渐倒向了抵抗派。
明年换届时,决议阁大概率会换血。
“抵抗派的小动作可不少,不过都是藏在私底下罢了,不受管理,不公开不透明,只会更丧心病狂。”
“他们抵抗的,是下层阶级的基因越级,是作为既得利益者的傲慢。”林邱面色阴沉。
现在的决议阁,气氛剑拔弩张。
观星楼里出了叛徒。
姚琛泽坐在一旁,没能接收到林邱的愤怒,看起来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监听器里传来两声熟悉的轻哼,是一首乡间小调。
他现在本该舒舒服服抱着左寒一起泡澡了。
好好的生日约会。
真的烦。
林邱把他叫过来,一方面是需要他护卫,另一方面,大约也是想拉他出来溜溜,给抵抗派的人看看。
他是观星楼基因越级实验的参与者,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归入了启蒙派麾下。
直把谨慎的联盟长送到家门口,看着他进了屋,姚琛泽才坐着军用防弹车返程。
住的地方颇远,李济航和司机等在路口接。
“陶谦节前去了趟宿城的孟家,和孟昭获一起聊了很久。”李副官如今升了上尉,前段时间一直呆在宿城,不在首都。
姚琛泽给司机和李副官发了节日红包,没有接话。陶谦会去宿城的孟家也不奇怪,关系好吧。
作为姚青的亲儿子,他很少跟姚青出席什么活动。
反而是孟默,常常被姚青带在身边。
孟默的父亲孟昭获是个搞钛矿的,有钱倒是次要,因为家里生了三个儿子,两个A级alpha,一个A级omega,很是有名。
按照联盟法规,分化时定级为A级的alpha,必须进宿城军校接受统一训练,服从军政处管理。
宿城军校一年的新生不过几百人,A级alpha已经挺珍贵了。
孟家因此高调了一段时间,孟昭获更是直接接了家主位。
不过现在人不太爱出来应酬,也不怎么往京城跑。
姚琛泽有几年没见过孟昭获了,小时候见过两回,印象里这人个子不高,兽类第二性征是狼。
不用姚琛泽问,李济航又主动道:“姚青还是老样子,和抵抗派的那位走动频繁。”
“就是,换了个小情人,之前最得宠的那位黄小姐得了不少好处,也没闹,转头又搭上了别人。”
“不过,前几天,闹了件乌龙。”李济航一副八卦的样子。
姚琛泽感了点兴趣,问:“怎么了?”
“就昨天吧,孟默偶然遇到了搂着新欢逛街的黄小姐,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自己跑去把男方教训了一顿。”
“对方身份也不低,两方闹起来了,大庭广众的,还被人拍了视频。”
“这么热闹。”姚琛泽冷哼一声,“那不找人好好报道一下。”
“已经安排下去了。”李副官办事靠谱。
“哦对了,爷爷让你过几天带左寒回家吃饭。”
“嗯,等出差回来再说吧。”姚琛泽随口应了,又低头看了看通讯腕表,一点三刻。
“开快点。”他扣了扣隔板,交代司机。
再不回去,左寒要睡觉了。
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生物钟,十二点就会犯困。
刚刚没注意,写的信也不知道看到了没有。
李济航想起李老头的那句“恋爱脑不可取”,深以为然。
——
过完年后,趁着军政处没什么重要的事,姚琛泽挑了个去宿城军校视察的任务,也带上了左寒。
他现在去哪儿都把人带着。
斜府街就在宿城城南,靠近五连山。
许久没来这里了,左寒一路上都有些沉默,蔫巴巴靠在座椅上,不理人。
很多地方都变了,街道也是。
姚琛泽讨了几个没趣,随口问了问副驾驶的李济航:“陶谦和孟昭获聊了什么,有查出来么。”
李济航转过身来,答:“不知道,可能就是日常走动走动吧。”
“节前孟家是有什么大事吗?”
李副官想了想,摇头:“没什么事,挺正常的。”
“哦,比较奇怪的事也有,我听人说孟昭获的大儿子孟献大义灭亲,把家里的弟弟抓进了少管所。”
“家族内斗吧。”姚琛泽没什么兴趣。
“你在宿城呆了两周,怎么净去打听八卦了。”
李济航干笑两声,解释,“狼不是群体性很强么,我就是觉得奇怪,所以留了个心眼。”
“领地意识也强啊,而且兽类第二性征影响有限,说到底,我们都是人。”
姚琛泽看着车外逐渐熟悉的街景,“父子兄弟间反目,太正常不过了。”
“也对。”
李副官的主要任务就是探听情报,八卦自然也是其中一种。
他犹豫片刻,还是提出了疑惑,“少将,其实我有点奇怪,都说孟昭获的儿子个个基因优越,可被抓进去的是个C级的omega。”
姚琛泽皱起眉,“没记错的话,孟昭获不是只有三个儿子么。”
“四个啊,三个吗,我不是很清楚。”李济航没关注过这个。
“那个被关进去的omega叫什么?”姚琛泽问。
“孟厌,好像是裕庆高中高二的学生,这下倒霉了,直接被退学了。”
一直歪在座椅上睡觉的左寒忽然心跳加速。
“谁?”他猛得睁开眼睛,声音大了起来,吓了姚琛泽一跳。
“怎么了?”
左寒不理会,只趴过去紧紧抓着李济航的胳膊,抖着声音问:“你说,那个omega叫什么?”
“孟厌…吧。”李副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间语气不确定起来。
第50章他不是个坏人
“哥哥,你背还疼吗?”脏兮兮的小男孩从门边探出个脑袋,声音颤颤巍巍。
左寒从狭窄的窗边循声回头,眉头不自觉轻皱,“谁是你哥哥。”
不过是前天帮这小孩儿挡了次打,就被缠上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已经习惯。
瞥了眼墙上的挂钟。
玻璃罩不知是哪天碎的,扭曲的时针垂了下来。
快六点半了。
“出去。”左寒抬起食指掸了掸烟灰,哑着嗓子下了逐客令。
“还有,不要叫我哥哥。”
“我,我给你拿了点吃的。”称呼确实取消了。
一只细弱的胳膊伸进来,够了半天才搁到杂乱的木桌上。
半块凉透了的烤红薯。
真的烦。
他一向是不吃晚饭的,容易吐出来。
吐出来会扫兴,受更多的折磨。
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勉强能看到蹲在水泥地上的一个小黑点。
或许是基因比较低劣,七八岁了还是收不回兽耳,灰色的绒毛杂乱无章地竖在脑袋上,又因为肩膀瘦削,显得头很大。
明明兽类第二性征是狼,却分化为了omega。
有癖好特殊的常客从拐角处走近,眼神不停往他身上招呼。
第二天傍晚,这个叫孟厌的小崽子又偷偷探头看他,这回是问他要不要吃地黄草的花蜜。
“这个花的根很甜的。”他依旧是鬼鬼祟祟,没得到允许就没有进门,伸进来的那只袖子上全是泥。
喇叭状的花朵,粉白渐变,很好看。
“我,洗过手了。”孟厌努力推销着他的野花。
左寒难得乐意起身。
走过去靠在门边,他又恶作剧般捻了点烂泥往孟厌脸上抹。
“你离这里远一点,没事不要来我房间。”左寒面色严肃,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了点气。
外貌,脾气,性格,背景,他们没一处相像,但他却从孟厌身上看到了年幼的自己。
单薄,脆弱,幼稚,未经世事的单纯,还有轻易就交付出去的好感和信任。
这都是最不值钱也最恐怖的东西。
左寒想叮嘱两句,让这泥猴子没事不要在斜府街乱跑。
可再想想,有什么意义,哪里还有比这里更糟糕的去处?
何况,就算想跑也跑不出去。
他最烦小孩。
他自顾不暇。
“没事就躲着,别让人看见。”最终,左寒恶声恶气地关上了门。
画面一转,易感期突至的少爷被护卫队带走,凌乱的脚步声渐远。
颈后腺上两个深可见骨的洞,汩汩流着血。
太狼狈了,太难堪了。
逼侧的视角里,门开了条缝,像长开的野兽的大口,吞噬着仅存的意识。
后颈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嘭”的一声,有人冲了进来。
“左寒!左寒!”耳边的哭嚎凄厉又绝望。
模糊的视线里,长长的裤腿卷起来,露出细弱的脚踝。
是孟厌。
左寒躺在地上疼得直抽气,又感到了一丝好笑。
好像他的死亡是一件很叫人伤心的事。
薄薄的布料盖在了身上,带着常年沾着洗不干净的泥。
孟厌的衣服都是捡大家穿剩下的布料胡乱缝起来的,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被赵峰从诊所带回那个噩梦般的四层小楼,路过低矮的商店,左寒照常要求去买两包烟。
“赶紧的。”赵峰很不耐烦。
坑坑洼洼的玻璃台上全是污垢,艳丽的塑料纸包裹着几根廉价棒棒糖。
左寒随手抓了一把,“一起结。”
油腻的店老板也照顾过薛海明的生意,“不要你钱了。”
就几块钱的糖果,听在耳里大方极了。
左寒铁青着脸,忍着疼从口袋里掏出零钱,拍在玻璃台上。
孟厌还是喜欢满地找野花的花蜜,自己舍不得嘬,捏在手里黏黏糊糊带回来。
“我们是好朋友。”
“谁是你朋友?”
他听见自己这样嫌弃地拒绝。
难得轻松的午间,在楼后小厨房吃饭时,左寒打量着孟厌,把他叫了过来。
比划了两下,发现孟厌只到他肋骨,矮得出奇。
他不会养小孩,但常听人说,喝牛奶会长高。
得给孟厌买点牛奶,只是小卖部的牛奶香精味太重,似乎喝了没任何用。
当然,最重要的是,左寒发现了诊所后的小巷通往外界,走几步就是从五连山流下来的河,偶尔有人用船运来些药物。
巷子里的铁门挂着把链子锁,没什么人看管,孟厌那样瘦小的身板完全可以钻出去。
要是会游泳就好了。
当然,出去以后还得有钱。
难闻的恶臭里混入了一点黏黏糊糊的花香,这是左寒属于斜府街绵长的记忆。
帮助孟厌逃出去,一度成为了他的执念。
从梦里醒来,左寒坐在窗边久久不愿说话。
“怎么了?”姚琛泽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很自然地从身后搂着左寒,贴着他的后颈蹭了蹭。
左寒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偏过头去,开口问:“为什么被关起来了?”
没说是谁,但姚琛泽知道他在惦记什么。
“听李济航说,是因为偷盗,偷了语文老师的钻石戒指。”上次左寒表现出异常之后,姚琛泽就让人去打听了。
左寒一阵沉默,从心底觉得烦躁透顶。
他刚刚知道孟厌是莲华路孟家的人,被拐卖去斜府街之前家境优渥,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有父母,有爷爷。
薛海明死后,斜府街被人查封,孟厌被警务员送回了孟家。
这些年应该不会缺钱花才对。
“他不是个坏人。”左寒皱起眉,小声嘟囔了一句。
至少在被薛景带走之前,在他身边的那两年,孟厌没有做什么坏事,也没沾上什么坏习惯。
他从来不让孟厌偷东西。
但姓薛的那个小畜生会打他。
薛景,薛海明的独子,那是个疯子,不知什么时候偶然在楼下见到了奇怪的小狼崽,突然来了兴趣,先是装好人把好不容易逃出去的孟厌耍得团团转,又和薛海明提了要求把孟厌接走带到身边养。
薛海明出事前的那半年,他就没见过孟厌了。
怎么会这样。
姚琛泽专注地给左寒换好柔软的毛衣,把人搂在怀里亲了亲。
有些在意刚刚左寒躲他那一下。
今天还得去宿城军校听个讲座,下午有传统的枪械格斗竞技比赛,需要他露面代表军政处讲几句。
全是alpha的地方,姚琛泽才不舍得把左寒带过去。
住的是城南的星级酒店,楼下就是做SPA的地方,姚琛泽一路把人送过去,叮嘱:“中午我回来陪你吃饭,晚上我们去逛逛宿城的夜景。”
左寒神色淡淡,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什么反应。
车停到军校的行政楼下,陶谦和一群军官早早等在一边。
有人上前替他拉来开车。
姚琛泽起身从车里钻出来,寒暄了两句后,几人一起往礼堂里走。
偏头看了眼陶谦,姚琛泽忽然脚步一顿。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左寒那个闷闷不乐的表情,不知道怎么把人哄开心。
“孟厌为什么会去斜府街?”
“被薛海明拐卖的,你应该听过这个新闻吧,他在各地搜罗一些男性omega。”
出门前,他刚和左寒讨论过这个问题。
姚琛泽越想越奇怪。
他小时候见孟昭获上门拜访过,可见姚青与孟昭获关系不差。
目前手里的各种证据又都表明,姚青和薛海明也有联系。
那孟家的小omega被拐到了薛海明斜府街,姚青知不知道?他知情的话,为什么不告知孟家把人接走?
谁家丢了孩子不着急的?
就算孟厌现在基因低劣,只有C级,不讨人喜欢,但被拐卖的时候这omega才七八岁,那时基因还没定级,又谈何讨不讨喜。
还有,孟昭获到底几个儿子?
“少将,这边请。”陶副官恭恭敬敬引着姚琛泽坐上首位。
看着陶谦那张熟悉的脸,姚琛泽微微眯起眼睛。
八年前,他的脚刚踏上斜府街,姚青立马就收到了消息,还设计让他易感期提前。
之后,眼前的这位陶副官受累替他跑了一趟,帮忙处理事后赔偿的问题,这两人毫不知情的可能性有多大?
存着这点疑虑,姚琛泽有些心不在焉,下午的竞技赛也没什么兴趣看,随意讲了两句就打算提前走。
“少将!”刚站在操练场边联系了司机来接,军校的主教官严甫走了过来。
“我让小徐带您逛逛吧。”严甫是姚琛泽当年刚进军校时的带班教官,虽然只教过他几个月,但面子还是要给的。
提前开溜不成,姚琛泽又被迫和几个年轻教官一起绕着操练场走了一圈。
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句喝彩,嘈杂的人声里带着血气方刚的热烈和一往无前的勇气,光听着就能让人热血沸腾。
“荣誉墙上还有少将的照片呢。”随行的小教员忽然搭话。
快走到偏角的荣誉墙了,姚琛泽随意踱过去,漫不经心扫了两眼。
他的体能数值很不错,这得益于基因的优势,没什么好说的。
可射击上一直被碾压,满分成绩的保持者,是一位学长。
抬头去看,那人脸上贴着遮挡物,名字也是。
“呃,这。”小教员面色尴尬。
大约没意识到姚琛泽会对这个涂黑了的名字感兴趣。
姚琛泽伸手,揭开贴在名字上的黑色贴纸。
“纪戎。”他念出声。
第51章你能不能帮帮他
左寒很明显不高兴了一整天,晚饭没吃几口就搁了筷子。
“晚上不想出去逛了?”姚琛泽赶回来的时候天还没黑,已经安排了人在京郊放烟花,本打算出去吃个饭,正好散步时可以看,谁知道家里的祖宗不乐意挪窝。
左寒随意漱了漱口,接着自顾自爬上床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个后脑勺。
他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细软的发丝散在枕边,等到早上睡醒后就会翘几缕在脑后。
本以为来这一趟宿城,能借机把人带出来散散心,谁知道事情办得不好。
大约是听到了故人的消息,想到了旧事,又回顾了一遍他当年的恶行。
自知理亏,姚琛泽小心翼翼凑过去,轻轻推了推左寒的胳膊。
不高兴的事,他帮着解决掉就好了。
都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姚琛泽大概知道左寒在忧心什么。
“李济航托人去查了,孟家那个omega后天就能出来了,到时候带你去看他。”
“听照顾孟华的保姆说,孟华打算等孟厌成年,让他进婚配系统,直接嫁人。”
联盟的婚配系统是用财政建立的数据库,无法依靠自身魅力寻觅伴侣的人可以向市政厅提交基因检测样本、腺体信息素样本,由婚配系统代为寻找同样录入了信息的适配对象。
“孟华就是孟厌的爷爷,虽然不管事了,在家里还是有话语权的。”姚琛泽边解释边脱了外衣,往被子里钻,打算和左寒说点悄悄话。
果然这件事引起了左寒的注意,他直愣愣坐起身,问:“他什么时候成年?”
“没注意。”姚琛泽没关心过这个。
左寒微微蹙眉,仔细想了想,“似乎是三月份,春天,没几个月了。”
联盟的婚配系统是和超龄不婚的罚金制度一起被军政处提出来的,经决议阁批准后实施至今不过十余年,当时街头巷尾讨论得热火朝天,左寒有了解过一点。
听姚琛泽话里话外的意思,孟厌出了盗窃这样的事,被退了学,又进了少管所,算是家族的弃子了,就算出来后在家待着,过得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早早嫁出去,还有机会遇到不错的人。
何况系统配对成功后双方会在市政厅见面,都有当场拒绝的权利。
想到这里,左寒起了点心思,他一把揽住姚琛泽的手臂,眨了眨眼睛,凑近小声问:“你能不能,帮帮忙。”
他很少求人,即使是在最痛苦的时候,也嘴硬得很,这几个字说得极不熟练,卖乖卖得显然没什么技术含量。
然而姚琛泽很是受用,当即要开口应承。
话到嘴边,突然拐了个弯儿。
“我想想吧。”
虽然不喜欢小偷小摸的行径,但姚琛泽很护短,左寒想帮的人,他不会有什么意见。
更何况,还是左寒破天荒撒了娇求他的,他自然会当个大事儿放心上。
可为了孟厌的事,左寒这几天跟他说话时总是情绪不高,饭都不好好吃了,这会儿又突然转变了态度。
姚琛泽心里有点吃味。
总觉得左寒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omega比对他还上心。
没得到肯定答复,左寒不知道说什么了,撤了搂着姚琛泽的手,又往床上一歪。
他本来也不习惯通过手段、借助地位来改变既定的规则。
只是随便说说罢了。
自己都是别人掌心里豢养的一只小麻雀了,有什么资格要求这要求那。
地位不是他的,特权也不是他的。
姚琛泽在手写信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是他依附着姚琛泽生活的事实。
他吃的每一口米都是姚琛泽买的,走的每一步路都在姚琛泽眼皮下。
要是能自己赚点钱,混出点名堂就好了。
翻了个身,左寒又叹了口气。
别人家的家事,他不好突然冒出来插手,只希望真到要嫁人的时候,孟厌能找个脾气好情绪稳定的人一起生活。
那个什么婚配系统,单纯靠概率的事,总觉得很不靠谱。
夜将沉,月色洒了进来,窗外骤然一亮,似有烟花绽放。
晃眼的绚烂持续了很久,左寒一点起身去看的心思也没有。
想到孟厌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少管所的硬板床上,不知道有没有厚被子盖,又会不会害怕。
这小孩小时候就颇爱掉眼泪,挂着鼻涕皱着脸,哭起来丑兮兮的,也不知现在变坚强了一点没有。
左寒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也没有过剩的同理心,只是莫名觉得自己现在过得这样好,心里很不是滋味。
暖意骤失,身后搂着他的人下了床,不知干什么去了。
左寒回过神,意识到刚刚发呆时姚琛泽似乎跟他说了几句话,都被他忽略了。
姚琛泽其实早在左寒唉声叹气时就服了软,他不爱跟人说空话打包票,当即打电话联系人去了。
只是心里酸涩得不行。
左寒一直对人对事淡淡的,本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原来并不是。
——
孟厌从少管所出来的那天,左寒远远坐在车上看着。
还是熟悉的细麻秆儿似的胳膊,残缺的兽耳埋在枯黄的头发间,整个人显得乱七八糟。
天这么冷,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
“这么多年也没能长点个子啊。”坐在温暖的车厢里,左寒喃喃自语。
孟家的车已经等在了路边,不知道是谁派了司机来接,似乎并没有对孟厌的事全然不管。
等车屁股彻底离开了视线,左寒还扭头趴在车窗上朝外看。
左寒没有打算前去相认叙旧。
他不习惯久别重逢的场景,不爱哭哭啼啼的矫情,更不知如何在物是人非后重新打那声招呼。
或许孟厌并不想看见他继而回忆起那几年艰难痛苦的时光。
何必徒增烦恼。
只是单纯想对方过得好一点罢了。
他们本来也算不上什么亲密的朋友。
手被拉住,姚琛泽说了件琐事,大概是在讲下午的预定行程,左寒随意应了一声,话音刚落,忽然被一股蛮力架着,一个转身坐到了姚琛泽腿上。
怕挡他视线特意降下的隔板重新升了上去,坏脾气的alpha固执地掰过他的脸、掐着他的脖子亲。
吸引不回左寒的注意力,姚琛泽开始耍赖。
昨天晚上左寒就没理他,撅着屁股对了他一晚,没让碰。
也不是非要天天做,但没人喜欢被冷落的滋味。
越想越气,姚琛泽亲得又凶又急。
没得到开车的指示,车一直停在原处。
身下的动静抵着他的臀,实在是幼稚又黏糊又没分寸,左寒捶了捶掌下撑着的胸肌,脸侧攀上两朵红晕。
虽然车玻璃是单向的,但一个成熟的人不应该在外面搞得这么变态。
正闹着,姚琛泽的电话响了起来。
私人的联系方式很少外泄,一般都是要事。
用一只手牢牢锁住左寒的两只手腕,姚琛泽抬起通讯腕表确认来电显示。
是许久没联系过的姚青。
好事被打断,又是这个叫人倒胃口的名字,姚琛泽格外不爽。
想了想,他还是将电话接了起来。
“儿子,在宿城干什么呢,辛部长的电话打到我这儿,跟我告状来了,说你工作态度不端正,怎么,视察个军校能呆一周?”
姚青惯会做戏,演这出父慈子孝,也不知道想演到什么时候。
姚琛泽朝外探头观察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据他所知,姚青目前应该无法掌握他每日具体的行动动向。
大约是知道他在宿城比原计划多留了几天,担心他发现什么,探口风来了。
“带人玩两天,泡泡温泉。”
“这种小事就别给我打电话了,扫兴。”姚琛泽随意应付了两句。
姚青这个反应,说明他来对了地方。
因为心里对孟家存了点疑虑,虽然承诺了左寒要帮孟厌,姚琛泽并不打算主动去招惹孟家的人。
不方便做得太显眼,最好安插个人进莲华路看着,一保孟厌,二探孟家虚实。
再顺势让保姆撺掇孟老爷子坚定把孟厌赶紧嫁出去的心,提前给孟厌挑个好对象就行了。
“许医生单身吗?”左寒惦记上成天夸赞病人的许喻平了。
“他都有孩子了。”姚琛泽失笑。
“好吧。”左寒又有点好奇,问:“许医生生的兽类第二性征是什么?”
“伯恩山。”姚琛泽有问有答。
都说兽类性征会影响人类的性格,左寒觉得有点道理。
“李副官呢?”
“猞猁。”
“李副官单身吧。”
“我问问。”
“别,算了,李副官不合适,他是个龟毛的精英派,对孟厌肯定没什么耐心,而且跟着你做事很危险。”
“太危险了,不行。“
左寒很挑剔。
身边的人看了一圈,也没能找个让左寒满意的。他总觉得基因太优越的alpha会欺负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姚琛泽的形象在他心目中根深蒂固。
没办法,姚琛泽只得老老实实请市政厅管婚配系统的几个老头吃了顿晚饭,好生陪人喝了顿酒。
姚琛泽酒量不错,摸回酒店时人还算清醒。
他性子傲,最看不惯市政厅这群又没本事只爱耍官腔的糟老头,主动找人吃饭还许以人情,这是头一回。
忍了一晚上了。
听声音,左寒已经睡了,也没有等他。
大少爷心里一时间委屈极了。
第52章我哪有那么高尚
左寒没睡,躺在被窝里静静玩了会儿手机。
姚琛泽请人喝酒去了,走的时候脸拉得老长。
“宣传民宿宣传了三年无人问津,简简单单露了个脸火了。”
“我就跟你说咱们走这条路能发财。”阮老板发来的信息被忽略了几天。
登上账号才发现跨年夜拍的生日照不知道被谁转发了,几天的时间竟涨了近一万关注。
翻了会儿评论,左寒皱起眉。
“爱上omega是我的宿命我了解。”
“呜呜呜呜老板呜呜呜,咱立马就是一个订票的大动作,目的地晋城,任务目标,解救被渣男糟蹋的貌美老板。”
“好酸啊,这绝美的男人什么时候能给我!”
……
左寒:嗯?
他从被窝里伸出另一只手,敲敲打打半天,特意发了条博文解释自己已经不是民宿老板了。
那小院子没卖给别人,最近也没什么游客,一直空着。
房门还没修好呢,进门处鹅卵石铺的小路只做了一半,原本打算天暖和起来再铺另一半来着。
左寒有点想回去看看了。
他一度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小窝。
对用户界面还不算熟悉,左寒随意翻了翻,又找到几条私信。
“博主您好,请问接衣服寄拍的合作吗?我们这边一单一结,效益好的话可以长期合作。”
“亲亲您好,请问接摄影推广吗?您这边报价多少?”
左寒眨了眨眼,有些心动。
他自觉没什么技能,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成天无所事事,总想着睡觉。
太晚了,左寒加了两个对方留下的联系方式,放在手机里没管。
感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翻了个身,无事可做。
再瞥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十二点十五。
怎么还没回来。
打着哈欠踩着地毯去了洗手间,左寒撑在洗手池前对着镜子照了照,死活没看出来自己哪儿漂亮。
要说脸,还是姚琛泽那种硬朗又精致的骨相更值得细看。
什么又清冷又慵懒又厌世的气质,不就是眼皮耷拉着睁不开么,左寒埋下头,胡乱洗了把脸。
淅淅沥沥的水声掩盖住了大门被刷开的声音。
熟悉的龙涎香混着酒味钻入鼻腔,左寒眯着眼睛回过头,没等他开口,姚琛泽忽然大步走过来,扛起他就往床上走。
心脏突突直跳,一下砸在软绵绵的被子里,左寒挂着一脸没擦干的水,看着一言不发解扣子的姚琛泽,有些懵。
几颗扣子,笨手笨脚解不开,姚琛泽明显越来越烦躁。
左寒看不过眼,直起身想帮忙,手刚摸上姚琛泽的衣襟,立马被抓住了,接着整个人又被重重扑在床上。
灼热的吻堵着他的唇,又急不可耐往下,alpha厚实的身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左寒忍不住手脚并用,不停挣扎。
好容易找到个机会,终于推开了姚琛泽的脸。
压在身上的人忽然不动了,大脑袋顺着被推开的方向偏过去搁在他的肩膀上,一声不吭。
“怎么了?”左寒疑惑。
姚琛泽把脸埋在他的肩窝,不抬头也不理人,一动不动。
僵持了几秒,肩上忽然一湿。
左寒震惊了。
哭了?
没忍住偏过头去看,什么也没看着,只有一个黑色的发旋儿,固执地对着他。
姚琛泽头发偏硬,后颈处的短发茬摸起来手感很好,左寒伸手过去揉了揉,又问:“到底怎么了?”
事情没办好,还是受人欺负了?
又或者喝多了的大少爷因为解不开扣子急哭了?
耐心有限,左寒费了点劲儿,好不容易把姚琛泽的脑袋拽了起来。
一个对视,大少爷睫毛上挂着泪,红着眼眶瞪了他一眼。
看着还怪委屈。
两颗圆滚滚的泪珠滴在他的锁骨上,很快姚琛泽重新埋下头拱着他的肩窝,哼哼两声,不知道在对什么不满。
“起来,我给你解扣子。”左寒拍了拍姚琛泽的脑袋。
姚琛泽这回老实了,慢吞吞爬了起来。
左寒也坐起身,仰着脖子给大少爷解衬衫扣。
醇厚的酒味扑面而来,左寒的心脏蓦然一软。
他没见姚琛泽喝这么多过,大少爷傲得很,极少有需要求人办事的时候。
姚琛泽垂着眼睛扮小白兔,瞧着可怜,手里却不是那么回事,一直不老实地揉着他的屁股。
拍开捣乱的手,左寒主动凑过去亲了大少爷一口,敷衍似地哄了哄,“差不多行了啊。”
“赶紧去冲个澡睡觉。”
这下刚刚还蔫巴的人突然来了劲儿,揽住他的腰又沉甸甸地压了上来。
……
拿到了婚配系统的后台管理权限,一大早左寒就坐到电脑前,眯着眼睛一个一个看过去。
统共近万组数据,他顶着一脖子深深浅浅的草莓印,看得聚精会神。
“去城北看看么,以前叶荽住的地方。”姚琛泽给左寒拿上了外套。
来宿城这一趟,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查一查这位和左寒一样在斜府街待过、又和薛海明关系密切的omega真正的死因。
“不去。”左寒歪着屁股懒懒坐着,头也没抬,无论姚琛泽怎么招呼,就是懒得出门。
同样是斜府街的故人,左寒对叶荽的事毫不在意,好像只对孟厌的事上心。
还真是爱憎分明。
想早点回来,姚琛泽也没再磨蹭。上了车,拿到了叶荽的尸检报告,他靠在车座上随意翻了翻。
尸斑呈樱红色,血液和各脏器较为鲜红,肌肉也表现红色,胸大肌尤为明显,死因确实是煤气中毒。
城北没有靠近首都的城南发达,市井气更浓些。
车按照导航停到一栋商品楼下,一楼商铺全租了出去,早餐店和宠物诊所挨在一起,到处闹哄哄的。
几年的时间,原来的老旧居民楼已经拆掉重建。
“死过人,原本租不出去的,这下好了,突然拆迁了,发大财喽。”
“也不知道走的什么狗屎运。”宠物店老板抱着自家的宠物狗,对下车询问消息的副手小声八卦。
说的是租房给叶荽的房东。
姚琛泽坐在车里等。
叶荽的死被捂得严实,除了手里这份看不出任何破绽的尸检报告,没法找到更多有用的信息,本打算亲自来现场看看,谁知整个小区都让人给拆了。
李济航的消息来得很快:“查了一下,新楼盘是南湾建设承建的,主要是孟家投的钱。”
“这里靠近宿城城北的小商圈,又一直有消息说政府要把实验小学和第三小学合并到这片来,建成后房子卖得挺好,孟家这笔钱投得不亏。”
“孟昭获和宿城政务处的关系一直不错,上头有人,打个招呼捂着消息也算合理。”
“搞地产的都这样,怕传了命案投的房子卖不出去。”李济航猜测。
姚琛泽没接话,不置可否。
又是莲华路孟家。
路过城北警务局,远远看见承办叶荽案的萧警官靠在街边,揽着另一位alpha的肩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个表情挪揄一个表情无奈。
阳光刺眼,似乎过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姚琛泽静静观察着两人,好半晌才想到了另一位的身份。
纪戎,前几天刚在宿城军校的荣誉墙上见到的那位。
在军校时成绩如此优异,到军政处却查无此人,连荣誉墙上的姓名都被遮盖住了。
“走吧。”姚琛泽淡淡开口。
“不去跟萧警官聊聊么。”车上的副手有些惊讶。
“不用了。”
查不出来了,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在这件事上。
姚青一直盯着他的动向,他没法常来宿城,有些事自己办不到,可以让利益最相关的亲历者去做。
作为上位者,会调动资源就好了。
有的是机会。
“小林女士也在宿城,约了您喝下午茶。”副手又道。
林邱的女儿,姚琛泽没兴趣。
监控里左寒一整天都没动几下,姚琛泽皱起眉。
“以后这些事直接拒绝就行了,回去吧。”
进门后也没人迎接,姚琛泽自顾自脱了外套。
注意到左寒正在一个个条目点进去看,效率极低,他弯腰凑近屏幕,建议:“宿城本地的比较好吧。”
“嗯。”左寒轻轻应了一声。
“我看看。”说着姚琛泽抱起敬业的红娘坐在自己腿上,接管了鼠标。
“这里,限定条件,地域,选择宿城。”
一下筛掉了一大批数据,节省了很多时间。
左寒脸一红,抿了抿嘴,老老实实照着这个方法,有目的地挑了起来。
请神容易送神难,姚琛泽就不走了,两只手都揽上了左寒的腰,脑袋搁在他肩膀上,一起看着屏幕里各个alpha的身份信息。
还要一边拽着左寒腰上的系绳,一边酸溜溜的,“你对你这个弟弟可真好。”
这人谁的醋都吃,平等地不喜欢任何被左寒青眼相待的人。
带着枪茧的大掌一路摸到胸前,心里又燥又痒,左寒不想被分散注意力,扭着身子躲,“别烦。”
“是因为,他救过你么,就,那个时候,我把你弄伤了。”姚琛泽不依不饶。
点鼠标的手一顿,左寒否认,“不是。”
“因为你心好。”姚琛泽懂了。
“放屁。”左寒立即否认,仿佛受到了羞辱一般。
“我不是在救孟厌,我哪有那么高尚。”左寒很不自在。
为什么呢,可能他只是想救年幼无助的自己。
第53章吃醋是必要的啊
最后左寒选了个幼儿园老师,兽类第二性征是白鸽。
“难道你喜欢这种?”姚琛泽皱起眉,表情里写满了不屑。
一点alpha的气概也没有,跟他一丝一毫的相关性也没有。
这牢骚发很没道理,他连左寒替孟厌选个alpha都要生气。
“我只是觉得这个人适合孟厌。”左寒懒得搭理幼稚鬼。
两人回了首都后,姚琛泽工作日得去军政处点卯,生活作息规律极了。
几个月了,这人都没什么出外勤的任务,天天围着左寒打转。
“现在多好的机会啊,军政处有不少混脸熟的行政任务,又轻松又简单。”
“你这么年轻,多往外跑跑,这军衔不是升得飞快。”李政淮恨铁不成钢,明里暗里提过好几回了。
姚琛泽抱紧了左寒,不为所动。
似乎被传染了懒病。
左寒却比以前忙了一点。
犹豫了一段时间,他最终决定接了店铺寄拍衣服的活儿。
只是遇到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尴尬事。
当对方问他要家庭地址以便邮寄样衣时,左寒犹豫了片刻,将在住的这栋富人区别墅地址发给了对方。
信息提示已读,对面却半天没回信。
去花园里的玻璃房里给新冒出来的绿芽浇了一轮水,“叮”的一声,消息来了。
“???帅哥,大佬,您住这儿还需要接咱们这种小活儿赚外快吗???”
“是来体验生活的吗?我们的衣服有化纤材质的,真的很怕让您穿过敏!!!”
聊天记录下还附有一张首都天价房源排名的截图,质疑来得有理有据。
左寒放下浇水壶,双手打字:“您误会了,我在这里做保洁,一个月只有三千块。”
——
同一时间,军政处议事厅。
最近在开各部门的质询会,上面正吵着医药品定价管制的问题。
这里头扯着各方的利益,纠纷不断,故而今天的会开得冗长又聒噪,姚琛泽早就听得一脸不耐烦了。
四点多了,左寒似乎在家做饭,正围着围裙站在料理台前尝试颠锅,大约是因为手臂力量有限,总是不成功,徐师傅在一旁热情指导着。
被隔壁启蒙派的老议员喊着说两句话,打了个岔的功夫,姚琛泽再一低头,发现新厨子猛得一使劲儿,锅里的牛肉甩到了墙上。
牛肉上大约刷上了酱汁,粘性还挺强,贴着光滑的瓷砖慢慢滑了下来。
监控里,左寒轻轻咂巴了下嘴,一言不发抢在徐师傅前伸手拎起了那块牛排。
一脸烦得想死的表情。
姚琛泽忽然就笑了,脸上带着明显的愉悦和宠溺。
“怎么了?”隔壁的老议员偏过头来,好奇地问。
“没事。”姚琛泽放下通讯腕表,恢复了一贯又酷又拽的表情。
旁边这老头年纪虽大,军衔却不高,有点想巴结他的意思。
“姚少将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议员又小声询问。
姚琛泽一脸冷漠,“我文化水平又不高,上的军校,学的是作战,练的是体能,能有什么看法。”
“这种事不应该听听社会学家的意见么。”
两句话噎得对方哑口无言,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再没和他说过话。
豪华吊灯的暖光映照着红色丝绒地毯,在这种光线下呆久了,眼睛不太舒服。
没了人打扰,姚琛泽扒在小小的显示屏上看得聚精会神。
会议好不容易结束了,大厅里的各方要员都在握手寒暄,林邱作为联盟长,又是启蒙派的意见领袖,在外还是个亲切随和的人设,身边围了不少人。
只是最近连着几项决策失利,启蒙派的势头不太好,林邱明显没刚上任时风光了。
姚青似乎也在,和抵抗派的候选人站在一起,隔得比较远。
姚琛泽也懒得和谁打招呼,直接从后门离了会场。
刷开了走廊最右侧的电梯,刚按上关门键,一双保养得宜的小手伸了过来,挡住了即将关合的电梯门。
两声高跟鞋清脆的脚步声后,一张笑盈盈的脸露了出来,是林邱的女儿林娴慈。
“姚琛泽,怎么上次在宿城约你,你理都不理我?”林娴慈揉了揉刚做的新美甲,微微嘟起嘴,又偏头打量着姚琛泽的脸色。
语气熟稔还带着点嗔怪。
上次,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姚琛泽手插在兜里,一点反应都没给。
面对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士,显得有些没礼貌了。
其实他们算是老熟人了。
要说想复刻优秀的基因,借助科学研究进行基因越级,成功的概率或许虚无缥缈,而自古以来靠血脉进行的延续和传承却是实打实的。
在观星楼的时候,有一项重要提议就是给他这位难得配合研究的S级alpha找个女性生育子嗣。
这么好的事,作为观星楼的一把手,林邱自然先考虑自己的女儿,只不过那个时候林娴慈还没成年,林邱便想着先把她接过去和姚琛泽陪养感情,等时机成熟了再说。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结果姚琛泽抗拒得厉害,甚至几次三番因为林娴慈的靠近而暴怒,伤害到了联盟长的宝贝女儿。
“你不是个生育的工具,我也不是个精子提取器,你愿意做贱自己,我不愿意。”还在观星楼的时候,姚琛泽就严肃拒绝过林娴慈,讲的话一点情面没留。
自那以后,这位娇贵的大小姐消停了些。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因为林邱逐渐势微,连任的事不稳,林家又打起了他的主意。
该说的都说了,姚琛泽的态度很明确,也不愿再多言,下到地库后径直上了车。
——
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的祖宗生起了气,关着房门缩在被子里,鼓成一个球。
新厨子撂摊子不干了。
其实左寒生气并不是因为颠锅殿失败了,而是他刚刚发现玻璃房的花苗死了一大片。
可能还是太闲,拍了两张照片就想着摸鱼,一会儿去浇一次水,一会儿去浇一次水,把花根浇烂了。
民宿院子里的野花明明都很好养活,这里的名贵花种就是娇气。
“怎么了,懒猫猫,吃晚饭了。”姚琛泽顺势用被子将左寒一包,滚了滚,团成一团搂在怀里,蹭着脸亲了一口。
他知道左寒最近为什么不痛快。
——昨天刚听说孟厌这次在联盟婚配系统的配对失败了。
“乱叫什么。”左寒耳根子红了,挣扎着要从被子里钻出来。
心情看起来倒是好了不少。
坐到餐桌上,安安静静吃了会儿饭,左寒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还是问了出来。
“是那个幼儿园老师没看上孟厌?”
姚琛泽偷偷给他夹了筷扇贝,摇了摇头,小声否认:“不是,是孟厌拒绝了。”
他挑了一周的人孟厌没看上?!
左寒更不高兴了,随意戳了两筷子饭往嘴里塞,含糊道:“懒得管他了。”
不怪他生气。
联盟婚配系统选定的双方会在市政厅初次见面时当场决定是否接受婚配,也就是说,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
只是拒绝权的使用是有限制的,主动拒绝那个人,半年内不可以再次申请,且一个人只有两次主动拒绝的机会。
这也意味着孟厌想要再利用婚配系统进行配对得等到今年九月份了。
“他主动拒绝干什么啊,这下好了啊。”
“说不定憋个几秒钟,对方先拒绝了。”晚上睡觉前,左寒还在念叨。
言下之意似乎是孟厌不讨喜?
他又觉得这么想不对。
这狼崽子可能第一眼看上去丑巴巴的,但养一养会好看的。
第一印象不占优势罢了。
那为什么要去主动拒绝?
灯关了好久,左寒翻来覆去,没睡好觉。
天太热了,姚琛泽身上火气大,两人相贴的地方黏黏糊糊出了点薄汗,左寒不太舒服,往边上躲了躲。
这位年轻气盛的alpha立马贴了过去。
左寒接着往床边躲,刚有动作,又被紧紧搂住了。
“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借着要说正事,姚琛泽重新理直气壮把人搂到了怀里。
刚过完年没几天,孟厌他爷爷孟华病重,二月份的时候人没了,遗产里留了点股权给孟厌。
到三月份春暖花开时,孟厌生日到了,终于成年能嫁人了,结果手里的那一点点股权还在生日当天被孟昭获要了回去。
斟酌了下措辞,姚琛泽讲得比较含蓄。
怀里的人听着似乎没什么反应。
犹豫了片刻,姚琛泽忽然还想说一说自己的事,比如今天遇到了一个总馋他身子的女人。
有点希望左寒能在乎他,吃吃醋什么的。
话到嘴边,就听左寒暴躁地怒骂一声,“臭不要脸!”
“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骂的是孟昭获,关心的是孟厌。
算了,姚琛泽委屈地小声哼了哼。
左寒从来也不管他工作上的事,好像一点也不好奇。
怎么能不好奇呢?他可是每时每刻都想知道左寒在干什么啊。
姚琛泽不会爱人,总觉得爱就是占有,吃醋,惦记和想念。
吃醋是必要的啊,左寒是怎么放心让他这么个优秀的alpha在外面乱跑的?
他可是很认真、很努力才守护住了自己的贞节啊!
第54章最近相处得还行
“最近相处得还行。”姚琛泽有事去了趟私立医院,正遇上许喻平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回家。
两人沿着长长走廊一起往室外停车场走。
“具体是做了些什么,有主动克服自己的焦虑问题吗?”许医生问。
姚琛泽仔细思考了片刻,回答不上来。
“我就是感觉自己好多了。”
当然感觉好多了,他从未停止过监视监听,比如此时,左寒正在和阮文超通电话,聊着社交账号的话题。
现在还能天天抱着人睡。
许喻平偏过头,探究的视线越过眼镜镜片,“你应该尝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比如说工作上,或者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尽量不要总是去想他。”
这个建议许医生提过许多次了。
姚琛泽皱起眉,面色不虞,似乎不以为意。
“现在的平静是表面的,你们的矛盾并没有解决。如果遇到突发情况,你发现找不到对方了,或者左寒不再配合,对你表现出抗拒,到时候你会出现极大的恐慌和焦虑。”
“加上你基因等级高,控制力并不好,别到时候出乱子,伤害到人家。”许喻平叹了口气,拍了拍姚琛泽的肩膀。
“循序渐进着来,这件事也急不得,只是,别不当回事。”
“别让好好的感情到最后变了质。”
天气越来越热,街道边的灌木郁郁葱葱,阳光刺眼,似乎可以将世间的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姚琛泽盯着自己的影子,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博主好像很有名。”监听器里,左寒的声音不疾不徐。
“就是很有名啊啊啊,你都不看他主页的吗,Clayten本科毕业设计拍的那组照片直接登上了环球时尚,真真正正的年轻有为啊,他这么欣赏你,居然主动给你发私信,而你竟然一点也不激动!?”阮文超谈论起自己的偶像,语速很快。
“他邀请我去参观他的工作室,唔,我…”
“天下掉馅饼的机会你居然还在犹豫?!”阮老板差点破音。
“我又不懂艺术。”左寒嘟囔了一句。
姚琛泽偏了偏头,想不明白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取个拗口又难听的英文名,又闲来无事在网上勾搭omega。
还是他的omega。
将从私立医院拿到的文件亲自送到观星楼存档,这就是他今天下午的主要任务了。
“我知道姚青投产了一家研究所。”林娴慈坐在办公桌对面和他说话。
姚琛泽一直在发呆,她门也没敲,直接走了进来。
“喂,你不感兴趣了?”没得到任何回应,林小姐急了。
思绪被打断,姚琛泽凉凉掀起眼皮。
林娴慈敲了敲办公桌,重复,“我说,我知道了姚青投产的一家地下研究所!”
确实是一直在调查又没什么进展的要事,姚琛泽不禁挑了挑眉,“你发现的?”
自然不是,肯定是观星楼发现的。
林娴慈脸色有些不自然。
于是姚琛泽又问她:“是观星楼失窃的那几批基因药的去向有了眉目吧。”
林娴慈眼神闪躲,“我不告诉你。”
很快她重新大了声音,“你想知道这件事的话,今天陪我吃晚饭。”
“不对,这周都要陪我吃晚饭。”
“你总得拿点东西来交换我的信息吧。”她自觉公平极了。
姚琛泽打量了林娴慈两眼,摇头,“不必了,不是很感兴趣。”
“你?!”林娴慈年纪小,气性也大,顿时就将手提包一甩,明确表示自己生了气。
“没什么别的事的话,请出去。”姚琛泽下了逐客令。
他忽然觉得进别人办公室不敲门确实是一件很没礼貌的事。
或许左寒之前一直强调要他敲门,只是因为从未有过属于自己的地方,也从未有来自于家的安全感。
姚琛泽又开始发呆。
“你真的觉得我一直想和你做的是利益交换?”
“难道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是因为我喜欢你吗?”林娴慈还没走。
说完这句话,她的脸开始变红。
本以为今天能约个会,林娴慈打扮得很精致,发丝上都带着淡淡的香水味。
“有没有都不重要。”姚琛泽靠到椅子上,直言:“我不关心。”
观星楼这几天的最大动向,应该就是抓到了向抵抗派泄露基因越级实验数据和录像记录的内鬼。
也许失窃药物的去向和姚青投产的地下研究所,都是顺藤摸瓜查出来的。
既然林娴慈都知道了,那林邱肯定也知道。
观察林联盟长和孙传庭这几天的行动轨迹就能了解的事,他还需要林娴慈提供二手消息么。
“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因为我爸。”林娴慈垂着纤长的睫毛,眼泪都要出来了。
“以前或许是,但现在不是,真的,我从没有想要在感情里掺杂利益和算计,我……”
见林娴慈还在试图说服自己,姚琛泽打断了她的话,“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而是我不关心。”
“林小姐,你不知道吗,我有喜欢的人,不想让他不舒服。”
患得患失的滋味,并不好受。
许喻平的话说得并不对吧。
怎么会变质呢,他略显偏执的占有欲,不是因为分离焦虑而带来的爱情的错觉。
他之所以会自愿进观星楼参与实验,都是为了尽快重新回到左寒身边,又怎么可能会将目光投向别人。
身上沾了点香水味,姚琛泽喷上了清新剂除味。
回家的时候,左寒陷在落地窗前绵软的沙发里抬头看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姚琛泽走过去抱住他,轻声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左寒由着黏人的alpha将他抱起身亲了亲脸。
世界上如果有一种发明,可以直接听到左寒脑子里的想法就好了,他已经不满足于每时每刻听到左寒的心跳声了。
姚琛泽有些不满,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确实很危险。
左寒似乎很喜欢坐在窗边看天。
在斜府街初遇的那天,他就是这么静静靠在窗边抽着烟,不知道朝外看着什么,也看不清表情。
许喻平的话说得不好听,但到底提醒了姚琛泽。
让他安心的事,并不一定对左寒好。
一直被关在家里,社交圈窄,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情绪总是不高,姚瑾涵就是这样的。
他也算切身体会过几年没有行动自由的日子,知道失去过自由的人会更加向往自由。
“你想出门吗?”吃晚饭的时候姚琛泽主动问了起来。
“唔…算是吧。”左寒有些惊讶,不知道大少爷怎么突然转了性子,问出这种问题。
“想出门就去吧,我叫司机送你。”姚琛泽语气平常。
左寒摸不准姚琛泽是听到了他和阮文超的通话,还是单纯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姚琛泽虽然也会偶尔带他出门,但一般都是自己出去办事,顺带着把他放车里等着。
其实也不是很想去,但确实找不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干。
好好的花被他浇坏了,饭做不明白,孟厌的事他又暂时帮不上忙。
“周三下午2:00,广韵大厦C区301,我去参观一下工作室。”左寒主动交代。
“嗯。”大少爷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姚琛泽说话算话。
隔日吃过午饭,便有司机将左寒送到了指定的地址。
刚下车,就有人跑了过来给他拉开车门,“请问是来找Clayten的那位先生吗,预约的两点。”
“是我。”左寒被她的热情吓了一跳。
“您好,我是Abi,是Clayten工作室的助理。”说着她举了举脖子上挂着的门禁卡和身份牌。
“Clayten已经在等着了,您随我来。”
确认过身份,刷了卡进门,Abi一直在主动寒暄着,简单聊了几句最近的天气,电梯终于到了目标楼层。
从电梯里走出来,入目是装修奢华又低调的工作室。
虽然跟姚琛泽住的都是富人区大别墅,也见过不少市面,左寒还是有点紧张。
他做过半年的平面模特,那都是小打小闹的经纪公司,接的广告也没什么档次。
他从来没有做过朝九晚五的正规打工人,看着忙碌的人群,突然有些羡慕。
“你是,ZZHHH?”很快,一位打扮精致的omega走了过来,五官里带着一股混血感,长得像个明星。
应该就是发私信联系他的那位大博主Clayten了,将他的账号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念得很别扭。
“叫我左寒就好。”
“左寒先生。”
“哦是这样的,我为春日刊设计了几套衣服,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很合适。”
“你就像一张白纸,真的,情绪明明很淡,又有股非常自然的勾人的媚,我当时一看就和Abi说,哇真的绝了,我说我一定要把你找来,还好你人就在首都,真的太绝了。”说话间,Clayten一直做着夸张的手势,一边说一边领着左寒走向摄影棚。
这件事,他倒是没在私信里说过,左寒难免有些惊讶。
大概是看到了他发在账号里的几组寄拍照?
Clayten向左寒介绍着设计理念,声音很大,没做遮掩。
“我看了这多人,就你最合适,我一点也不想我的衣服给什么奇怪的人穿。”
“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原定的合作对象是个傲慢无理又矫情的十八线小明星,最近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突然红了,对时尚一窍不通还要对我的衣服指指点点,让我非常、非常不爽。”
Clayten很诚实,语速也很快,听着总觉得他下一秒要喘不上气来。
不禁劝,左寒最终同意了。
一见他点头,Clayten喜得一拍手,“Great!”
“Abi,来!带左先生去换衣服,先试春溪那一套!化妆师来了吗?”
关于春日刊在时尚杂志里的分量,左寒不是很了解。
关于设计师和原定合作的大明星之间的龃龉,左寒更是丝毫不知情。
他就像个突然被扔到了瓜田里的猹。
第55章是我爱人
高档的写字楼开着恒温系统,左寒扯着颈后的衣领,将身上的白色毛衣脱下,再弯下腰随意扯掉裤子,露出里头被强制要求加上的秋裤。
换衣间的暖灯照得人头顶发烫,折腾了会儿,出了一身汗。
左寒歪着头琢磨起手里已经熨烫平整的布料。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刚刚量了他的腰身,助理说穿上后尺寸还会再改。
这么一看,似乎并不是长款衬衫,而是一条带着竹叶花纹的淡青色高开叉裙子,通体用月牙色的管珠缝制,瞧着仿佛是春光洒满的湖面,波光粼粼。
左寒看着抖出来的布料,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个所谓的十八线明星可能只是不乐意穿裙子?
见的世面多了,左寒轻啧一声,瘦削的后背弓成一道好看的弧度,他微微弯腰将套上的裙子轻轻提了上去。
布料的垂坠感不错,腰身处收得紧,硬是在他的身上勒出了点腰臀比。
不大不小正合适,得亏他最近没胖多少。
前襟有镂空的花纹,露出两侧清晰的锁骨,左寒走出来时,众人皆是眼前一亮。
Clayten明显也很满意,从上完妆开始就在不停连比带画地夸着,夸张得仿佛左寒不做平面模特就是整个联盟的损失。
“这边灯调暗,我需要一束光打在侧边,对,对,往那个慵懒的调上走。”专业的摄影师起的范儿就比阮老板厉害多了,左寒听了指挥侧躺在潮湿的苔藓上,很快找到了感觉。
众人都围在一旁看着,鼓风机的“嗡嗡”声里混着听不分明的窃窃私语,左寒丝毫没受影响,看起来很是专业。
或许能够有效屏蔽外界信号也算是他的一项技能。
试拍了一组,左寒下去改妆换第二套look,三五个助理立即围了上来,换妆的,做造型的,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让左寒想起了以前经纪公司里的签约大模特。
那时候他还以为自己也会签约做平面模特来着。
等第二套以桃花为主题的国风look拍完,一直守在一旁的Clayten走了过来,将左寒领到自己的私人工作区。
“左寒先生,你也不是明星,我们没有资源置换这一说,所以工作室会按照一套look两万的价格支付报酬,您觉得可以吗。”
当了一下午哑巴的左寒还没反应过来,又听Clayten道:“今天的内景都是人造光,还有一两组我们会到室外的自然光下去拍,应该就是在首都近郊,差旅费全报,确定好日程后Abi会联系你。”
一共五套look,几天的时间就可以赚十万。
左寒懵了,小声道:“好多啊。”
“噗。”Clayten忽然笑了出来。
“还以为你很高冷呢,一直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我就叫你左寒吧。”说着他热情地拍了拍左寒的肩膀,“今天什么都没准备,显得很不正式,一会儿我让Abi拟个合同发给你。”
“好的。”左寒点头。
“今晚没事儿的话一起吃个晚饭?我们工作室聚餐,一起来吧。”
犹豫片刻,左寒委婉拒绝道:“谢谢,还是不了。”
话音未落,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很快,胳膊被一只铁钳似的大掌牢牢抓住。
那人有些粗暴地将他扯了过去,左寒一个踉跄,歪在宽阔的怀抱里。
身上披上了件宽大的厚外套,熟悉的龙涎香扑面袭来,冲淡了工作室里香甜的女式香水味。
是姚琛泽。
“你怎么来了。”左寒偏过头,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睫毛止不住轻颤。
他的眼尾还粘着几瓣桃花,化妆师没给他画眼线,只着重强调了下睫毛,唇珠上点了抹淡淡的红。
两忍对上视线,姚琛泽一愣,原本盛怒的情绪变了味,面色骤然涨得通红,眼神不住往左寒身上瞟。
只是精神依旧紧绷着,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没什么,只不过是因为左寒换下了毛衣,监听器里只有持续又彻底的安静,一点细碎的声响都没有了。
一想到左寒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做了他不了解的事,姚琛泽就有一种无法摆脱的恐慌。
“这位是?”Clayten有些惊讶,主动问道。
眼前气场强大的陌生alpha面色不虞,看表情像是来寻仇的,做的事却像个保护欲过剩的保镖。
他这工作室需要门禁才能进来吧,也没听人传话啊。
“啊,这是…”左寒正犹豫着要如何介绍,姚琛泽的脸色重新沉了下去。
“走吧,回家。”他就当没看到对面的omega,眼睛只盯着左寒,又用外套将怀里的人裹紧了些。
“这会儿还是上班时间吧。”左寒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拉拉扯扯,挣扎了两下。
“没事了,来接你回家。”姚琛泽又重复了一遍,手里已经拿上了左寒来时穿的毛衣,拉着他就要往外走。
左寒感到莫名其妙,也有些不适,“等下,我身上的衣服没还呢?”
“我买了。”姚琛泽皱起眉,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你也得看人家卖不卖吧。”左寒有点生气了。
“松手。”
他不否认姚琛泽确实有钱,但行为处事实在幼稚,像个土大款。
“是这样的,这位先生,左寒已经同意与我们合作拍今年的春日刊,我们也对他的镜头表现力很满意。”
“您要是不放心的话,我现在就让助理把合同赶出来一起确认细节。”Clayten伸手拦住了姚琛泽,有条有理地解释起来。
看这架势,应该是家属了。
“我不同意。”姚琛泽铁青着脸,捏得左寒胳膊一疼。
“需要你同意?”Clayten注意到了左寒吃痛的表情,声音大了起来。
“你!”姚琛泽顿时被激怒了。
左寒赶忙制止,“好了好了,别吵架。”
可惜他从来管不住姚琛泽。
“呲啦”一声,身旁的玻璃乍然碎裂,Clayten吓得尖叫起来。
原本就是半封闭式的工作间布局,这里的动静很快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来。
左寒脸色也是一白,心里很不是滋味。
姚琛泽一时间没有控制好自己的精神力,铁青着脸不说话了。
Clayten忽然转过头直愣愣盯着左寒,“左寒,就算他是你老公,也不能这么管着你吧,你有独立的人格,不是谁的所有物。”
姚琛泽又被挑起了怒意,言语间带着威胁,“不该你管的事,滚远点。”
“怎么,戳到你了?”Clayten面色嘲讽。
他并不是一个会受冤枉气的人,不然也不会做出和明星闹口角后找素人代拍的事。
“知道了,谢谢你的建议。”左寒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剑拔弩张。
他在这一刻,忽然感觉自己就像电视上经常演的那种不知好歹还非要往火坑里跳的懦弱恋爱脑。
只是不想在外面吵架罢了。
其实在姚琛泽来这里之前,他产生了自己能够很好融入人群的错觉,甚至产生了自己也能和常人一样生活的期待。
或许他也能创造一些可有可无的价值,忙碌又充实地活着。
他想主动做一个简单的介绍,他会犹豫又有些羞恼地拉着姚琛泽的手说,这是我的伴侣,是我的爱人。
可现在这样的情况,怎么看都不像吧。
他像一只被人豢养的宠物。
“抱歉,Clayten,损坏的玻璃我会赔的,模特的事,您再找别人吧。”左寒感到非常抱歉。
他有些粗暴地抹掉眼角的花瓣,又一言不发地从姚琛泽怀里扯出自己的毛衣,绕过众人走去刚刚待过的换衣间。
“左寒。”姚琛泽哑着嗓子叫他,紧紧追过来要陪他一起去。
“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左寒声音不大,看过来的眼神却刺得姚琛泽心里一痛。
他们一直只在有限的社交圈里相处着,一直都不曾感觉奇怪。
但当他偶然走了出来,进入到正常的社会被外人审视,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巨大的割裂感。
Clayten下午和他说话时脾气一直很好,会和姚琛泽吵起来,大约就是想替他打抱不平。
事业有成的omega不能理解这样畸形的相处模式,他们追求自由和自立,平等与尊重。
左寒坚持将姚琛泽推出去,插上试衣间的门闩。
几分钟后,他换好了衣服出来,将叠放整齐的珍珠边宽袖旗袍递给助理。
姚琛泽一直等在外面,似乎就贴在门边。
左寒这才发现这人靴子上还沾着泥,应该来得很匆忙。
“你别生气,左寒。”
“我同意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姚琛泽就妥协了,他又来拉左寒的手,掌心黏腻的冷意还没消下去。
看热闹的闲人都被赶了出去,Clayten抱臂靠在一旁,闻言轻嗤一声。
“外拍我要跟着去。”姚琛泽坚持,得到了混血omega的一个白眼。
然而姚琛泽毫不在意。
两页纸的合同磨磨蹭蹭定了下来,Clayten难得没有再说什么话刺人。
他算是发现了,这位alpha看起来凶神恶煞,但缰绳握在左寒手里。
一生气就怂了。
临别时,Clayten半是好奇半是挪揄,又问:“所以这位是你什么人啊,左寒。”
左寒一时沉默。
在姚琛泽忐忑的眼神里,他面色淡淡,道:“是我爱人。”
第56章念书哄大少爷睡觉
“晚上想吃什么?”
“脱了衣服有点冻着了吧,我就说得保暖,回家让徐师傅给你炖点暖汤喝。”
“今天累不累。”
回家路上,姚琛泽连问了几个问题。
左寒趴在玻璃窗边往外看,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不理人。
发型师给他打理了一遍头发,细软的发丝上喷着发胶,凑近闻带着点清淡的人工花香味。
姚琛泽不满意这种味道,更不满意左寒的沉默,他固执地伸手过去整理了一下左寒身上的白色毛衣衣襟,一遍遍摸着,直到左寒不耐烦地来打他的手。
他似乎很爱把左寒惹烦,享受被挠一下的感觉。
这样他沉甸甸的无处安放的慌乱,可以得到安抚。
可惜左寒不能理解大少爷的弯弯绕绕,只觉得姚琛泽有点毛病,吃着晚饭,忽然傻笑一声,让人捉摸不透。
玻璃花房里烂掉的花根已经被清理干净,新的种子放在亚麻袋里摆在一旁。
晚饭后,两人散着步,姚琛泽信誓旦旦,“这次肯定能种出来。”
左寒没应声,并不想再折腾。
姚琛泽似乎在懊恼他种不出花来这件事,并将这个结果揽到了自己身上。
“左寒,你穿裙子好看。”姚琛泽又突然夸了起来。
“怎么都好看。”他补充。
左寒常有这样无法招架的时候,他的应对方式就是皱着眉简单回一句,“别烦。”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无意中习得了什么蛊惑人心的技巧,否则为什么姚琛泽会这样眸色深深,带着满心满眼爱意地看着他。
他像被种在玻璃花房里的花,原本只是一颗普通的种子,并不会长出多好的春色。
然而姚琛泽却要强词夺理说这是最好的春色。
多奇怪,仿佛是他臆想出来的错觉。
频繁的事会让左寒精疲力尽,所以他会在指针过十二点时被放下睡觉。
今日姚琛泽结束后格外意犹未尽,又似乎有些失眠。
在左寒几乎要进入梦乡时,他暖烘烘的大掌伸过来,将左寒的手捉了过去,握住了精神抖擞的证明。
手心一烫,左寒不适地动了动。
“你先睡,我,我一会儿就好。”姚琛泽嗓音暗哑。
半个小时前姚琛泽逼着他再说一遍。
彼时左寒已经临近释放,一时间不明白为什么姚琛泽忽然停了下来。
“说什么?”他整个人不受控地细细发着抖。
“说,我是你的谁?”
左寒咬住牙攒了点力气,用力将姚琛泽推开。
想一出是一出,死沉死沉地压着他,又总撅着个臭嘴要亲他。
烦得想死。
这件事又惹左寒生了气,本是打定主意这几天都不再搭理这个神经病,可听着耳边急促的喘气声,内心的燥意也消不下去。
一个人的失眠变成了两份。
没完没了的。
左寒坐起身,打开床头的小灯。
手心被磨得黏黏腻腻,闻起来还有股石楠花的味道,他不满地抽出张纸巾擦了干净。
“闭上眼睛。”左寒拿起手机,一副要念故事哄大少爷睡觉的架势。
姚琛泽哼哼两声蹭过来,紧紧搂住他的腰,乖巧又配合。
然后就听,“清心若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幽篁独坐……”
左寒为年轻气盛的猛A念起了道家清心咒。
大约有些字不认识,他不管对错只读半边,后来实在读得磕磕绊绊,左寒轻啧一声,停了下来。
过了片刻,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浩瀚的大海深处有个人鱼王国,王国最小的小美人鱼公主善良纯洁,有着美妙动听的声音,她自由自在生活在大海里……”
于是姚琛泽陷在深沉的海里,很快睡了过去。
——
第二天午后,左寒没睡午觉,打算去玻璃花房看看,手摸到门把上,发现打不开。
有股怒气霎时冲上头顶。
他在客厅转了转,找到一个看起来不算贵的花瓶,往地上用力一摔,明确表示自己生了气。
因为前一天突然翘班、今天被上级指派了外出任务的姚琛泽赶紧叫人打开了遥控锁。
“少将,出什么事了?”
“没事。”姚琛泽坐在摇摇晃晃的副驾驶,面色有些忐忑地低头瞥了瞥屏幕。
这谁说得出口。
“咯哒”一声,复古铜锁发出突兀的声响,左寒重新走过去,毫不犹豫拧开。
绕着凉亭逛了两圈,突然有些索然无味。
等夜幕快降临时,左寒翻找出钥匙出了门。
去买两包烟吧。
城市的霓虹灯渐渐四处亮起,左寒在宽敞的柜台前面对着一墙的小方块站了半天。
不想换口味,可惜五块钱一包的白沙似乎不往这种高端的烟酒商行销售。
已经在附近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让他熟悉的破旧小卖部。
在民宿的那几年还是挣了点钱的,虽然和姚琛泽的家产是没法比了。
左寒随意挑了一款。
廉价的香烟据说抽起来对身体非常不好,然而抽烟有害健康这件事是明确的,不同牌子、不同价位的烟不过是程度问题,真想健康就该彻底戒掉,左寒不觉得有什么斟酌的必要。
大约是终日有一种被捧在掌心、站在冰面上的感觉,看似平静,实则浮冰之下有万丈深海涌动,叫人战战兢兢。
左寒只是想做点不健康的事。
比如抽烟。
靠在街边,裹挟着花粉的暖风一吹,左寒成功咳嗽了起来。
他将点燃的烟蒂夹在指尖,没抽几口,只是有些麻木地低头按着手机,盘算起那十万块钱到手之后该怎么花。
姚琛泽的生日在八月,还早得很,月前孟厌婚配失败,下一次在九月。
动了动要给孟厌寄点东西的念头,想到上一次路过莲华路看到的别墅群,又觉得自己瞎操心。
似乎没有什么必要这个时候筹划,还是存着吧。
一根烟毕,指尖一烫,“滴滴”的喇叭声响起,抬头,是熟悉的司机走了过来。
中年男人毕恭毕敬弯了弯腰请左寒上车,说是少将特意安排了车来接他回家。
左寒皱起眉。
芸芸众生里,有一双眼睛一直一直看着他,不加掩饰,不是错觉。
作者有话说:
姚琛泽:在想搞强制的边缘不停试探
第57章有很多个十万
出门买烟这件事,左寒没去和大少爷争执,原本天黑了他就准备回去的。
只是想不明白姚琛泽如何发现他去了哪里,或许这位变态给他的手机装上了定位系统。
下次出门不带手机好了。
晚上又是一顿有来有回的扯皮。
“门锁坏了,感应不灵可能,我明天找人修一修。”姚琛泽拱着左寒的脖子,带着点心虚耍起赖皮。
这人非常莫名其妙,要去杀柯舜义的时候不屑于搞小手段,坦诚极了;在有没有敲门、有没有锁门这些琐事上却要撒个明晃晃的谎。
“我不理解他的这种行为。”左寒简单描述了一下情况,在惯常去心理咨询的这天问许喻平。
“他为什么会这样呢,我那天出门并没有想离开他,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按时吃药,也没有再出现什么悲观的念头。”
“当然,偶尔还是会觉得挺烦的。”
“还有,种不出花这种事明明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他要把这个责任归到他身上,好像他不应该让我种不出花。”
“说不上来。”左寒觉得没能表达出来自己的意思,皱起眉停了下来。
“不是你的问题。”许医生能理解左寒的困扰,思索片刻后,又道:“我会劝劝他。”
“抑郁症的轻度症状是懒,意志力活动减退,什么都不想做。成天困在狭小的地方,你觉得这能行吗?”其实许喻平的劝告是次次都有的。
“还狭小?”姚琛泽闻言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他被左寒叫了进来,坐在了暖烘烘的椅子上。
许喻平对姚琛泽这种听话只听一半的行为感到无奈,一针见血地问:“你不会在考虑搬回江陵庄园吧?”
不出所料,姚琛泽的眼神有些闪躲。
“你将他保护得很好,可就是太好了。”
“成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社交圈又窄,人是社会性动物,你每天还要出去到处跑呢。”许医生有理有据。
“我又不想到处跑。”姚琛泽还是嘴硬。
见许喻平露出无奈的表情,大少爷改了说法,一脸骄傲,“我知道了,我最近有了进步。”
“他被邀请去参与了一些,拍摄,拍杂志,嗯。”姚琛泽一直没有坦诚自己在左寒身上装监听器的事。
“别人都夸他长得漂亮。”
“这是自然的,左寒就是很好看。”
“我很大方吧。”姚琛泽露出一副我的omega最好看、我也非常大方的表情,寻求许喻平的认同。
当然,他也不会说出自己提前调查过Clayten和那个工作室,初衷只是想放左寒出去散散心。
谁知道那个神经病设计师突然提出要左寒去代拍,搞出了这么多事。
“算吧。”许医生推了推眼镜,肯定道:“有进步就好。”
——
姚琛泽如愿以偿跟着去外拍。
左寒做好妆发换好衣服从房车里出来,他才发现那件高开叉的竹叶裙非常暴露。
原来当时在工作室见到左寒时,珍珠边宽袖旗袍算是裙装里最保守的款式了。
大少爷不是会忍气吞声的性格,当即就提了意见。
“只有单纯的漂亮、仙气,是不可能上春日刊的,裙子还是裤子不重要,性别也不重要,我要的是这种看破红尘的松弛感,叉它就得开到这里,不懂就别在这里瞎比划。”Clayten的工作已经做完,今天是特意跟过来看场子的。
姚琛泽明显很讨厌眼前这个omega,眼神一时间变得冰冷,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只重复,“腿露这么多,不合适。”
“腿这么好看,又细又长,怎么能不露出来?”Clayten翻了个白眼,也不再试图讲道理了。
“还有,合同里标注了,乙方需得配合甲方设计的所有妆发造型,不可自主修改。”Clayten提醒。
还没见姚琛泽被谁这么怼过,年少有为的高等级alpha在联盟军政处任着要职,现在到哪儿都被人捧着。
左寒以为姚琛泽会继续和Clayten呛起来,像日常和跟他斗嘴一样,或是强词夺理或是胡搅蛮缠磨几个来回。
结果没有。
大少爷只是端着一副居高临下的高冷姿态,戴着墨镜抱着他的厚外套杵在一旁,一言不发。
等左寒脱了鞋,光着脚踩上了布景边的溪水,姚琛泽的眉头明显狠狠一皱。
裙下露出一双白皙的脚已经冻得通红,粘着点脏污的青泥。
春日暖阳斜照过来,混着点点草腥味的尘屑,透过林间叶隙折射出一片朦胧。
脸侧,伸过来的枝叉间,一张细细的蛛网上挂着几滴将坠未坠的露珠。
左寒站到指定位置,按照要求抬起下巴,面朝着斑驳的光影睁开眼睛。
脸颊上细细的绒毛和褐色的瞳孔在镜头里被拍得一清二楚。
“好,回过头,看我。”摄影师大声指挥。
左寒应声偏过头。
“非常棒!就是这个感觉!”
“怎么会有这么绝的氛围感,又纯又欲,真的绝。”摄影师习惯性语气夸张,打了鸡血一般。
左寒不能理解艺术,更不明白这个“纯”是怎么来的。
他自觉他这双眼睛是不可能拍出涉世未深的无辜感的。
纯粹是因为刚对着光,乍然移开视线后眼前出现了暗色重影。
他只是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底泛起的泪花都是生理反应罢了。
摄影师看着监视器确认细节,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大少爷踩着泥泞过去,想给左寒批上外套保暖。
军靴一时间在土上踩出两个坑。
摄影师立即叫了起来,“诶诶诶?别把这边踩坏了,我还没拍到呢!等会儿,马上好了。”
姚琛泽脚下一顿,忍了下来,避开退了回去。
立即有助理跑过来蹲下重新摆弄。
又一组拍完,摄影师比了个OK的手势,意思是这一套结束了。
姚琛泽这才过去将左寒从山石上打横抱下来。
此时距离左寒赤脚站在溪边青石上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混这一行的,八卦大概是必修课,带着各种意味的眼神从各个方向偷偷扫了过来。
左寒面上有些尴尬。
这么看来,他的矫情程度似乎并不比之前那位和Clayten闹矛盾的明星少。
人家好歹还是个明星,还有讲究的资本。
“我哪里有这么金贵。”左寒忍着鼻腔里的痒意,想下来自己走。
都快四月了,天并不冷,照理说不该这么娇气。
姚琛泽一向我行我素,弯腰踏进温暖的房车,一直把左寒放到躺椅上才作罢。
他又蹲在对面掀开上衣,也不管脚底的泥,径直把左寒冰冷的脚捂在怀里。
垂着眼睛,面上瞧着委屈极了。
他自己的omega,大白腿给人看了不说,还要受这个罪。
“春捂秋冻,不生杂病,你懂什么。”姚琛泽有他的道理。
于是左寒的脚没能收回来。
Clayten走过来时正听了个墙角,大约觉得这说法土,嗤笑一声,随口接道:“谁教你的?”
姚琛泽并不搭理。
Clayten也不是来吵架的,他伸手递过来一杯刚冲出来的姜茶。
左寒双手接了过来,向他道谢。
“歇一会儿,赶黄昏,还有一套裤装。”Clayten没再说什么,交代完这句就走了。
左寒无端觉得蹲在对面的大少爷很不高兴。
“这是很正常的,工作不就会这样么。”他试图和姚琛泽沟通。
取景的这处在首都近郊,来时的路有些颠簸,帮忙布景的那位小助理晕了一路车,这会儿脸色还白着。
还有一样挽起裤管站在水里给他举打光板的,事比他多,罪遭得比他多,钱还比他少。
姚琛泽没应,一点也不赞同这个说法。
作为他的omega,左寒并不需要出来工作。
他的退让与那个什么破合同半毛钱关系没有。
赔几个违约金的事,大少爷没放在眼里。
不过是因为左寒难得有想做的事罢了。
“你出任务时不也会受伤吗?”左寒试图获得姚琛泽的认同,说着俯身过去伸手摸了摸姚琛泽腰侧。
那里有两道伤疤,至今也不知道是如何来的。
“会的。”姚琛泽老实点点头。
“那不比这一点点冷严重多了。”左寒顺着他的话问。
“可我不想你受一点点累。”姚琛泽一脸严肃。
左寒被矫情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忽然又听姚琛泽小声说,“我姐教的。”
这是在回答那句谁教的。
左寒心一软,轻轻叹了口气。
没法聊了。
已经休整了一段时间,司机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室。众人已经收拾妥当,准备下山换处宽阔的草地重新布景。
下一组look是衬衫裤装,有厚袜子和鞋穿,这让姚琛泽一直绷着的俊脸好看了一点。
工作日不清闲,下午时他的电话就没断,等反复确认好左寒的安危后,姚琛泽才放心地去接电话。
聊的事不方便让别人听见,他远远站着,只是一直伸着脖子往这边瞟。
这组妆发很简洁,左寒早早换好了衣服,做好了造型。趁着道具组还在重新布景,他歪靠在折叠躺椅上发呆,Clayten也坐到了一旁。
两人一边等着夕阳,一边聊起天来。
“这就是年下男么,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Clayten说话一向这样。
左寒也往姚琛泽那边看了看,回了一句,“是吧。”
他能理解Clayten这种omega,讲话做事直白,不扭捏不矫情,带着股洒脱自信。
话里也没带什么酸意,就是觉得他们相处方式奇怪,心直口快罢了。
是他常看的电视剧里那种能够成大事的主角。
不知道为什么,左寒忽然很想说两句,他收回散漫的眼神,笑了笑。
“其实,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我也不会想活着。我庆幸自己年纪比他大,身体也不算十分健康。”
“我能想到这一生最好的结局,就是躺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明天也好,十年后也好。”
Clayten明显一愣。
“你会觉得很夸张吧。”左寒又道。
一般人连失去自由都会觉得难以接受,又怎么会理解他这种想法。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是一个盲目地将感情看得比生命还重的大傻瓜吧。
其实他也不明白,明明是曾经带给他致命伤害的人,怎么就变成了他活下去的牵挂。
仔细想想,他也是病得不轻,不怪外人看不惯。
“倒也没有。”Clayten否认。
“我一直觉得你很有意思,身上有种矛盾感,像是对什么都无所谓,又好像对一些事很较真,坚韧又脆弱。”
“我现在或许有点能理解了。”
他看着左寒手指上细碎的伤口,那不是一直养尊处优的人该有的手。
衬衫袖子卷起后手腕处三道细长的疤痕,手臂外侧,影影约约还有两颗圆形的烫伤疤。
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人生。
这样的评价让左寒不知如何回应。
他还不习惯被这样坦诚地剖析。
“其实两个人如何相处是你们的自由,只要不妨碍别人。”
“是我狭隘了,我没有资格对别人的事指手画脚。”Clayten面色变得严肃。
对这样一板一眼的自省,左寒明显有些不适,“哪有这么严重。”
“还是给你们的工作带来了一点困扰的。”他认真回道。
“哈哈哈,我就知道这位保镖要反对,怕小K压不住,特意跟过来当坏人的。”Clayten开起玩笑,缓和了左寒的尴尬。
小K是今天的摄影师。
左寒也弯了眼笑。
“但其实我的话没用,他不听,他的眼里只有你。”
看着Clayten明媚的笑,左寒忽然有些羡慕。
Clayten说得没错,他真是矛盾。
淋雨吹风会让他感到自己活着,他想要极致的自由,又想有一个人牢牢牵着他的风筝线不要松手。
左寒穿着设计师设计的衬衫,身上披着厚厚的毛毯,不远处,姚琛泽皱着眉。
聊啥呢,怎么有那么多话说?
“五连山薛海明被杀的事,除了我们之外,还一直有人在追查。”电话那头,是事业心很重的李济航副官。
“谁?”姚琛泽问得有些漫不经心,注意力明显还没回来。
“萧家的小儿子,萧远岱,宿城城北的那位萧警官。”
“他在调查赵峰的死。”李济航补充。
姚琛泽微微愣神。
上一次见萧远岱,是年后去宿城查叶荽案时。
彼时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位alpha纪戎,就是被军政处特别调查组判定的射杀薛海明的真凶。而他这位优秀的纪戎学长,不过是在五连山结业考核时撞见了薛海明杀人,没有做妥善处理。
技侦科出具的弹道分析和调查组出具的结案报告显示,除了行凶者薛海明之外,纪戎还将仅存的无辜村民一齐射杀,这才让好好的立功变成了犯罪。
最终纪戎被调查组认定为莽撞滥杀,不适合进入军政处。
明明射击成绩至今无人能敌,却只能顶着荣誉榜上一个黑漆漆的名字,在小县城当个拳击教练混混日子。
或许人们对于天才都会有种卑劣的猜测,比如这个人射击天赋这么好,是不是会嗜杀,把枪递到他手里,是不是会成为无法掌控的定时炸弹。
萧远岱是纪戎在军校时的室友,也是结业考核时同一小组的学员,萧纪两人关系一直很好。
如果他这些年一直在追查薛海明的死,那可以很明显地证明纪戎只是一个被拉过去背锅的倒霉蛋。
毕竟只有被冤枉的人才会有这么固执的行动力。
真正的凶手显然另有其人,这件事姚琛泽早就知道了。
赵峰是一直跟在薛海明身边做事的养子,距离薛海明的死到现在都过去九年了,想在陈年旧案里找出线索难,去查查是谁灭了赵峰的口,也不算笨。
姚琛泽回过神来,沉思片刻,吩咐道:“把赵峰死前说过的几句话放给他。”
以萧远岱的家世背景,要不是因为这件事,何至于近十年了还困在宿城城北那个小破警务局里,警衔升不上去。
可见人正直,不会被轻易利诱。
萧远岱通过了他的测试,他们是合作伙伴了。
虽然对方对这个合作并不知情。
也是时候让萧远岱将目光放到姚青身上了。
姚琛泽不免有些期待起来。
他知道是姚青在背后下的手,毕竟他已经得知当初决定将军校结业考核放在五连山的就是姚青。
只是他不清楚薛海明被姚青灭口的真正原因,至今没有什么头绪。
他指明方向,让萧远岱和纪戎去找证据,去找这个原因,不是很合适么。
之前林邱揪观星楼内奸时翻出的那家地下研究所,确实把姚青牵扯了进来。
可姚上将面对观星楼问询时只说自己很早就把钱交给了亲戚代管,对于具体的投资去向并不知情。
而那位远房亲戚不知道得了什么好处,很快将所有的事一口揽下。
抵抗派最近风头正盛,一句“无证据怀疑军政处高官不妥”,又给姚青逃了过去。
林邱与姚青无仇,自然不会出面继续深究。
“找人给萧远岱传话就行,做得隐蔽点,我们不用露头。”姚琛泽提醒李济航。
毕竟姚青盯他盯得很紧,他这边只要一有点风吹草动,那老狐狸立即就开始藏尾巴。
好几次了,一点收获都没有。
让安排在电视台里的那位周先生帮忙,追着姚青的私生活拍,想把姚青的注意力转移开,也是没掀起什么水花。
电话一挂,正看见左寒和那位讨厌的omega相视而笑,一副和谐共处的架势。
姚琛泽立即开始生起气来。
左寒什么时候对他有过这种好脸色?!
没被姚青成功脱罪的事气死,还能够沉着应付、耐心再寻机会,倒是为这种屁大点的小事大动肝火。
然而大少爷生气生得真心实意,撒气的方式也很特别。
好容易结束了拍摄回到家,趁着左寒去洗漱,姚琛泽去拿了晚间找人支取的两大箱现金,自己一个人把钱摞在床上,整整齐齐满满当当铺了一床。
一摞十万。
“你这又是在犯什么蠢病?”左寒刷完牙走出来,看着向他炫耀财力的大少爷,差点气笑了。
不可否认,姚琛泽是一个优秀的、成功的alpha,在外人面前一般没什么表情,端着一副不近人情的姿态。
为什么在他面前却总是幼稚尽显?
“什么意思?”
“我有很多很多个十万。”姚琛泽的意思明显。
“所以呢?”左寒瞥他一眼。
“没什么。”
指针快走到十一点半了。
于是这夜的后半段,大少爷又在左寒的淡淡注视下,将他摊出来的现金一摞摞往箱子里收。
十二点一过,左寒掀开被子撅起屁股对着姚琛泽。
到睡觉时间了。
第58章你来接我吗
左寒重新开始种花,这次泥巴里很快就冒出了嫩苗,才几天没看,小小的花骨朵都挂上了。
本以为这得益于他将浇水量控制在了合理范围,谁知这天无意中发现是姚琛泽找了园丁偷偷帮忙。
憨厚的老园丁像做贼一般,猫着腰蹿进玻璃花房,可惜上了年纪,动作并不甚灵活。
从那天起,左寒再也没去浇水。
阮文超最近常来电话,主要是在激动春日刊的事。
“你这本在业内评价不错,都没有明星粉丝冲销量,销量竟然不差,看来大家的审美都是共通的!”阮老板与有荣焉。
正是游客多的时候,他最近忙了不少,甚至抽空拿着姚琛泽赔的踹门钱将破旧的摄影楼重新装修了一遍。
左寒闻言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销量能不好么,姚琛泽一个人就买了十箱杂志,全垒在客厅一角。
当柴火都能烧个几顿饭。
“不过,左寒,你不觉得你的账号名仔细读一读,仿佛是‘智障哈哈哈‘么,哈哈哈哈。”阮文超笑得缺心眼儿似的。
左寒侧过脸夹着手机,听着听筒里传来海风呼呼的噪声,擦玻璃的手一停。
这又是什么屁话。
“我也是刷博文看到的。”乐了好一通,阮文超才想起今天打电话的初衷。
“哎,网上有些言论很过分,说什么你是被谁包养的资源咖,马上要被金主爸爸包装一下进军演艺界,离谱得很。”
“我也不想说这些来烦你,但是接下来肯定还有不少人会跳出来黑你。”
男性omega大多脸小又五官精致,这几年在屏幕上很吃香。
左寒眉头一压,“怎么黑我,就是取笑我的账号名是智障哈哈哈吗?”
阮老板也不开玩笑了,“我估计这就是人家明星的粉丝不清楚情况,以为你截胡了自家哥哥的资源,所以心里有气。”
“Clayten的工作室应该不可能明着和明星撕起来,照这个势头,肯定会有人扒你的黑料,给你安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搞些有的没的。”
“怎么说呢,你让你家那位提前做点准备吧,找个靠谱的公关什么的,我也不懂。”
“毕竟咱现在是名人了对吧。”
阮文超是真的在操心,也是真的很想串掇左寒去娱乐圈靠脸吃饭并且分他这位新锐摄影师一杯羹。
左寒也是真的开始烦了。
一想到自己又要被一群陌生人审视围观,他就浑身不自在,甚至有点呼吸不畅。
他的黑料还需要挖么,他的过往就没几处白的。
破杂志,破商摄,每次都没好事,再也不拍了。
吃晚饭时,左寒面上恹恹,又开始一点点往嘴里塞,半天没嚼完一口饭,明显没什么食欲。
姚琛泽自然不会以为这位祖宗还在为自己偷偷找园丁帮忙种花的事生气。
他有隐蔽又靠谱的作弊手段,知道左寒每天在为什么发愁,根本不会走弯路。
在阮文超刚提到社交媒体上有对左寒不好的言论时,姚琛泽就已经找人去清理网上的恶评了。
现在全网除了对左寒美貌的夸赞以外,其他一句没有。
五月底Clayten又约了左寒一回,这次被拒了。
虽然被黑的风波还没起来就被摆平了,左寒还是不想再出镜。
评论和通稿确实被清理了,然而公共领域的讨论被压制后,愤怒全都转移到了他的私信箱里,不堪入目的话不少。
很久没被人追着骂了。
他未曾料到自己动了别人的蛋糕,也不想卷进这些是非里。
赚快钱就是要付出代价,左寒看得开也拎得清。
早在春日刊发售当天,Clayten的工作室就圈了左寒的社交账号互动,zzhhh的主页浏览量飙升,合作推广的服装店铺营业额也更着飙升,左寒按回扣赚了不少佣金。
这骂挨得不亏,不去点私信看,就是血赚。
这心态许喻平听了都直夸好。
其实左寒只是在把钱看得很重要的同时,把自己看得很低罢了。
还是受了点影响的,不然也不会拒绝Clayten的第二次邀约。
结果隔日Clayten的工作室旧事重提,把换封面模特的始末发了出来,原本涌上来骂左寒的粉丝很快转去围攻工作室账号,又是好一出热闹。
“是我考虑不周,忽略了你是圈外人,不适应这种腥风血雨的舆论环境。”Clayten接电话时应该正在抽烟,对工作室账号下的留言毫不在意。
左寒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发这些。”
事情都过去几个月了,怎么早不说晚不说,非是在他和许喻平聊过天之后?
Clayten有问有答,也不遮掩,“你们家保镖提的,还骂了我一顿。”
果然。
可恶的姚琛泽,什么都要管!
左寒根本没往被监听上去想,只当许喻平是个没有职业道德的坏医生。
左寒打定主意再也不和许医生聊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最近没什么大事,姚琛泽半年一次的易感期在六月底,按照这些年的惯例,大少爷得去观星楼关上个十天半个月的禁闭。
“你不陪我去吗?”
姚琛泽最近很忙,天天早出晚归,都是为了易感期的那十天假调整日程。
左寒巴不得他不在家,自然不乐意跟着去。又因为怀疑自己和许医生的对话全都被听了去,越看姚琛泽越不顺眼。
姚琛泽也没坚持,毕竟在他看来观星楼不是个什么好地方。
“你会来看我吗?”他又问。
左寒很干脆地拒绝道:“不会。”
“那我出来的时候你会来接我吗?”姚琛泽不依不饶,一步步放宽要求,显得颇为可怜。
这回左寒没搭话,自顾自忙着手里的事。
——
次日交接完工作,向后勤部打完报告后,姚琛泽走出行政楼,不小心和姚青打了个罩面。
“你不觉得自己掉价吗,把那个破烂东西当宝贝。”姚青今日格外不友好。
父子俩之间的气氛一向诡异,明明都恨不得至对方于死地,明面上却维持着最基本的和平。
姚琛泽退远了两步,没让姚青凑上来。
谁知道姚青身上还有没有会让他易感期提前的ACS基因药。
第59章不要你那个臭嘴亲亲
夏天快来了,夜里睡出了一身虚汗,早上起来时喉咙却不太舒服,牙龈也有些肿痛,似乎是夜里踢了被子着了凉。
左寒光脚踩到地板上,看着楼下玻璃房里各色名贵的花,有些无聊。
姚琛泽去观星楼关禁闭了,大清早不需要去躲那个薄荷味的吻之后,他一点赖床的困意都没有。
半夜又总醒,睡得并不踏实。
观星楼坐落在老城区,与位于城中心的军政处办公楼群不同,位置略显偏僻,一条宽阔的单行道越走越幽静,路边无人走动。
主楼是联盟最高的建筑,老远就能看到一个白色的尖顶。
郁郁葱葱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大跨步从主楼后侧的台阶跑下。
“姚琛泽,姚琛泽,你等等!”有人叠声在后面追。
林娴慈跑得气喘吁吁,姚琛泽像在被鬼撵一般,脚下没停。
车门拉开,左寒歪坐在车后座,凉凉地瞪过来一眼。
眼尾带钩子似的,无端带着点不悦的意味。
他身上穿着件淡青色的宽松衬衫,衬得耳廓白皙,面上热出了点粉意。
自从拍了春日刊之后,姚琛泽就颇爱给左寒买鲜亮颜色的衣服。
一早就知道左寒来接他了,姚琛泽不禁咧嘴一笑,连日被关在狭小空间里的烦闷感顿时烟消云散。
没等他说话,刚起步的车一个急刹。
不依不饶的林大小姐张开胳膊挡在车前,嘴里喋喋不休地质问着什么,车窗隔音效果不错,只能看到她满脸委屈,夹杂着被忽视的愤怒。
“操。”姚琛泽顿时沉下脸来,每个肢体语言都写满了耐烦。
“刹车干什么,直接开过去啊。”姚琛泽敢这么指挥,司机可不敢踩油门。
主楼后侧这处是单行道,也没法掉头。
僵持不下,姚琛泽深吸一口气,不得不下车。
“等我一下。”他不知道怎么想的,凑过来先咬了左寒一口,咬在一侧脸颊上,留了点黏乎乎的湿意。
“我后天十八岁的成人礼,跟你说了几次了,你到底来不来?”车门开着,林娴慈的语气里带着点习惯性的骄横。
“不来,你听不懂吗?”姚琛泽一手撑在车门上,只能看到腰侧下一双修长的腿。
“你反正还在休假,又没事干。”
“你有病没病,我休不休假跟你有什么关系?”
大小姐一身名牌,包裹着从小富养到大的矜贵劲儿,配合着稍稍飞扬的眉眼,看起来恰到好处。
十八岁,可真年轻。
两人吵得有来有回,左寒很快移开了目光。
这是惹了什么情债了。
他忽然想起姚琛泽易感期之前,姚青评价他的那句“破烂东西”。
彼时他也是这样坐在车里静静等着。
发了个呆的功夫,姚琛泽架已经吵完了。
车门重新关上,林娴慈终于避让开,娇小的身影很快被甩到了后面。
“那是林邱的女儿,我以前在这边……”姚琛泽想解释一下两人的关系,但左寒并不想听,也毫不在意。
“感觉许久不见陈医生了。”他打断了姚琛泽的话,甚至主动关心起了别人。
说的是陈斯奕,确实有好几年没见了。
姚琛泽不知怎么的,心里憋了股气,蹙着眉不想说话。
就算不会吃醋,也应该好奇一下吧?
也就安静了两秒,他开口道:“哦,陈斯奕去年就申请离开观星楼了,最近和爱人一起在北部联盟吧,那边年后出了战乱,他俩做国际医生去了。”
“应该快回来了吧。”
左寒转头看着车玻璃外城市渐起的霓虹灯,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把姚琛泽的回答听进去。
他一向爱发呆,姚琛泽没在意,只觉得和左寒呆在一起的这一刻,不上不下的心脏终于归位。紧绷的精神一松下来,疲惫感如乌云蔽日,沉沉压了过来。
他索性将脑袋靠过去,也沉沉压在左寒肩上。
姚琛泽最近几年的易感期都是在观星楼度过的,这回他配合着注射了最新研制的高浓度抑制剂,这段时间精神力一直被维持在可控范围内,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主要是希望以后的易感期可以不用再来这个破地方度过。
又被那个不苟言笑的主理研究员抽去了一大管腺液做研究,此时的姚琛泽只觉得身心俱疲。
易感期的十天假还剩三天,终于可以回家抱着左寒美美睡大觉了,想到这里,原先的那点不快立即消失。
忽然听身侧的人轻声自言自语,“真优秀啊。”
没头没尾的,不知道在说谁,姚琛泽不解,“什么?”
“没什么。”左寒神色淡淡,不再说话。
他那张厌世中带点风情的脸上一向挂着副懒散的表情,似乎对什么都无所谓。
没什么,只是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他并不是一个可以比肩而立的伴侣。
“你想见陈斯奕?我确实也有事找他,中部联盟没找到和你适配的腺体,他一直在其他联盟帮忙留意着。”
“之前联系不上,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我问问他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姚琛泽不是个喜欢抱着手机发信息的人,当即直起身拨了电话出去。
左寒用力掐了掐掌心,偏过头静静打量着姚琛泽冷硬的侧脸,光影明暗之下,一切都显得若即若离。
大费周章给他换腺体的意义是什么?他实在想不出来,又懒得去分辩。
——
“不是什么,成人礼么,你还不去?”左寒说这句话的时候,姚琛泽正压着他努力奋斗。
两滴咸湿的汗液滴到眼窝上,左寒止不住抖着睫毛。
他最不爱动,只有平躺着的姿势最没办法反抗,也就显得最配合。
终于从左寒身上闻到了一丝醋味,大少爷一激动,身.下更卖力,又俯下身要叼住左寒的唇用力吮吸。
左寒偏过头躲,颈侧的线条延伸到锁骨,大片白皙的胸膛露了出来,深深浅浅的红色的吻痕似红梅映雪,看得刚从易感期出来的姚琛泽眼睛都在泛着绿光。
“亲一下。”话虽如此,姚琛泽只是贴近了,要亲不亲的,呼吸纠缠之时,发丝也缠绕到了一起。
“我不要你那个臭嘴亲亲。”左寒固执地偏着头。
说着说着认真了,反抗地有模有样。
姚琛泽根本不带理会的。
这祖宗可算养了点精气神出来,终于能多花点力折腾了。
等意识到快把自己的omega折腾散架时,已经到假期的末尾了。
宽大的浴缸被绵密的白色泡沫层层覆盖,大少爷一点点帮着左寒搓着澡。
一寸寸摸到前胸,姚琛泽才发现,左寒应该是真的在生闷气,耳朵连着脸颊殷红一片,垂着眼睛看也不看他。
以前在这个事后阶段,他虽然也少得什么好脸色,但左寒舒服了之后会发出小猫似的轻哼,还会凑过来眼尾红红地靠在他身上。
姚琛泽想不出别的可能,试探着问:“真吃醋了?”
他架着左寒两条软绵绵的胳膊,想把人抱过去哄一哄。
“你想多了。”左寒直起身,缓过脑袋里的那阵晕眩,抬腿跨出浴缸。
是缺氧带来的呼吸不畅让他心烦意乱罢了。
“还是说,你想出去?”姚琛泽也站起身追过来大剌剌遛鸟。
左寒背过去,无声拒绝。
“走吧走吧,确实该出发了。”姚琛泽随手扯下架子上的浴巾,将左寒一裹,兴奋地又要往床上扔。
一颠一簸中,左寒感到非常莫名其妙。
这人失心疯了吧,要带他去林家大小姐的成人礼?
万般不配合地进了餐厅,人没有想象中多,陈斯奕从包厢里冒出个脑袋打了声招呼。
原来今天是来见陈斯奕的。
陈医生变黑了,也变壮了,身旁的那位beta穿着衬衫西装裤,五官柔和,虽不是个让人一眼惊艳的美人,却越看越舒服。
应该就是陈医生的爱人了。
刚说快回来了,真就回来了。
点完菜后没聊什么正事,今天主要就是给许久未见的陈医生接风洗尘。
听陈医生说了几句北部联盟的政变,姚琛泽感了兴趣。
左寒和那位beta都不爱说话,坐在一旁纯粹就是凑个人数。
又聊到在战地做的一场野外颈椎后路椎管减压手术,陈斯奕止不住夸着自己的爱人,“条件艰苦,没有影像设备支持,还是小段经验丰富,确定了错位点。”
“手术支撑固定不方便,还是你想出来的做石膏床。”段医生腼腆一笑。
聊到专业话题,他的眼里多了点神采。
左寒默默吃着饭,没有参与任何交流。
姚琛泽被一通电话叫走之后,餐桌上的气氛就有些凝固了。
左寒吃完嘴里的虾,终于找到了一个好问题。
“陈医生为什么会辞职呢。”他主动提问。
陈斯奕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过来问左寒:“你知道姚琛泽为什么突然可以自主控制异化了吗?”
左寒一愣,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并未思考过这些问题,也不知道分别的那段时间姚琛泽都经历过什么。
他们很少有交心聊天的时候。
陈斯奕似乎是在特意等着想告诉他什么。
“你应该听说过吧,S级alpha的自控力非常差,脾气一点就着。”
左寒点头,“嗯。”
陈斯奕解释:“那是因为他们体内的精神力太过强悍,人类的躯体还不能完全适应高等级的精神力,时常会觉得痛苦。”
“当精神力暴涨、突破了人体能够承受的阈值之后,异化兽形就是alpha进化出来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左寒似懂非懂,又下意识点了点头。
“而人的潜力是巨大的,只要给予足够的刺激,加以不断的训练,就可以激发这种潜力。”
“什么样的刺激,什么样的训练?”左寒开始好奇。
“研究表明,精神力的波动与情绪有关,负面情绪,比如愤怒、痛苦、绝望,是最有效的诱因。所以,用痛苦回忆去不停刺激就好了。”
左寒有些愣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陈医生接着道:“当这些痛苦的记忆还不够分量使他彻底崩溃时,再稍加一些篡改,进行记忆模拟。”
陈斯奕叹了口气,有些不忍,轻声道:“比如让他亲眼目睹你不停死去,而自己无能为力。”
不停死去……
左寒的脸色一时间变得苍白如纸,他想到了冰冷的湖水,和他溺水时挥开的那双手。
“形成了一受刺激就会异化的条件反射之后,再加以干预和引导,就可以弱化或转移这个所谓的‘条件‘。”
“其实有极大的概率,他会沦为被别人操纵的怪物,是他惊人的意志力支撑着他将这个是否异化的按钮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第60章陪伴是最有意义的事
陈斯奕刚考进观星楼做一个小小的调查员时,恰逢姚琛泽十五岁初进观星楼,从那时起他就一直负责记录姚琛泽的各项身体数据,直到几年前观星楼的基因越级实验失败。
对于主理研究员的做法,陈斯奕一直不赞同,甚至在心理上感到不适,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自然不愿意再替观星楼卖命。
这也是在回答左寒那个为什么会辞职的问题。
左寒突然想起了游泳池姚琛泽变成老虎的那一次,他只是尝试着埋进水里踩踩水,姚琛泽就猛然撞破了玻璃直直冲了进来,急躁地把他从水里扯上岸。
事后他们照常不咸不淡拌了几句嘴。
原来不是偶然的失控,不是无厘头的玩笑,是带着血连着骨的痛苦的条件反射。
原来他们都被不知名的刀雕刻成了奇怪的模样。
他又想起姚琛泽坚持在浴室装的监控。
应该就是那次溺水了。
“所以我看他好像对你更执着了,我有点多管闲事了,怎么说呢,只是希望你多理解一下他吧,有什么是两个人无法一起解决的呢。”陈斯奕说得委婉,只将姚琛泽没日没夜的粘人,每时每刻的在意,日复一日的偏执,若有若无的焦虑,概括为了“执着”。
“我明白的。”左寒微张着嘴,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
再想想,又觉得一切都合理极了。
“那就好解释了。”他垂下纤长的睫毛,轻轻笑了一声。
是因为受了刺激,才会表现出这样的“执着”。
不然哪有这样的好事,会有人将他当成全天下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
总不会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吧?
他靠这样残忍的方式,阴差阳错地获得了一份独一无二的偏爱。
可是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拒绝,也不愿意戳破。
即使万般不合适,不般配,即使他与所有的一切格格不入,他也想占着这份偏爱,直到期限到来时被迫清醒。
姚琛泽回来时神色自若,他不该知情的。
接完电话特意在外面等到陈斯奕解释完才进来,是不想撞破这一场当事人缺席的卖惨。
他未曾料到陈斯奕会主动和左寒解释这件事,在监听器里听到时惊讶地电话都忘记回了。
照理说陈斯奕不会这样越距才对。
或许是出于知情者的忧虑,或许是从刚刚这顿饭里发现了他已然崩坏的蛛丝马迹。
“怎么去了那么久。”陈医生一点都没有背后揭人老底的自觉。
“嗯,月前就收到了北部联盟执政党发来的外交求援,最近军政处不太平,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姚琛泽简单应付了两句,坐下后不停偷偷打量着左寒的神情,希望从中发现一些端倪。
左寒照常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一切情绪都被妥帖收好。他似乎没受任何影响,认真又不太熟练地用叉子戳起一块滑腻的蘑菇,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到夜里,两人照常相拥而眠,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睡觉,一个缩成一团,一个满怀都是柔软,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一对亲密的爱人。
左寒在黑暗中静静睁着眼睛。
为什么明明两个人相拥在一起,他却感觉不安。
因为他享有了果,却不是那个因。
怀里的人呼吸平缓,姚琛泽忽然凑过来,轻轻蹭了蹭左寒的后颈。
微长的细软的发丝扫到脸上。
真是糟糕,他应该主动坦白的,他的焦虑和恐慌,怎么都不该由别人说出来,他不择手段不留死角的病态的关注,又有极大的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刻以一个非常狼狈的方式显露出来。
他应该坦白的。
可是坦白之后呢。
被困在方寸间的水会从开出的缺口处往各个不确定的方向延伸,光想想就觉得呼吸阻塞,心脏跳得紊乱。
算了,下次吧,再等等。
这个相拥而眠的状态是他所能想到的两人能达到的最好的状态了,他可以听到清晰的呼吸声,可以摸到脉搏的跳动,可以随时得到一个不被抗拒的亲吻。
怀里满满的柔软可以填满他的欲望、不安,乃至所有缺憾。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好了。
——
姚琛泽生日时,左寒拿自己赚的钱,给大少爷买了点东西。
细碎的,不值钱的,比如一根糖葫芦。
姚琛泽举着那串糖葫芦,笑出一脸不值钱的样子。
随时随地了解对方所有动向的一大坏处就是生活里不存在任何惊喜,他知道左寒特意去买了山楂,知道左寒围着围裙熬白糖时脸上温柔又专注的神情,知道桌上的那道最朴素的炒菜是出自左寒之手。
但这份喜悦并未打折扣。
这个日子于他而言从来不是快乐的,他的母亲在这一天去世,他让疼爱自己的姐姐失去了母亲,让李政淮失去了最宝贝的女儿,让这个世界少了一个最应该享福的人。
他生命的开始是从死亡上开出的花,8月19号这一天是姚青用来宴请宾客表演家庭和睦的戏剧时间。
不值得也不应该感到快乐。
可是当左寒抿了抿嘴,状似无意地递过来一根红艳的糖葫芦把他当小孩哄时,好像突然有一根羽毛扫过心间。
厚重的尘土就这样被轻轻扫开。
大少爷小口咬了咬凝固的糖霜,舍不得吃,又忍不住嘀咕,“你给孟厌买了那么多东西。”
毕竟今天出门的时候,左寒还逛了会儿商场,挑了不少适合黑皮omega穿的衣服。
这是左寒最近最大的开销了。
拍杂志和做小博主赚的钱都被左寒存了起来,睡前经常会看到他靠在床头打开手机计算器,再分别打开不同的app,一个个查询完余额,再一个个相加求和,界面切来切去,不厌其烦。
做这事时他的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只是整个人看起来很放松。
左寒真的很喜欢存钱。
可他又对孟家那个叫孟厌的omega格外大方。
没多久就到九月份了,半年的间隔期过去,孟厌能进行第二次婚配了,他大约是在给孟厌攒嫁妆。
大少爷的言外之意似乎是控诉他太抠门。
“你又不缺钱。”
“你忘了么,你上次把钱摊了一床,结果没换床单就睡,晚上痒了一夜,身上还起了疹子。”左寒的回答颇有说服力。
姚琛泽急了,左寒总爱不咸不淡地提一些让人尴尬的旧事,“跟那个什么没关系,我就是皮肤过敏了。”
“哦。”左寒敷衍应了一声,给姚琛泽递过一双筷子。
“不然你也睡了,为什么你没有起疹子?”姚琛泽也有他的道理,他将吃剩一半的糖葫芦搁在瓷盘里,打算饭后再吃。
“因为只有你是大少爷,猪圈我都睡过。”
左寒眼见着姚琛泽站起身将放得最远的那道炒菜端到面前,耳尖一红。
确实瞒不过,看卖相就不是徐师傅的手艺。
“不是钱的问题。”姚琛泽是在争宠。
钱对他不重要,但对左寒重要。左寒把他觉得重要的东西给别人。
他就非要钻这个牛角尖。
等吃完午饭,姚琛泽再去看他的宝贝糖葫芦,才发现山楂上的糖浆早就化了,只剩下竹签上几颗圆溜溜的山楂,和盘子里一摊黏腻的黄色糖水。
因为糖葫芦并不是夏天时兴的零嘴,它常见于寒冬的街头。
不过是左寒自己过生日时最期待的东西罢了。
在寒冷的冬天过生日的是他,彼时邻村有集市可以赶,各地的商贩聚在一起卖烟花爆竹,卖红糖瓜果。
也卖红艳艳甜丝丝的糖葫芦。
孙小兰会领着他去逛,腰背已然佝偻的妇人常常会一边在几个摊位前来回问价,一边露出纠结的表情。
左寒知道,孙小兰是在想,家里那个破塑料盆是不是还能再顶两年。
他又如何能开得了口,说出想要一根不能顶饿也不能创造任何价值的糖葫芦。
有些要求,说出口都算过分。
他把自己最期待的东西送给姚琛泽,不合时宜也有些寒酸。
有钱人的生日是如何过的,他体验过一回,却没去学习,他坚持格格不入,希望姚琛泽能喜欢。
大少爷确实表现地很喜欢,因为他非常不满地坚持要求左寒再赔他一根。
“再做一根。”
要老命了,厨艺稀烂就算了,手也不巧,姚琛泽啃过一口的这根糖葫芦已经是左寒做得最好的一根了。
“再不出发,一会儿天都黑了。”左寒红着脸坚持端走了盘子,不希望姚琛泽当着他的面伸舌头舔那点糖水。
太奇怪了。
他们赶着去江陵庄园后山祭拜姚琛泽的亡母。
这到底不是一个十分快乐的日子。
李政淮应该已经来过了,墓碑前摆着祭品,杂草也尽数除去。
夏日白昼长,黄昏来得突然,洒了满身满头的灿烂。姚琛泽蹲下身放下手里的鲜花,久久没有站起来。
忽然头顶一沉,是左寒伸过手,很轻很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们认识近十年了。
人间烟火转瞬即灭,最终都会化成一捧白骨青灰,陪伴是最有意义的事。
第61章不要暴躁,听话
“我不用你教。”
“我自己会,你游你的去。”
左寒扯着自己的泳裤,扒拉在泳池边,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非常抗拒。
姚琛泽跟狗皮膏药一样,穿个黑色的裤衩子围着他转来转去,真的烦。
热爱健身且日日担心他身体不好容易嗝屁的大少爷前几天就一直催着他一起运动,左寒以怕热不想动为由拒绝,实在拒绝不了就坐在瑜伽垫上装模作样两分钟。
游泳是左寒自己提的,游泳解暑,不用流汗,也是不想给姚琛泽带来心理阴影,想证明自己玩会儿水不会存在任何安全问题。
现在住的这栋别墅是姚琛泽匆忙挑的,精装修,拎包入住,原先主要看中的是玻璃花房和精致小花园,地下一层的游泳池是减分项,现在一看……
揽着左寒的细腰,姚琛泽非常庆幸自己没有因为游泳池错过这套别墅。
左寒很喜欢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无声瞪他,应该是力气小挣扎不过,表达意见又不被采纳的缘故。
“我就带着你练练漂浮,行吗,我牵着你的手。”姚琛泽的强势体现在无论被瞪多少次,都能坚持己见。
把人磨到没脾气了,他如愿以偿得到了一顿不痛不痒的拳脚,以及一双伸过来的手。
“放轻松,腰部不要用力,别紧张。”一个浮板,话还挺多。
左寒埋在水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只是想泡泡水,不是真的想运动。
肺活量小,没多久他就胡乱蹬起了腿,姚琛泽赶紧拉着他站了起来。
没有泳帽,姚琛泽给他用皮筋将微长的发尾绑了起来,翘在脑袋后面,水一泡,从鸡毛毽子变成了一根细细的小尾巴。
“屁股没露出水面,还是腰背太紧张,别怕,我拉着你呢。”姚琛泽伸手摸了摸左寒脑后的小尾巴,慈祥极了。
左寒皱眉反驳:“我没怕。”
谁怕水了?
他又吸了一口气埋下去,一股浮力将他轻轻托了起来,水波荡漾间,他偷偷睁开眼,姚琛泽的八块腹肌就在眼前。
就说了不要这人教,这就是干扰项。
这次,姚老师又给出了点评,“屁股还是撅着。”
“谁撅屁股了?”左寒恼羞成怒,质疑老师:“你是不是故意的?”
会游泳不过是本能罢了,左寒一直很有信心。
常听别人说把不会游泳的小孩扔河里,扑腾两下自然就能游了。惠城干燥,少有河流,他小时候没机会被扔河里才没学会而已。
怎么到姚琛泽嘴里,他连最基本的漂浮都不会了?
姚琛泽将短硬的头发撸到脑后,也没反驳,在左寒第三次将头埋进水里时伸手过去托住了他的肚子。
左寒这才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漂在水面上。
“你腰部习惯性用力,这里。”姚琛泽按了按左寒的腰窝,又听他一本正经地补充:“坐我身上摇的时候也这么用力就好了。”
左寒立即扑腾出水面,脸红到了脖子根,“姚琛泽?你要不要脸?”
姚琛泽一直给他一种家教很严、脏话只会讲“他妈”两个字的错觉。
一个定点做爱的人说得出这种话?
成熟的大背头显得顶级alpha浑身荷尔蒙爆棚,姚琛泽咧嘴一笑,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你笑什么?”
“没什么,再练练就好了。”
“我本来就会,不用练。”左寒认真强调。
是姚琛泽太龟毛的问题。
“好好好,那你再演示一下。”
斗着嘴,漂浮好不容易过了关,姚老师又要教左寒漂浮站立和踩水。
“还是刚刚那样,先漂起来,牵着我的手,用腿往后蹬蹬看,想象自己双腿在把水往后夹。”
左寒感觉他描述得不够形象:“我知道青蛙是怎么游泳的。”
姚琛泽欣慰:“真棒,试试看。”
“姚琛泽,你再用这种哄小屁孩的口气跟我说话试试?”左寒受不了了。
“不要暴躁,听话。”姚琛泽无师自通有把人气死的本事。
“我不学了。”左寒转身胳膊一划拉水就要走。
姚琛泽赶紧伸手拽他,嘴里服起软,“我暴躁我暴躁,还没练多久呢,最近运动量又不达标。”
总不能指望左寒日常在床上蹬他那两下提高身体素质吧。
结果左寒飘在水面蹬了几下腿,没前进就算了,甚至还有往后退的趋势。
这就太奇怪了。
姿势也没问题,练了几次都是这样,姚琛泽引着左寒够到岸边,自己一手托着腰,一手抓着他的脚带着划动几下。
“找找这个感觉,只要腿用力就行了。”
左寒配合着动了动。
是姚琛泽这个浮板抓得他太紧,那种紧张感自然传递给了他,完全无法放松。
总而言之,游泳教练真的不行。
折腾了许久,小腿肚子泛酸,太累了,运动废物左寒不想学了,姚琛泽却还是兴致勃勃,似乎今天一定要让左寒往前游上一米才甘心。
“下次再学。”左寒抗议。
不出所料,姚琛泽持反对意见:“再练会儿,听话。”
姚琛泽做什么事都很较真儿,和他比,显得格外自律上进。
为了避免一番口舌后还继续被逼着泡在水里,左寒忽然起了坏心,
借着一点力靠过去,水下,一只脚勾上姚琛泽的小腿,缓缓上下蹭了蹭。
“干,干什么。”姚琛泽一紧张就要结巴两句。
左寒主动用手扶住姚琛泽的腰,摸到了那两处伤疤。
“哪儿来的?”他小声问。
很早就注意到了,一直没听他问起过,突如其来带着关心的示软让姚琛泽心弦猛然一动。
水纹一圈圈荡开,他能很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毫无抵抗能力。
他能强迫左寒多运动,多吃饭,能通过胡搅蛮缠软硬兼施的手段强迫左寒做一些无伤大雅的不愿意的事,任谁看了都觉得他才是强势的那一个,但其实不是,他的命门一直牢牢握在左寒手里。
水声“哗啦”一响,一双软绵绵蹬水蹬没力了的腿,松松挂在姚琛泽腰上。
可以,需要左寒费力的运动结束了。
第62章人总是相互影响的
八月底刚刚出三伏,昼夜温差明显,晚间出门,姚琛泽给左寒带了件薄外套。
从小被人伺候大,大少爷其实也不懂什么是嘘寒问暖,不过是日日把目光放在了左寒身上,无师自通罢了。
慈善拍卖会的晚宴,姚琛泽一向是不参加的,往年都是以他母亲的名义托人随便拍两件,钱到位就好,这回听了许喻平的建议,特意把左寒带了过来。
前座视野很好,还没到拍卖的流程,台上的小明星蹦跶得卖力,台下的左寒偏着头看得专注,手上捏了个叉子半天没动,大约觉得新奇。
慈善晚宴这样的名利场,真正来坐着边看明星现场表演边吃饭的人实在算罕见。
主持人在台上说着转场词,有人端了酒杯凑上来和姚琛泽说话,左寒吃饱喝足,默默站起身左右张望了两下,立马有礼仪走了过来。
“您去洗手间吗?”
左寒点点头,被热情的礼仪领着往外走。
“是你。”
没注意,有人跟了过来。
一个脸生的男性omega,眼神不善地上下打量着他。
左寒不紧不慢擦干净手,没接话。
正准备出洗手间,被对方伸手拦住。
鄙夷,不屑,还有不甘,总之带着敌意。
不知道与双方有什么过节,左寒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问:“有事吗?”
他这个云淡风轻的态度颇为拱火,omega脸上的敌意愈发浓,恶声恶气的,“你不认识我?”
左寒认认真真看了看对方精致漂亮的脸,反应了两秒,恍然对方是刚刚在台上边唱边跳的明星,“哦,是你。”
“你刚刚表演得还不错,你换衣服了,我没认出来。”
如果气息再稳点就好了。
“你!”小明星顿时气急败坏,嘴里的话也把不住门了,“你怎么混进来的?又是榜上哪个金主,又想去抢谁的资源了?”
“你找人打压我,有意思吗?”
抢资源?左寒这才反应过来。
怎么还是给Clayten代拍春日刊的事,需要记恨这么久么,从春天记到夏天,秋天都快来了。
他想解释自己并没有动机也没能力“打压”人,又听omega声音大了起来,“我告诉你,这行不是这么好混的,你给我记住了,只会背后耍手段,你会倒大霉的,我诅咒你倒大霉!”
眼里带了点水汽,上半身微微发起抖,应该是真情实意地在诅咒他。
左寒:“……”
算了。
不堪入耳的脏话听多了,这种类型的还是第一次听。
姚琛泽赶过来的时候,左寒已经站在原地默默听人骂了几分钟。
“我一会儿没看着你,你就跟人闹矛盾。”姚琛泽一把牵住左寒的手,话里话外一副左寒不能离开他的意思,转过脸又对着拦路的小明星沉声斥问:“干什么?”
他穿的是简单的黑色常服,然而周身气场很足,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撑腰的来了,小明星又愤怒又委屈,斗大的泪珠立时开始往下滚,声音哽咽,“欺负人还不让人说了?”
眼尾红彤彤的,看着还挺可怜,左寒很轻地咂巴了一下嘴,这才找到插话的空隙,“不管你被谁怎么了,都不是我干的,你哭错坟了。”
“走吧。”他拉着姚琛泽想出去。
这是男性omega专用洗手间,姚琛泽进来就是耍流氓。
姚琛泽明显不满意这种和稀泥的处理方式,当即不同意了,“就这么放过他了?胡搅蛮缠还有理了?”
“有什么事需要把人堵在洗手间里说?”
前段时间不就是这位小白花在社交账号上卖惨引导粉丝去辱骂左寒么。
左寒从来不会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面上看起来丝毫没受网暴的影响,然而如果真的没有被影响到,为什么又要拒绝Clayten后续的合作邀请。
社交账号上也不发日常了,翻来翻去只有寄拍的宣传图,大多还是不露脸的。
谁不委屈,谁还不是个有人撑腰的宝了?
表演已经结束,长廊里陆陆续续围了几撮人,拍照的,采访的,这处的动静很快吸引了一些人来。
毕竟是抓一把米撒出去能砸到一片娱乐记者的地方。
刚刚还强硬拦着不让左寒离开的小明星忽然带着一副被欺负的可怜样巴巴瞪了姚琛泽一眼,伸手抹了抹眼下的泪,转身往外跑。
还专往举着摄像机的地方跑。
是懂点炒作的。
姚琛泽:“……?”
“有病吧。”
去收拾这样的小角色显得很掉价,姚琛泽冷哼一声,掏出手机不知给谁发了几句消息。
他似乎觉得娱乐圈很好混,用一种你上你也行的口吻问左寒:“你想要资源吗。”
左寒摇头明确拒绝,“不想要。”
他很讨厌矛盾和争抢,讨厌被评价,讨厌真真假假的名利场,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呆着。
“算了。”姚琛泽歇了心思,打算带着左寒提前离场。
本以为出来一趟有这一次意外插曲就够了,谁知出了晚宴大厅,又在后廊被堵上了。
许多年不见了,左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对面是谁,察觉到姚琛泽忽然浑身紧绷,他才从熟悉的眉眼间辨认出了对面那位中年男人的身份。
——姚青,姚琛泽的父亲。
姚青身边挽着一位婀娜的女士,卷一头漂亮的栗色卷发,眉眼张扬,早已不是多年前被姚青养在小高层还请姚琛泽去家里吃饭的那位了。
后廊是VIP通道,喧闹声被隔绝在不远处,四周无人,是个不错的聊天场所。
“还是我儿子专情。”姚青还是那副儒雅的模样,随意拂开挽着他胳膊的手,女人明媚一笑,很识相地先行离开。
“我和我儿子说话,外人就不便在场了吧。”姚青又道。
话是说给左寒听的,眼睛却没看他,轻蔑的意思很明显。
姚琛泽扯着左寒的胳膊,维护的态度也很明显。
姚青随意推了推眼镜,也没再纠缠左寒在不在场的问题,问:“北部联盟的事,你想好自己的立场了么。”
姚琛泽:“和你有什么关系?”
一来一回的,也不知道在吵什么。
左寒随意打量着眼前成片的刺绣壁画,忽然想到了他至今瘫痪在床的父亲,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拿他寄回家的钱新娶了个老婆。
听人说他能跑能跳的时候能扯着孙小兰的头发从村头打到村尾,结果都瘫在床上成天需要靠人伺候了,只靠一张嘴,嘲讽,挑刺,咒骂,还是一样能伤人。
明明是自己酗酒没站稳跌倒了,非要带着理直气壮的愤怒,把这过错归到孙小兰头上,再归到他头上。
欺软怕硬的痨种。
父亲都是一样的混蛋,只是一个用恶俗的暴力,一个高明了一点,笑里藏刀。
也不知道哪种更叫人讨厌。
“发战争财,你也不怕折寿。”姚琛泽站得挺拔,挡在左寒身侧,浑身戒备。
或许他内心对自己这个极其擅长PUA的父亲还是会感到恐惧。
这种恐惧是从童年开始日复一日积累下来的,掩藏在厌恶和仇恨之下,时不时会钻出来刺穿他的平静。
北部联盟起了内乱,执政党党首依照条约向各大联盟请求支援。
几大联盟里,就中部联盟靠得最近,双方还签了互助同盟条约,这周军政处收到了派驻维和部队的外交请求。
同时来的,还有反叛军下的大额武器订单。
姚青明显不赞同姚琛泽的说法,“这怎么能叫发战争财,你我都清楚,这就是一场博弈罢了。“
”你不卖,有的是人卖,都是两边卖,这叫给予双方平等武装,多好。”
“北部联盟的仗还是会继续打下去,没那么快结束,与其让其他联盟捡了便宜,还不如把好处拿在自己手里,对吧。”
姚琛泽盯着姚青的脸,直等他说完,才开口问:“这是统战部管的事,你一个能源部的部长,关心卖不卖武器干什么,真有好处,也不会到你手里吧。”
姚青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姚琛泽将那点转瞬即逝的不自然看到了眼里,接着道:“按照互助同盟条约,一国出现内乱,同盟国有义务协助谈判,以期尽快平息战乱;按照十年前就签了的尼尔协定,同盟国有义务为减少战乱、贫困和环境破坏作出共同努力,这些说烂了的东西,你应该比我懂得多吧。”
姚青嗤之以鼻,“你还真是天真无邪。”
他用那暗含轻蔑的语调,给出评价:“你不是个合格的政客。”
只要有利益驱使,鲨鱼就会循着血迹涌上去撕咬,再将猎物瓜分干净。
姚琛泽并不想做这种所谓的合格的政客,“合不合格都无所谓了,关键的一票在我手里,别白费力气了。”
左寒飘忽不定的注意力从壁画上移开,在姚琛泽宽阔的背后偷偷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他忽然想起在斜府街初见时那个目中无人的少年,看不惯别人买便宜的车,看不惯开车不熟练的新手,看不惯别人现新买的裙子。
很长一段时间里,姚琛泽都给左寒这样一种印象——洁癖,自律,看不起底层的贫困,没什么同理心,只对喜欢的东西感兴趣,只关心自己看得上的东西。
所以他一度以为姚琛泽把他当个宝贝是脑子抽了筋,毕竟他是最典型的一无是处的底层。还病怏怏的。
姚青似乎也有这样的疑惑,面色奇怪,“你什么时候高尚到这种程度了。”
姚琛泽反问:“怎么,黑灯瞎火的,想做束光都有罪么。”
没料到得到了这样一句回答,姚青怪异地“哈”了一声,拍了拍手,“那我期待你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那一天。”
阴阳怪气,实在讨厌,话不投机,姚琛泽牵着左寒的手,抬腿就要离开。
姚青侧身让了让,忽然开口:“北部联盟的事,你再插手,搞不好带维和部队去战乱地的,就是你了。”
姚琛泽脚下一停,恶狠狠回过头,“什么意思?”
“没什么。”姚青扫了眼左寒,挑起一侧的眉头,面色愉悦,“到时候,家里出个什么事,多不好。”
是明晃晃的威胁。
冷静了一晚上的男人瞬间暴怒,姚琛泽冲过去扯着姚青的衣领,拳头“咯咯”一响,“你活腻了?”
左寒赶忙去拽。
回程路上,车厢内一阵沉默,姚琛泽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眉头紧皱,烦恼着很多事。
左寒想安慰他,思来想去,捏了捏姚琛泽的手,认真道:“他会遭报应的。”
就像左兆林一样,这些人会遭报应的。
姚琛泽在黑暗里睁开眼。
车外的灯闪过,左寒一脸严肃,姚琛泽忽然心里一软。
因为左寒是个可爱的、嘴硬心软的人。
人总是会相互影响的。
第63章我能不担心你吗
作为统战部最年轻有为的少将,还是决议阁的年轻议员,姚琛泽投出了最关键的一票,北部联盟执政党的求援请求已经通过了决议,不日军政处就要派驻维和部队前往战乱地,帮助执政党平定叛乱,一同过去的,还有大批的先进武器。
不出所料,姚琛泽是带队的最佳人选。
要忙的事多了起来,一连几日,左寒都是一个人吃晚饭,一个人早早钻被窝睡觉。
天已经黑过去很久,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脱自己裤子,左寒睁开眼睛,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
凌晨三点了,会养生的人都不该在这个点做爱。
可是姚琛泽太过紧张,也太过着急,甚至没耐心做任何准备,就那么直愣愣在左寒腿间硬蹭。
灼热的气尽数喷在敏感的耳廓,左寒像一只被擒拿住的小鸡崽,无处可逃,无从反抗,他拢紧了腿根,就这么一言不发,等着姚琛泽冷静下来。
黏黏糊糊,磨磨蹭蹭的,天都快亮了,离姚琛泽出门上工也不远了。
“你是在担心我吗?”左寒难得高兴爬起身给姚琛泽系皮带。
“我能不担心你吗?”姚琛泽反问。
左寒有点不高兴,“你是觉得我离开你活不下去吧。”
姚琛泽抓着他的两只胳膊放在自己腰间,又俯身过来掐住他的下巴,恶狠狠地咬他的下唇,顺着这句话说道:“因为你嘴巴叼,身子娇气,脾气又差,所以我一点也不放心。”
“你放屁。”左寒也恶狠狠地回瞪了姚琛泽一眼。
这三条,他一个都不认同。
大概知道姚琛泽在烦恼什么,左寒直白地问:“姚青会杀掉我吗?”
姚琛泽系着袖口的扣子,闻言紧锁起眉头,“你别说这个字。”
“你在害怕?”
“嗯。”姚琛泽承认,“但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左寒抬着头看他,渐起的晨光里,他们对上了视线。
“别怕。”左寒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然而还是说得很认真。
当你和这个人在一起,该害怕的事还是会害怕,但你会有勇气面对。
“好。”姚琛泽意外平静了下来。
他转身出了趟房门,回来给左寒端来吃药的温水,又说:“孟厌的事,我会安排好再走。”
左寒张开嘴被捂了一嘴药片,仰着脖子将喂过来的水喝干净,看起来乖巧极了。
心里一直在惦记这事来着。
姚琛泽最近忙成这样,居然还能关照到他的事,说不感动是假的。
已经是九月中旬了,那个不听话的小狼崽子在市政厅婚配系统的半年轮空期终于满了。
市政厅的工作人员查过,说孟厌的父亲孟昭获并没有提交婚配终止申请,这也就意味着孟厌的个人信息已经重新进入了自动筛查程序,一旦双方同意,匹配成功,孟厌就可以离开孟家。
婚配对象左寒已经提前挑好了,还是拜托许喻平介绍的,也是个心理咨询师,是许医生的学弟。
已经打过招呼了,这次应该不会再出问题了。
不知道姚琛泽什么时候要走,或许是明天,或许是下周,左寒坐在一楼窗前发了一上午呆,忍不住的焦虑。
人一烦躁就坐不住,下午他找了司机,去了一趟Clayten的工作室。
前段时间左寒一直在陆陆续续和工作室的摄影师小K聊着天,主要是请教一些相机参数问题。
小K老师很热情,先是大力夸赞了左寒的审美和构图天赋,又劝他:“掌握再多理论都没有用,你得多实践,来跟着我拍拍艺人,多出去拍拍风景,这才是正确的学习方式。”
学习就学习吧,他也得忙起来,有点追求最好。
总是无所事事的,谁看着都没劲。
到了熟悉的高端写字楼,又被Clayten逮住了。他拉着一脸冷漠的左寒上下左右看了看,一拍掌,大喊一声,“有了!”
吓了左寒一跳。
大约是怕灵感被他的激动吓跑,风风火火的omega当即就钻到工坊埋头鼓捣,耳朵后夹着铅笔,脖子上挂着软尺。
看吧,这就是有追求的年轻人。
今日有明星来拍商务,摄影区人多,小K老师忙得热火朝天,见了左寒便招呼他过去帮忙打下手。
不一会儿,有助理来喊,说是Clayten有请,左寒不明所以跟了出去。
原来是让他做个人台,比划比划布料。
Clayten没被之前的事影响,还愿意给他机会,一直在聊天中鼓励他做感兴趣的事,邀请他来工作室,哪怕只是学习,左寒对此很是感激,让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配合着让这位设计师专心致志在他身上动手动脚。
“可以可以。”Clayten大约是比对出了结果,随手将贴在左寒前胸的布料拿下。
纽扣突然被一股大力拽掉,滚到了地上。
Clayten主动弯腰去捡,他一手撑在杂乱的设计桌上,一手从一地纤维里摸到了那枚掉落的纽扣。
“哦no,估计是线头勾到了,没事,我重给你…”
不知看到了什么,他迟迟没起身,嘴里的话也停顿下来。
“怎么了。”左寒以为他扭到了腰,伸手去扶。
Clayten终于直起腰来,转过脸露出了怪异的表情。
“这是你的纽扣吗?”他问。
左寒不明所以伸手接了过来,一时间也愣在原地。
手里哪里是一枚纽扣,那是一颗制作精密的金属粒,有着完整的通讯线路,缓慢地闪着微弱的近乎可以忽略的光,用衬衫同色系的布料仔细包裹住了,原先牢牢地坠在他胸前。
Clayten好像说了什么,露出了或是怜悯或是安慰的表情,左寒一概没有接受到,他直直站在原地,一时间想起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这是,是干什么用的。”他也不是在问问题,只是脑子一向转得不够快。
他的衣服,前胸是不是都有纽扣来着,偶尔坠在毛衣上,会显得有些突兀,都是姚琛泽给他买的。
左寒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冲动,想立即回家,一件件去拆他的衣服纽扣看,又知道这种查验全无必要。
无论他走到哪里,和谁说了什么,姚琛泽都会知道。
他曾经嘲笑姚琛泽爱给他搭配衣服,爱给他扎头发,就像喜欢打扮玩偶的小公主。
原来他真的是个玩偶。
“是监听设备,对吧。”左寒哑着嗓子问,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确认什么,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Clayten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原来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
怎么就到这一步了?
他曾经信誓旦旦和Clayten说,在这段不对等的奇怪的关系里,他是愿意的,他是需要的,他们是在互相取暖,可当这枚外表极具迷惑性的纽扣静静摊放在掌心的这一刻,真相也彻底展露到了眼前。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这是他心甘情愿的陪伴吗。
左寒控制不住浑身发起抖。
手机很快响了起来,一声接一声的急促,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左寒用力捏着那枚纽扣,指尖因为挤压的力道褪去了血色。
窗外灰色的鸟一飞而过,他一脸平静地走过去推开窗,用尽全力,将那枚纽扣扔了出去。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铃声没停,左寒觉得自己实在难看,尤其在Clayten这样的omega面前。
“抱歉,今天我就先回去了。”他向Clayten道别,又婉拒了相送的建议,一个人走进电梯,听着一声又一声的电话铃声,看着一层层下降的数字,左寒感到了无法解答的疑惑。
他将所有正面的情感都给了姚琛泽,姚琛泽也对他表现出了很强的占有欲,事事照应,事事上心,应该不存在问题的,应该是甜蜜的,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维系感情需要的信任,理解,包容和吸引,他们有什么。
他们堆出了一间房子,看起来坚固又漂亮,可砖块之间没有任何黏着,坚固靠的是层层积压的外力,漂亮靠的是粉饰出来的太平。
难怪会恐慌,会害怕。
电梯停到了一楼,手机铃声也停了,接送他的司机急匆匆迎了上来。
“左寒先生,少爷让我先带您回家。”寡言的中年男人露出紧张又防备的表情,应该是怕他拒绝,又怕他逃跑。
左寒根本没有反抗,机械似地跟着司机坐上了车,像他每次顺从的那样。
车发动了起来,将要载着他回到已经被当做了家的地方,避风的港湾。
“去一趟医院。”左寒看着被车窗玻璃蒙成灰色的天,开口提要求。
司机犹豫,“这个,我…”没等他想出劝阻的说辞,左寒给了合适的理由:“我需要看心理医生。”
车头已经拐进了主干道,入耳式的蓝牙耳机闪了两下,对面的人应该说了句什么,司机很快改了态度,恭恭敬敬地回:“好的,我现在送您过去。”
第64章你一直在监听我
左寒没去别的地方,他确实来找了许喻平,许医生正好准备下班回去,被堵了个正着。
“怎么了。”他意识到左寒的脸色非常难看,唇色苍白,整个人陷入到一种迷茫又混乱的状态。
“进来聊会儿吧。”许喻平将左寒带进诊疗室。
临进门前,左寒脚步一顿,转身将自己的手机交给司机,又全身上下摸了几个来回。
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他才安安静静走了进去。
“许医生,你之前说过不是我的问题,你也说过,两个人相处要互相理解。”左寒描述着他的困惑。
虽然看起来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但其实他对许喻平说的话深信不疑,出了问题后第一个想做的就是来问心理医生。
或许是因为他没能有机会上学,因而对身负专业知识和技能的人有着天然的尊敬。
“我想知道,姚琛泽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因为我不能算完全正常,我的心理状态很容易变糟糕,所以我想知道,他这么做是对的吗,你说过两个人相处只要舒服就行。”
“可是这样真的可以一直走下去么。”
左寒日常会怀疑自己做得不对,想得不对,因为他整个人和姚琛泽带给他的生活环境是割裂的,他在这个世界上的联系少之又少,他混乱过,怀疑过,妥协过,尝试融入到了姚琛泽富裕到夸张的社会阶级中。
许喻平皱眉陷入了思考,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没有料到姚琛泽已经将脑子里的跟踪监视监听付诸实践并且持续到了现在。
“是我的问题,我没有积极去干预他的分离性焦虑。”许医生诚恳地向左寒道歉。
左寒摇摇头,不觉得许医生有什么错,他不知道什么是分离焦虑,但从字面上已经能猜个大概。
许喻平给他解释,“分离焦虑是焦虑症的一种,具体表现为,一旦和特定对象分离,患者就会产生强烈、过度和持续的担忧和恐惧,这种紧张不安伴随心率加快、睡眠困难等症状。”
“常见于学龄前儿童,儿童只能通过哭闹来反抗,而成年人可以做的事有很多。”
“因为不清楚他的这种分离性焦虑从何而来,我之前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从你的描述来看,他的分离焦虑已经比较严重,如果不加以任何干预,继续放任下去,就得在医生指导下接受药物治疗了。”
精神类药物,左寒是吃过的,他忽然垂下眼睛,觉得难过极了。
“跟许医生没关系。”
因为姚琛泽一向固执难搞,谁的话也不听,因为他才是那个问题的根源。
左寒想起陈斯奕说过的观星楼刺激实验,他们借助设备篡改了姚琛泽的记忆,让他一次次亲眼目睹自己死亡,一次次崩溃,以期冲破精神力的临界值。
因为场景太过真实,过程和现实记忆相差无几,姚琛泽陷在其中,甚至发现不了任何破绽,次次深信不疑。
是那个原因吗,是因为他曾经有自残倾向,是他在冰冷了河水里挥开了姚琛泽的手。
他那个时候,本来就已经放弃了求生。
不,左寒又很快否定了自己。
那是表象,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本身,他是一块碎裂的镜子,姚琛泽固执地弯腰一块块去捡,不出意外被锋利的玻璃刮伤了手,鲜血淋漓。
“你得协助他做出改变,我说的话对他没什么用。监视监听是侵犯你的隐私的,得让他意识到这一点,也让他适当培养点别的兴趣,多关注关注事业,避免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你身上。”许医生给出意见。
左寒明确意识到老粘在一起,对姚琛泽也不好。
“好。”他点头。
可是都已经到这样的地步了,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应该买一块新的镜子吧。
无法缓解的焦虑感,他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左寒眯起眼睛,看向窗外的夕阳,他一时间回忆起初见时逆光站在面前的少年,眉眼间桀骜却也明媚,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是他带来的不幸。
从记事起碎嘴的老太就不会叫他名字,只会以“讨债鬼”来称呼他,会骂他只会张嘴吃饭,什么都干不了,骂他只会带来霉运。
可能她也没说错。
陈斯奕将刺激实验告诉他的目的是希望他能多理解一下姚琛泽。
“有什么事两个人无法一起解决的呢。”当时他是这样说的。
其实陈斯奕的话不全对,世界上有很多问题都无法解决,很多事都不遂人意。
蘑菇的生长条件并不苛刻,一株从阴暗潮湿里长出的蘑菇,需要水分,害怕阳光。
可是深海里不会长蘑菇,即使深海有世界上最充足的水,亦是阳光永远照不到的地方。
从熟悉的诊疗室出来,姚琛泽已经等在了外面,因为急速奔跑,额头上渗出了汗珠,整个人浑身紧绷,透着股从内而外的紧张感。
应该是临时从会议上跑来的,已经连日没有休息好了,他眼里都是疲惫。
同时来的还有几个军政处的下属,身上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整个走廊已经清了场,鸦雀无声,压迫感十足。
一个对视,左寒先移开了目光。
他有些生气,又觉得身心俱疲。
怎么会这样?
手很快被牢牢抓住,在那一点点疼痛里,左寒突然想,是不是这种分离焦虑好了之后,姚琛泽就不会时时看向他了。
维系感情需要的信任,他们没有,维系感情需要的吸引力,也是病态的。
他能做的,或许只有理解了。
姚琛泽最近很忙,他们没有几句话能说,左寒并没有耍脾气去耽误正事。
和宏大的故事相比,他的这些情绪不值一提。
他只是认真向确认了一句,“你一直在监听我?”
姚琛泽舔了舔干燥的唇,很轻地“嗯”了一声,算作承认。
左寒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开。
因为察觉到他的抗拒后,姚琛泽牵他的力又加重了一些。
蘑菇不能长在深海,他不想离开,又好像要被沉重的海水压碎了。
第65章我再也不管了
左寒被带到了行政楼下,留在车里,身边还坐着个荷枪实弹的兵。
没多久,急匆匆的脚步四起,带着点格式化的整齐。
左寒也被感染得有些紧张。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有人来传话,左寒被直接送了回去。
又是被姚琛泽拐来拐去的一天。
彼此留点距离,冷静冷静也好,左寒一度以为他们会分开一段时间,谁知姚琛泽披着夜色回来了。
“不走了。”姚琛泽脸上挂着很明显的高兴和如释重负。
从监听按钮被发现开始,他就一直不太对劲,找不到机会脱身,心里压着沉甸甸的恐慌。
他有满腹的话想说,还没来得及打草稿,但他们必须得聊一聊。
可惜电话又响了起来。
左寒缩在沙发上,静静看着姚琛泽的背影,听着他和电话那头的人聊着一些距离他很远的政务。
下午明明都开始列队了,为什么突然不走了。
是因为他么,不想和他分别,所以姚琛泽不去了。
左寒忽然用力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心脏像被攥住了般难受。
不是很清楚么,他一直在拖姚琛泽的后腿。
左寒确实想岔了,姚琛泽不用带队出去是因为北部联盟下午突然来信,主动拒绝了维和部队入驻。
因为他们发现反叛军手里拥有大量的精炼军用钛矿合金,有证据怀疑是从中部联盟走私进去的,而这么大的事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中部联盟的军政处一定有一把巨大的保护伞撑着。
在航空、导弹、火箭、宇宙飞船的制造中会广泛使用钛及其合金作结构材料,精炼的军用级别钛矿合金是重要的战略物资。
让中部联盟的人拿着武器进来,谁知道是敌是友,又会不会引狼入室。
晚间,军政处已经成立了调查组调查这件事,姚琛泽赶回来是为了让左寒安心。
他脸色不好,左右没有要紧事,统战部的上将给他放了两天假。
转头发现左寒一脸寒霜看着他,姚琛泽赶紧过来哄。
左寒往后退了退,避开他的吻,问:“你为什么不走?”
姚琛泽没办法解释得太详细,这算是军政处机密,他只陈述了结果,“我不用去了。”
“这两天放了假,我…”
话还没说完,这几个字不知怎么激怒了左寒,他不会摔东西泄愤,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却一点也没流。
“你出去!”
一刻也不想和姚琛泽待在一起了,然而这栋房子根本不属于他,于是左寒气冲冲站起来要往外走。
“天都黑了,你去哪儿!”姚琛泽跨步赶上来,轻轻松松将他拦腰抱起,不停挣扎中,道歉的话一茬茬往外冒,“别生气了,左寒,我做得不对,我会改,别生气。”
他自然知道监视监听不对,没被发现的时候就好好的,天天窥视他窥视得心安理得,被发现之后来道歉,这算什么?
不是真的忏悔,左寒要听的也根本不是道歉。
他甚至毫无责备的意思,没有歇斯底里的发泄,只是那种与日俱增的疲惫感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怎么能这么累。
姚琛泽是侥幸获得了一点时间来解决问题,如果真的要带队离开,他也不知该怎么办,可能会先把左寒关起来,等回来再说。
万幸不用走到那一步,他不停道着歉,解释自己出了问题,但现在会下定决心去改,希望左寒能多给点时间陪他。
说出来不难,但左寒不理会,躺在床上,屁股对着他一动不动,渐渐平静了下来。
是一贯生气不理人的表现。
“我保证不再做这些事了,真的,只是你得给我点时间,我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姚琛泽知道自己招人烦,试图用别的事来哄左寒高兴,“明天孟厌就会去市政厅协议婚配事宜了,等他结了婚,我带你去看看他,好吗?”
果然,这件事拉回了左寒的注意力。
看着他转过头来露出专注的表情,姚琛泽心里蓦然一痛。
然而这件事并没能取得好结果,也没能缓和他们的关系。
隔日一大早,两人还磨磨蹭蹭坐在小凉亭下吃早饭,宿城市政厅的消息传了过来,听工作人员的意思,孟厌又主动拒绝了一次。
“不是提前跟那位心理咨询师打过招呼了吗?”左寒手里的勺子“叮当”一声碰在瓷碗边。
“还是孟厌自己拒绝的?”
“嗯。”姚琛泽心道不妙,一句多的话也不敢接。
本来最近心情就很低落,左寒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无名火。
“我不管了,我再也不管了。”
他一厢情愿地觉得别人需要他,其实只是负担罢了。
说不定孟厌根本就不想结婚,不想离开莲华路,谁知道呢。
话虽如此,看他一言不发靠在窗边抽烟,姚琛泽心里难受,又因为监听器的事,左寒很抗拒他的靠近。
正逢李副官上来送文件,姚琛泽叮嘱他安排人去宿城一趟,盯着莲华路孟家。
“孟家怎么了。”李济航不解。
“没事,左寒很关注孟家那个小omega,找人去一趟,打探一下孟厌的近况。”
军政处调查钛矿走私的事查得人人自危,李济航联想起来,随口说道:“说起来,孟昭获手里不是有座钛矿么。”
联盟的矿产私有,允许私人开采买卖,只是受到军政处严格监管,开采量和使用量必须按季度报备,交易对象也必须是有资质的军工企业。
姚琛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孟昭获有问题吗?”
李济航摇头,“没有,调查组查过了,手续没有问题,备案号,开采量,使用量,都没有问题。”
姚琛泽皱起眉,追问:“其他矿场呢。”
“还在查,北边有两个矿场管理非常混乱,资料准备不齐,几个负责人都被限制出行了,等文件准备好之后才会酌情恢复人身自由。”
调查组成立到现在不过一天的时间,孟家自证速度还挺快,姚琛泽心里有种预感,莲华路的人暂时不方便接触。
“探听消息的时候小心点,别叫人发现。”他特意叮嘱。
左寒陆陆续续准备了两个月的新婚礼物,暂时也不用送了。
第66章开心一点,好吗
“又不让出门了?”
“嗯。”
Clayten很喜欢左寒,他觉得他拍的风景很有个人特色,这次带队去草原采风,本打算把左寒叫上,没能成功。
纽扣被无意中发现后,姚琛泽停止了密不透风的监视监听,与此相对的,左寒不再被允许随意出门。
一种变相的监禁,和坐牢相比,狱警态度温和点,待遇好点。
电话里传来了风的呼啸,一点恰到好处的人声喧闹,左寒挂了电话,坐在窗前,不知道朝外看着什么。
最近左寒愈发嗜睡,夜幕沉沉压下,姚琛泽回来时,他又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你想回一趟老家吗?听说左兆林身体快不行了。”怕左寒听了没食欲又不好好吃吃饭,特意等吃完了晚饭,姚琛泽才告诉他这个消息,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人名了,他生理学上的父亲,左寒夹着烟的手一顿,低头按灭了那抹猩红,语气淡淡,“不想。”
天重新冷了下来,不知不觉间秋天已经渐渐走到了末尾,又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夜里飘起了雪,细碎的声响被双层玻璃隔绝在外,在近乎全然的寂静中,只有姚琛泽平缓的呼吸声。
但左寒就是知道,外面下起了雪。
讨厌的冬天。
“生你有什么用?”
“从小就只会哭哭哭,耽误你妈割猪草,个倒霉赔钱货,还没家里的鸡值钱。”
他爸和刻薄的老太确实是亲母子,带着点方言的咒骂从语气到内容都如出一辙。
鸡吃了食会下鸡蛋,卖掉就能换到钱,钱可以买到新的塑料盆。
而在左兆林嘴里,他是个只会无意义消耗粮食的无用的废物,力气小,能干的活很有限,又懒又费钱。
鸡确实比他有用。
人活着应该有点用,这样的观点从小就在左寒脑子里生了根。
他有什么用呢。
刚从斜府街被放出去的那一年,他找了份在招待所打扫卫生的工作,晚上还会去酒吧兼职做服务员,就希望能多攒点钱出来。
冬天的某一日,跟客人喝完酒到凌晨四点,把店门关上之后,他醉醺醺地裹紧外套走在回群租房的路上,没留神脚下打滑摔在雪地里。
漫天雪花飘在身上,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能站起来。
不知躺了多久才缓过劲儿,靠着一点本能跌跌撞撞回了刚付过租金的落脚地。
因为胃疼想烧热水喝,结果倒水时手抖没拿稳,滚烫的热水全部浇在了手上。
热水没喝到,他在醉意和疲惫下拖着身子躺到床板上,第二天醒来,没处理的烫伤处全是水泡。
怕耽误工作,他自己把水泡挑破后买了点药抹抹。
大雪漫漫的那天,他一只手包着纱布,只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戴着手套笨拙又卖力地蹲在招待所厕所里刷马桶。
那时他有什么用?他的有用程度确实太有限了。
能活着就已经很难了,那没用就没用吧。
可现在没有任何紧迫的生存感,他睡在了温暖的昂贵的蚕丝被里,雪落不到他身上,草原喧嚣的风也刮不到他脸上。
当基础需求满足之后,左寒又开始思考自己有没有用的问题。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曾经在周围人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他认为有用等于会赚钱,在他不需要赚钱之后,一时间陷入了一种认知上的茫然。
而在Clayten身上,在陈斯奕志同道合的beta对象身上,他意识到了有用不是和会赚钱画等号的,创造一些价值,为了热爱的事业奋斗,都是有用。
可你看,他甚至在姚琛泽的“有用”上是负面的。
年末还是去了一趟钟涵村,左寒站到田埂上,远远看到一个即将被荒草埋没的坍塌的小土坡。
孙小兰死后就被草草葬在了这里,孤孤单单,不知道有没有人祭拜,很明显坟前无人打理。
左寒一直没有来看过,他好像总存在这样奇怪的心理,侥幸,或是逃避,似乎不见面就算各自安好。
“我对不起她。”
“我们本该相依为命,是我抛弃了她。”他语气里听不出任何难过。
姚琛泽抓着他的手暖在口袋里,提议:“你可以把她的骨灰挖出来,带回去。”
“带去哪里呢。”左寒问。
姚琛泽理所当然,“可以和我妈、和我姐葬在一起。”
“不了。”左寒拒绝,“她不习惯。”
姚琛泽不能理解左寒的想法,只道:“她会习惯的,她们会相处得很好。”
“不了。”左寒还是拒绝。
他走近蹲了下去,伸出已经养得白净细嫩的手,抓住了被寒冷冻硬的泥块,试图将坍塌的土坡重新垒成尖顶的形状。
“老话说,落叶归根,这里是她的故乡,她的根在这里。”左寒有些迷信。
又想到自己,他的根在哪里。
姚琛泽也跟着蹲了下来,用身体将呼啸的风挡住,默默帮着左寒做垒土堆的事。
泥土沾到了他的军靴上,左寒看着干净的呢绒大衣衣摆上沾着的不伦不类的脏污。
工程量不算大。
手被冻僵了,又被姚琛泽重新握住,大少爷呵出一口气,搓了搓他的手,湿润的暖意附了上来。
“左寒,开心一点,好吗?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姚琛泽的语气里满满都是祈求。
寒风带过一点微不足道的疼痛,刺在皮肤上。
左寒点了点头,答道:“好啊。”
“我想要你放开我的手。”他提了要求,但没被满足。
姚琛泽脸黑了下来,“这个不行。”
男人的话是不能信的。
电视剧里演绎的爱情总是在主角经历磨难后戛然而止,左寒常会好奇,他们在电视没演到的地方,能一直一直走下去吗,会不会在一点点琐碎的积累中最终走到面目全非的地步。
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只要有感情就能万事大吉。
他被困住了。
他们都被困住了。
因为阴差阳错的刺激实验,姚琛泽对他产生了执念,抓着他不愿意放手,又因为他的若即若离,因为他日益沉默和抗拒的反应,姚琛泽变得越来越慌乱,手也越抓越紧,一秒都不愿意松开。
蘑菇或许即将溺亡在深海里。
蘑菇和深海都没有办法。
第67章最有用最厉害的人
“有人跟着我们。”
回程有段不短的山路,左寒被颠得脸色发白,姚琛泽手搭在方向盘上,总要偏头留意他的状况。
身后有辆面包车一路尾随着他们出村,等拐上进城的双行道,又没了影。
左寒没去看他传言中躺在床上快要断气了的父亲,只是给和孙小兰有点交情的同村人留了个联系方式,以防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两人在村里走动,穿着不凡,会引起关注不稀奇,但一路跟出来就显得奇怪了。
姚琛泽的警惕性很强。
“赵峰就是把你骗去斜府街的人,对吧,你邻居赵家的儿子。”姚琛泽从后视镜里观察到又有一辆黑色轿车跟了上来,换班似的。
左寒:“嗯,他在外面赚了很多钱,那时候大家都很羡慕。”
临走前,虽然没进去看看,二人还是短暂地路过了已经翻新的陌生的院落,隔壁那栋有些老旧的三层楼房依旧醒目,那是赵峰拿了钱回家在村里盖的第一栋小楼房,当时别提多气派。
赵峰入狱后,他娶的媳妇带着儿子改嫁,前几年家里的老父亲没捱过病痛走了,只剩当年兴冲冲盖起来的楼房留在原地,村里将地和房子都收了回去,不知现在是做什么用途。
姚琛泽若有所思,“那除了你,是不是还有别人跟着他混。”
“有的,那时村里人人都说,他有赚钱的门道,年轻人巴不得能被赵哥看上带出去。”
“我没有跟着他混,去了之后就被关起来了,所以我不知道都有谁。”
听了左寒的解释,姚琛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丢给他,“给李济航打个电话,把刚刚那俩车牌号报给他,让他查一查。”
两人这次出来是姚琛泽自己开的车,本来是想出来散散心,谁知道碰上这样的事。
左寒捏着手机,脸一垮,“我没印象了,车牌号。”
“我报给你。”
“哦。”
等李副官接了信去查,左寒似乎更不高兴了,挂了电话后蔫巴巴地靠在椅背上。
姚琛泽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问:“怎么了。”
不像是在生他的气,倒像是在气自己。
“不怎么。”左寒不想谈,过了片刻,很突兀地来了一句,“我一点用也没有。”
他说得小声,带着点抱怨和气恼。
后面的黑车汇入了车流,似乎是接到了什么指令不再尾随,姚琛泽的注意力被引开了一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左寒的意思。
“什么叫一点用也没有?”他问。
左寒皱起眉,觉得他的问题愚蠢,“字面意思。”
姚琛泽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下意识联想到了刚刚发生的事,追问道:“是因为没背下车牌号?”
“这个你没注意到很正常的,我们侦查与反侦查课训练过。”
左寒又是一阵沉默,在姚琛泽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很认真地回答,“各个方面,都没什么用。”
姚琛泽心里一咯噔,偏头看了看左寒的神情,天色渐晚,他看不清楚。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想法,怎么会没有用呢。
“左寒,你得看到我的改变,对吗,你能改变我,这件事换别的任何人都不行,这还不算世界上最有用最厉害的人吗?”姚琛泽开始讲他的道理。
这是什么狗屁理论,左寒瞪了姚琛泽一眼,意思是不认同。
“那你说,人赶牛去耕地,人做了什么,你跟在我身后,让我去耕地,不也是有用吗?”姚琛泽显然对牛耕地的事不熟悉,他只是想让左寒理解他的想法。
果然左寒往岔路上走了,“你想让我拿鞭子抽你是吧。”
“那也行。”他认真思考了这个可能性,“我应该每天督促你好好上班。”
姚琛泽笑,“对啊,不过短信要回的,不然我不放心。”
左寒撇撇嘴,心情比之前好了不少。
李济航手脚很快,俩人还没到家,就有了消息。
“跟着你们出村的那辆面包车记在一个叫赵磊的人名下,他跟赵峰是堂兄弟,前几年几乎没有露过面,社保、手机号,什么信息都没有,像是凭空消失了几年。”
“第二辆黑车是套牌车,已经在附近监控里找到了行车,还在持续追踪。”
“少将,会不会是姚青派的人去监视你?”李济航猜测。
“不像,你不觉得姚青最近很低调么,我想他应该并不希望我现在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下面的人搞的动作,汇报给了姚青,他知道是我,所以把人撤走了,这种可能性比较大。”
说着姚琛泽不禁轻嗤一声,九月份爆出来的钛矿石走私查了几个月没查出个所以然,拖拖拉拉的,至今没能得到解决。
他有种预感,这件事和孟昭获、姚青脱不了关系。
要调兵之前姚青还借着慈善晚宴的机会特意跳出来威胁他,北部联盟发了联合调查函之后,就跟销声匿迹了一样。
“盯着那辆黑车,我要知道它的行动轨迹,经停点,所有人,使用人,尽量往深处挖一挖。”姚琛泽叮嘱。
“好的。”李济航办事一向靠谱,“哦对了。”他又想起一件要事,“萧警官已经在我们有意无意的提醒下,把目光放到姚青身上了。”
姚琛泽很满意。
而现在,萧远岱和他那个军校学长纪戎需要做的是将注意力放到孟家身上,替他找到关键证据。
姚青盯他盯得很紧,很多事情不方便出面,他在明;将近十年过去了,这两人已经摆脱了监控,算是在暗处了。
晕车的症状略微好转,左寒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他一向对姚琛泽说的机密事不感兴趣,偶尔当个八卦听听解闷儿。
忽然听姚琛泽问他,“左寒,孟厌的婚配对象,前两次选择机会都让给了你,最后一次就由我说了算吧,你觉得呢。”
左寒睁开眼,疑道:“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他么,怎么突然有这份心了。”
“我什么时候不喜欢,不对,我就是不喜欢,他是个omega,我喜欢他算个什么事儿,我只喜欢你,你是我的omega。”姚琛泽总会在一些奇怪的场合说奇怪的话,表不合时宜的决心。
左寒抬手将棉服的兜帽往脑袋上一盖,遮住自己的耳朵,说:“我腺体没了,是beta了。”
第68章不要玩物丧志
周五傍晚,左寒被司机接去了训练场,车一路开进去,不知过了几个减速带,停到光秃秃的树荫下。
姚琛泽还在带队训练,已经是冬末了,他上半身只单穿了件深墨绿的制服衬衫,袖子挽起后露出胳膊上的青筋,腰上黑色的皮带是晨起后抓着左寒的手给自己系上的,显得整个人肩宽腿长,浑身充满了年轻人霸道的力量感,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痞气。
刚过完年,安防还在紧张期,外派任务不多,姚琛泽打算今天日常训练结束后带左寒去新开的餐厅吃晚饭。
口哨声一响,队伍解散,汤乾眼巴巴跑了过来。
“车里是少将夫人吗?”他笑得一副傻样。
以前和姚琛泽一起出过任务的小弟,年纪小,爱玩爱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很喜欢围着姚琛泽讨教问题,有点个人崇拜的意思。
“不然呢。”姚琛泽随意擦了擦手上的灰,抬腿就要往场外走。
“少将夫人老来这儿接您,咱们一次没见过,给大伙儿看看呗。”汤乾话音未落,周围人开始起哄,“就是就是,还没见过呢,少将。”
姚琛泽不为所动,剑眉一蹙,轻呵一声,“滚蛋。”
左寒并不是主动来接他的,大多时候都不太乐意。
车门打开,见到了后座的人,他的整个面部带上了类似于温柔的神色,和之前凶神恶煞的样子判若两人。
小气得很。
“冷不冷,饿了没?”
“听说是南部联盟来的厨子,会做不少特色菜,酸甜口居多,你应该会喜欢。”姚琛泽嘴碎得厉害,左寒由着他捏了捏自己的手,再捏捏自己的脸,感受到一点暖烘烘的汗意,带着一点热情和收敛过的侵略感。
“不冷,不饿,困。”回答得言简意赅。
姚琛泽嘴一咧,“你最近怎么总是犯困,听说狗熊会冬眠,猫咪也有冬眠期吗。”
说着就要过来贴他的额头。
左寒很受不了姚琛泽明明比他年纪小,却总用一种宠溺的口吻跟他讲话,当即伸手推开少爷的大脑袋,满脸抗拒。
他倒不是高冷,天生就是这个半死不活难伺候的调性,偏偏姚琛泽喜欢得不行,心里一痒,手上用了点力重新把人拉回来,抱坐到腿上,仰着头开始接吻,立志堵住左寒的嘴。
车厢宽敞,又开始过减速带,他还知道分神出来伸手挡在左寒头顶,防止颠簸中撞到脑袋。
到了餐厅,进了包厢,菜品是很早就定好的,香甜的雾气弥漫中李济航的电话来了,很不是时候。
“少将,之前那辆套牌车的行驶路径有了点眉目,虽然之后换了牌照,但我们一直有眼睛盯着,看到它频繁出入宿城的一家外贸公司,这家公司经营范围是办公用品…”李副官讲话都不带大喘气的,姚琛泽忽然打断他。
“李济航,你不用吃晚饭吗?”
“啊,什,什么?”满腹的话突然被掐,李济航磕巴起来。
“晚饭点了。”姚琛泽单手给左寒盛了一碗海鲜汤,刚端过去,手背被很轻地打了一下。
左寒很认真地瞪了他一眼。
这个眼神姚琛泽最近很熟悉,严厉的左老师每天都在督促他好好上班,好好为联盟效力,哪怕是下班后。
“行吧,你接着说吧,你嫂子不让我玩物丧志。”姚琛泽妥协得很快。
总感觉这成语用得不对,李济航是个老实人,接着开始汇报调查结果。
姚琛泽手掌大,单手端汤碗时只用食指和中指卡着碗的圈口,指尖被烫得有些红,他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很自然把手举过去,示意左寒给他吹一吹。
不意外的,指尖被咬了两口。
李济航查到的那家外贸公司对外一直没什么交易量,办公用品这种经营范围很容易拿营业执照,大概率是个空壳公司。他让人黑进了外贸公司的WiFi想一探究竟,结果发现这么个小破公司防火墙做得非常好。
“成套的文件都拷出来了,但技术人员说必须要管理员在公司内部的终端机器上进行身份认证,得到授权后才能解锁查看。”
姚琛泽皱眉,问:“管理员是谁?”
李济航答:“不知道,还在查。”
“过完年了,该活跃起来了,会有收获的。”姚琛泽不着急。
“好的。”
“还有,姚青最近又和早前的那位丁小姐联系上了,似乎有再续前缘的意思。”李济航的事没完没了的,他们的日常汇报工作都会以姚青的近况结束。
这回姚琛泽没深究,只道:“知道了,早点吃饭吧李副官,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左寒一直安安静静坐着,他从来不会插话打断姚琛泽聊事情,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包厢隔音效果不错,姚琛泽为了解放双手,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旁,故而左寒被迫听了一耳朵姚琛泽老爹的风流韵事。
埋头喝了一口汤,突然听姚琛泽表忠心,“我和他可不一样。”
左寒淡淡“哦”了一声。
“哦是什么意思。”姚琛泽追究起来。
左寒眨眨眼,“肯定的意思啊。”
姚琛泽明显对这样的回答不满意。
“偷偷告诉你,你过来一点。”他招了招手,想招呼左寒凑近一点,然而左寒只是瞥了他一眼,就是不挪窝,一点也不好奇他要说什么,于是大少爷只能自己屁颠颠俯身凑上去,小声和左寒咬耳朵,“其实那位丁女士和我达成了协议。”
说话间,他深邃的眉眼飞扬起来,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这时候又显露出来一点幼稚感了。
“真棒。”左寒按下上扬的嘴角,嘴里的夸奖敷衍极了。
“诶你这个人。”姚琛泽顿时气得牙痒痒,饭也不吃了,坐过去上手开始挠左寒腰间的痒痒肉。
这是他最近刚发现的,左寒很怕痒,尤其是腰。
结果挣扎间“叮铛”一声碰到了汤碗,热汤撒了左寒一身,还将手背烫红了。
又是把人惹生气的一天。
第69章对付猫猫拳的正确办法
李济航的反馈来得很快,“少将,您绝对想不到那家宿城的外贸公司和谁通了电话。我让税务局去公司走了一趟,诈了他一下,前脚工作人员刚走,后脚内线就打出去了。”
姚琛泽猜测,“孟昭获吧。”
李济航惊了,“您怎么知道?”
“猜的。”
孟家在宿城城南算是最有钱的大家族了,要说没什么黑产是不现实的。
最有权力的人,手一定伸在最阴暗的角落。
真是瞌睡送枕头。
姚青做事隐蔽,极其善于伪装和躲藏,留指纹这种存在隐患的事他大概率不会自己来,那个有权限解锁加密文件的管理员应该就是孟昭获。
姚琛泽脑子里过了几种方法,在其中筛选最为隐蔽的方式。
“还有一件事,您之前让我调查的,孟厌确实不是孟昭获亲生的,他是孟昭获的哥哥孟昭猷的儿子,之前照顾过孟昭猷夫妇的保姆无意中透露的,消息应该可靠。”李济航又提供了一个有用的信息。
姚琛泽停下手里的事,想了想又觉得很合理。
一直对这件事有所怀疑,他明明记得孟昭获就三个儿子,之前还以为孟厌是不受宠的私生子。
那也解释得通了,为什么孟昭获会把这个劣等omega扔到薛海明的斜府街自生自灭。
要不是薛家倒台,孟厌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回去。
姚琛泽忽然想到了什么,追问:“孟厌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李济航翻了翻资料,回答道:“是在五连山东部的窑坝,当时正巧那边有军校的结业外勤考核,他大概是被薛家人带过去的,趁着薛海明被击毙偷跑了出来,被排防的军校教官发现,这才被送回了孟家。”
这个信息姚琛泽很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能将它连起来。
“我记得,军校的结业考核地点并不固定。”
“是的,都是军政处临时决定的,也是为了公平起见。”
“我猜,定这个地点的是柯舜义吧,13届…那几年,柯家势力不小,在军政处话语权很大。”许久没提到这个人渣了,姚琛泽的表情还是一瞬间变得阴冷。
“我去查一查。”李济航应道。
聊天声音不大,还是将左寒吵醒了。他着了凉,缩在被子里,手上打着点滴,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抬起眼皮看了姚琛泽一眼。
切除了腺体之后,体内缺少必要的激素,虽然每天吃药,但他的抵抗力一直不算强,一个不留神,只是昨天流了汗吹了点风,今天就烧起来了。
姚琛泽接了信,下午便请了假,李济航来电话之前,医生刚出门。
“头还疼吗?”姚琛泽伸手轻轻给他揉了揉太阳穴。
还是得找到能替换的腺体。
只是omega的数量本就不多,死后愿意捐献的更是寥寥无几,还要考虑适配问题,整个中部联盟这么些年也没出现一例合适的。
陈斯弈得了他的嘱托,带着左寒的配型信息去外部联盟的系统里搜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回信来。
大概是身体不舒服,左寒格外不配合,哑着嗓子质问,“你怎么又不好好上班。”
他到底被惯出了点脾气,心里又总惦记着许喻平关于分离焦虑的建议,就总想让姚琛泽离自己远点干点正事去。
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个柔顺的性子。
姚琛泽凑过来,他就挠一下让他离远一点,这是左寒所理解的脱敏治疗。
生了病之后的人,软绵绵的挠一爪子,可爱得让人想犯罪。
这还上什么班呐,姚琛泽“唰”的拽掉衣裤,大白天就往被子里钻。
“你出去。”左寒烦不胜烦,用尽全力要把入侵他被窝的犯罪分子推远。
“诶别动别动,有非常重要的正事跟你说。”大少爷有的是办法,毕竟左寒关心的事不多,关心的人就那么几个。
他用了点巧劲儿避开输液针将人搂进怀里,凑到左寒耳边,悄悄跟他咬耳朵,“孟厌婚配成功了,人已经搬出莲华路了。”
这些年练出来的功夫全拿来对付猫猫拳了。
“谁?”果然左寒整个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也不挣扎了,就这么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看着他。
“一个兔子拳击教练。”姚琛泽忽略了心里泛上来的那点醋意,他又特意强调,“孟厌自己同意的。”
左寒在鼻腔里黏糊糊“哼”了一声,艰难地避让着手背上的输液针,坚持背过身去。
就嘲讽他挑的人不行呗。
陆陆续续复工后,北部联盟关于军用钛矿合金走私的调查结果出来了,矛头直指军政处手眼通天的高官。
姚琛泽一直有预感,这事儿跟姚青、孟昭获两人脱不了关系。
如果查翻了天,孟家手里的那座钛矿都没有任何问题,有没有可能不是明面上的那座?
这并不是天方夜谭的想象,虽然藏起一座钛矿很难。
根据丁小姐找到的蛛丝马迹来看,姚青拥有的房产比他所能想象的多得多。
他一个按月拿工资的人,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五连山为什么要划禁区?
为了柯舜义的土地批复,姚青不惜把自己的女儿卖掉,如果目的只是为了在五连山建个自然保护区,那也太可笑了。
如果有一座隐瞒起来的钛矿,那地点肯定就在五连山。
薛海明为什么要在五连山洼地处的荒村行凶,结果还被人所杀,谁信他无缘无故跑那边去发神经。只要确认将军校考核放在五连山的人是姚青,那基本可以确定他的目的就是借军校学员的手灭薛海明的口。
黑吃黑,这才解释得通。
纪戎不是杀害薛海明的真正的凶手,那谁是真正的凶手?姚青喜欢稳坐钓鱼台,让别人动手,大概率是与他合谋的孟昭获出的手。
跟孟家那个可怜的omega多相处相处,纪戎只要不笨,就会意识到当年是谁嫁祸给他。
面对这群心狠手辣的禽兽,越往里查,孟厌和左寒作为潜在证人,越可能遇到危险。姚琛泽不打算让左寒操心这些,又必须保证他在意的那位omega的安全。
什么幼儿园老师,什么心理咨询师,这些都不行。
纪戎是谁啊,那可是军校射击记录保持者,肯定能在不惊扰孟家的情况下给孟厌提供最好的保护。
姚琛泽自觉做事全面,他提前跟市政厅打了声招呼,孟昭获至今也不知道孟厌嫁给了谁。反正这死老头对孟厌一直漠不关心,市政厅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没找人确认。
孟昭获做事没有姚青谨慎,逼着孟厌签了股权转让协议,再把人扔出家门,就算万事大吉了。
这些弯弯绕绕,姚琛泽都不想让左寒知道。
早在年前纪戎往市政厅递交自己的基因信息被录入进联盟婚配系统开始,他就在关注这件事了。
皆大欢喜,他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红娘。
“等你退烧了,我带你去看他。”姚琛泽许诺,“乖乖吃药,知道吗。”他开始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一些做作的气泡音。
“不去。”不知道左寒在拧巴什么。
换做别人时不时热脸贴脸屁股可能要深受打击了,但姚琛泽的脸皮厚得跟墙一样,“去嘛去嘛。”他轻轻推着左寒的肩膀。
“你听话,别尥蹶子。”说着姚琛泽伸手往下去摸左寒的屁股。
他深谙把左寒惹毛的一切方法,甚至在这条捷径上策马狂奔。
“我不用你管!你走开啊!”本来就生着病头晕目眩,又要应付那只作乱的手,左寒气得七窍生烟。
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你帮我把礼物寄过去就行。”
“那不行,最近时期比较敏感,你偷偷看一眼可以,我们躲着偷窥,等风头过去再带你去跟你那个好弟弟叙旧。”
一句话槽点太多,左寒抓住了关键,回头问他,“什么是敏感时期?”
“umm…”姚琛泽佯装思考,乘着左寒不备,噘嘴过去嘬了下他烧红的脸颊,认真道:“你叫我一声老公,我就告诉你。”
“滚呐!”左寒作势就要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
“别别别,错了错了。”大少爷能屈能伸。
不一会儿,他又晃着左寒的肩膀,“别睡别睡,这会儿睡了晚上又要失眠,聊聊天嘛。”
他至今还在严格执行十二点准时睡觉的制度。
如何养好自己的omega,姚少爷是个新手,他总是不得章法。
带着左寒锻炼的事业实在进行不下去,他只能抓着左寒的手装模作样挥两下,只要一松开,左寒百分之一百会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他如何威逼利诱,都无动于衷。
没办法,退而求其次,饮食作息上军事化管理,身体应该会变好,这件事准没错。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说着左寒咳嗽了一声。
姚琛泽立马跳下床去接了杯温水来。
“乖,起来喝点水。”他一副本少爷伺候你喝水还不束手就擒的模样,实在欠揍,那句“乖”,又委实油得不行。
左寒两眼一翻,嘴里一句多余的也没有了。
死了算了,真的。
第70章你看我会家暴吗
宿城的风跟首都没什么两样,只是今天室外天气太好,明媚得让人错觉这里更宜居一些。
左寒趴在车窗边朝外看,面上情绪很淡,阳光被镀膜玻璃过滤后,失去了灼人的亮,只剩下一点浅浅的透,铺在眼底。
安全起见,又刚生了场病,最近他不被允许外出,今天是这个月以来第一次出门。
关于可能遇到的潜在危险姚琛泽什么都不解释,因为有前科,左寒只当他又犯了病。
两人出门前才吵了一架,导火索是左寒照常要给合作的推广方拍样衣照,寄拍的服装大多是提前宣传,春天就要拍夏季的样衣,有着凉的风险,姚琛泽自然是不允许。
他总有这样那样的规矩,沟通也沟通不明白。
“我的事就不重要对吧,我一个月赚的这点钱还不够吃一顿饭,所以我不守诚信,也无所谓对吧。”左寒觉得两人之间的价值观有偏差,他很少跟姚琛泽吵架,这次是真的生了气。
“你瞎说什么。”姚琛泽一向学不会如何哄人,当没办法的时候,他就尽量找别的事让左寒开心,比如带他来宿城看孟厌。
“一会儿就出来了,最近他们都会一起去拳击馆上班。”姚琛泽将孟厌和纪戎最近的行程摸得门儿清。
果然不多时,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出了小区,两人并没有照例去拳击馆,而是先拐去了附近的小公园。
黑车一路跟着慢慢开了过去,停在栏杆外的树荫下。
镀膜玻璃和栏杆阻隔了视线,孟厌又太矮,左寒整个人都贴在了车窗玻璃上。
“啧。”姚琛泽不情不愿,将车窗降下一点。
这次终于看清了。
迎着晨光奔跑的小屁孩,两只软趴趴的银灰色狼耳随着步伐上下颠着,身旁的alpha挎着粉色的兔子水杯陪在一旁,满脸温柔,眼睛一直盯着孟厌,嘴角惯常带着点笑。
体型差得太多,怎么看也不像刚结婚的配偶,倒像是个带孩子的家长。
距离上一次在少管所门前见的那一面,又过去了近两年,左寒鼻头一酸,缓慢眨了眨眼,将那点涩意忍下。
“你看人家就乖乖跑步。”姚琛泽意识到纪戎这是在带着孟厌锻炼身体,不禁开始控诉成天跟他唱反调的左寒。
家里的祖宗一直偏着头不看他,也不搭话。
又见孟厌抹了抹脸上的汗,接过水杯咕噜一大口,接着咧开嘴傻笑一声,他幼稚地跳上路牙子,身旁的alpha自然地牵起他的小手,两人有说有笑往公园外走。
小孩儿养得好不好,只看头发就知道了,记忆里一头乱糟糟的枯黄的头发变得柔顺乌黑,在小脑袋后绑成了一个细细的小尾巴,常年沾着泥垢的兽耳也变得毛绒绒。
确实过得挺好,而且他们会越来越好。
小孩儿的长大也就在一瞬间。
孟厌被薛海明那个疯批儿子当做新奇的玩具带走后,两人就没再面对面说过一句话了,仔细算算,已近十年了。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凄惨沙哑的哭闹,孟厌黑黢黢的手扒在门框上,他知道左寒也帮不了忙,只是一遍遍哭着他的名字,好像这样能缓解一点对未知的恐惧。
高悬了多年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左寒心里又酸又涨。
“已经看了近二十分钟,还不够放心?”姚琛泽剑眉蹙起,语气里醋意满满。
左寒并无交谈的兴致,等车开出狭窄的街道,才缓缓开口,“我要抽烟。”
“今天的那一根已经抽过了。”
“什么时候?”
“凌晨四点二十三分,阳台,你抽烟的时候,我在监控里看你。”姚琛泽挺坦荡。
别墅里的几处监控点他都跟左寒报备过,也不知道算不算进步。
姚青这个人做事阴狠,姚琛泽有预感,自己即将触及到他的核心利益,左寒是他最在意的人,姚青对这件事心知肚明,他要下手钻空子一定会把主意打到左寒头上,故而在安全层面不得不慎重又慎重。
“有病。”左寒懒得再去和大少爷吵,他的目光一直没有收回来,一大一小的人影已然远远消失于城市的喧嚣中。
那位陌生的兔子alpha跟他的精神体一样,五官精致又柔和,长得一副人畜无害样,然而体型太大,远远看过去,胳膊粗得好像一巴掌就能抡翻一辆车。
左寒开始小声挑刺,“我还是觉得拳击教练不好,万一背地里会家暴呢。”
他又很快撇撇嘴,感觉自己太矫情。
姚琛泽轻哧一声,“你看我会家暴吗?”
“我还是军政处要员,手下管着百来号五大三粗的alpha,还不是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你。”
左寒终于回过头来淡淡瞥他一眼,潜台词似乎是,有本事你就打我一顿。
“别生气了,我们左猫猫心最软了。”姚琛泽去捏左寒的手。
“要是把所有的心软都给我就好了。”
得到了这个“心软”的评价,左寒像是受到了侮辱,耳尖一红,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写满了抗拒,“别烦。”
他把姚琛泽凑过来的脸推开去,接着就被强势地抱起来坐到了姚少爷腿上,嘴巴也被堵上。
这一趟来得隐蔽,换过车后,两人很快就返了程,姚琛泽下午还要出席启蒙派的党派例会。
李济航已经查到,当年将军校外勤考核地点定在五连山的就是姚青。
看了姚琛泽关于钛矿走私的报告之后,林邱下令组成了调查组入驻,要彻底调查姚青名下所有的个人产业。
林邱的任期即将结束,大选在即,启蒙派和抵抗派的政治斗争即将进入到白热化阶段,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上,他自然希望能借此机会痛击对手。
毕竟姚青已经是抵抗派候选人的座上之宾。
然而姚琛泽并不乐观,甚至并不赞同现在就组调查组打草惊蛇,一切都还只是他的猜测,虽然逻辑上具有合理性,但他没有实质证据。
自从六年前被姚青摆了一道不得不抛下抑郁严重的左寒独自进观星楼之后,姚琛泽一直非常谨慎,宁可错过一些机会,也不想冒险。
总觉得姚青这样的老狐狸不会那么轻易被人抓住把柄。
第71章真真假假的舆论
姚琛泽有着诸多顾虑。
如果不能用完整的证据链彻底将姚青的罪行牢牢钉死,那么一切发难反而会被冠上政治斗争的名号,在抵抗派势力盛行的今天,极有可能让姚青以政治构陷作为脱罪的借口。
“你还是太年轻,瞻前顾后,难成大事。”林邱拍了拍姚琛泽的肩膀,单方面结束了争执。
年长些的掌权者不可避免带着点傲慢,姚琛泽磨了磨后槽牙,没再开口争辩。
都是托词罢了,他们虽然有共同的利益,核心目的却大不相同。林邱需要的只是一个向抵抗派发难的由头,而姚琛泽要的是姚青认罪伏法,彻底失去所有,得到应有的报应。
调查组已然成立,当下只能祈祷这群人真能挖点有用的东西出来。
关上林邱办公室的门,一道倩影堵在面前,姚琛泽眼角一抽,刚要抬腿避开,林娴慈脆生生开口,“我知道你有omega,已经不喜欢你了,以后不用躲我,别自作多情。”
她习惯性抬着下巴讲话,见姚琛泽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嘴角一撇,低了声音又道:“我很快要离开首都,去云城。”
姚琛泽点点头算作道别,“一路顺风。”
这件事他有所耳闻,林邱的宝贝女儿自愿去基层历练,放弃了一毕业就能直升联盟长文书秘书的特权。
两人都要出去,便一起坐了电梯下楼。
姚琛泽低头发着信息,眼里那点笑意暗示了聊天对象是谁,林娴慈偷偷瞥了一眼,忽然开口问,“他这次还在车里等你?”
姚琛泽立即收了手机,随意“嗯”了一声。
林娴慈闻言秀眉皱起,感到匪夷所思,“他没自己的事做吗?你上来开会都几个小时了。”
多事之秋,谨慎点为好,他不想再看到左寒被人扔到河里,这些没必要和林娴慈解释,姚琛泽便还是单手插在兜里,闭口不言。
“看得真紧。”大小姐撇撇嘴,面色不忿,“哪个有独立人格的人,会愿意成天被人关着。”
“我有抱负和梦想,愿意离开保温箱去历练。”
“当然,我没有要和谁比较的意思。”说着林娴慈做了个明显嫌弃的表情,“要是跟你谈恋爱,就是天天呆在车里等着你开会,求我我都不愿意。”
一副烧高香感谢姚琛泽没有接受她表白的架势。
然而她想得简单,即使离开了首都,林邱的保护只会更严格,几个私人保镖都已经安排妥当。
去到基层,有了这段经历,会更方便她日后高升,再者,林邱有连任的心思,暂时放她出去也是为了做个不讲特权的表率。
等过了大选,尘埃落定后,怎么说也会召回了。
姚琛泽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挺好。”
一时间电梯里安安静静,片刻后,林娴慈忽然又想了一出,毫不客气的,“喂,要不要我帮忙促进一下感情?曾经有我这样优秀的情敌,你家那位omega应该很有危机感吧。”
小说里不少这样的桥段,门当户对的恶毒女配和底层出生的悲惨主角,抢一个吃惯了山珍海味后偏偏爱啃糠野菜的瞎眼男人。
“都说吃醋是感情的调和剂,我可以勉为其难当一次工具人,帮你促进一下感情。”林大小姐想临走之前发挥一下。
看着她跃跃欲试的表情,姚琛泽还是冷静拒绝,“不需要。”
他以前偶尔会想做这些事,比如通过观察左寒会不会吃醋来测试他到底在不在意自己,然而需要通过这样那样的外力来证明的爱情,能有多美好。
一起经历了太多,各种无法控制的磕磕绊绊已经足够让他紧张,姚琛泽偶尔会想,如果能有一个严密的保温箱,能把他们的感情牢牢关起来就好了,最好一丁点儿风雨也不要沾到。
走出行政大楼,他抬手挡了挡刺眼的夕阳,感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心慌。
忽然迫切地想看到左寒,于是姚琛泽快速跑下来台阶,甚至没和林娴慈道别。
——
私人晚宴。
“别担心,往真真假假的舆论上引就行了。”
姚青端着杯酒在手上晃了晃,听了这句建议也不开口接话,面露沉思之色。
林邱在姚琛泽的撺掇下要组调查组来查他,基本是板上钉钉了,消息已经传了过来。
对面的高官就是传消息的人,席间一直在出谋划策,“他没有证据,就只能去引导舆论对吧,这种事很简单,你自己给自己造点更离谱的谣,再去有理有据澄清。”
只要在真相里混入大量可以证伪的谣言,就可以稀释掉民众的信任和热情,那种自以为是的膨胀的正义感很快就能淡化,还会变得非常可笑,甚至转化为愤怒,成为尖锐的矛头,调转回来刺向最初开口说话的人。
一番推心置腹后,那高官又问:“所以,老弟啊,你跟哥透个底,钛矿合金走私这事儿跟你有没有关系?”
姚青失笑,坦然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怎么会,您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本领。”
两人这才碰了碰杯。
又是一波推杯换盏,姚青酒量不好,很快就告醉离了席。
车开出会所大门,姚青示意下属:“把陶谦叫过来。”言语冷静,脸上哪里还有什么醉意。
陶谦来得很快,两人在空旷的江边吹了会儿风。
“你这几天找个机会跑一趟孟家,让孟昭获把该销毁的东西都销毁干净,合同、账单、尤其是凭存单,凡是有可能牵涉到我的,一丁点儿蜘丝马迹都不要留下。”姚青指示。
想了想,又道:“录像也要尽数销毁,等风波过去,矿场装的监控干脆直接拆除。”
“好的,您放心。”作为姚青的心腹和得力副将,陶谦做事一向靠谱。
“过段时间我可能会被限制出行,你多往外跑跑。”姚青有了心理准备,有条不紊地做着各种安排。
只要逃过这一次,就不会再有人拿这件事对他发难,再谨慎也不为过。
真是一群小丑。
第72章小孩儿不要不学好
重新坐回车里,姚青忽然饶有兴味地给姚琛泽打了个电话,电话拨通后,许久才有人接。
没等姚琛泽出声,姚青自顾自开口道,“儿子,你大动干戈给家里那位废物omega找腺体,不觉得好笑吗?他什么出生,你什么身份?”
“你敢动他?”姚琛泽的怒火就是这么容易被挑起来。
姚青愉悦地笑了,“不敢。”
说着便将电话挂断。
彼时左寒正被反剪着手按在软绵绵的被褥里,姚琛泽说他最近太不听话,总跟他唱反调,需要给点惩罚。
依稀从听筒里听到了一点人声,再结合姚琛泽铁青的脸色,不难猜出电话那头是谁。
要不是专注于对付他,没仔细看来电显示,估计这通电话姚琛泽不会接。
身后的人强势地挤了进来,带着点不安。
成天想着折腾他,偏偏总是直来直去,力气又大,根本推不动。
很快鼻腔里就撞不出连贯的呜咽,所幸不一会儿就停了,姚琛泽明显没满足,握着他的手又上上下下折腾了半个多小时。
腰窝乍然一烫,姚琛泽俯身从背后轻轻咬住了他的耳朵,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地传入耳膜,左寒不可自控地发起抖。
大少爷负责把自己折腾出来的擦干净,左寒将脸埋在被子里一动也不动,手酸得发麻,心里的燥意怎么也压不下去,他也没尽兴。
接着就被去而复返的大少爷裹在被子里卷成了长长的一条,手脚都动弹不得,只能瞪着一双写满怨愤的眼神表达不满。
脸上红扑扑的,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圆溜溜,怎么看怎么可爱,姚琛泽又凑过来压住左寒,啵啵两声亲了亲他的眼睛,做了安排,“你先歇会儿,我去打两个电话。”
关上房间门,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果不其然打草惊蛇了,姚青一定是提前有了应对,最新的消息传了过来,调查组什么也没查出来,重要证据已经被销毁或加密。
林邱的意思是先抓小的,只要能扯出点丑闻就行。
按照联盟法规,十个工作日内没有实质性证据,军政处调查组就会撤离。
姚琛泽皱起眉,一拳砸在桌上,虽然有了心理准备,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愤怒和悲哀。
有些人并不在意真相,只想着压力给到位,做好利益交换。
“对了少将,有人在打听您的消息。”李济航提醒。
“一个15届的军校生,拿了您私家车的车牌号在四处问。”
姚琛泽没接话,李济航接着说他的发现,“那人是纪戎先生在军校时的同系学弟,隔壁宿舍的,关系不错,想必是受了纪先生的委托。”
果然是军校出来的优秀学员,嗅觉很敏锐,大约是那次带着左寒在公园外看晨跑的时候被发现了。
“需要让他知道吗?”李济航请示。
“他想知道,就告诉他。”姚琛泽站起身打开书房的保险柜,找到一枚黑色的U盘,拿在手里掂了掂。
从宿城那家外贸公司拷出来的资料还没能解锁。
他总会找到办法。
又交代了几句做好安排,回房间时发现裹在被子里的人不见了。
很快,姚琛泽就发现了躲在阳台边抽烟的左寒。
他也没想着躲,就那么慵懒闲适地靠在栏杆边,指尖夹着一点猩红,对着视野有限的远方眼神放空。
天暖和了起来,初夏的风裹挟着花香吹过,花叶曼常春藤垂到手边,他低下头伸手轻轻碰了碰枝蔓上的绿芽,烟灰不小心掉了下来,他又很小心地将那点灰屑吹开。
黄昏正浓,左寒应该很喜欢生机勃勃的植物。
姚琛泽走过去,带着一身暖意从背后圈住了他。
“你又不听话。”他规矩很大,手臂越圈越紧。
本是点了过过瘾没进口的,听了这句批评,左寒明目张胆地将烟蒂放进嘴里,深吸了一口后,偏头将烟雾一点点吹到姚琛泽脸上。
叛逆得很。
烟草味扑面而来,大少爷一挑眉,弯腰凑过去,就着左寒的手也学他的样子狠狠抽了一口。
肺部受到了猛然的刺激,他立即咳嗽了起来。
左寒抖着肩膀开始笑。
姚琛泽脸一红,声音大了起来,“干嘛?笑话我?”
话音未落,又是两声压制不住的咳嗽。
“没有。”左寒伸手将烟灰按灭在栏杆上的玻璃烟灰缸里,劝告:“小孩儿还是不要不学好。”
姚琛泽立即像一只被揪住尾巴的老虎,欺身将他压在栏杆上,语气威胁,“谁是小孩?”
左寒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看了会儿楼下热闹的小花园,心跳渐渐趋近于同一频率,有限的风和尘土都被姚琛泽牢牢挡住,左寒忽然开口,问:“你在害怕?”
“谁害怕?”姚琛泽还是那副一逗就要跳脚的反应,只是这次反驳完就开始沉默。
左寒拍了拍他的手,将他暖烘烘的大掌抓在手里,语气认真道:“不怕。”
很多时候你跟这个人在一起,害怕的事还是会感到害怕,但会有无穷无尽的勇气去面对。
趁着天色还早,左寒去泡澡,姚琛泽出了门,偷偷跑了趟宿城。
“纪先生每天差不多七点到家做饭。”李济航观察得仔细,然而纪戎到底是军校出生,人很警惕,他没法一直盯着。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到的时候应该差不多能把人等到。
结果今日这位拳击教练明显晚归了,姚琛泽对着门上挂着的一对毛绒玩偶磨了磨后槽牙,又忍不住抬起手腕反复看着通讯腕表。
这一趟来得隐蔽,他用了点手段直接进了家门去等。
半天才把人等回来。
门锁“嘎哒”一响,进门来的主人并没有立即开灯,紧接着,“嘶啦”一声,听声音应该是抽出了伞架里的伞。
“我注意到你在托人打听我。”姚琛泽先开了口。
客厅的顶灯应声而开,沙发上的人长腿交叠,好像他才是家主。
既然纪戎都调查过他了,自然是省了自我介绍。
跟着纪戎进门的孟厌没忍住惊呼一声,接着被纪戎牢牢挡在身后,只露出一点灰色的耳朵,紧张地抖着。
四周亮起,粉色格纹的棉麻桌布,胖乎乎的多肉植物,冰箱上的草莓冰箱贴,这样细碎的东西很多,带着满满的生活气,整个家居风格以暖色调为主,看起来很是温馨。
姚琛泽头一回仔细打量起眼前的alpha——他亲自给孟厌挑的配偶。
这人作为一个A级alpha,有着极高的射击天赋,本有着大好的前程,忽然蒙受不白之冤,这么多年被困在一个小小的拳击馆里,还能保持这么好的心态,整天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洗衣做饭,耐心地养小孩,沉迷于过家家似的。
长得也不赖,以一个配偶的角度看,确实算不错。
越发得意于他的选择,姚琛泽说话间不禁带了点看女婿的傲慢,“你的观察力很敏锐,据说巴雷特打得好的人性格都很沉稳。”
之前他就担心要是孟厌再婚配失败,他大概率不得不冒着风险把这小狼崽从孟家偷出去,接回家给左寒当儿子养。
幸好不用推销就卖出去了。
“抱歉,外面蚊子多,我就擅自做主进来了。”姚琛泽站起身,自以为释放了一点善意。
然而正常人不会随随便便就闯进别人家里,看面相他又实在不像个好人。
受到了他的表扬,纪戎的表情纹丝不动,果然性格沉稳。
姚琛泽主动走近了一些,尖锐的伞柄瞬间顶到了他的咽喉,纪戎沉声道:“你吓到他了。”
对你的大媒人,可真冒昧。
姚琛泽撇撇嘴,双手摊开,表明并无任何攻击意向。
“回房间,锁好门。”纪戎偏头示意孟厌先离开。
“别紧张,只要有共同的敌人,我们就是朋友。”姚琛泽试图用手指推动铁质的伞尖,没能推动。
直等孟厌乖乖回了房间,纪戎才放下伞,看也没看,随手插回了身后的伞架里。
“共同的敌人,你说你父亲吗?”他问。
姚琛泽轻嗤一声,点头,“不错。”
“姚青将军是联盟的一级上将,怎么可能是我的敌人。”纪戎的表情看似疑惑不解。
“别说你没有发现,我把孟家人都送到你枕头边了。”连兜了几个圈子,姚琛泽耐心耗尽,直白地下达命令,“我需要孟昭获的指纹,孟献的可能也行。”
“有了孟厌这个由头,你去莲华路探望一趟老丈人也算是合情合理。”
纪戎没应,只问,“孟家和姚青又有什么关系?”
“沆瀣一气的关系。”姚琛泽最烦跟人解释原委,不欲多谈,然而纪戎这人有头脑,难忽悠,就这么冷静地看着他,丝毫不为所动。
姚琛泽皱着眉松了松领口的纽扣,稍微做了一点解释:“怪我太心急,打草惊蛇了,我需要孟昭获的指纹或血迹,有些重要文件的读取需要管理员的生物认证。”
三言两语达成了利益交换,毕竟他们的核心目的还算一致。
明明没怎么打过交道,但纪戎给他一种很靠谱的感觉。
得到了肯定回答,姚琛泽早就等得心浮气躁,交代了两句要求,抬腿就要离开。
时间不早了,也不知道左寒会不会等他吃晚饭。
然而纪女婿的问题格外多,眼疾手快抓住大门把手,不放人了,“姚先生,为什么帮孟厌?我是说前两次的联盟婚配。”
着急回家的姚琛泽明显被噎了一下,纪戎比他想象得更聪明。
还算欣慰,有这样的帮手,他真不一定会不会输。
本不想回答,也不愿意承认。
半晌,姚琛泽转过头来,不忿地答道:“家里人喜欢他。”
“哦,再给个信息。”一条腿已经迈出了门槛,他又半道折回来,好心提醒,“孟家原定的掌权人可不是孟昭获,而是他短命的哥哥,孟昭猷。”
“剩下的你自己求证吧。”他啪的一声甩上大门。
孟家人,让纪戎去收拾吧,顺便看看他的本事。
第73章山后面还是山
“你怎么不先吃饭,非得等我呀。”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晚,星星挂了零星几颗,摇摇欲坠。
姚琛泽心里高兴,偏要质问一下,想听一句好话。
“上次没等你吃饭,你说了几天?”左寒并不能满足姚少爷的少女心,只觉得这明显属于没事找事。
“什么时候?”姚琛泽没了印象。
左寒不接话了。
“太晚了,过了八点,你就不要等我。”姚少爷重新立规矩。
左寒偏偏不配合,“我想等就等,不想等就不等。”
“意思是今天你就是想等我吃晚饭。”姚琛泽专会挑他想听的意思听。
“吃你的饭吧。”左寒夹了一筷子姚琛泽不爱吃的蔬菜,放在大少爷面前的碗碟里。
“你以前还说,吃饭时不许说话,自己忘了?”
“什么时候?”姚琛泽绝不承认。
这么好的聊天机会,怎么可能不许说话?
“你也不关心我去哪儿了。”吃过饭,洗完澡,钻被窝时姚琛泽又开始酸不拉唧的挑刺。
左寒依旧没有顺着问,只安安静静自顾自缩成一团,在姚琛泽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含着困意问道:“你回来后好像有点高兴。”
明明是个很寡淡的人,却对别人的情绪感知非常敏感。
“我哪次看到你不高兴。”姚琛泽语气黏黏糊糊,格外喜欢把左寒圈在怀里睡觉。
alpha身形高大,压过来的胳膊总是很重。
“别压着我。”其实左寒已经睡习惯了,顺嘴的这句抗议也习惯了。
姚琛泽闻言装模作样松了一点力,不多时,他便睡熟了,呼吸变得绵长,重新带着满身的龙涎香暖暖地压上来。
左寒在黑暗里睁开眼睛,微微抬起头,仔细打量着姚琛泽的脸。
太黑了,其实不怎么看得清楚,这个角度也看不着什么。
睫毛忽闪忽闪,扫在姚琛泽的喉结处,很快便成功将他弄醒。
“哪只臭猪猪不睡觉?”他抬手遮住了左寒的眼睛,声音里困意满满。
“你才是猪。”左寒每次都会反驳。
姚琛泽压着嗓子闷笑两声,又问:“你为什么不睡觉?”
“睡不着。”不睡觉还能有什么理由。
白天睡多了。
说着左寒动了动,微凉的手撑在了姚琛泽胸前,很轻地挠了两下。
布料很薄,一股痒意一路向下,姚琛泽反应明显,但他就是忍得住。
毕竟是该睡觉的时间了。
他安抚性地一下下拍着左寒的背,“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想出去抽烟。”左寒日常反骨。
“不许去。”
他被沉甸甸压住,动弹不得。
隔日,许喻平上门来给左寒做心理咨询。
姚琛泽一大早就出了门,没有时间带左寒去医院,干脆派人把许医生接到了家里。
他以为昨天晚上左寒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失眠了。
落地窗前,阳光透了进来,天渐渐燥热,左寒头发又长了,姚琛泽早上坚持给他在脑袋后面绑了个辫子。
他的手艺确实越来越好。
“发型不错。”许医生的夸赞总是很容易得到。
左寒将手伸到后面摸了摸,想揪下来,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
没什么固定话题,聊得很随意,左寒谈性不高。
许喻平问他,“最近还会觉得难以忍受么?”
“你是指什么?”左寒从愣怔里回过神。
许喻平抬手指了指客厅一角的监控,位置明显,亮着红光。
“其实,我能感觉到他在尽全力保护我。”左寒抬眼看了看别墅前门荷枪实弹站岗的卫兵,顿了一顿,又道:“但我觉得他应该告诉我。”
“不过告诉我,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算了。”
还是挺矛盾的。
“最近不太平。”姚青出了事,许医生也听说了,毕竟现在网上讨论度很高。
按照姚琛泽的布局,姚青的一些聊天记录和邮件被公布出来,里头猫腻不少,私德有亏是板上钉钉的事。
姚青头衔很多,联盟的能源部部长,军政处要员,也是决议阁议员,领上将军衔,处在普通民众远远无法触及到的层级,就是这么处于云端的一个人,和情妇的通话记录突然被人公布在社交网站上,引得吃瓜群众讨论热情空前高涨。
有说这位是黑路保护伞、手里涉及多起命案的,又有说其实是政治内斗,这位不过是被推出来挡枪的,各种谣言传得神乎其神。
很快便不让公开讨论了,姚青的名字完全搜索不出来,于是众人便以一把黑伞代替,隐蔽地发泄着不满。
调查组入住,查到了点模棱两可的东西,涉及税收问题,姚青最近确实被限制出行了。
林邱在里面推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事左寒都是从网上看到的,他没事做,就只能看看手机,刷到新闻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姚青的事。
“等事情过去了,就会好的,沟通是最重要的。”许喻平都快成情感顾问了。
“也许吧。”面对许医生的说法,左寒不置可否,他忽然另起了个话题。
“小时候我很调皮,我看到远处的山,会好奇山后面是什么。”他说。
“现在我知道了山后面还是山,我没有了翻山越岭的兴趣和力气,我知道那太累了。”
“但是,我很希望他拉着我的手,不是为了看山后面的山,而是一起就这么看看风景,不悠闲也没关系,不安全也没关系。”
那他会愿意重新爬山,重新好奇山后面是什么。
“你应该告诉他。”许医生缓声劝道。
“嗯。”左寒应得有些敷衍。
可他的这些事实在不算重要,姚琛泽又实在固执。
姚琛泽应该是很不高兴的,有这样一个自私到极致、手段又狠辣的父亲。
他帮不上忙,至少别添乱吧。
“纪先生去查孟厌的身世了。”庭院里,李济航跟着姚琛泽下了车,细微的说话声也跟着传了进来。
时间到了,许喻平打了声招呼,起身告辞。
左寒皱起眉,对着进门的姚琛泽问了一句,“什么身世?”
“没什么。”姚琛泽照常打了个马虎眼。
左寒也没再问,依旧坐在落地窗前静静翻看他的杂志。
——
没几日,姚琛泽接到了纪戎的电话,又跑了趟宿城,回来后立即叫了李济航来。
“孟昭获的指纹,拿到了。”他递过一张透明拓片,沉声吩咐,“安排人去一趟外贸公司,找到解锁用的终端,如果被发现了,记得把知情人全部控制住,不要走漏一点风声。”
李副官拿着那张完好无损的指纹,确认了一番后,不禁感叹,“听说孟昭获这一个月来门都不出,也不见客,谁去都没辙,纪先生真的厉害,怎么做到的?”他有些好奇。
姚琛泽脸色古怪,沉默了片刻,简单提了一句:“孟昭获拽他胳膊,指纹留在了金属装饰上。”
李济航也没细想,只当是纪戎运气好。
“他上门打了孟献一拳,喏,这是孟献的血迹,拿去跟这块战术汗巾上的血迹做个对比。”姚琛泽又递过两份密封袋。
这两样东西也是纪戎一并交给他的,战术汗巾上的血迹是当年在案发现场的荆棘丛里采集到的,应该是那位真正的枪手不熟悉地形,被荆棘刮伤后留下的。
也许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或者是一直没有探查到吻合的对象,当年他没有提交上去,而是选择将证据悄悄保存了下来。
这下李副官是真的震惊了,“纪先生去莲华路打了孟献一拳,血都打出来了?所以孟昭获才拽了他胳膊?”
姚琛泽不情不愿“嗯”了一声,至今没想明白,明明看起来不是个鲁莽的人,怎么做事这么莽撞。
就算是想给刚娶回家的omega出口恶气,也该徐徐图之。
这事说来也有姚琛泽参与的份儿。
正好陶谦接了姚青的命令悄悄上门拜访孟昭获,大约是去提醒他销毁证据,孟昭获别的客人可以不见,姚青身边这位得力的陶副将却不可能不见。
姚琛泽把这信息提供给了纪戎,不知他是如何计较的,趁着陶谦前脚刚从后院的偏门离开,他紧跟着去敲响了后院的门。
孟昭获为了避人耳目,没留什么闲杂人等在旁,以为是陶谦去而复返,亲自回身开了门,谁知来人身手敏捷,门一开,迎面就是一拳,打得一旁的孟献鼻血流了一地。
姚琛泽就等在近旁的废旧仓库里,盯着监控看得一脸懵,心脏吓得都要跳出来。
说好的不要打草惊蛇呢?
事情已然发生,姚琛泽没再去纠结过程,只叮嘱道:“严密监视孟家的动向,只要他们露出一点狐狸尾巴,够得上申请搜查令,我们就尽快推进审批程序。”
李济航点点头下去做安排。
手握到书房的门把手上,他又回过头来,语气迟疑,“可是,少将,如果这两份血迹吻合,孟献真的是枪杀薛海明的真凶,那他肯定知道是纪先生替他背了黑锅,纪先生那一拳相当于把自己放到了明面上,极有可能会让孟昭获选择直接将证据销毁,就算拿到搜查令我们又能找出什么?”
“原本姚青的态度就是要孟昭获销毁证据,用人不疑,相信他吧,我们做好我们的事。”
或许是因为学长光环,姚琛泽对纪戎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敬重和信服。
第74章你被鬼捉走了吗
“你这样低贱的omega,也有资格给联盟的少将甩脸子么。”
“仗着腺体被咬烂这件事,打算赖他赖一辈子?”
“你就作吧,呵,我等着看你翻车的那天。”
左寒在社交平台收到了几条私信,不知道是谁发的。
他偶尔会翻一翻粉丝私信,大多是一些善意表白,或是被当成了树洞。
对方应该是了解一些情况,知道他腺体的事,知道他们的相处,也许是姚青的安排。
虽然明知道对方是故意来恶心他的,左寒还是气得不轻,心里横竖不舒服。
姚琛泽最近天天早出晚归,有事没事就给他发信息。
“吃午饭了么?”
“今天吃的什么?”
半分钟后。
“怎么不理我,你被鬼捉走了吗?”
左寒越想越气,回了个异常冷漠的问号。
“问号是什么意思……”姚琛泽刚带队出了趟任务,回了军政处的行政楼。
午饭没来得及吃,便叫了李济航来。
他们聊事情几乎不用电话。
“少将,不知道怎么回事,孟昭获在纪戎上门之后,让孟献去了一趟台场监狱。”李济航的话成功将姚琛泽的注意力从那个问号上转移开。
姚琛泽有些愣怔,“去那儿干什么?见薛景?”
血液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战术汗巾上的血迹与孟献的血迹吻合,看来当年枪杀薛海明的人是孟献。
明明都是同一届的军校学员,纪戎这么多年也没往孟昭获这大儿子身上想想,大约是因为孟献当年并没有参加军校的结业考核,而是早早回家跟着他爹打理家族生意。
姚琛泽又翻了翻手边的血液检测报告。
纪戎要揍孟献,无非有两个由头,一是因为当年被孟献嫁祸丢了前途的事,二是因为娶回家的孟厌曾经在孟家受了欺负。
看孟昭获的反应,明显是认定了前者。
那老东西应该依旧不知道孟厌嫁给了纪戎这件事。
正说着话,下属敲门进来送盒饭。
姚琛泽想也没想,打开就扒了口饭,很快,他皱着脸从嘴里掏出一张沾着米粒的字条,展开后,勉强辨认出上面写了个地址,是附近的一处荒弃的小公园。
远远看去,站在阴影里的alpha剑眉星目,面容桀骜又英气,就是约他见面的方式实在诡异。
萧远岱,纪戎的军校室友,宿城城北警务局的二级警。
应该等了他有一会儿。
“姚少爷。”两人碰了面,萧远岱也没废话,开门见山道:“我拿到了孟献和薛景在台场监狱会面的聊天录音,里面提到了姚青和五连山,我想向军政处越级申请对孟家的搜查令。”
“纪戎说,这件事可以找你。”说着,他递过来一份U盘。
姚琛泽接了过来,一挑眉,“你怎么不向城南警务局申请搜查令。”
从管辖权上看,有什么事自然应该先归地方警务局管,正常的审批程序繁琐冗长,萧远岱轻嗤一声,“这么说吧,城南警务局就像孟家开的一样。”
“最近姚青不是在被调查么,根据联盟法规,只要牵涉到监察对象,就可以向调查组申请越级审批。”
姚琛泽没再多言,应道:“最快也要三四天。”
“行。”萧远岱随意将乌发捋到后面,抬腿就要走。
“等等。”姚琛泽将解码出来的文件交到萧远岱手里,算作交换。
拿到孟昭获的指纹后,技术人员解码出来一堆文件,里面有不少表格都是以矿场的记账方式整理的,仔细对比后发现,这些数据与孟家已经公示的钛矿账目完全对不上。
看样子,孟家手里确实有一座未上报联盟的矿场,不难推断,地点应该就是被划为禁区的五连山西部山林。
那片山地人迹罕至,珍惜物种众多,多年前就被联盟认定为自然保护区,禁止一切人为开发,包括林业、旅游业。
矿工,设备,采出来的钛矿,钱款,他们没有办法做到完全隐蔽,一定能找到证据。
“我需要证据,到时候可能得麻烦你跑一趟五连山。”姚琛泽语气还算客气。
“行。”萧远岱利索应了,四周打量一番,确认没人注意后,闪身离开。
——
因为那张不小心吃进嘴里的字条,姚琛泽午饭也没吃,临散值有事耽搁了会儿,回家时已然饿得前胸贴后背。
却没在饭桌前看到左寒。
抬头瞥了眼挂钟,也没过八点啊,怎么今天就不等他吃晚饭了。
“中午左寒先生不知为什么有点不高兴,晚饭没吃几口,这会儿应该已经睡了。”周阿姨小了声音,悄悄给姚琛泽告状。
还记挂着那个问号,姚琛泽轻轻推门进了卧房,发现左寒确实闭着眼睛,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然而一起睡了那么多次觉,听呼吸声他就知道这是在装睡。
顶灯亮着一簇朦胧的光,姚琛泽也不开口,就这么合衣躺在了一旁,面对面,认真用目光描摹着左寒的脸。
真好看,哪儿哪儿都好看。
没忍住轻轻摸了摸左寒拽着被子的手,又试探着戳了戳左寒软乎乎的脸。
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一声。
左寒立即睁开了眼,一个气鼓鼓的表情渐渐在他的脸上显露了出来。
瞪圆的眼睛,微微下撇的嘴角,蹙起的淡眉。
“怎么了?”姚琛泽放缓了声音,眨了眨眼睛,看起来乖巧又体贴。
他这样低贱的omega,也有资格给联盟的上将甩脸子么?
仗着腺体被咬烂这件事,打算赖他赖一辈子?
左寒又想起这两句话,眼眶骤然一酸,立即重新闭上了眼睛。
姚琛泽不明所以,伸手将左寒抱在怀里,话里带着点委屈,“肚子好饿,都咕咕叫了,不信你听。”
耳朵紧紧贴在鼓鼓囊囊的胸肌上,左寒立即开始手脚并用挣扎。
谁肚子饿的时候胸肌会响的?
“你去吃饭啊。”鼻音出卖了他心里的酸涩。
“陪我再吃两口。”姚琛泽还是那副德性,从床上跳下来,扛着左寒就要往外走。
被放到了餐桌前,左寒没接姚琛泽递过来的筷子,垂着眼睛,拿出手机,一言不发将私信内容点开给姚琛泽看。
只是担心有谁想借他的手给姚琛泽使坏罢了。
第75章你是我的宝贝
姚琛泽当即气得跳脚,晚饭也不吃了,拿着左寒的手机就要去找人查对方的IP地址。
左寒赶紧把他叫住,问:“肚子不饿了?”
“气饱了。”姚琛泽胸腔起伏,脸色铁青,显得比当事人还生气。
“明天再说吧,可能是之前春日刊的事,也许是哪个小明星的粉丝,是我小题大做了。”左寒反倒过来安慰大少爷。
话还没说完,姚琛泽人就没了影儿。
约莫两个小时后才有了信,对方的IP地址和个人信息都发到了邮件里。
“王遥?谁?”星星都挂到了天上,夜色深深,姚琛泽支着两条大长腿跨进前厅。
意识到他对这个人名毫无印象,电话那头的李济航提醒道:“您忘了,是九城王家的小omega,信息素是…”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是香草味的,之前姚青应该是想把他塞到您身边。”
说到这里,姚琛泽顿时有了印象。
“他算个什么东西?他也配?”一股无名火拱了上来,姚琛泽一下摔了手里的车钥匙。
“叮”的一声,钥匙砸到了桌边的杯子,眼看着圆滚滚的瓷杯摔到了地上,成了两半。
那杯子是成对的情侣杯。
尤觉不解气,挂了电话,姚琛泽拿起手旁的另一只瓷杯,“砰”的一声,也摔到地上。
“你摔我杯子干什么?”左寒感到莫名其妙,他还没睡,又没手机看,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里无聊的剧情直犯困。
“现在是杯子的事吗?”姚琛泽剑眉一竖,怒目圆睁,显然还气得不清。
因为知道对方的目的就是叫他不高兴,或者让他跟姚琛泽闹起来耽误正事,左寒的情绪一直是压着的,可姚琛泽的情绪外放又激烈,好像因为这件事生气是理所应当的。
于是那点酸涩忽然就压制不住了,左寒干巴巴地开口,“他也没说错。”
说完他又有些不自在,补充道:“我就是希望你留意着点,别被谁摆一道。”
见他起身关了电视,就要回房睡觉,姚琛泽赶忙跨步过去,一把抓着左寒的手,“你胡说什么,他哪句话说对了?”
手腕被攥住,左寒皱着眉一言不发开始挣扎。
对这点不痛不痒的反抗,姚琛泽原本从未在意,稍稍用点力就能制服,还能把人欺负地眼眶泛红,在他看来都算是情趣。
可那几句话像一把尖刀,划开了平静和谐的表象。
他后知后觉左寒一直在意着两人悬殊的身份地位,仔细想想,这些在意都有迹可循。
他一向学不来多愁善感,想要就要,坦坦荡荡,只是因为有了心疼的人,才学会了想他所想。
这一犹豫,手腕被挣开,左寒明显不愿意再聊,脚下拖鞋“呲啦”蹭在地上,踩着楼梯要上楼。
刚上了两个台阶,忽然身子一腾空。
姚琛泽拦腰把他抱了起来,软了声音哄,“我巴不得你赖我一辈子,这倒是真的。”
左寒的脸一下就涨红了,他难得没有回嘴,只无用地蹬着两条腿,“放我下来。”
洒脱与不在意之下,掩埋着的是他自己都不愿意直视的自卑敏感。
听姚琛泽的语气,发私信的人他以前就认识。
估计是个喜欢他的omega,言语间带着傲气,出身应该不差,再不济也是个健康的有腺体的omega。
“不放。”姚琛泽把左寒就近按到了楼梯边的墙上。
脚点不着地,左寒整个人趴在了墙上,背后是alpha极具侵略性的躯体,抬头是一个装裱精致的大相框——他们的合照,过生日时穿的猫猫头粉毛衣还是那么漂亮,彼时姚琛泽揽着他的腰笑得很开心。
墙上还有不少照片,他的日常单人照占了大多数。
姚琛泽这人指定是有点毛病,什么都要大剌剌挂起来。
心里一酸,左寒抿了抿嘴,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我没生气,也没怎么的,放我下来。”
“不对我生气,那咱们是不是应该同仇敌忾。”姚琛泽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问。
一把人搂进怀里,心里的气都消了。
左寒也低了声音嘀咕:“敌什么?”
“同仇敌忾,”姚琛泽抓着他的手,在墙上写着“忾”字。
瘦削的手指被姚琛泽攥在手心里,左寒顿时老实了下来。
“忾,左边‘心’,右边‘气’,心里生气,愤恨的意思。”大少爷边写边解释,他总是很耐心。
左寒“哦”了一声,再不开口。
他很好哄,这声“哦”无端显出了一点娇气。
“你给我煎牛排吃,肚子好饿。”姚琛泽低头去拱左寒的肩膀。
太晚了,做饭的徐师傅已经回去休息,桌上的饭菜也早就凉了。
“我不会。”左寒一向不配合。
“我上次看到你颠锅了。”姚琛泽没忍住闷声一笑,“颠到墙上去了。”
果不其然得到了一个气鼓鼓的眼神。
“成天气鼓鼓的。”姚琛泽开始手痒去揪猫尾巴。
刚被哄好,脸还红扑扑的,左寒一下又炸起毛,“谁成天气鼓鼓的?”
姚琛泽亲了亲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神色认真,“你是我的宝贝。”
气息间拂来痒意,浑身都热了起来,左寒下意识偏过头去躲。
然而脆弱的咽喉被温热的手掌整个握住,姚琛泽大拇指稍稍用力,将他的脸扳过来,两人对上视线。
大少爷沉声缓缓道:“我不是因为什么愧疚,也不是因为什么刺激实验,我想对你好,就是单纯的想。”
“何况,男人宠自己老婆天经地义。”
两人贴得近,说话间胸腔的震动像一下下撞到了心脏上,左寒睫毛颤了颤,鼻尖一酸,突然有股流泪的冲动。
从阴暗潮湿里长出的蘑菇,细细的伞柄举着菌盖,好累,只想把自己埋起来,不要被任何人看到。
可姚琛泽自顾自将它移植到了名贵的花盆里。
玻璃花房隔绝了风雨,阳光太烈,照得他自惭形秽。
或许一开始不得章法,可他在用心想把他养好。
“你不饿了?”左寒带着点鼻音。
终于被放了下来,老老实实去给大少爷煎牛排吃。
第76章你吼什么?
“你当我不知道你最近上蹿下跳是想干什么。”姚琛泽上门时,姚青正在别庄钓鱼,见了他眼皮都没抬。
职务被停了,也不被允许出门,姚青最近很是清闲。
根据萧远岱提供的录音情报,姚琛泽昨日刚亲自将写好的申请书递交给调查组。
也不知道姚青指的是什么。
姚琛泽心里一紧,看着姚青那张脸就生气,声音不禁大了起来,“我警告你,离左寒远一点。”
“否则我会亲手杀了你。”
九城王家算什么东西,那个叫王遥的omega被他一句话吓得跌坐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说到底仗的是姚青的势。
姚青提了提鱼竿,语气淡淡,“你跑来警告我一句有什么用,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替个小情人来这里威胁我。”
“就逗了你一下而已,立即眼巴巴跑过来,把软肋暴露到我眼前,婆婆妈妈,耽于情爱,就这样还想杀我,你觉得可能吗?”
“被关了几年,你可能成熟了一点,到底还是太嫩了,你是我的儿子,你不可能斗得过我。”
姚青语调不疾不徐,他又好整以暇地回过头,露出个和善的笑,“而我会看着你失败,最终一无所有。”
姚琛泽牙根咬紧,他读懂了那个眼神。
——你最好能杀了我。
“儿子斗老子,大逆不道,你为了小涵的事记恨上我就算了,怎么,亲情没有你的爱情重要。”
“好好去谈情说爱吧。”姚青轻嗤一声,重新转头去看他的鱼竿。
“你还敢提她?”姚琛泽气急了,一把揪住姚青的衣领,拳头还没挥下去,立即被旁边的卫兵拦了下来。
“少将,您冷静点!”三五个人围了上来,姚琛泽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转身就走。
姚青现在是监察对象,也是保护对象。
跑了一趟别庄,姚琛泽气得要死,回程的时候脸都气歪了,一句话都不说。
从小姚青就喜欢云淡风轻地否定他。
又等了两三日,孟家的搜查令一直没能下来。
越级审批需要首都军长盛怀松签字,拿不到签名,就不能签发搜查令。
“实在不巧,这几天盛军长去了北部联盟访问,原本昨天就能回来的,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到这会儿还没有航班消息,应该是还没起飞。”
李济航推门进来时,姚琛泽还在当值,当即就坐不住了,“今天能到么,我可以去一趟机场。”
“说不好,听说航线调整后正好还有重要人物接见,一并重新安排了。”
“这是巧合,还是消息走漏了?”李济航语气迟疑。
姚琛泽声音发紧,“哪有那么巧。”
李济航:“可是调查组的一切行动都应该是机密。”
“应该的事情多了。”姚琛泽起身,叫了通讯员进来,“安排司机,我出去一趟。”
姚青在军政处多年,经营出来的人脉不可小觑。
目前看来,搜查令应该是拿不到了。
走进停车场,姚琛泽又吩咐李济航,“姚青现在动不了身,去把陶谦给我抓起来,做得隐蔽些,别让他跑东跑西的替姚青传递消息。”
面上还算淡定,其实心里急得不行,姚琛泽当即又跑了一趟宿城,去找纪戎。
这兔子alpha实在过分,接了消息又说要先给住院的孟厌送鱼汤,走路总是慢吞吞的,回回叫人等得急躁。
“缺失了孟家这一环,姚青极有可能再次脱罪。”姚琛泽简单提了提调查令被卡的原委,语气直白:“我要的不是孟家伏法,我要的是姚青倒台。这人非常善于隐藏自己,跟孟家明面上没什么联系,所有事一直都是由副官陶谦在跑,更不要说还有抵抗派候选人想保他。”
“只要证据不充分,很容易功亏一篑,让他逃脱。这次不成功,以后再想把这人逮住,几乎不可能了。”
心里没由来的涌上一股绝望,姚琛泽不禁有些泄气。
以下犯上,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有不可缺少的运气。
纪戎沉思片刻,缓声道:“别慌,我会再次转移走孟昭获的注意力。”
“你怎么转?”姚琛泽皱眉不解。
“我会以孟厌合法配偶的身份去争家产,重新把孟昭获的注意力拉回家事上。”纪戎言谈间沉稳多了,又解释道:“据我了解,孟昭获这人非常贪婪自负,他的大儿子孟献更是傲慢,在军校时就对我颇有意见。”
“等孟献意识到我之前上门揍他不是因为什么五连山,不是因为什么薛海明,不过是替孟厌打抱不平,是觊觎他的钱,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感到非常愤怒。”
“人一愤怒,什么都做得出来。”
因为这几句话,姚琛泽意外平静了下来,他点了点腕表,习惯性开始发号施令,“借你的警犬兄弟去一趟五连山。”
纪戎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那个警犬说的是萧远岱。
见他面露不解,姚琛泽难得耐着性子给纪戎解释,“用孟昭获的指纹解锁出来的文件,我找人看过了,数据太多太乱,整理起来太费劲,不知道哪些有用,还没有提交给调查组。”
“还是需要人去实地查证,何况矿口隐蔽,我的人至今没能找到禁区里的矿山究竟在哪里。”
亲历者应该比他更有办法。
纪戎点点头应承,大约是姚琛泽神色一直紧绷着,他甚至出言安慰,“别急,我们都在往前走。”
冷漠的神情立即不自然起来,绕着宿城开了转了一圈,话也聊完了,车停到孟厌住院的研究所前,纪戎开门下车,姚琛泽到底还是开口来了一句,“小心点。”
温柔的alpha转过头,脸上习惯性挂着一抹笑,没等他再开口礼貌道别,“啪”的一声,车门就在眼前关上了。
挺奇怪的一个人。
怕左寒知道孟厌的身世担惊受怕,姚琛泽来宿城一般不会把他带上。
一路无话,车过了两个减速带,拐进别墅的铁门,值班的两个卫兵对着降下的车窗规规矩矩敬了个礼。“少将。”
“没什么事吧。”姚琛泽照例问了一句。
卫兵站直了,答得气沉丹田,“报告少将,没有异常。”
“辛苦。”姚琛泽点点头,面上也没什么表情,照常是一副位高权重的高冷范。
车终于停了下来,钻出车厢,远远看见左寒坐在二楼飘窗边,眼神空空。
姚琛泽一时间吓得心脏骤停,立即大吼出声,“你干什么?”
左寒正靠在窗边发呆,被这一声吼吓了一跳,手里的杂志一下滑到地上,隔着窗户看着院子里一脸惊恐抬头瞪他的姚琛泽,左寒也不甘示弱,推开窗,大声回了一句,“你吼什么?”
这才发现刚刚窗户是关着的,都怪周阿姨,玻璃擦得太干净。
第77章已经很克制了
“香香的。”姚琛泽单手搂着左寒的腰提起,另一只手又去剥他的睡裤。
每次左寒洗完澡,身上带着点水汽,总会显得软一点,很好亲。
偏偏他还要黏黏糊糊说出来,“好好闻。”
“走开走开。”左寒耳朵红得要滴血,全身都在抗拒,“我都没有信息素,哪里香香的。”
很快,捂住自己的下半身,又护不住上半身,衣服下摆被推了上去,胸前一痒,欲望汹涌而来,带过一阵颤栗。
他被剥得干干净净,埋进了绵软的被褥里,姚琛泽沉甸甸压着他,密不透风地罩着,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了眼前这个人。
咽喉颤动,左寒无助地吞咽着,被亲得气喘吁吁。
次次姚琛泽的吻都像要将他吃掉一样。
起起伏伏间,欲望被撩拨得沸腾难忍,即将决堤的洪水四处寻觅出口,正是情动时,然而下一秒忽然被卷到了薄被里,一股难以疏解的空虚感席卷而上。
意犹未尽的大少爷迈着两条大长腿起身去隔间冲凉水澡。
左寒知道,这是到点了。
最近因为姚青的事,姚琛泽回家晚,又经常关在书房里处理正事。
听说调查组一直没有什么大进展,很多罪证都因为证据缺失无法落实,大约是因为心慌,姚琛泽睡前总要压着他亲个没完。
隔靴搔痒,左寒缩在薄被里,难耐地蹭了蹭。
可恶的姚琛泽。
冲了好一会儿凉水澡,才堪堪将那点未能纾解的欲望浇灭,出来时又得到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白眼,不知道左寒又是为了什么不高兴,姚琛泽小心翼翼爬上床,脑子努力转了转,粗略地回溯了一遍最近发生的事。
“明天等我回来,带你去挑新的杯子。”他信誓旦旦做着保证。
左寒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欲无求,“我不要杯子。”
话音未落,腰上又搭过来一只粗壮的胳膊。
姚琛泽其他的爱好有待考证,抱着他睡觉这件事绝对能排上大少爷爱好前三名。
刚稍稍克制下去的欲望因为这一搂一抱又开始不停蒸腾。
左寒深吸一口气,奋力拱了拱,离远了些,真心实意开始抗拒,“别烦。”
这是不想要肢体接触了。
“我都已经很克制了,怎么还生气呢。”姚琛泽的声音听着还挺委屈。
左寒回过头,恨恨瞪了他一眼。
“好了好了,顺顺毛,下次就亲亲好嘛。”姚琛泽故意眨了眨眼,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
不提还好,一提更叫人生气。
“我不要你那个臭嘴亲亲。”左寒背过身,将被子整个抢走裹在身上。
幸而天气越来越热,姚琛泽原本就用薄被搭个肚子。
空调的温度照顾他身体不好,并没有调得太低。
浑身燥热难忍,又裹在被子里,左寒难耐地动了动。
或许是因为斜府街的那段经历,在他的固有思想里,这种事并不高尚,身体会有欲望,甚至算是难堪且羞耻的。
更不要说他自己提出来想做,那是决计做不到的。
姚琛泽对他的过度保护还体现在床事上。
其实很舒服,他一点也不讨厌。
许医生说过的,正是因为身份地位和成长背景差距太大,他们对同一件事会很自然地呈现不同的看法,沟通是必不可少的,可以减少很多矛盾。
在昏暗的灯光里认真思考了片刻,左寒静静回过头,用目光描摹着姚琛泽俊朗的睡颜。
不管他如何撅着屁股不理人,姚琛泽睡觉时永远是面对着他的。
又做了会儿心理建设,他用手推了推姚琛泽的胳膊。
然而身边的alpha睡得跟猪一样,一动也不动。
再推,还是不动。
两秒后,姚琛泽甚至开始打呼。
越听越烦,气得要死,实在不想再和这人睡一起,左寒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腿,用了点力,想把姚琛泽踹下去。
然而alpha太壮实,这一脚没踹动,倒是把人弄醒了。
“怎么了。”姚琛泽哑着不甚清醒的嗓子,迷迷瞪瞪压了过来。
本来就热得睡不着,又被紧紧搂进了暖烘烘的怀抱,左寒开始奋力挣扎。
姚琛泽只好松了点力道,由着他转过身去,重新背对着自己。
“怎么天天不高兴。”大少爷想不明白。
“看见你就烦。”左寒下定决心,今天再不跟姚琛泽说话。
脑子清醒了片刻,姚琛泽有点难受,眼睛一湿,委屈地偏头蹭了蹭枕头。
隔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姚琛泽就披着晨光出了门。
陶谦已经被成功控制住了,关在废旧的钢铁厂里,他亲自去审。
调查组即将撤离,是林邱的意思,这事一直没有进展,抵抗派给了不小的压力。
趁着姚青的禁足令还没解,还能诈一诈这位陶副官。
S极alpha的精神力太过强悍,陶谦被压得直不起身来,一直跪在地上,一个上午过去,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晕又晕不过去,年过半百的老副官痛苦得直喘气。
姚琛泽明显不大高兴,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翻着报告。
“兔死狗烹,他把所有事都推到你身上,你确定你想好了,要替他把牢底坐穿?”
陶谦咬紧了牙关,依旧不松口。
“你这种忠心是从何而来?”姚琛泽实在不解。
不多时,李济航走了进来,他规规矩矩敬了礼,“报告,少将,五连山禁区里的钛矿矿口,调查组已经探了出来。”
姚琛泽将目光从报告上方默默探了出去,捕捉到了陶谦的脸上露出的一丝慌乱。
看这反应,基本赌对了,姚琛泽没忍住松了口气。
然而陶谦的反应不能作为证据。
给了李济航一个眼神,李副官立即发挥起来,“经查证,项目审批处是陶副官的签名,审问过姚青将军了,他说自己毫不知情,给陶谦的自由度太大,认了个御下不严的罪名。”
“调查组周部长的意思,要调陶谦去军监处受审。”
军监处,那不是个舒服的地方,也不知道哪里更叫人难受些。
“知道了,下去吧。”姚琛泽挥挥手。
该下的药都下了,再将陶谦关一段时间,完全隔绝掉外界的消息,等着他自乱阵脚。
第78章少在人面前晃
走出废旧的铁门,姚琛泽掏出私人手机,想看看左寒在做什么。
还没坐回车里,心有灵犀般,手机响了。
是别墅的座机。
接起电话时,姚琛泽的脸上下意识挂上了点笑意。
然而电话那头并不是那个慵懒清哑的声音。
“少爷,左寒先生发烧了,到现在都没醒,要不要叫家庭医生上门来打针啊。”周阿姨语气焦急。
“什么?”姚琛泽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条件反射般开始浑身紧张。
“我早上去叫他吃早饭,他说头晕要再睡会儿,上午就没起,这会儿敲门进来,人已经烧糊涂了,都说起胡话了。”周阿姨还在语无伦次说着什么,姚琛泽一把将司机拎出驾驶室,自己坐了进去。
“把人给我看好了。”他叮嘱完李济航,一脚油门,车窜了出去。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发烧了。
出门时左寒没醒,他只轻手轻脚贴了贴他的脸,似乎是有些热。
“三天之前,我出任务,晚上不在家,他通宵看剧了。”把人送进急诊室,姚琛泽在一旁转来转去,他对着常给左寒看病的贺医生仔仔细细复盘了最近一个月左寒的不健康行为。
“也不算通宵,反正是三四点才睡。”
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平时已经非常注意了,真真正正是捧在手心怕摔了。
“换季感冒是正常的,别紧张。”贺医生都快被绕晕了。
“正常的感冒,人会烧晕吗,40度啊,再烧要烧傻了!”姚琛泽脾气压不下去,人都暴躁了起来。
他又开始念叨,“怎么就不听话,那个破电视剧有什么好看的,以后也不能看了。”
“偶尔通个宵也没什么。”贺医生明显还想为病人争取看电视的权利。
迎着军政处少将明显不赞成的略显阴郁眼神,贺医生慢条斯理推了推眼镜,又道:“血液检测结果还有半个小时能出来,先安排住院输液吧,最多到晚上应该就能退烧了。”
姚琛泽亲自把人抱上了担架,脸色沉得骇人,动作却轻得不能再轻。
他守在病床前不动,周阿姨忙前忙后去办了住院。
戳针时左寒醒过来片刻,意识还不太清醒,勉强认出了病床前的姚琛泽,小声喊了声难受,抓着他的手指不松,力道不大,却把大少爷一颗心都抓碎了。
他一直记得左寒说过怕疼,不喜欢打针。
不多时,贺医生敲门进来,姚琛泽赶忙偏过头缓过那阵难受。
“病人这几个月都吃了些什么?”贺医生拿了血液检测的报告单,神色严肃。
左寒又被称为了“病人”,姚琛泽非常非常讨厌这个称呼。
有护士跟了进来,对着输液瓶打了一管新药剂,又晃了晃输液架,让药剂混合均匀。
姚琛泽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尽量控制着颤抖的声线,小声询问:“是中毒么。”
“不是,就是饮食问题。”贺医生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用说得太详细,就拿昨天举例,大致吃了些什么,还记得么。”
不是中毒就好,姚琛泽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早上燕窝,虾饺,他喜欢吃虾饺,还有蟹肉包,但是不能吃太多,他胃不好,吃多了会腻。”他熟练地将菜谱报了出来,还附带了不少解释。
贺医生从眼镜上方投过来一个眼神。
“中午,唔,最近有人送了我两根上好的灵芝,家里师傅拿去煲了汤,他还挺爱喝,其实每天吃得都很健康,没感觉到有什么问题。”
贺医生摇了摇头,又问,“其他呢,所有入口的东西,包括零食饮品。”
姚琛泽压着性子,答得耐心,“他不吃零食,下午茶是汤饮,昨天应该是西洋参泡茶,配了点果蔬,没有胡乱吃什么,具体什么水果我不太清楚,问问周阿姨。”说着他就要去叫人。
“不用问了,水果没问题。”贺医生叹了口气。
姚琛泽顿时如临大敌,不知道这人要说出什么来。
见他面色实在凝重,贺医生缓声解释,“腺体没了,他身子虚,不应该吃这么多大补的东西。”
“你想想看,就好比用罐子装水,他的罐子已经比别人小了,你填再多也没用,因为罐子就那么大点儿,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么。”
“何况你提的这些食物里还有不少补肾的,天天这么补,你的信息素等级又高,天天熏,你给他补出假性发热期了。”
“假性发热期?”姚琛泽喃喃重复。
怕吵着人,两人走远了一点说话,左寒还在视线范围之内,远远见他无意识地动了动,姚琛泽心里一阵难过,“可是,他腺体已经没了。”
被他咬烂后切除了。
贺医生解释,“颈后腺会分泌omega所需的性激素,也能调节身体机能,就像水流的调节阀一样,所以颈后腺切除之后,病人需要每天按时按量吃药,尽量将水流维持在一个平缓的状态。”
“可你天天给他补,水流量变大了,身体的各个器官误以为进入了发热期,又没有调节阀,体温就在一直升高。”
姚琛泽一下愣在原地,“那该怎么办?”
“严重吗?”在外说一不二的少将,身上还穿着笔挺的制服,抓着医生的手,神色明显的紧张。
他总会在左寒的事上乱了针脚。
贺医生宽慰道:“不用太担心,病人没有性命之忧,我刚叫护士加了一剂抑制剂,治疗起来也简单,多休息几天就能恢复了,以后吃的补品要适量。”
姚琛泽点点头表示记住,“那,除了饮食以外…”
贺医生又推了推眼镜,直言:“没事少在人面前晃,要么,就多做做。”他算是姚琛泽的半个长辈,说起这话来脸不红心不跳。
“病人身体不好,我的建议,还是少在人面前晃吧。”
“你自己没发现么,你一看到他,信息素就会变浓一些。”
“我有什么办法。”
这不是他能自主控制的。
姚琛泽愣了愣神,又问,“如果我注射一点抑制类药物,是不是有用。”
贺医生欲言又止,“也许吧。”
抑制类药物会降低人的身体机能,对alpha而言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第79章怎么这么难养
按照贺医生的说法,要让左寒身体变好,单纯地补没有用,得给罐子扩容。
换上一个适配的健康的腺体,一直是最优解。
推门进来时,左寒已经醒了,正蜷缩起来抱着手机聊天。
阮文超今年开春抱了只小狗养在摄影楼,整天给他发照片。
“感觉跟那只斑点狗越长越像,嘴巴都有点地包天,哈哈哈哈,肯定是它下的崽,左寒,也许小花被人养了,对吧。”阮老板整天乐呵呵的。
“嗯。”
“你们怎么不养一只,我看你挺喜欢狗的。”
左寒想了想,家里要是多条毛茸茸臭烘烘的动物,姚琛泽应该要抗议了。
这人平等地讨厌所有会把他注意力分走的人和物。
而且撸过大老虎之后,什么小猫小狗对他的吸引力已然变得很有限。
“也没有很喜欢。”
“眼睛不想要了?”刚再在聊天框打完这句话,姚琛泽抬手抽走了他的手机。
哦,他们家连侧躺着看手机都不被允许。
左寒也懒得去抢,将手缩回被子里,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发热的原因他自己大抵是清楚的,现下并不想和姚琛泽讨论这个问题。
然而大少爷一向心里藏不住事。
“你应该告诉我,我又不知道。”说着说着,他颇有些沮丧,把左寒戳过针的那只手从被子里拉出来,轻轻碰了碰泛青的针孔。
作为一个顶级alpha,居然没在\事上满足自己的omega,传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装睡不成,左寒抖着眼皮睁开眼,嗡声嗡气的,“我推你了。”
“什么?”
“昨天晚上,我推你了,你睡着了。”左寒越说越理直气壮,把手抽了回去。
不但睡着了,还压着他抑扬顿挫地打起了呼噜。
也不算太响吧,只是听着有点烦。
大少爷以前不会打呼的,是最近太累的缘故。
想到这里,又觉心疼。
“我不用你陪了,你不忙吗?”左寒坐起身来。
陪他住这一天院,姚少将的电话就没停过,肯定耽误了不少事。
“我再忙,如果你不,”姚琛泽顿了顿,“如果你不能陪我,有什么意义。”
连一句“如果”,他都要避讳。
说着他坐到病床边的看护椅上,曲着一双大长腿没地儿放,又道:“我头疼你怎么这么难养,可一刻也没有动过要放弃的念头。”
这话实在莫名其妙,左寒耳尖一红,抗议起来,“不要你养。”
眼见着姚琛泽听了他的拒绝俊脸一垮,沉默了下去,左寒意识到刚刚那句话说得太生硬。
他不太熟练地换了个说法,“我没那么娇气,你不要紧张,我其实,很顽强的。”
然而人还躺在病床上,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于是他试图找出其他例子进行佐证。
“有一年我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里,生病烧到40度,想去找药吃,实在没劲儿动,脑子也烧得糊里糊涂的,直接躺瓷砖地上睡着了。”
“结果睡了一觉爬起来量体温,36度4,就退烧了,什么事都没有,药也不用吃了,哪儿还需要住院打吊针。”说起这事时他满脸高兴甚至得意,丝毫不觉得自己可怜。
这么好养活的人怎么还被他养病了,月前发烧才好,今天又烧晕了过去。
心里酸涩,姚琛泽垂着头,“是我没经验。”
左寒探过上半身,拍了拍他的脑袋,“不,你只是太累了。”
姚琛泽一下坐直了,揪了揪被拍的那片头发否认,“我不累。”
“你累。”左寒坚持。
姚琛泽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即把这人扒了狠狠证明一下自己。
不知为什么,斗了两句嘴他又沉默了下去。
实在不太像大少爷以往的性格,左寒歪着头问他,“你想什么呢?”
“之前给你发私信那个,是个香草味的omega,我在想,把他的腺体挖给你。”姚琛泽说得一脸认真。
左寒瞪大了眼睛,“这是犯法的事。”他坚持维护着自己守法好公民的形象。
姚琛泽小声嘟囔着,“想想也不行?”
“这跟挖别人肾有什么区别,等他重生回来,就会来找我复仇,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左寒也一脸认真。
“让你少看点狗血电视剧。”说到这个姚琛泽就来气。
左寒背过身,决定不再理会他。
“大少爷喜欢我,肯定是因为我们乡下人很特别,你以前没见过。”他好像又联想到了什么奇怪的桥段。
姚琛泽失笑,“再说打你屁股了。”
原本紧张到焦虑的情绪就这么渐渐淡去,他弯下腰连着被子把左寒紧紧搂在了怀里。
“晚上自己吃饭好吗,我找了营养师给你定菜谱,菜都要吃光,吃完拍照发给我检查。”
比他小四岁,成天讲话爹里爹气的,左寒又要不买账了。
他抿着嘴不答,打定主意不会听话。
夕阳投下渐长又渐短的不规则橙光,通讯腕表开始响个不停,姚琛泽今晚约了人吃饭。
调查组撤不撤,什么时候撤,还有转圜的余地,总要四处打点好关系。
大夏天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大少爷硬是给他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才走。
等四周重新安静下来,左寒没再动,不多时便泛起困睡了过去。
——
“少将,左寒先生没事吧。”好不容易联系上姚琛泽,李济航赶来了医院接他。
“没大碍,明天就能回家了。”姚琛泽有些愣神。
李济航又道:“陶谦还是什么都没交代。”
姚琛泽并不意外,语气淡淡,“没事,原本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关着他,就相当于蒙住了姚青的眼睛和耳朵,别大意了。”
“明白。”
树影一帧帧闪过,姚琛泽看着车窗外的夜景,忽然开口,“你说为什么一直没能在联盟内部找到适配的腺体呢,按理说,这么多年了,不应该一例血型匹配的都没有吧,其他联盟倒是陆陆续续有几例。”
血型配对是最基础的,陈斯弈找到的两例都是白细胞抗原检测没达标,然而总算看到了一点希望。
李济航一惊,语气迟疑,“您怀疑是有人故意…”
“也不是没可能,从孟家搜查令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论人脉,我到底是输了一招。”
姚琛泽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一并问问陶副官,天都要黑了,就别叫他睡了。”
第80章站外面干什么
“你站外面干什么?”
左寒睡得迷迷糊糊,半夜醒来差点被门外黑漆漆的人影吓得叫出声来。
推门出去才看见是大少爷直愣愣站在病房外,一动不动透过门间的玻璃往里看。
“我喝多了,站外面醒醒酒,怕熏着你。”姚琛泽讲话变得慢吞吞。
左寒气笑了,“你不声不响站门口偷窥才吓人吧。”
“我没有偷窥。”被拉进门后,姚琛泽又开始嘀嘀咕咕。
“我光明正大看的。”
因为说好了晚上姚琛泽要亲自来陪床,周阿姨已经回别墅休息了,左寒去洗漱间拧了块洗脸毛巾给他把手和脸擦干净。
是醉得不轻,掌心滚烫,比他发烧时的体温还高。
“抬手。”到换衣服时姚琛泽极其不老实,坚持要去摸左寒的腰,几次三番后,“啪”的被打了手背。
只开了病床前的一点灯,眼见着他坐在床边垂着头,神情颇为委屈。
“你看你就是不想要。”他控诉了起来。
“什么不想要?”左寒将好容易脱下来的制服衬衫顺手放到一边,扔了件T恤让大少爷自己穿。
姚琛泽不接,头顶着那黑色的T恤只顾着念叨,“不做又发热。”
“输液打针,你又怕疼。”
嘴闲不住,比平时啰嗦多了。
要是不称他的心,还不知道一会儿要说出什么来,左寒面无表情抓着姚琛泽的两只手重重放到自己腰上。
“你锁门了吗?”姚琛泽裸着上半身,顺势把人抱紧。
“病房的门没法锁。”
“好吧。”姚琛泽嘴角一撇,“我喝多了会不会硬不起呜呜呜……”
话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
“你老实点,都几点了。”左寒脸颊红得要滴血,幸而灯光昏暗,姚琛泽也专心致志抱着他不撒手。
“你没给我发照片,为什么。”这人又试图和他算账。
左寒偷偷翻了个白眼,囫囵应道,“周阿姨忘记发了。”
“哦。”姚琛泽的脑袋埋在他软乎乎的肚子上,上下点了点头,好骗得很。
“那我下次跟她说。”
安静了片刻,他又开始絮絮叨叨。
“今天吃饭那老头实在讨厌,讲话的时候吐沫星子都喷我脸上了。”
“但是没有办法,我得要他给我签字。”
左寒揪了揪姚琛泽头顶乌黑的发茬,默默听着他发牢骚。
他有点想问姚琛泽最近都在鬼鬼祟祟干些什么,又知道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不添乱就算好事。
“我都不干净了。”姚琛泽很快哼哼起来,又要去扯左寒的裤子。
左寒赶忙用T恤裹住他的脑袋,叠声哄道:“你干净,你最干净,赶紧睡吧。”
“还没做呢。”喝醉了的姚琛泽格外直白。
“明天吧,明天。”
“拉钩。”姚琛泽伸着小拇指,又抓着左寒的手,拽出他的小拇指自顾自勾上,面上认真极了。
左寒叹了口气,由着姚琛泽晃了晃两人相勾的手。
已经很晚了,好容易把醉鬼安抚好,折腾着睡上觉,不一会儿走廊里就传来了脚步声。
这是快到医生查房的时间了。
左寒睡得不安稳,听到外头的响动,轻轻推了姚琛泽一把。
“嗯?”身旁的alpha慢悠悠醒过来,反应了片刻,哑着干涩的嗓子问:“要做吗?”
左寒:“……”
这人对昨夜的事已然没了半点印象,揉着太阳穴坐起身,皱起眉四处打量一番,似乎才意识到俩人睡在了医院病床上。
趁着左寒上午被带去护士站抽血,姚琛泽抽空跑了趟观星楼,找主理研究员给自己扎了一针。
静脉注射的禁药,可以一定程度上降低alpha信息素对外界的影响,以前参与实验时为了防止他失控伤人时用过。
假性发热期和omega正常的发热期相比,时间短上不少,注射了抑制剂后体内激素含量降下来,发热等症状就能缓解了,只是还需要多多休息。
到底没有在家方便,确认没什么大碍后,姚琛泽早早把人接回了家修养。
还在路上,忽然接到了陌生的电话。
“喂?”
“姚少爷。”
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几日前去了五连山探查的萧远岱,宿城城北警务局的萧警官。
“找到矿口了吗?”姚琛泽一下坐直了。
“我做了几个标记,到时候再说。”萧警官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很快,“我需要你帮忙关注北部边境船只失事的新闻,将事情捅得越大越好。”
姚琛泽一喜,心里有了计较,“是钛矿石?”
“嗯。”信号断断续续,事情交代完萧远岱就挂了电话。
不认识的人,大约在聊什么军政处的任务。
昨夜没睡好,左寒懒懒打了个哈欠,又听姚琛泽打了个电话。
这回对面应该是电视台的管理层,姚琛泽叫他周台长。
“少将,有具体一点的位置么?”在姚琛泽的帮助下,周益辉取代了巩明的位置,已然掌了权,前段时间在姚青的事上推了不少。
具体一点的位置……
萧远岱在电话里只交代了大致位置,船只运输的物品肯定是从五连山禁区走私往北部联盟的钛合金,必经之地是……
姚琛泽沉思一番后,语气笃定,“宿城北边的秦州港,现在就去,派人守在那里,有任何情况一定要拍照录像。”
他又特意叮嘱道:“别管什么事,往大了说,出任何问题我担着。”
“好的,您放心。”
提到宿城,左寒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他支起耳朵偷偷听着。
然而姚琛泽的面色太过严肃,又听他联系起李济航,有条不紊说着他听不懂的安排。
这俩人交谈间频频提到了孟家和搜查令,颇叫人在意。
莲华路孟家……
总觉得跟孟厌有不小的关系。
有段时间没有孟厌的消息了,不知道那小狼崽子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先送你回家休息。”绕过几阵喧嚣,车驶入熟悉的街区,又过了两个减速带,姚琛泽做了安排。
已经到了午饭点,这是饭也不吃了。
第81章当领导当上瘾
“少将!炸了!船真被炸沉了!”
夜幕垂到肩头,耳麦里终于传来了李济航的声音,滋啦作响的电流杂音中隐约还有“砰砰”的爆炸声。
周益辉跟在李济航身后,双脚站在秦州港上,目瞪口呆之余又有些兴奋。
远远便瞧见火光冲天,火苗照出的滚滚浓烟迅猛喷出,向黑夜里快速蔓延。
是萧远岱偷偷潜伏在船上,等船驶到边境,用钛粉与强氧化物混合引起了爆炸。
他算得精巧,沉船点恰在归属权有争议处的琼屿,海底深约千米,要将沉船打捞起来从技术上来看还算可行,只是管辖权上必定要废一番口舌。
姚琛泽偏头往北远远望去,勾起一边嘴角,率先翻上墙头。
前后不过两秒时间,一队人悄无声息间潜入了莲华路最大的主院。
孟昭获正坐在客厅里喝茶,毫无征兆的,太阳穴骤然一冰。
一旁的人影沉沉罩下,意识到了什么,他的手不由自控地开始发起抖,好半晌不知作何反应。
“你敢私闯民宅,来人啊!”色厉内荏的中年alpha从商已久,早已没了当年的身手,只能强撑着面子叫出声来,希望几个保镖能有所反应。
姚琛泽理都不理,利落地抬手一挥,身后特警鱼贯而入,瞬间将偌大的别墅围得水泄不通。
人人的目光都盯在客厅正中间的孟昭获身上,无人注意的背阴处,有人鬼鬼祟祟往灌木丛里钻去。
几日前孟献去了五连山随船押运黑货,现下不在,宿城城南巡防所和警务局的人又和孟家关系不错,有机灵又忠心的,自然要跑出去递消息、求外援。
姚琛泽耳廓一动,他听力极好,立即使了个眼色,小队末尾的汤乾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搜。”将在场的所有人点清并控制住行动力,姚琛泽一声令下,荷枪实弹的特警立时四散而开。
“姚琛泽,你跟你老子斗,无法无天了啊,搜查令呢,你这是犯法的。”
“我警告你,赶紧带着你的人滚出去。”孟昭获气得浑身发抖,口中威胁的话没停。
说到这个姚琛泽就来气,根据联盟法规,用非法手段取得的证据是不能作为证据使用的,所以这个破搜查令他一定得拿到手。
越级找首都军长签搜查令失败,他不得不陪人喝酒,紧赶慢赶又夹带着威逼利诱,催着俩酒囊饭袋帮他走正常审批程序拿到了搜查令。
想想就憋屈。
越往上爬,需要自己动手的机会越少,尤其这一年为了和姚青抗衡,不得不进了决议阁披上了层政客的皮,事事循规蹈矩瞻前顾后,跟上了紧箍咒没区别,姚琛泽早就手痒难耐,也懒得跟孟昭获废话,抬手就是一枪,子弹穿过雕花栏杆,应声崩掉二楼书房的门锁。
半个小时后,整个莲华路,尤其是孟昭获居住的西区,几乎算是被洗劫一空。
将书房里几个保险柜连箱提走时,孟昭获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要扑上来抢,被一旁戒备的特警眼疾手快按趴在地上。
他目眦欲裂地不停咒骂,“还有没有王法了,你给我等着,你个欺师灭祖的小畜生,小心天打雷劈。”
姚琛泽再就烦不胜烦,抬腿一脚踹在孟昭获心口。
静默潜伏时靴底沾了不少泥,孟昭获考究的上衣前襟顿时印上个大脚印。
“诅咒有用的话,还要发明枪炮做什么,你走私钛合金还有赚头么,送你去前线骂人不就好了。”姚琛泽俯身用枪口慢条斯理拍了拍孟昭获的脸,又掏出那张盖着军监处红章的搜查令,轻飘飘摔在他身上。
“放心,谁要遭报应,都轮不到我。”
“人都铐上带走。”
等到天亮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姚琛泽一夜没睡,亲自押送着孟昭获关进了宿城军监处,又盯着下属将所有证物原封不动入库,等着技侦员和检察官按法定流程经手查看。
等这两件事办完,太阳都要悬到头顶。
年轻的军政处少将拿了授函,说会全程盯着孟昭获的案子,城南警务局的老局长站在一旁噤若寒蝉。
摘了手套,姚琛泽随意扒了两口盒饭,便叫通讯员送来了私人手机,要打电话。
“少将,给嫂子报平安呢。”
“嗯。”
“嫂子该担心了。”
通讯员是个单身alpha,姚琛泽面上隐隐带了点得意。
听到左寒尾音上扬的一声“喂?”,他想象起这人懒洋洋气鼓鼓的模样,不禁咧起嘴,笑了一声,“起了吗?别担心,我明天就回去了。”
“谁担心了。”左寒嘟囔了一句。
姚琛泽昨天面色严肃又紧张,走得急,他一夜没睡好,胸口闷得发慌。
“这两天还是得多休息多躺躺,反正你也爱睡觉。”
左寒皱起眉,“谁爱睡觉?”
姚琛泽又自顾自叮嘱着,“饭还是要好好吃的,等我回去检查,体重要是还不达标你就等着挨打吧。”
左寒:“……”
这人大概是做领导做上瘾了,左寒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电视剧里演得热火朝天的宫斗剧情被掐断,插播起了一条实时新闻。
这事早上就播过一回了,当时各路营销号拿着几张图,捕风捉影说是深夜灵异事件,到早上社交媒体上已经炸了锅。
男人顶着一张周正朴素的方脸,举着收声的话筒,迎着呼啸的海风,声声铿锵有力。
“大家可以看到我背后的海面还有没散去的黑烟,大量的木制残骸漂浮在水上。”
“这艘空船过秦州港时没有填写任何出口报单,船上确实也没有任何货物,但过境检察员表示,船只失事前吃水足足有五六米,照理说预计有五千吨的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大家所传言的灵异事件,还是另有隐情?大趸船又为什么会突然发生爆炸?”
“再者,琼屿的归属权问题非常敏感,那目前呢,根据国际河川公约……”
听着听着,左寒发起呆来。
听连线的电视台主持人叫这方脸男人“周台长”,这大约就是姚琛泽最近在忙的事了。
成天神神秘秘的,说话不着调,也不知道好好吃饭没有。
第82章专治反骨
姚琛泽在宿城的事确实没忙完,虽然回首都加紧推进案件的审理进度也很重要,但出最大力的萧警官人还没找到,他得去现场看看。
再说,能拉抵抗派的高官下马,启蒙派以林邱为首的那几个老油条自然积极,和他比起来只会更深谙从政弄权之道。
船只在海上失事,有不小的风险,安全起见,姚琛泽提前把李济航调了过去接应。
但听李副官的意思是,一直没看到求救信号。
路程不短又难走,颠簸中纪戎的电话打了过来。
“萧远岱还没消息吗?”
姚琛泽答:“海上救援队在搜寻了,我现在过去一趟,有消息会告知你。”
又吩咐道:“我需要你在宿城配合调查,必须尽快确定初步证据,这次可不能把人放跑了。”
纪戎应:“好。”
话都交代完了,也没打算讲几句礼貌的结束语,姚琛泽打算直接结束通话,手还没按到屏幕上,又听对面的纪戎道:“姚少将,拜托你帮忙看看现场那个栗色卷毛的omega,他跟萧远岱同去了五连山一路跟着船,您一定要多费心关照,我怕他有危险。”
怎么还有个人?
姚琛泽皱起眉,问:“出事时他也在海上吗?叫什么名字?”
“杨羽,他是我拳击馆的员工,有听力障碍,肤色很白。”介绍完特征,纪戎顿了顿,又温声道,“他是五连山荒村灭门案的幸存者,我看到他在岸边接受采访了,有心之人也会看到。”
原来是重要人证,姚琛泽面色严肃,“明白了,我立即安排。”
车窗外山连着山,郁郁葱葱,没有尽头一般,像是众生渺小又错综的命运。
姚琛泽还没空看采访的播报,现下趁着路上无事,将录播调了出来扫了两眼。
随着杨羽的讲述,结合他这些年陆陆续续掌握的情报,很多事情渐渐明晰。
十数年前,在五连山西部发现钛矿之后,姚青找了当时还是土地资源部部长的柯舜义密谋,以设立自然保护区为由头,将西部划为禁区,不让人出入。
为此他在明知柯舜义有暴力倾向的情况下将自己的亲女儿姚瑾涵嫁了过去。
而在这块大蛋糕里,孟昭获作为钛矿经营人帮忙牵头做事,黑道头子薛海明则负责搭建走私渠道和洗钱渠道,作为利益交换,姚青就是他们头顶的保护伞。
杨羽的祖辈在五连山中部低洼处的村落务农谋生,十年前,进城务工的父母暑假带着他回乡探亲,因为太久没回来拐错了道,沿着新鲜的车辙印误入禁区。
行车记录仪拍到了行色匆匆的孟昭获,杨母下车攀谈,因此招来了杀生之祸。
恰逢姚青已经忍受不了薛海明的贪婪和不服管教,便指派薛海明亲自去处理荒村的几户老弱病残,实则也想对薛海明动手。
为此,姚青将需要学员荷枪实弹参加的军校结业考核也放到五连山,目的是要挑选出一个倒霉蛋。
纪戎就是这个倒霉蛋,在刻意的引导下,他撞见了薛海明行凶现场,还没做出任何反应,藏在暗处的孟献就将薛海明以及荒村幸存者击毙。
至此,薛海明被灭口的真正原因也被掩盖,只是未经世事的鲁莽的正义感罢了,去五连山参加结业考核的军校学员是一个理由非常充分的偶然介入者。
最后,姚青再以正义使者的身份,明里查封了薛海明的斜府街,暗里接手了薛家的灰色产业。
一箭双雕,一场完美又傲慢的嫁祸。
至于冶炼好的钛合金,大概率就是被孟家走水路运到了北部联盟。
人,钱,还有物,都是有力的证据,还需要继续挖掘。
被诬陷丢了前程的人,开起了拳击馆;而荒村灭门案的幸存者,这些年一直在拳击馆里做员工。
被命运戏弄过的人,也许一直在蛰伏着,日复一日地努力着做一个正常人,等待一个反击的机会。
“汤乾那边有新消息了吗?”姚琛泽回过神来,问身旁的通讯员。
“报告少将,还没有。”
偷溜出去的保镖先是去了城南警务局叫外援,后又一直试图联系随船出海的孟献,想要提醒孟大少爷早做防范。
汤乾一路跟着这位通风报信的保镖,试图定位到孟献的通讯装置。
追踪需要静默,应该快了,姚琛泽没再追问。
到了现场,到处乱糟糟一团。
横竖没找到什么卷毛omega,姚琛泽赶紧叫了李济航来问话。
“我让你关照的人呢?”
“少将,杨羽跟着海上救援队在搜救呢。”日头毒,李副官忙得满头大汗。
姚琛泽眼睛一瞪,“胡闹,他能帮上什么忙?把人给我叫回来。”
作为军政处要员,他身份特殊,不能随队出海进入争议区,只能在岸上布置任务。
一艘快艇开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返了程。
“少将,他听不见,也不理咱们。”李副官碰了一鼻子灰。
左寒成天跟他唱反调就算了,随便哪个omega都能跟他唱反调了?
姚琛泽叉着腰,气笑了,“他凑什么热闹?”
这都是哪里来的神仙?
李济航犹豫片刻,道:“他好像是在找萧警官。”
原来是萧远岱的omega。
姚琛泽磨了磨后槽牙,吹了会儿海风冷静了片刻,妥协道:“随他去吧,注意把人护好了。”
太阳西沉,凉风习习,燥意渐消,救援队来回了三四趟,从海里捞起了数十个船员。
里头没有萧远岱,也没有孟默。
安排好要事,姚琛泽以护送受伤船员就医为名,带了两个管事的走,打算顺便审问一番。
一连奔波了两天,晚饭前姚琛泽又特意绕路去观星楼找研究员给自己扎了一针。
今天说好了要回去陪左寒吃饭,人刚被他的信息素和不科学喂养弄得进了假性发热期,最近可不能大意。
嫌跑来跑去的太麻烦,临走时他直接要了一组试剂带走。
刚走出大厅,迎面碰见林邱,两人站着聊了几句正事。
“目前军监处掌握的证据,基本没有能直接将姚青定罪的,跟我们之前预料的一样,他还是一问三不知,把所有事都推到了陶谦身上。”
林邱嗤笑一声,又补充,“哦,现在又多了个人,孟昭获。”
“总会露出马脚的,姚青已经被羁押,陶谦因为忠心肯替姚青背黑锅,孟昭获可不一定肯,都已经接近真相了,还怕定不了他的罪吗?”姚琛泽并未被打击到信心。
“抵抗派那位的意思,是要保的,毕竟多他一张关键选票,结果会大不相同。”
姚琛泽对这些表面民主一直很反感,冷声道:“我不擅长这些,这就是你的事了。”
该交换的信息交换完了,又见林邱单手插在制服兜里,表情有些凝重,“老宋跟我说,你问他要了一盒艾尔诺。”
艾尔诺就是姚琛泽刚刚注射的是抑制类禁药,可以有效抑制信息素的等级及其影响,姚琛泽是有权限调用的。
“怎么?”
姚青的事他出了不少力,林邱态度比以前和蔼了不少。
“没事,我只是提醒你,要是有作战任务,就不要注射了,会影响你的行动力和反应速度。”
姚琛泽剑眉一蹙,“我又不是傻。”
——
到家时左寒正在看电视,新闻里还在讨论着边境沉船的事。
“都说是闹鬼。”他好像很关注这件事。
“怎么可能,这种迷信的话你也信。”姚琛泽洗完了手,出来催他吃饭。
左寒心里好奇,又不问,就皱着眉,瞪了姚琛泽一眼。
姚琛泽挑了一侧的眉,勾唇问他,“你想知道空船为什么会吃水那么深吗?”
左寒摇头,认真拒绝:“不想知道。”
“我告诉你。”
“不想听。”左寒捂着耳朵,站起来要往餐桌走。
大少爷就爱治反骨,当即给他提溜起来,往一旁的矮柜上一放。
“他们将冶炼好的军用标准钛合金沉到水中,再用绳索绑缚在船底,过河岸时贿赂贿赂沿途的检查员,等船飘到海上就没人注意了。”
姚琛泽偏要给他解释,又装模作样道:“我审问了两个船员,他们看我长得凶,一五一十告诉我的。”
“哦。”左寒两条脚点不着地,晃悠了两下想往地上跳,被长得很凶的大少爷牢牢卡住,动弹不得。
两人对上了视线,左寒下意识眼神闪躲,被猛的压到墙壁上。
“想我没有,也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灼热的呼吸一下喷到脸上,又略显克制地移开,要亲不亲的吊着人。
“不亲就走开。”左寒烦他。
“吃完饭再做,我怕你饿肚子。”姚琛泽话说得直白,又贴过来亲昵地蹭了蹭左寒的脸,“亲了你,我又忍不住。”
左寒一脚踢在他膝盖上,“这会儿不做,今天就别碰我。”
说着就坚持要跳下橱柜。
刚有动作,忽然身体腾空,一下被甩到了肩上。
“你怎么这么积极。”姚琛泽叹了口气,抬腿往楼梯上走。
“真是没办法。”听他的语气,还挺纠结。
“谁积极了?”左寒顿时炸起毛,“放我下来。”
他气得直喘粗气,然而姚琛泽的力气大得跟牛一样,那点挣扎跟挠痒痒似的,毫不费力就给制止住了。
……
等吃上饭时,天都黑透了,外头的夏蝉叫得愈发起劲儿。
姚琛泽还意犹未尽,赤裸着汗津津的上半身,端来一碗不含补品的低调甜粥,作势要亲自喂他。
脸侧到下巴上一道被挠出来的红印很是显眼。
总觉得他看过来的眼神里还带着点凶光,左寒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软趴趴歪在床头,又往毯子里缩了缩,想离他远一点。
“不想吃饭?”姚琛泽捏着汤匙敲了敲碗边。
嗓子疼,左寒干脆不说话。
大少爷早就习惯了他这爱答不理的模样,自顾自道:“叫你吃个饭再做,你看,是不是饿肚子?”
又吹了吹勺子里的粥递到左寒嘴边。
黏黏糊糊的,吃个饭还要喂,实在太诡异了,左寒浑身不适,偏头躲开,自己接了碗来对着碗口,一口闷掉大半碗粥,然后很干脆利落地在姚琛泽的注视下,用手背野蛮地擦了擦嘴。
“我以前是不是很克制我就问你,当然我现在也还在克制,你这个小身板儿真不够我撞两下的。”
“有没有舒缓的感觉,姚医生的治疗是不是比输液有效果。”
叭叭个不停,左寒恼羞成怒,直呼大名,“姚琛泽!”
“诶!”
“我看你力气还挺大,看来是我不够努力。”
“走开走开。”
实在是浑身没力,洗澡都懒得洗,吃了点东西左寒就要躺下睡觉。
迷迷糊糊间,侧着身又被折腾了半宿。
“少将,陶谦招了!”
天刚蒙蒙亮,姚琛泽抱着左寒睡得正香,有电话急吼吼地打了进来。
“招了什么啊。”姚琛泽眯起眼睛,有些不耐烦。
没完没了的,就不能休息会儿。
“腺体!有合适的腺体!”李济航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激动。
姚琛泽一下坐起身。
李济航又道:“捐赠腺体的数据库是由无国界组织建立的,陶谦说,姚青做了手脚拦截了左寒先生的信息,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匹配反馈。”
“艹,什么缺德玩意儿。”姚琛泽气得大骂出口。
左寒被惊动,小猫似的在鼻腔里哼哼两声,很快被团进毯子里重新裹好。
又听李济航汇报:“您还记得您将姚小姐的腺体入了捐赠库么,根据无国界组织规定,作为曾经的捐赠方家属,您有优先权,我安排人重新将左寒先生的信息录入,显示在南部联盟有成功的配型,他是第一顺位的受捐者。”
姚琛泽一时间有些愣怔,继而眼眶微红。
“还有,陶谦被我们控制住之后,姚青跟外界的联系受阻,他的干儿子孟默应该是收到了指示,目前已经不在军政处当值了,我听后勤部的人说,孟默递了请假条要回孟家探亲,现在不知所踪,大概是听了风头躲起来。”
姚琛泽心里高兴,也懒得去管什么孟默孟黑的,当即就要联系医院,安排做配型检测和术前检查。
第83章你怎么老关心他啊
“再找不到,…有危险,……不可能一点音讯都没有,再多派几个人…”
“宿城城南,孟昭获…应该不会甘心…”
姚琛泽在阳台打电话,费劲去听也只能捕捉到只言片语,断断续续,连不成句子。
周阿姨在帮忙收拾住院需要的东西,口中絮絮叨叨叮嘱着,左寒坐在一边愣神。
孟昭获,是孟厌的父亲。
关于从海底打捞出走私钛合金这件事,电视上的报道模棱两可,似乎就和莲华路孟家有关。
“谁有危险?”坐到车里,左寒还是问了出来。
听了这问题,姚琛泽的眼神明显闪躲了一下。
“没什么。”他说。
这是不愿意多聊了。
遮遮掩掩的,让人讨厌。
左寒皱起眉,认认真真看了姚琛泽一眼。
“今天去医院干什么?”左寒又问。
首都第四军医院里有联盟最好的腺体医生,腺体手术打算放在那里做。
还不算十拿九稳,怕有了希望后又失望,姚琛泽没细说,只道:“做个常规检查,看看假性发热期有没有能够缓解。”
常规检查哪里需要住院,而且假性发热期早就过去了,之前也没听说要去复查。
又要抽好几管血,左寒确实不愿意,直言,“我不想做检查。”
姚琛泽凑近了些,大爷似的哄他,“听话。”
说起来,感觉许久没闻到像以前那样浓郁的龙涎香了。
想开口问一句,最终还是沉默了下去,左寒没了聊天的兴致。
反正无论问什么都只会得到几句敷衍,没必要自讨没趣。
办住院也不需要操什么心,左寒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朝外看。
姚琛泽又被一个电话叫走了。
阳光正好,街上车马忙碌,人人行色匆匆。
病房门口三五个保镖,一个比一个面色严肃。
“小寒,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好。”周阿姨坐在一旁削水果。
左寒回过神来,犹豫了片刻,问:“周阿姨,能麻烦你帮我打个电话吗?”
“当然可以啊,你要找谁?”周阿姨递过来一份漂亮的果盘,又去将手擦了干净。
左寒凭着模糊的印象,在地图上找到宿城城北的拳击馆,点进去查到了联系方式。
电话很快打了过去,开的外放,左寒下意识扯了扯睡衣衣角,
“您好,这里是宿北拳击馆,您有什么问题想咨询吗?”听声音,对面也是个温柔的阿姨。
“我找,孟厌。”周阿姨对着字条念出了人名。
“诶呀您找小孟啊,很不巧,他生病住院了。”
左寒明显一愣,赶忙凑了过去,叠声问道:“生什么病了?多久了?”
“不知道,老板没说呢,好几天了哇,感觉两周都有了。”
“客人,您叫什么,我记一下名字,等小孟回来了让他给您回电话。”
“不用了,谢谢您。”
左寒垂着眼睛挂断了电话。
在医院吃住已经成为了常态,贵宾区的病房跟个小型公寓似的,里头什么都有。晚间姚琛泽回来时,左寒已经裹进了被子里,背对着人一言不发。
之前还会跟他聊两句,今天是一句话也没有了。
也不早了,大约是睡着了。
姚琛泽没多想,简单去洗漱了一番后,轻手轻脚躺到了隔壁的陪护床上。
要做手术了,医生的建议是尽量避免亲密接触,以免受到影响,导致检查结果不准确。
姚琛泽盯着左寒瘦削的肩背发了会儿呆。
汤乾的消息终于来了,根据他给的线索,救援队追踪到了孟献的通讯装置,位置不算准确,只有个大致的方位,在海岸边某片人迹罕至的护岸林里。
李副官带着人又花了点功夫搜寻,才抓到了孟献。
彼时孟大少爷被反剪着手铐在树上,几天几夜没进食,人已经脱水晕了过去。
姚琛泽忙这摊子事忙了一天,刚将孟献提进军监处,命人严加看管。
听说那位叫杨羽的omega,这几天正沿着海岸线一家一户敲门找人,东奔西跑接触的人太多了,派去护卫的两个小队队员没办法保证他的绝对安全。
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不好交代,更是过意不去,偏偏这omega特别固执,耳朵又不好,不爱搭理人。
想找就找吧,姚琛泽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干脆叫人把杨羽送去找到孟献的那片护岸林好了,再多派几个人跟着一起。
孟献的手铐上有宿城警务局的标识,应该就是萧远岱拷的,那萧警官大约就在附近了。
拖得越久越危险,说不定人家两个心有灵犀呢。
心里盘算着以后的计划,被窝里的人毫无征兆地转过身来,静静看了他一眼。
两人在昏暗的顶灯下对上了视线,姚琛泽小声问:“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没睡。”左寒语气淡淡。
姚琛泽也不睡了,坐起身来,又叮嘱道:“我最近忙,不知道几点才能回来,不用等我,早点休息。”
术前得格外注意静养,毕竟是个大事。
刚犹豫着要如何解释最近不能同/床的原因,就听左寒状似无意地问他,“不知道孟厌最近怎么样了。”
乍然听到个不相关的人名,姚琛泽愣了愣神,“他?他最近挺好的。”
应该说这小狼崽子最近不要太好。
前段时间调查五连山的事受阻,为了避免孟昭获将所有证据销毁,纪戎安排孟厌住进了宿城的腺体研究所里假装病重,让孟家人误以为他上门打人的真实目的是贪财,是要替孟厌争夺家产。
借着这件事,转移走了孟昭获的注意力,也顺便调养调养身体。
在孟家的那几年,孟厌确实过得很不好。
听了他的话,左寒表情没变,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怎么老关心他啊。”姚琛泽又有点吃味。
左寒沉默了片刻,追问,“你怎么知道,他最近挺好。”
姚琛泽笑着眨了眨眼,表现起来,“不是你一直叫我关照他么,我都帮你盯着呢。”
“是么。”心脏像坠着千斤顶,不断下沉。
“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他么。”左寒又问。
“谈不上喜不喜欢,我只是不乐意你把精力放在别人身上,你担心我就好了。”
“所有你想解决的问题我去解决,所有你担心的人我去照看,你只看着我好吗?”
姚琛泽总有无尽的不安,和无法满足的占有欲。
“你有病。”左寒莫名其妙生了气。
第84章少将交代过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背后的alpha轻手轻脚地起了身。
布料摩擦的声响太细碎,紧接着“咯哒”一声,这是在系皮带。
脑神经随之一跳,耳骨被闷红了,左寒缓慢地睁开了眼。
昨晚的谈话不算和谐,也没什么后续,他睡得不好。
姚琛泽好几天没抱着他睡觉了,昨夜甚至睡到了陪护床上,就连熟悉的龙涎香也淡得近似无味了。
其实粗壮的胳膊牢牢搂住他时,会产生一点隐蔽的近似病态的安全感。
哪怕只是轻轻搭在他的腰上也好。
想想又有点生自己的气。
他怎么矫情成这样了。
熟悉的靴子点在地上的“咚咚”声,凌乱地响了几秒。
大少爷似乎是在半大的病房里转了几转。
左寒重新闭上眼睛。
又是不高兴的一天。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气要生。
忽然听那点脚步声绕过病床,一点淡而无味的熟悉香味随之钻入鼻腔。
散到脸上的碎发被轻轻拨开,呼吸声靠近,紧接着额头一软。
姚琛泽俯身过来亲了他一下。
大掌就这么放在他的脸侧,大拇指亲昵地摩挲着他不明显的酒窝,带来的痒意直直钻到心口。
专注盯着他的目光里,有着可以想见的欲望。
左寒睫毛颤了颤,上半身微微一动,尽力扮演着一个突然被打扰的熟睡者。
果然作乱的手停了下来,片刻后,眼皮一湿。
姚琛泽又黏黏糊糊凑过来亲了他的眼睛。
原本酸胀的心情像湿润的肥皂泡,被这一碰,轻易地戳破了。
忽然就不生气了。
深海偶尔起浪,他们的矛盾并不在于感情本身。
也正是因为羁绊太深,所以一点点隔阂都会被放大。
应该是他最近太闲的缘故。
又不是不知道大少爷占有欲强,爱吃醋,最近又忙,顾不上随口撒个谎也是能理解的事。
孟厌那小崽子生病住院,说明在接受治疗,在好转,现在有了自己的alpha,应该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他不应该把这件事算到姚琛泽头上。
但这混蛋也不该什么都瞒着他吧。
一会儿觉得情有可原,一会儿又觉得确实可恶,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渐远,左寒辗转了两下,没多久重新睡了过去。
过了两天,有陌生的alpha住到了隔壁,听大家叫他萧警官。
洗漱间都在房内,左寒很少需要出门,很偶尔地一次去走廊散了会儿步,趁着保镖不注意,偷溜到楼梯间抽两口烟,意外发现一个栗色卷毛的omega在小声地哭。
两人都是一副做坏事被发现的尴尬神情,客客气气点了个头,又心照不宣地离远了一些。
实在眼熟又毫无印象,被保镖一左一右簇拥着回了病房,无聊地打开了电视机,左寒才想起来刚刚那omega就是电视新闻里的接受采访的那位幸存者。
遭受了那样大的磨难,还能平静地对着镜头讲述遭遇,连哭都要背着人。
左寒觉得他很勇敢。
又发了会儿呆,看电视的时限也到了,有不苟言笑配着枪的保镖进来替他关掉了电视。
因为大少爷说了,电视看久了伤眼睛。
左寒也懒得造次,趴到窗边朝外看了会儿天。
跟姚琛泽还能发个脾气争取一点权利,跟这几个保镖发脾气是一点用都没有,白费口舌,得到的永远只有一句,“少将交代过”,后面接着一系列龟毛到令人发指的幼儿园园规。
医院的绿化做得很好,夏天的树梢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
闭了闭眼,晶状体上残留着灼热过的暗影,再睁开时只觉眼前一片模糊。
逐渐聚焦,忽然见树荫下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走近,视线时不时被树枝遮挡住,一蹦一跳的那个带着难以忽略的熟悉感。
今日看谁都跟见过似的,大约是躺久了脑子不行了,左寒自顾自收回了目光。
半晌,他皱起眉。
银灰色的兽耳,不是谁都有吧,更何况是那么高的少年。
不多时,走廊里传来了说话声。
“杨羽杨羽,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苹果,我和哥哥一起挑的……”
“你瘦了好多,眼睛都变大了,我跟哥哥说要带红烧肉,他没同意……”
那个卷毛omega有听力障碍,和他对话的那位刻意将声音放得很大,吐字清晰。
左寒站在门内,手握到门把手上,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是孟厌啊。
交到了很好的很勇敢的朋友。
看走路的背影,很健康,没有一点病气。
言语间一直提到的哥哥,应该是那个叫纪戎的alpha。
过得很好,摆脱了旧事,在向前走了。
是他误会了。
挺好的。
左寒重新关上了门。
——
孟厌并不知道隔壁病房里住着的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左寒,听着众人打趣命差点丢在海里的萧警官,他也陪在一旁傻呵呵地笑。
玩了好半天,要回家时,在进停车场的拐角处迎面撞上个穿着军装的高大男人,他一眼就认出这人是那天不请自来闯进他家的alpha,立马下意识躲到了纪戎身后。
“学长今天来探视萧警官么。”
两人客客气气聊了起来,再不见初见时的那种剑拔弩张。
“是的,还没感谢姚少将出了那么大的力帮忙找人。”
“说实话,和我没什么关系,是他的omega一家一户沿着海岸线敲门,才在一间小破诊所里找到的。”
说话间,姚琛泽偏头打量了一下孟厌的神情,猜测他今天应该并没有见到左寒。
注意到他打量的眼神,孟厌赶忙从背后伸手抓住了纪戎的衣角,另一只手紧紧搂着他的腰。
纪戎转头朝他一笑,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孟厌浑身的紧张感很明显地随之退去。
“有什么经验么,我看你把你的omega养得很好。”姚琛泽忍不住开口取经。
婚配前没有感情基础,都能相处得这么和谐。
为什么他和左寒就不太和谐。
纪戎面上一愣,显然没料到眼高于顶的姚少爷会问他这样私人的问题。
萧远岱隔壁的病房前杵着四个兵,姚琛泽空手来医院应该也不是探望萧警官的。
结合他的这个问题,隔壁病房里被严密保护的人是什么身份,其实不难推断。
思量片刻,纪戎真心实意地建议道:“姚少爷,把鸽子放飞,能飞回来的,才是你的。”
姚琛泽站在原地,沉默良久。
第85章怕你长翅膀飞走
姚琛泽又站在楼下吹了会儿风。
他很久没有考虑过自己分离焦虑的问题了。
情况是否有所缓解不得而知,因为他一直紧紧把人抓在手里,即使没有继续使用物理手段进行监控监听,拽在手里的绳子也没有一刻松开过。
左寒前几天生了回气,不知道是不是又嫌他烦了。
今天和姚青隔着栏杆见了一面,一个对视后,他很平静地转过脸去,没费任何多余的口舌。
其实在最开始,他只想用不计后果的报复来发泄无法消弭的恨意,什么律法,什么证据,什么规则,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是因为左寒伸手抓住了他。
哪怕只是被动又短暂地抱住了他这根的浮木,浮木也因此有了想上岸的念头。
他对左寒过度保护的执念既来源于自身,也来源于外界。
只有将姚青的势力彻底根除,他才能稍稍松口气,他和左寒才会有更多的可能。
把鸽子放飞,等鸽子决定是否飞回他的窗前,可以,但他得先将举枪的猎人杀光。
“你怎么这么喜欢一动不动杵在外面吓人?”左寒推开房间门,出声打断了姚琛泽的思绪。
“又热出一脑门汗…”他的omega絮絮叨叨念着,似乎是打算转身去洗漱间拧块湿毛巾给他擦擦脸。
姚琛泽亦步亦趋跟着,下意识伸手在左寒的背后比划了两下。
左寒没理会,拧开了水龙头。
于是姚琛泽又认认真真比划了两下。
“你干什么?”左寒抬起头,两人在镜子里对上视线。
姚琛泽垂着眼睛实话实说,“我怕你长翅膀飞走。”
看着挺聪明的,不知道脑子里成天在想什么,左寒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转身将毛巾盖在了姚琛泽脸上,不算温柔地揉了揉。
大少爷很受用,腰微微弯下,方便左寒给他擦脸。
额上的头发微湿,带着水汽的眉眼轻压,看过来时总带着沉甸甸的欲望,直视时仿佛要被烧穿。
然而下一秒,他直起身来,关心起了今日的晚饭。
孟厌来了医院的这件事,左寒并没有主动提,姚琛泽以为他下午睡觉了没看到,便也没说。
总有机会见面的。
陪左寒吃了顿饭,姚琛泽又出了门。
藏在五连山西部禁区的隐蔽矿洞已经找到,他刚带队收缴了一堆没来得及销毁及转移的器械。
怕被航拍无人机发现,矿区里的劳工们几乎成日里看不到太阳,里头有名义上进城务工却查不到任何音信的五连山村民,还有不少语言不通、偷渡过来的邻邦难民,这些事处理得不好就是国际纠纷,他得去盯着。
禁区内为了防止矿工逃跑放置的监控摄像头里存着近半年的录像,姚琛泽安排了警员一帧帧地查看,希望能发现姚青的身影。
几番扯皮后,被炸沉的大船失事地也打捞出来了大量钛合金,孟昭获坐牢是没跑的事了。
——
左寒趴在楼梯间的窗边,抽着今天的那根烟。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又为什么要天天住在医院里,只知道每天护士会进来给他打一针,隔段时间还会抽一管血拿去检查。
面对医生叽里呱啦的专业术语,来去匆忙的姚琛泽常常表情严肃,让左寒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看他那么讳莫如深,也不是不可能。
没意思。
半大的病房,他已经转腻了。
烟袅袅燃了半截,灰烬将落未落,左寒伸了手打算去接。
楼梯间实在太干净,打扫的护工很勤快,隔三差五就会拎着拖把来巡逻,让人没办法素质低下。
等了片刻,烟灰迟迟没掉下来,他又无聊地朝着窗外看去。
从被关在斜府街的小房间里之前,早在那个山路崎岖的村口,他就很喜欢看着天发呆,脑子里无序地滚过一些有的没的,很低幼很无聊的画面。
他会想象自己是一只小白狗,在湿润的小溪边沿着泥土地撒着脏兮兮的爪子奔跑。
或者是一只蝴蝶,裹挟着花香的晚风会将他薄薄的翅膀吹得颤颤巍巍。
掌心一烫,左寒一下回过神来。
一瞬间,他又变成了没有自由的左寒。
这个不能称之为爱好的爱好竟然一直保留到了现在,已经成了无聊时最快乐的消遣。
以前困住他的是监视,铁门和皮鞭,现在困住他的又是什么呢。
也许是眼前这一层透明的玻璃罩。
于是泥土和风都离他很远,任何肮脏和风浪都沾不到他的身上。
也没什么,都已经习惯了,他甚至变得娇气了不少。
大约羁绊这种东西,就类似于一种无形的束缚,会觉得不自由是必然的结果。
一想到没有姚琛泽在一旁陪着吵他,他其实不是很想出门去。
姚琛泽有分离焦虑,他大抵也不太正常。
不过仔细想想,他好像并没有正常过。
但正常的标准又是什么呢。
一根烟抽完了,左寒还是没想明白。
窗外的夜被一笔一笔的墨水描得乌漆麻黑,零星的几点路灯像胡乱撒出去的点点金箔。
大少爷今晚是不是又不能睡觉了?
他到底是不是得了绝症?
今天白天,那个胖医生说的抗排斥免疫制剂又是什么东西?
“羊宝,别生气了,生了气都不是美羊羊了。”耳边蓦然传来几句陌生的男声。
杂乱的思绪被打断,左寒一下回过神来。
楼梯间外的空旷走廊里有凌乱的脚步声随之响起,影约透过门中的玻璃瞥见一位穿着病服的高个子alpha疾步走近。
这是隔壁的病人萧警官,听护士说明天就能出院了。
看起来确实能跑能跳的,身体素质好的alpha自身修复能力很强,真是令人羡慕。
“我不用你管,走开。”被拉住的是见过几面的卷毛omega,听护士叫他杨羽。
前几天关系还不错,今天这是闹了什么矛盾?
左寒有点想看热闹,微微伸长了脖子侧耳去听。
“开庭的时候我作不作证,会不会有危险,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我要你管?”杨羽的脸沉了下来,带着明显的抗拒。
“不是,你听我说……”
“你把腕表里的语音转换打开,你不能单方面输出不让我回嘴,我们说好的不许耍赖皮!”
……
楼梯间的门很快被推开,左寒下意识屏住呼吸,尽量减少着存在感。
和眼眶微红的杨羽四目相对后,左寒一手夹着那根燃烧干净的烟蒂,一手捧着烟灰,轻手轻脚贴着墙爬上台阶,将楼梯间让了出来。
夏天,可能是个情侣容易闹矛盾的季节。
第86章偷亲犯法
“隔壁那俩,昨天晚上好像吵了架。”隔日见了姚琛泽,吃着饭,左寒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萧远岱一大早就出院了,姚琛泽快晚间才过来,两人没碰上面。
姚琛泽有点犯困,又确实好奇,“吵什么了?”
“张嘴。”他屈尊降贵剥好的虾,很自然地送到了左寒嘴里。
这人吃饭一直慢条斯理的,好半天才回答道:“好像是说,出庭作证的事。”
新闻看得多了,左寒已经逐渐自己拼凑出了个大概,对于孟昭获做过的事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姚青是幕后操纵者,知道斜府街的薛海明也是姚青的爪牙,只是细节处不够清楚。
他也知道之前是自己听岔了误会了,有危险的是萧警官,孟厌只是住院调理身体。
现在那小狼崽有了能照顾他的人,他的担心没有必要也无足轻重。
然而不怪他怀疑,谁让姚琛泽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说,怪讨人厌。
最近大概是在和姚青斗得头大,成日里都没个笑脸。
“是他吗?”左寒想要确认。
“谁?”姚琛泽没理解。
“杨羽,就是电视新闻上那个被采访的omega,对吧?”
“嗯。”姚琛泽擦了擦手,不知道左寒为什么要问这个,“怎么了?”
“没事。”左寒一手扶着碗,捏着筷子的手势纠正了几遍还是不标准,大少爷也不敢多提。
“就是觉得,他很勇敢。”他又说。
总感觉这祖宗吃饭很费劲。
“还好吧。”姚琛泽应得敷衍。
大少爷关注点奇怪,一点没注意到左寒语气中的欣赏和羡慕。
左寒天天认真吃饭,和他剥好的虾斗智斗勇,也很勇敢。
左寒又认真道:“我也算亲历者,我也可以去作证人。”
他在薛海明的斜府街见过陶谦,见过姚青的部下,他也能去作证。
他也可以很勇敢,也能做一些有用的事,给大少爷减轻一点点压力。
然而姚琛泽以不容置喙的口吻,直接来了一句,“你不去。”
左寒的脸色顿时不好了,偏过头去。
“做证人很危险,被打击报复都是常有的事。”姚琛泽试图讲道理。
其实他不讲道理也行,反正大少爷做好了决定的事,是不可能更改的。
左寒接下来一言不发,翘着食指夹起最后一块虾肉送还给姚琛泽,然后垂眸抱着自己的碗光吃米饭。
这是要划清界限了。
昨天刚看了别人的热闹,转日自己也闹上矛盾了。
可见热闹不能瞎看。
吃完了饭,原本是要绕着走廊散一圈步的,左寒不高兴,帮着周阿姨收拾好餐盒,就往床上一倒,闭上眼睛作势要睡觉。
姚琛泽起了几个话头,问了几件鸡毛蒜皮的事,都没得到回应。
大少爷又在半大的病房里转了两转,没了主意。
这种情况放在以前,强抱着亲一亲,再顺势*一顿就好了,做到左寒没力气生气挠他,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这办法无往不利,可惜现在行不通,术前禁止亲近,何况是负距离接触。
都说不能带着气入睡,不然会做噩梦。姚琛泽很信奉这一条真理,最终推了推左寒的肩膀,妥协了一步。
“孟昭获的案子一审放在宿城开,定在下周,到时候带你去看看。”
术前本来不适合出门的,注意点应该也没有大问题。
这番妥协没让左寒真正高兴。
他勉勉强强轻哼了一声,给了个反应,算是结束了冷战。
他是真的想去作证人,哪怕只能证明姚青和薛海明有关系这一点。
面对造成自己痛苦的罪魁祸首,他想要自己挥上一刀,哪怕只是贡献出微不足道的一点力气,也能对那些被拽入泥潭无法反抗的日日夜夜有个交代。
他不想一直做一个软弱无能的旁观者。
左寒又默默翻了个身,面朝着陪护床上那个四仰八叉的身影。
提议不出所料被驳回,且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只能尝试去理解姚琛泽的不安。
大少爷前一夜没休息,今日确实也困了,不多时就打起了呼。
声音不大,只是在静悄悄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让人很难不在意。
越想越烦,左寒气得一脚蹬了身上的薄被。
今天不来抱他,那明天,后天,都别来抱他!
良久,左寒很轻很轻地在黑暗里唤了一声,“姚琛泽。”
对面的人毫无反应,以几声抑扬顿挫呼噜声回应。
算了,左寒撇了撇嘴。
还是让他休息吧,最近真的累坏了。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就不要添乱了。
隔日的相处又还算和谐了,好像前一天的争吵不曾发生一样。
姚琛泽出门前还是俯身凑过来要亲左寒的额头。
这回被抓了个正着,没扣好的衣领被从薄被里伸出来的手揪住,左寒眼里半是困意半是严肃。
“偷亲犯法。”他说。
他们家偶尔姚琛泽说了算,偶尔左寒说了算。
他说犯法,那就是不对。
姚琛泽双手举起,表示束手就擒,劲瘦的腰依旧弯着,方便左寒揪他的衣领。
昨夜他起身时才发现这人睡觉又踢了被子。
没有他的胳膊压制,左寒说不定会在睡梦中滚下床。
姚琛泽打量了一番病床的宽度,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今晚还是不回来,我去南部联盟取个东西,一天来回,周阿姨会来陪你。”
“哦。”左寒悻悻收回胳膊,缩进被子里。
“注意安全。”他慢吞吞叮嘱了一句。
眼窝动了动,睫毛垂了下来,脸侧被枕头压红了。
明明没有任何黏黏糊糊的举止,也没一句甜言蜜语,就是这点将露未露的不舍,叫人心痒难耐。
领口已经被放开了,姚琛泽一手撑在病床上一直没起身,呼吸声重了又重。
感觉再不给左寒做手术,他可能真的要被逼疯了。
“你朝我脸上喷什么气?斗牛吗?”左寒抬眼瞪人的时候有种色厉内荏的可爱。
话音未落,下巴被钳制住,姚琛泽碰了碰他的唇。
手劲儿不小,贴上他的唇却很轻,带着明显的珍惜。
第87章没有人对玩具这样
姚琛泽抽空跑了一趟南部联盟,要换的腺体已经取了回来,术前的各项准备基本妥当,考虑到器官在体外的存活时间有限,原本应该立即安排手术,然而毕竟答应好了要带左寒去看庭审,临时反悔的话,就不是被挠一顿那么简单了。
为了家庭和谐,姚少爷作主和医生沟通了一番,调整了一下手术时间,将手术安排在了庭审后一天。
担心左寒做手术会害怕,也实在想好好抱着人哄一哄,姚琛泽打算提前给自己打两针艾尔诺。
他打算顺手在左寒住院的这层楼梯间给自己扎针,两管药剂放在了窗台上。
大概是忙昏了头,等听到响动回头时,已经有人推开了楼梯间的门。
四目相对,左寒穿着成套的小白猫花纹睡衣,一手夹了根烟,皱着眉疑惑地看着他的胳膊。
姚琛泽赶忙将针管推到底。
推得太急,他的脸一瞬间苍白如纸。
“你在干什么?”左寒手里的烟都忘了藏,径直走了过来。
姚琛泽随意拔掉针管将袖子放了下来,不答反问,“你又抽烟?”
想到药剂起效需要一点时间,他赶忙往后退了一步。
左寒伸出手应该是想来拽他的袖子,被躲了过去。
日思夜想的龙涎香一晃而过,又倏然淡似无味。
“你生病了吗?”左寒急得声音都大了起来。
姚琛泽顿在原地,刚花了两秒想着说辞,就听左寒疾言厉色道,“说话!”
从没听他讲话这么大声过,气鼓鼓中带着明显的担心,气质和身上软萌的睡衣明显不符。
姚琛泽脸上不禁带了点笑,缓声安抚道,“没什么事,只是抑制一点我的信息素对你的影响。”
“什么意思?”左寒听不懂。
不让他碰,便不碰,他停在台阶上,比姚琛泽高上了一点,从这个角度看去,大少爷深邃的眼窝显出了一副难得的可怜样。
“你之前不是发烧烧晕过去了么,医生说那是身体进入了假性发热期,因为我给你吃了太多补品,也是因为,我的信息素等级太高了。”
“打这个针,是防止我靠近你,再让你不舒服。”
姚琛泽自觉没什么,简要解释了两句。
他的唇还没恢复血色,左寒眼睛一酸,“那是我生病,不是你生病,给我打针就好了,你没病打什么针?胳膊上戳这么多针孔?”
“不碍事的。”姚琛泽赶忙补充。
“对你的身体没有损害吗?”左寒质疑。
姚琛泽斩钉截铁否认道:“没有。”
还想再提一提腺体手术的事来着,看样子这下得先把禁药的事掰扯清楚了。
“姚琛泽。”
“诶。”
“我不是傻子。”左寒瞧着是真生气了。
“不傻不傻,谁说你傻。”姚琛泽赶紧凑上前去,又克制着只是拉了拉左寒的手。
左寒躲了开去,无力地摇了摇头。
他原本以为姚琛泽这几天只牢牢看着他却再也不抱着他睡觉是因为占有欲大过了感情,原来不是。
怎么会是这个原因?
怎么会有两个人相处,所有的症结都源于,他太爱他?
好像两块形状迥异的石头,拼命想贴在一起,贴得越近,磨得越痛。
他一点也不想看到姚琛泽受伤,尤其还是为了这些无足轻重的事受伤。
“不要再给自己打针了,我不是必须要见到你,你最近很忙,经常连续熬夜,要多休息。”他说。
“什么意思?”姚琛泽狠狠皱起眉。
在鸡毛蒜皮里积攒的不安像不停簌簌下落的尘屑,一层一层全都堵到了心口。
“我说了,没有任何影响。”他固执地去要拽左寒的手,态度强硬。
“走吧,回病房。”
每一次,有了或大或小的矛盾,姚琛泽都会下意识想把事情囫囵盖过去。
盖出一间有左寒居住的房子真不容易啊,他只想用木板和铁钉隔绝掉外界所有潜在的危险,再用一块布将所有的尖锐和污秽都严严实实盖住。
于是他们的家里还是坚固又漂亮。
然而左寒一把掀开了那块布。
“你没当我是傻子吗?”
“打这个针你好受吗?”
“没影响,你的脸为什么到现在都是白的?你的手什么时候这么凉过?”
左寒从未这样逼问过谁,声音渐渐发起抖,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只有一点影响。”姚琛泽松了点口。
他看不得左寒伤心难过,着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行,现在又‘只是一点影响’了。”左寒闭了闭眼,忍过那阵翻涌到心口的酸涩。
“宁愿给自己胳膊扎这么多针也要来陪床,来亲我,你问过我的意见吗?你问过我喜欢你做这样无意义的牺牲吗?”
话一旦说出口,就像关不住的水闸,姚琛泽张了张口,大概想反驳什么。
大约又是几句应付,左寒没给他机会。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好玩的玩具,没有一点自己的意识?”
“是,你是很喜欢我,但有任何事,任何事,你都不用跟我解释,你做好安排就行了,是吧?”
这些情绪明明都自己消解过了,明明都淡得成了无聊时偶尔会涌上来的一点心烦意乱,此时却突然像被引线点燃了一般,“轰”的炸了出来。
姚琛泽心里一疼,眼眶也红了。
“左寒,没有人会对玩具这样。”他哑着嗓子反驳。
他从未把左寒当过玩具,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他捧着掉到掌心的一朵雪花,常常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姚琛泽,也没有人会像你这样对自己的伴侣。”左寒偏过头,不想再看他潮湿的眼睛。
然而姚琛泽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太喜欢他是错?为他遮风挡雨也是错?从云端追着他掉到泥巴里沾上一身污秽也是错?
“是我的问题。”左寒为他们的矛盾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又小声道:“我是个废物,不值得你信任,不值得你依靠,我什么都做不好,还要你牺牲健康来抽空陪我这个废物。”
“我甚至还妄图想帮你点什么,怎么不是我的问题。”
说着他转身就要回病房。
“不是,你胡说什么。”姚琛泽赶忙抬腿去追。
左寒往后退了几步,脚下的拖鞋一滑,差点摔到地上,被姚琛泽眼疾手快捞到了怀里。
吵个架都能摔倒,还要对方来扶,左寒越想越气,脸都涨红了。
“我现在不想理你。”手里的那根烟早就被捏得不成形状,他看也没看就丢进了手边的垃圾桶里。
第88章我不喜欢一个人
左寒回了病房就掀开被子背对着人躺下,一句话都不说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废物?”姚琛泽绕过床尾,伸手去扯盖到左寒脸上的被子。
这评价太卑微了,也离大少爷的认知太远,明明一直珍之重之地当做宝贝,好像连带着他的心意也被侮辱到了。
薄红的眼皮耷拉下来,里头的情绪变得不可琢磨。
“这些东西需要说吗?”左寒觉得很没意思。
姚琛泽顺嘴接了一句,“那就是你自己瞎想。”
左寒点点头,闭上眼睛闷声认同,“行。”
这下是真的伤心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姚琛泽心里着急,想去推推左寒的肩膀。
一下不小心,胳膊肘不知道撞到了床头柜上的什么东西,“咣当”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乍然响起。
刚摆上的花瓶掉到了地下,左寒被吓得肩膀一哆嗦,接着感到了出离的愤怒。
“你现在发脾气开始摔东西了?”他满脸不可置信,脸颊连着脖子气得通红。
姚琛泽慌了,赶忙解释,“不是…我不小心碰到的。”
左寒一声不吭,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去,刚有动作,手腕就被大力抓住了。
“你刚刚闭着眼睛没看见,我真不是故意的,它没放稳。”姚琛泽百口莫辩,他不会哄人,急出一头汗。
其实以前左寒不难哄,今天是头回发了大脾气,还格外不配合。
一着急,手下就用了不小的劲儿,左寒没忍住痛呼了一声。
姚琛泽赶忙松开手。
细细的手腕上一圈由白渐红的指痕,很明显地盖在两道旧伤疤上。
姚琛泽一下愣住了,心里忽然一阵抽痛,继而有一股没由来的无力感充斥着胸腔。
“我没想着用力的。”他小声辩解,又觉得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左寒垂着眼睛,脚点到地上,要去够自己的拖鞋。
“天都黑了,你别出去了。”姚琛泽半弯下腰,托着他冰凉的脚心,态度强硬地把他重新裹在被子里。
左寒又怕热身体又虚,病房里开了冷空调,晚上睡觉还是要盖被子的。
“你不想看见我,我出去就好了。”姚琛泽声音发紧。
话虽如此,他却没走,蹲下身将碎瓷片细细收拾了起来,怕左寒踩到脚。
又安静了片刻,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继而响起。
姚琛泽真出门去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架没吵出个所以然,伤身体的破针也白打了,左寒横竖睡不着,心口有股气堵着,一个人捂着胃打了一夜的嗝。
——
姚琛泽没回别墅,除了出任务,一向是左寒在哪儿他就在哪儿的。
他开车去了江陵庄园,慢吞吞爬到山顶,坐在灰白的墓碑前坐了半宿。
“姐,从前我不明白的,喜欢什么就要握在手里。”
“我一向是这样,你也总让着我。”
“我喜欢他,我就想要他时时刻刻在我眼前。”
夏虫聒噪,姚琛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反正也不会有人回应。
他又很小声地补充道:“我喜欢有人陪着,我不喜欢一个人。”
从一个二十多岁的顶级alpha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实在算丢脸。
所幸也不会有人听到。
“可是我喜欢他,我给他带来了什么?”姚琛泽停顿了片刻,自己数着一项项回答起来。
“omega最珍贵的腺体没了。”
“抑郁到一度想放弃生命。”
“连现在生病难受,都是因为我靠得太近。”
说着说着,他嘲弄着笑了一声,脸色很是难看。
“你要是知道的话,该说我了。”姚琛泽想象了一下,眼里有点湿了。
“你和妈要是还在的话,大概能给我一些建议吧,至少不会让我总犯错误。”
“我不想犯错的。”
“其实,他不吵不闹,我以为他在我身边还挺快乐的。”
“为什么那么难啊。”
一声叹息后,四周重新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银色的月光铺成一地的白霜,有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孤单。
姚琛泽没骨气地抹了抹眼睛。
好想左寒。
然而有些事确实不是单靠言语可以解决的。
如果外界压力消失,他的惶恐不安大概也就能消失吧,也许左寒就不会感到这么窒息了。
“这次不行的话,我会亲手解决掉姚青。”姚琛泽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笃定,好像刚刚的脆弱和迟疑都是错觉。
也就是说,如果姚青这次能逃脱法律的制裁的话,他会赌上下半辈子的自由去杀掉他的父亲。
他放弃时时刻刻能看到左寒的机会,如果他们之间确实只有一个人能幸福的话。
天是一点点亮起来的,等恍然察觉时,太阳已经露出了一大截。
姚琛泽站起身,又沉默地一个人爬下了山坡。
——
隔日,姚琛泽穿着一身黑的长袖常服,来接左寒去宿城旁听庭审。
消失了一天后又神色如常地突然出现了,还是忙前忙后张罗着临时出院的事。
又是他惯常会用的和稀泥大法。
法院四周拉上了警戒线,夸张地安排了不少持枪的卫兵。
在进门处登记过车牌号,车才被放了进来。
“首都军长也来了,那老头是中立派最大的官儿,一身功勋,地位比姚青高,肯定要戒严的。”姚琛泽给左寒解释。
然而左寒不关心这个。
“你和我坐在同一辆车里,你是又提前打针了吗?”吵架之后,他难得主动开口,问的还是这个问题。
姚琛泽怕他生气,立即否认,“没有。”
他耍了点小聪明,针孔扎在了别的地方。
时间和机会不多了,他不想左寒再不高兴。
龙涎香淡到仔细闻也只有一点点,怎么可能没有。
左寒都懒得去撸他的袖子,冷哼了一声。
“你背着我搞这些小动作,让我一直以为纪戎只是个普通的拳击教练。”他又想起另一件被隐瞒的事。
姚琛泽不说话了,手放在膝盖上,看起来老老实实的。
车最终停在了法院台阶旁的暗角。
说是旁听庭审,左寒并没有出去。
没能当成证人,他依旧是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姚琛泽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承诺,一个弥补,他确实也想来的,在知道姚琛泽见他还需要打针之前。
现在,他只想安安静静坐在车里,坐在姚琛泽身边。
哪怕姚琛泽是个不跟他说真话的自以为是的大混蛋。
等到傍晚时,几辆警车从法院后门相继开走。
“今天的审理结束了,孟昭获的犯罪事实基本梳理清楚,还有点后续工作,明日再进行。”姚琛泽的语气比往常阴沉,忽然伸出手,不顾左寒的抗拒,执意将他的手紧紧扣住。
掌心相贴,是熟悉的温度,心里的不安稍稍化开一些。
迄今为止收集到的全部证据,物证,人证,没有一项能把姚青彻底拉下马的,庭审前他就知道了,今天也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孟昭获没有供出姚青。
因为首都军长会来,庭审不对外公开,来的人不多。不多时,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从台阶上下来。
孟厌主动牵着纪戎的手,沿着台阶一阶一阶往下蹦。
不知道纪戎说了句什么,小狼崽子耳朵一支,嘴一咧,蹦得更欢了,让人错觉他才是那只兔子。
等两人走后,街角那辆挂着熟悉车牌的林肯才从暗处开出。
“看到了吧,没出什么事,他俩好着呢,别生气了。”姚琛泽语气里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左寒没接话,转头看向窗外。
他一直都不去看孟厌,理由是觉得见面矫情。
何况,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关心别人的大圣人。
其实也不错吧,虽然纪戎身份特殊,比普通人身边危险不少。
但比起躲起来,直接面对更好。如果给他选择,他更希望清醒地活着,哪怕会因此痛苦不少。
他在意的从来也不是掌控和选择,而是一点点知情权。
“为什么要帮孟厌?”姚琛泽又问了这个问题。
或许是亲眼看到孟厌变得自信又漂亮这件事叫左寒高兴,这回他沉默了片刻,回答了这个问题。
“有一次我真的很想死,孟厌拉住我的衣角问我要去哪儿。身上太疼了,我不想理他,他就一直在后面跟着我。”
“那天他陪我在河边喂了半宿蚊子,扯着我的衣角直发抖,不说话,也不走。”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去了。”
姚琛泽心里疼,想抱一抱左寒,伸出的手不出所料被挥开。
他垂下头,没有强求。
“其实他刚到斜府街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了,当时我觉得他很蠢,长得又矮,话都说不利索。”
“有一天下大雨,我从二楼看他淋着雨蹲在地上,我以为他脑子不好,不知道躲雨,下去才发现,他正用树叶给蚂蚁当伞,护送一只蚂蚁爬回树根下。”
“我更觉得他蠢了,我甚至觉得死亡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可是后来,他也把我当作了一只蚂蚁。”左寒的声音还是淡淡的。
自己都浑身湿透,还试图举着脆弱的无用的树枝,想给他遮挡住瓢泼大雨。
从孩童时起,左寒就懂得了很多。从孙小兰身上他认识到单纯和善良确实是最无用的东西,甚至在群狼环伺时是极其危险的东西。
然而这些他做不到也瞧不上的单纯和善意,确是支撑着他走过灰暗的一点点光,哪怕只有豆丁大,微不可查。
车厢内静了下来。
良久,姚琛泽哑声道:“我也想给你打伞,想陪你喂蚊子。”
“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他在懊恼,也在惋惜。
还要多早呢,命运给过他机会的,十年前他不是没有出现过,只是结局不算好。
他没有当成坚固的伞,反而将左寒浇了个透心凉。
“我给你约个了腺体手术,这次是适配的,所有检查都通过了。”
“左寒,要按时吃药,要听医生的话。”姚琛泽一向没什么眼力见儿,拇指一下一下揉着他的手,自顾自叮嘱着。
左寒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原来不是得了绝症。
姚琛泽突然要打针,大约也有他即将要进行手术的缘故。
左寒并不想要做什么腺体手术。
得到希望后又迅速失望的次数太多,他没了积极性,很长一段时间里姚琛泽也没再和他说起过。
他怕疼,怕麻烦,怕风险,怕失望,怕好不容易维持好的平静被变故打破,怕姚琛泽要因此付出多余的精力和未知的代价。
或许他真的是个胆小鬼,和姚琛泽生气不过是虚张声势,是仗着他喜欢他、宠着他。
听姚琛泽的意思,这次应该是真的了。
左寒又有些紧张。
摘除腺体后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每天都要吃药,只要姚琛泽在他身边,都是亲自给他掰药片、倒温水。
这时左寒才从姚琛泽的那两句叮嘱里察觉出了一点怪异。
他偏头瞪着姚琛泽,淡眉蹙起,带着一点怀疑。
左寒做这个表情的时候总是格外可爱。
姚琛泽笑了笑,没忍住凑过去贴了贴他的脸。
“我向那个兔子alpha取经,问他该怎么讨omega欢心。”
“纪戎说,我得学会尊重别人,把鸽子放飞,能飞回来的才是我的。”
想到这个建议,姚琛泽不禁摇了摇头,自嘲着接道:“但我想,如果我不绑着你,你会跑的。”
什么讨他欢心,好像他很不讲理似的。
这种事需要取经吗?
对他的合理诉求一概不让,还要把他当鸽子放走,再叫他自己飞回来,讲的都是什么屁话。
“对,如果你不绑着我,我会跑得远远的,死在外面都不会叫你发现。”左寒心里气不顺,嘴里的话也难听起来。
一般情况下,姚琛泽该被他激怒了,一定要气鼓鼓地压着他,强迫他收回句话。
他一向最忌讳左寒说出“死”这个字。
可这次大少爷没有动怒,只是凑过来很轻地亲了亲他的脸,语气轻柔又低落,“你总是,嘴巴太坏。”
“不要死,左寒,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他眼里的哀伤压不下去,叫左寒恍惚间想到了很多人。
又觉得现在的自己逞这一时口舌很没意思,左寒偏了偏头,也不再说话。
第89章得到过答案
比起要上手术台的左寒,姚琛泽明显紧张多了,他紧张的时候会忍不住绕着半大的病房转圈。
左寒很快就被绕得头晕。
“别担心,打了麻醉睡一觉就好了,不疼的。”姚琛泽回过头来,一半面容掩于暗处,眼里沉甸甸的全是不安,显得嘴里的安慰没什么说服力。
左寒撇了撇嘴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裹着被子缩成一团。
他想问明天下了手术台是不是立即就能看到姚琛泽,又觉得这个问题可以不问。
大少爷一定会守着他的。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折腾着做手术,按理说,一个常年身体不好的人对能变健康这件事应该积极一点才对。
大约是本能地抗拒一切变数吧。
左寒又默默翻了个身。
对于手术的流程和风险,他脑子里一直稀里糊涂的。
万一手术失败呢?
这东西肯定会有一定的风险吧。
左寒下意识想象了一下自己没能下得了手术台的情景。
打了麻醉之后,人就会睡过去,带着能变健康的期待在不知不觉间死掉,不用遭受任何疼痛,真的是他曾经最期待的死法了。
也许是转圈转累了,姚琛泽站到了窗边,朝外看了许久。
左寒盯着他沉默的肩背,想象着他温暖宽厚的怀抱。
霸道的信息素会密不透风地缠着他,好像世界上的所有雨都落不到他头上。
他还是想睁开眼,第一个看到姚琛泽。
那个时候,如果能抱抱他就好了。
已经很晚了,人造的几点路灯托不住夜幕沉重的黑,看久了似乎能直接坠进去。
不知何时起,身后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姚琛泽回过神来。
左寒面朝着他,眉眼舒展,睡着了。
姚琛泽轻手轻脚走近,将顶灯调暗,又帮左寒掖了掖被角。
刚要直起身,通讯腕表忽然响起了两声急促的提示音。
身下的左寒睫毛一抖,睁开了眼睛。
姚琛泽赶忙抬腕关了提醒。
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没完没了的。
瞥了眼联系人,是李济航。
左右已经将人吵醒,姚琛泽索性接通了电话。
关在军监处的姚青近期会被护送回家,为了找到安保漏洞以便动手,姚琛泽派了李济航亲自盯着他。
特意空了两天出来,要待在医院陪着左寒做手术,不是要事,李副官不会联系他。
对方还没说话,姚琛泽先皱起了眉。
“少将,姚青要对孟昭获下手,派了不少人去宿城,任务是两个小时前发布的,人现在大约已经在路上了。”李济航捡着紧要的讲,语速很快。
姚琛泽心里一沉,冷声问,“守在宿城的两个分队能应付吗?”
“少将。”李济航的声音有些发紧,“保守估计,对方有两架狙击枪,一把WA2000和一把M200。”
姚琛泽的脸色瞬间变了。
“过来接我。”
“还有五分钟到住院部楼下,路上跟您细说。”
挂了电话,姚琛泽利落地系上枪套背带。
左寒缩在被子里,平静地看着他做着出门前的准备。
偶尔想去工作创造点价值,但看着大少爷大晚上动不动就会被一个电话叫走,又觉得当个闲人也不错。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姚琛泽回过头时面色如常。
本就是被吵醒的,左寒浑身犯懒,不想钻出被窝。
“哦。”他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刚想囫囵念叨一句注意安全,忽然猛的被人从被子里捞起。
冰凉的枪支硌到了肋骨,左寒吓了一大跳。
姚琛泽单手将他紧紧扣在怀里,带着明显的不安。
但大少爷已经不安一晚了,左寒并未察觉出不对劲。
手搭到门把上,姚琛泽忽然回头叫了一声,“左寒。”
去宿城一个来回用不了几个小时,他会赶回来的。
“干嘛?”左寒嗡声嗡气的,一眼看过去,好像被昏暗的床吃掉了。
姚琛泽又低低叫了一声,“左寒。”
可能是没听见,也可能是觉得他莫名其妙,这次没得到回应。
——
“一直没能找到关键证据,军监处的人大概也是想两头讨好,最近对姚青监管得不严,允许外人探访。傍晚有人来见了姚青一面,看起来一点问题没有,我一开始也没在意。”李济航坐在副驾驶,给姚琛泽仔细汇报着情况。
“两个小时前有人从武器库调走了两架狙击枪,下面的人没当回事,我晚上看了报告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说是出任务用,审批手续也完全没问题,但拿编号去系统里查询,显示任务已完成。”
中部联盟对武器监管很严密,这种类型的狙击枪杀伤力强,全部被收编军用。
“不知道姚青是怎么递的消息。”李济航没搞明白。
姚琛泽已经联系了在宿城的萧远岱和纪戎。
昨天左寒不想下车,庭审现场他也没去听,下属汇报说并没有追加证据,他便以为没什么异常。
可原本淡定自若、稳操胜券的人突然有了大动作,一天都等不了。
如果没有追加证据,那一定是白天审理时孟昭获提到了什么,大概率过了今晚会令结果发生改变,不知为何之前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萧警官大半夜被不好惹的姚少爷一通电话喊起来,两人不太熟,大眼瞪小眼的相对无言,直到纪戎推门进来。
“他指过公诉人桌上的文件堆,提过一嘴,凭存单?”纪戎接了电话之后就在回顾庭审时的细节。
孟昭获似乎一直觉得能够翻身,在证据陈列时全程一言不发,只在法槌敲下之后,忽然抖着嗓子喊了一声——“我要求重新审理那张凭存单。”
没人听说过凭存单是什么,但可以肯定它埋在那堆文件里,一直都被忽视了。
可能姚青要求销毁,孟昭获为了防他留了一手。
那堆文件都是当时从孟昭获的书房保险柜里搜出来的,萧远岱盯着经济侦查科的警员简单整理后,就移交给了检察院。
里面有记录矿场账目的表格,有几份阴阳合同,这些没什么奇怪的,萧远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忽然联想到里头一张嵌入磁卡的硬纸,于是打了一半的哈欠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说是纸,其实材质是一种石墨烯纳米,比金属还坚硬,不大的版面上用金线绘制着奇怪又漂亮的异域图腾。
鉴于嵌在上面的磁卡放在任何机器上都毫无反应,经侦科的警员只当那是孟昭获收藏用的。
应该就是那个东西,听名字就和钱款有关。
姚琛泽激动起来。
姚青忙活了一大圈,别的没占上,钱总该拿了吧,也许能顺着这张所谓的凭存单追踪到姚青在海外的秘密账户。
钛合金走私案中,钱的去向一直没有眉目,只知道被洗出了境外,孟昭获也一直没松口。
也许是庭审结束时终于发现自己成了替罪羊,这才骤然改了态度。
很快,想到两把藏在暗处、射程两千米的狙击枪正对着孟昭获的脑袋,姚琛泽重新皱起眉。
孟昭获和凭存单都要保。
发现得太晚,姚青的人应该早就到了宿城,没能及时进行追踪,也不知道来了几个人。
时间太紧迫了,没办法全面布防,而推迟审理不现实,也没多大意义,孟昭获已然陷入层层危险中,暗杀只会在他死亡后停止。
越拖不可控因素越多。
今天因为首都军长来旁听庭审,宿城南部已经戒严,有他在安保严格些,孟昭获的安全能多点保障,凭存单也能留这一夜。
姚琛泽只联系了纪戎和萧远岱,是因为这两位想让姚青彻底倒台的意愿和他一样强烈,不是因为什么正义,什么职责,而是为了自保。
只要姚青喘过这口气,杨羽,孟厌,左寒,所有牵涉其中的人,谁都别想安生。
换做别的任何人,无论官职大小,他都不放心。
又想到几个小时后就要被推上手术台的左寒,姚琛泽一时间有些沉默。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一旁的萧警官按了按翘在脑门儿上的头发,主动请缨,“凭存单的问题,我去管。”
姚琛泽回过神来,点点头,“一切拜托了。”
“纪学长。”他看向纪戎,“听说你巴雷特打得很准,宿城军校有一把,我去调给你。”
巨大的冲击力可以让人的骨骼和内脏碎裂,被巴雷特击中的人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不知道射击点在哪儿,还是太被动了,只能等对方出手后进行反击。
那他的职责是什么呢?
姚琛泽忽然镇定了下来。
他会贴身护卫孟昭获,直到他进入法庭,站到法官面前。
即使他相信纪戎的反狙速度和准度都无可挑剔,这也意味着他需要躲掉两颗子弹。
不成功的概率有多大呢?
姚琛泽有些沉默。
那如果,算上他的一条命呢?
原本就打算等左寒度过术后调养期去亲手了结姚青。
可那时,他是法律上的罪犯,姚青会成为世人眼里可怜的父亲,无辜的政要。
现在有更好的机会,不是么。
原本就打算给左寒换好腺体后送他离开的,结果没有区别。
“如果你不绑着我,我会跑得远远的,死在外面都不会叫你发现。”
有些问题,他得到过答案的。
第90章你不要我了吗
天亮得毫无征兆又无可避免。
看守所里,姚琛泽亲自接上穿了防弹衣的孟昭获,一同前往法院。
一路无话,临下车时孟昭获两股战战,看着近旁满脸戒备的姚琛泽冒出一身冷汗。
奸猾了半辈子的男人对危险的感知非常敏锐,从昨天夜里看守所的安保突然加强开始,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下去。”姚琛泽将孟昭获踹下车,又立刻跳下来拎起他的衣领,将人整个罩住。
这一脚带了点私怨,头发斑白的中年男人被扯得跌跌撞撞。
法院的前庭修得开阔,他们还有段台阶要爬。
前面的路段都平安无事,应该就在这里了。
射击点到底在哪儿?
姚琛泽心里突突直跳,等意识到不对劲时,破空声已到耳边,他一个闪身将孟昭获推开。
一发子弹划破气流擦边钉进台阶,被击碎的几块水泥脱离整体应声弹起。
变故只在毫秒间,连夜从宿城军校调出的那把巴雷特反应极快,将东边一处高耸的旧建筑轰出一个洞。
是纪戎。
没等周围拔枪警戒的警员聚拢过来,在孟昭获刺耳的哭嚎声中,另一颗裹挟着巨大冲击力的子弹已到。
两人之间还有段距离,血液在血管里急速涌动,姚琛泽立即飞扑过去,惊人的爆发力让他整个人快得像一道残影。
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这两天他注射了大量的艾尔诺,反应速度与平时相比下降了不少。
躲闪不及,巨大的冲击力之下,滚烫的子弹还是擦过了后颈。
一长串血珠高高扬起,“噗”的一声全撒到了台阶上,像落下的红色的雨。
S级alpha恐怖的精神力瞬间爆开,压得在场的所有alpha呼吸一滞,又随着止不住滴落的血液迅速流散。
颈后腺非常重要也非常脆弱,一旦受伤,人体的各项机能会急速下滑。
疼痛来得很不真实,全身的体温好像也从汩汩出血的窟窿里一齐流走了。
无可避免地,姚琛泽脱力栽倒在地。
意识恍惚时,他隐约听到了第二发巴雷特特有的轰击声,这意味着紧迫的危险已然解除。
心里吊着的一口气倏然松了,整个人失重般坠入了彻底的寂静。
后续的事会有人管的,他的任务,就到这里了。
也足够了。
难免还是会觉得可惜,如果出门前左寒能应他那两声就好了,那他们还算道过别。
人和人再也不见,应该要好好道别的,否则留下的人会在未来的某些时刻,无数次反复地陷入怀疑,挣扎,患得患失和悔恨。
他被留下过,他舍不得。
姚琛泽撑着地面,挣扎了两下,似乎是想爬起来。
半阖的双瞳有些涣散,不知在看向哪里。
力气实在有限,他没能站起来,只留下台阶上一个混着碎石的血掌印。
没能亲眼看着鸽子安全飞走,总归不放心的。
有人冲了过来,伤口被捂住了,血却没能立即止住。
应该是李济航吧,这人办事一向稳妥。
眼窝一烫,不知道是血还是眼泪。
他想开口说话,最终一言不发。
身上粘了太多尘土,挺狼狈的其实。
算了。
他一点也不想道别。
又怎么能甘心,把左寒托付给别人。
——
同一时间,首都私立医院的加护病房内。
仪器响着规律的提示音,左寒躺在白色的被子里,脖颈上缠着一圈纱布,鼻腔里插入了吸氧管,整个人看起来只有薄薄的一片。
“一个多小时了,病人一直没从麻醉中醒来,会不会…”小护士将后面不吉利的话吞了进去,又伸手调整了一下吸氧管。
一旁的护士长合上记事本,随手挂在床尾,“目前没什么异常,清醒时间因人而异,病人身体虚代谢慢,再等等。”
关门声随即响起,病房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中央空调运作时的嗡嗡声不止。
左寒陷进了不真实的梦中。
阳光透不进来,他好像掉进了海底。
无边无际的水浪朝着同一个方向不停急速涌动,没完没了,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意思。
他张大了嘴想说话,咸湿的海水涌入鼻腔,叫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终于意识到,周围的海水正在一波接一波退去,而他动不了。
再不停下,照这个速度流下去,海水会干涸吗?
他急得不停挣扎,试图改变什么,可水不停从他的指缝、从他的身边流走,带着磅礴的留恋,一刻不停,像一场安静的海啸。
水是不会被抓住的,即使在梦里。
水压随之渐渐减小,他应该感到轻松,可他难过地不停掉眼泪。
泪珠从眼眶里滑出后立即融进了水里,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他几乎从不掉眼泪的,也许是错觉。
直到阳光照射到脸上,带来一阵刺痛。
左寒忍不住闭了闭眼睛,两颗滚烫的泪珠终于完完整整地掉了出来。
无边无垠的海水就这样尽数退去,他站在了黏腻的淤泥上,四周一望无际,旷野里只有呜呜的风声穿过。
阳光的温度明明是有些灼人的,那点微弱的海风却像要把他吹透了。
他低下头,从坑坑洼洼的水面看到了孤零零的自己,风将泪痕吹干,微波荡开,他的面容抖动不清,像一只被突然抛弃的无家可归的小狗。
下一秒,左寒抖了抖眼皮,终于睁开眼。
刚从麻醉中醒来,睫毛不适,他慢慢抬起手碰了碰眼角,摸到一手潮湿。
梦里的泪不知怎么流到了现实里。
心里忽然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撑着半坐起身,茫然地环顾着四周,空荡的病房里,除了他以外再无旁人,就如今早醒来时一样。
漂亮的小护士听了响动进来量血压,笑盈盈地不停说着什么,左寒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好半天才接受到信息。
她说手术很成功,问他要不要喝点水。
实在疲惫,他摇摇头拒绝,重新闭上了眼睛。
还说会很快回来的,骗子。
常有出任务连出几天的情况,这次大约又会买点什么奇怪的东西来哄他了。
他又不是那种不知轻重需要人哄着陪着的作精。
只是有一点不高兴罢了,一点点,一个拥抱就好。
他的手术很成功,现在抱他不用再打针了吧。
胡乱想着什么,意识很快再次被拽离,左寒又做起了梦。
这次他如愿梦到了姚琛泽,下了手术台想第一个看到的人。
不是身高腿长爱拽臭脸的大少爷,是一只毛茸茸的大老虎,远远地朝着他呜呜吼着,声音低沉,吼得人心脏震颤。
他忍不住仰起头,想轻哼一声表达不满,却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呼噜。
意识到了什么,低头果然看到了两只白色的小爪子,左寒吓了一跳。
黑影罩下,大老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近旁。
对他而言,算得上庞然大物了。
大老虎抬起厚实的大爪子,想碰碰他的脑袋。
一股大力兜头直下,左寒不可自控地往一旁倒去。
惹了祸的老虎赶忙抬爪去另一边捞,左寒被拨弄地站不稳,最终还是晃晃悠悠倒在青草地上,浑身沾满了脏兮兮的枯草。
下一秒,大老虎轻轻将他叼起来,小心翼翼将草屑舔干净后,颠了两下,团在了柔软的肚皮上。
左寒老老实实趴躺在厚实的绒毛里,只露出两只尖尖的耳朵。
粗壮的胳膊牢牢抱住他时会产生一点隐蔽的,近乎病态的安全感,在任何别处都没有的安全感。
太暖和太舒服了,他悠悠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他犯着困,哼哼了两声。
又感觉自己矫情,便小声补充,“一点也不疼,我没看见你,医生来叫我,我也没害怕。”
大老虎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回话,跟平时的话唠样判若两人。
左寒气鼓鼓埋下脸,张嘴咬在肚皮上。
根本没碰到皮,只在绒毛上流了一点口水。
温暖是骤然间消失的。
“我来跟你告别。”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大老虎将他叼到干净的石头上,绿色的眼睛里压着深深的情绪,好像有许多话想说。
最终只是俯身碰了碰他的鼻子,叮嘱,“要好好吃饭。”
他的语气太认真,是告别的语气。
左寒抬着头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慌神间,大老虎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
鼻腔里充盈的花香似乎也随之消失了,他慌乱地跳下石头,跌跌撞撞追在后面跑。
可恶的大老虎不等他,距离越来越远,根本没有追上的可能。
风刮着他的脸,他跑得胸腔发痛,喘不上气。
姚琛泽知道他最讨厌运动,所有运动里最讨厌跑步,为什么不等他。
他操控不好自己的身体,很快摔倒在地。
锋利的石头划破了他的皮肤,爪子太疼了,他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
“你不要我了吗?”
无爱者自由,可他想要被爱。
他原本薄薄的生命在逐渐变厚,翻开一页,写着姚琛泽,翻开下一页,还是姚琛泽。
每一页,都是这个名字,怎么可以不要他了。
第91章都算在他头上
“脱离生命危险了吗?”手术室的灯灭了,纪戎站起身。
有盛怀松坐镇,那边对孟昭获的审理照常进行,纪萧二人便跟着救护车,将姚琛泽送来了宿城城南的第四军医院。
“还没有,狙击枪的子弹威力太大,整个颈后腺呈撕裂性损伤,我们做了简单的外伤处理和急救,情况复杂,这边手术条件实在有限。”姜医生摘了口罩,眉头不展。
“他的信息素在体内乱窜,身体各项指标都突破了阈值,病人一度呼吸停止,没有了生命体征,我们都以为没救了。”
“对于一个持续高速运转的顶级发动机而言,控制器突然失灵,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说起这个,姜医生还有些后怕。
姜愿是第四军医院附属腺体研究所的所长,也是纪戎在军校的室友,萧远岱在首都住院时他去探视过,和当时住在隔壁的姚琛泽有过几面之缘。
他一早就接到了消息,说今天会有突发情况,已经提前预备着救护车了,没想到受伤的是这位。
萧远岱一听就急了,语速很快,“腺体损坏要么修复,要么切除,怎么会没有办法,等级无所谓,保住命最要紧。”
姜医生点点头,“你说得对,可目前这两条路都没办法走,我们在他体内检测出了抑制类的药物,血液检测数据不准确,无法把握实际情况,修复条件这边也不满足。”
“至于切除,代价太大,不是首选方案,而且等级越高,身体对腺体的依赖度越强,谁也不知道如果切除了S级alpha的腺体,病人自身会发生什么。”
“没有任何现存案例,专家组无法做出决断,如果病人家属在,或许可以拿个主意。”
“病人家属…”纪戎重复着这四个字,面色沉重。
姚琛泽的血亲,还有谁需要通知?
母亲和姐姐已经不在人世,父亲是死敌,是凶手。
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的是李济航,李副官抖着手说做不了主,说外祖父心脏不好受不得刺激。
姜医生又叹了口气,有些感慨,“也是幸好艾尔诺抑制了他的等级,对信息素失控有一定的缓解作用,否则真就直接没命了。”
萧远岱性子急,只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忙,“叹气没用啊,那现在怎么办?干等吗?”
“已经联系了首都最好的腺体医院,那边设备先进,医生经验也更足,还在等回复,看是那边过来还是我们把人送过去。”
“不知道搬移过程会不会有突发情况,真就要看病人本身的意志力了。”
姜医生话音刚落,一声沉稳的中年音接道:“跟我的专机回去。”
盛怀松大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列卫兵,脚步声整齐,不多时将半大的医院走廊围得水泄不通。
和通过姻亲关系实现了阶级跃升的姚青不同,盛家是真正的军官世家,年逾六十的首都军长,气场强,说一不二。
很快,无菌区内,医护人员推着转运床上了电梯,救护车会将他送往乘机处。
这一趟盛怀松收获颇丰,孟昭获没敢再隐瞒,吐了个干净。
“凭存单是暗网交易的密钥,每有一笔进账,都会有50%的钱款自动打到姚青的海外账户。经侦和技侦在追踪账户流水,暗网和洗钱渠道也要盯着,还有场硬仗要打。”盛怀松简单解释完情况,又点了点纪戎,“你在这边盯着后续工作。”
昨夜潜入档案馆试图销毁凭存单的那几位已经被萧远岱撂倒,两个狙击手也是毫无意外被炸成了碎片。
孟昭获则借机改了口供,事事咬着姚青不松口。
姚青大势已去,听说这边事情刚败露,他就乔装出了家门要跑,消息灵通得很。
“宿城的水深呐。”盛怀松轻哼一声,拍了拍纪戎的肩膀。
党派斗争不断,内奸不少,他现在谁也不信,就信纪戎,三顾茅庐要纪戎进军政处,还破格给了少尉军衔。
一个普通的拳击教练,大概是要发达了。
——
首都加护病房内。
“小寒啊,不好好吃饭怎么行啊。”周阿姨是真的把左寒当成了自己家的孩子,也不生硬地叫他左寒先生了,举着汤匙神色很是和蔼,语气里满满都是关心。
左寒确实没什么食欲,对这样的亲昵也总是有些不适应。
“周阿姨,我困了。”他慢慢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上半张脸。
“那那你先睡,醒了叫我,汤给你温着。”
都说手术后多睡觉是好事,周阿姨没多打扰,收了碗筷后避开输液管,仔仔细细给左寒掖好被角。
左寒确实想睡觉了,他想做回之前的那个梦,有臭老虎的奇怪的梦。
没有追到,总得追到才行。
他在这种事情上显得很是固执。
毕竟是梦,许多细节已经模糊不清,摔倒后他哭得撕心裂肺,隐约记得有只柔软的大爪子轻轻搭在了头顶。
大老虎到底回头没有?
他醒得太快了。
左寒打定主意,不管有没有回头,等姚琛泽回来后,他都要认真控诉这件事。
自顾自跑开不等他,在他摔倒后不管不顾,都要算在姚琛泽头上。
手机安安静静,一天一夜过去了,姚琛泽一条信息都没给。
带队出秘密任务断了联系,也是常有的事。
左寒随意翻了翻聊天记录,寥寥几条,算是少得可怜。
他们其实很少在手机上交流。
他是不爱发信息的,姚琛泽则是喜欢有话当面说。
如果见面时抱得很紧,那就是想他了。
他真的很想要一个拥抱。
他这次要主动伸出手。
手机提示忽然响起,左寒心里一喜。
“再不来又要到秋天了,你们家那位大少爷不放心就一起来呗。”原来是阮老板,问他想不想去民宿看海。
“再说吧。”左寒垂下眼睛,无端有些不高兴。
“咋又是再说呢,你不是早就想来玩了,还说要来看我养的小狗。”
左寒犯起困,没再回复。
再说吧,等姚琛泽回来再说吧。
第92章为什么梦不到了
半梦半醒间,气流被划破的嗡嗡声不止,像是割草机工作的声音,又仿佛有一只超大号苍蝇,停在耳边吵个不停。
左寒艰难地撑着坐起身,一手举着输液瓶,凑去窗边看。
楼下和往常一样,树荫下只有零星的行人走过,因为安检非常严格,能进来的车辆很少。
仔细听,声音似乎是从医院顶楼传来的,据说那里有个停机坪,应该是直升机旋翼旋转的噪音。
是有谁性命垂危被送来急救了吧。
住院住多了,按理说总该会对生老病死麻木些,不知为何,此时听着格外心慌难受。
左寒没立即躺回去,对着窗外发起呆。
做了腺体手术后,他的听力和嗅觉都敏感不少,像给一只失灵的机械玩偶除去锈迹,重新上了发条。
身体里没有了曾经如影随形的阻塞感,只是依旧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也不知道手术恢复期过去之后,会不会好一点。
术后排斥反应不明显,医生说这是因为他的体内细胞呈惰性,是好事。
左寒总觉得那老头是在暗示他懒。
楼层高,视野开阔,铁栏杆外街道边,繁茂的树冠连成一排,绵延出去,不知尽头。
已是夏末秋初,渐黄的落叶铺到街上,很好看。
左寒想去踩一踩。
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环卫工人去扫,得算好时间。
也许再过几天更好,秋天的落叶会脆一些。
何况现在每天都有输不完的液,周阿姨盯他盯得很紧,没有大少爷的许可,出门是不现实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院,没完没了的消毒水味,今天闻着格外刺鼻。
左寒又觉得有些烦。
摸了摸口袋,烟也被收走了。
每次姚琛泽出去,他都会这样等着,乱七八糟的思绪走上几个来回,时间就过去了。
每个人对时间的丈量方式大抵是不相同的,对他而言,时间像一张没味道的大饼,被频繁的聚散离合分成了一段一段的面皮。
现在他手里的,是最没味道的饼。
见不到姚琛泽的每一秒,他好像都在等待。
左寒立即为自己矫情的想法吓了一跳。
据说器官移植之后,有的人会出现性格变化,他现在这样奇怪,大概率是因为移植了别人的器官。
又慢吞吞挪到了床边。
挂好输液瓶之后,避让着颈后挂着的引流管和负压瓶,左寒一点点躺了下来。
腹部力量实在有限,过程显得有些艰难。
左寒摸了摸自己软绵绵的肚子,觉得有必要做几个仰卧起坐练练。
再说吧。
不知道每天输液都输了些什么,总要连输三四瓶,手背戳肿了,胳膊麻了,上厕所也不方便。
像被拴在了输液架上,一拴就是好几个小时。
真的烦。
直升机悬停的噪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显得病房内格外安静。
躺了片刻,一直没能睡着,梦更是没做成,左寒心里无端慌乱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又在慌什么。
没办法再继续躺着了。
刚折腾着想坐起来,病房门就被推开了。
“诶哟小寒,怎么自己起来了,有事你按铃叫我,或者叫护士呀。”周阿姨人还没进来,声音先到了。
她赶忙放下手里的保温杯过来扶,“要拿什么吗?还是要去卫生间?”
“没什么。”左寒便又老老实实躺下了。
病床边的小桌板架起,各式饭菜摆得满满当当,左寒吃得实在少,不一会儿就搁了筷子,垂着眼睛说吃不下了。
“不用做这么多,太浪费了。”他偏不承认自己不好好吃饭,要从源头上找原因,
周阿姨性子软,劝是劝不动的,只能去跟李副官告状。
“每顿只吃这么一点点,统共不晓得有没有两口。”周阿姨认真比划了一下,又强调:“我真没有夸张。”
“要叫大少爷打电话好好劝劝,动了手术的人,不多补充点营养怎么行哦。”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絮絮叨叨拉着李济航说话。
“我知道了,这段时间辛苦您了。”李济航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劲,一副没睡好的样子,显得忧心忡忡。
“小李啊,你怎么也…”
赶在周阿姨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之前,李副官道了句别,赶紧开溜。
周阿姨偷偷摸摸回来时,正赶上医生查房。
“有没有哪里不适应,或者感到奇怪的地方?”和蔼的老医生帮忙换了纱布,照例问了几个常规问题。
左寒破天荒的点点头,面色严肃,把周阿姨吓了一跳。
“我总梦到自己是一只猫,以前从来没有过。”他说得郑重。
“因为你的兽类第二性征是猫。”老医生见怪不怪,脸上的笑纹更深了,“换上腺体之后,陷入休眠状态的身体机能陆陆续续被激活,梦到自己的兽形很正常,说明你在慢慢恢复,是好事。”
无论遇到什么,这老头都说是好事,也不知真假。
左寒轻轻咂了咂嘴,再次沉默了下去。
那为什么梦不到大老虎了?
他断断续续做了不少梦,梦里他总是在四脚着地奔跑,跑得越来越协调,也越来越快,却再也没有梦到大老虎。
左寒是真的想问这个问题,希望也得到科学的解释,又知道医生不管这个,问出来才显得他有点毛病。
他可能得去找周公解梦。
姚琛泽这一趟任务出得也太久了吧,难不成拯救世界去了?
没了大少爷在一旁管着,左寒住院住得很不耐烦,像是迟来的叛逆期到了,每天都想往外跑。
一个无聊的午后,刚从睡梦中醒来,病房里多了两位不速之客。
“左寒!”清亮的少年音一下赶跑了瞌睡虫。
孟厌像个炮弹一样,书包一甩,冲了进来。
他扒在病床边凑近了看,眼睛都在放光。
“左寒!左寒!”孟厌又咧着嘴叫了两声,明显又惊又喜。
难不成来之前不知道探视的是谁么。
“听见了听见了,耳朵要聋了。”好容易缓过片刻的震惊,左寒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孟厌的兽耳。
这种温情的时刻,他总觉得有些别扭。
不过总要见面的。
“这是纪戎。”孟厌赶忙介绍起自己的alpha,脸红扑扑的,还有些害羞。
整个人显得礼貌又干净,再也不是那个鼻涕擦到袖子上的脏猴子了。
曾经的拳击教练穿上了军政处的制服,肩上缀上了金色的星星。
身上还挎着个粉色的水杯。
作者有话说:
最近好像得了嗜睡症,困得不行,如果有错别字,明天再来改…
第93章你认识一只大老虎吗
小狼崽子好像打算常驻他的病房,纪戎走后便摊了练习册趴在他病床前打算写作业。
左寒伸头去看,封面姓名栏上一板一眼写着“孟晏”两字。
“改了名啊。”他记得以前不是这个字。
“嗯,这是我爸爸妈妈给我取的。”孟晏点了点头,两只肉乎乎的兽耳跟着上下一颤,显得乖巧极了。
左寒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孟昭获不是你亲爸?”
“不是,他是爸爸的弟弟,应该算我的叔叔。”孟晏又低下头去,两只黢黑的手从衣袖里伸了出来,规规矩矩放在作业本上。
似乎是个不太愉快的话题,左寒顿了顿,又问,“这是,作业没写完?”
一般年长者都得承担挑起话题的重任,他不过是试图缓和下气氛。
这问题大概率也不得高中生喜欢,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孟晏应该和他一样,在读书这件事上都不太行。
左寒顿时感觉自己像个讨人厌的大爷。
然而孟晏是个出乎意料的好学生。
“老师布置的作业我都写完了,这是哥哥给我买的练习册。”他微微抬着下巴,瞧着还挺骄傲。
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左寒动了动酸麻的胳膊,没再开口。
他想问这小崽子要在他这儿呆几天,怎么换洗衣服装了一背包,也想知道是不是姚琛泽叫纪戎送他来的。
他们家能做主的就是姚大少爷了,大概是任务延期晚归,怕他这几天无聊吧。
想想又有点不高兴。
如果联系了纪戎,为什么都不知道给他发个消息报平安。
然而世界上最不应该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打扰好学生学习。
孟晏埋头开始写作业,左寒便闭了嘴,歪着头睡他的觉。
对眼前改了名、剪了学生头的孟晏,他其实很不适应,印象里捡垃圾吃的小孩一夜之间长大了,像被人夺了舍似的。
横竖睡不着,左寒翻了翻身,薄被滑到肩下,很快有人伸手帮忙盖了回去。
软软的手碰到了他的胳膊,又小心翼翼地收回,是个兢兢业业的陪护了。
仔细想想,其实这小狼崽子并没有变,看着一直笨笨的,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
左寒不禁弯了弯嘴角。
能再次见到孟晏,亲眼看到他变得健康又自信,看到他有了光明的未来,说不高兴是假的。
在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中,呼吸不知不觉间变得平缓绵长,左寒又坠入了杂乱的梦里。
月光洒了进来,像一层薄薄的糖霜,带着诱人的味道。
是斜府街那个关了他好几年的小房间。
他低下头想去嗅一嗅月光,鼻腔间却塞满了油垢味和烟味,难闻得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讨厌的牢笼。
他又仰起脑袋,对着狭窄的窗台跃跃欲试。
蹬了蹬后腿,整个身体随之轻盈跃起,很快便顺利坐在了木质窗台上。
粗壮的栏杆竖在身体两侧,腐坏的木头上有不少烟头烫出的疤痕,左寒突然意识到,这地方已经关不住他了。
小心翼翼地跳下窗台,月光浸透的瓦片被踩得咯吱作响,他立即停了下来,抬起爪子将落不落,忐忑又警惕地四处打量。
四周安安静静,晚风随意拂过,带着若有若无的甜味。
他已经跑了出来,没有人来追他打他,疼痛和肮脏都不会有了,现在的他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
尾巴高高竖起,左寒高兴地嗓子眼儿里止不住咕噜。
他试着逆风奔跑,不知不觉间越跑越快。
一盏盏暖灯不断闪过,像跃动的点点萤火。
万家灯火,说到底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从杂乱逼仄的老城区,一路跑到干净整洁的街道,左寒慢下了脚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跑来了这里。
井然有序,四四方方,条条框框,都是他最讨厌的东西,明显不是他从小呆惯的地方。
一阵风吹过,甜美的琥珀香混着芳润的木质香钻进鼻腔,窗户里透出朦胧的光,带着莫名熟悉的意味。
他犹豫片刻,跃上宽敞的窗台,偷偷朝里张望。
可以调节的高级病床,洁白的床单,床尾挂着的蓝色病历本……
这是生病的人会住的地方,一看就很昂贵。
房内的布局很是眼熟,似乎也困住过他许久,不同的是房内摆着各式仪器,躺在病床上的人身上插满了管子,面容模糊不清。
左寒转头想走,忽然心里惴惴不安。
他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脚下一顿,他又折返回去,想看清病床上的人是谁。
白色的床单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脏爪印,床单也被踩得皱巴巴。
他破坏完这里的干净和整洁,又用爪子努力扒拉着吸氧面罩。
病人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脖颈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呼吸微不可闻,好像一碰就要碎了。
视野实在有限,人类似乎都长得一样。
左寒讪讪收回了爪子。
从心底忽然涌上来的安心和放松,很容易叫人泛起困意,耳中只有规律的几点机械音更是催眠,左寒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伸了个懒腰,他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心安理得蜷缩了起来。
他才不想呆在屋子里,只是跑了太久,有点累了。
这人的脖子好像受了伤,他得帮忙暖着,就当是支付的床费了。
迷迷糊糊间,左寒忽然想起了被忘记的那件很重要的事。
他不是漫无目的,他在找一只大老虎。
“你认识一只老虎吗?脑袋很大,脾气不好,跑得快,力气大,胳膊粗得能抡死一头牛。”他小声描述着特征。
床上的人依旧闭着眼睛,没有醒。
一只猫会说话确实很奇怪,得不到回答是正常的。
左寒撇撇嘴,转身跳上窗台。
他不能睡觉了,他得去找那只老虎。
“你要走了吗?”床上的人突然开口说话,沙哑的声线吓了左寒一跳。
脚下一滑,他整个身体坠了下去。
失重感如有实质,左寒一下被吓醒。
护士轻手轻脚进来换吊瓶,外面天已经阴了下来。
“要下雨了诶。”孟晏不知什么时候收了练习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熟练地削着水果。
左寒发着愣,久久没说话。
天天在梦里跑酷,醒来总会累的。
一转头,孟厌那双上扬的丹凤眼,正雄赳赳气昂昂地盯着他。
“你盯着我看什么?”左寒问。
“我怎么感觉你有心事。”作为主要任务是陪聊陪玩的护工,孟厌在反省自己没有尽责。
“我没事干。”左寒垂下眼睛,又无意识地偏过头,看了看病房紧闭的门。
“学校一般九月份开学,你不回去上课?”左寒端出个长辈的样子,开始找孟晏的麻烦。
“我现在不去学校上学,哥哥给我报了网课。”孟晏三句话不离他的好哥哥,恋爱脑很明显。
狼耳上银灰色的绒毛绵密,曾经被订书机订豁的口子已经看不出痕迹。
纪戎将他养得很好。
左寒还是没忍住,从鼻腔里轻哼出酸溜溜的一声。
刮风下雨的,心情不美丽,好像思绪也变得湿漉漉的,烦得他烟瘾都要犯了。
姚少将这一趟任务出得也太久了吧,中部联盟已经没人可用了吗?
“是姚琛泽叫你来的?”左寒咬着水果,语气含糊,问得随意。
“姚琛泽是谁?”孟晏不认识大少爷,抱着果盘坐在一旁,回答得认真,“哥哥说你生了病还不听话,要我来陪你。”
“我还写了陪护手册呢,第一条就是不能抽烟。”
端了一整天长辈架子的人,被评价为“不听话”,左寒简直要气笑了。
这还能是谁说的?
吃过晚饭,孟晏睡在一旁的陪护床上,缩进被子里嗡声嗡气对着手机说话。
左寒下午睡多了,听着小情侣聊一日三餐吃了什么,聊最近骤变的天气,越听脑子越清醒。
黏黏糊糊,废话连篇,听着就怪腻歪。
下午看孟晏还觉得他成熟了不少,这会儿又觉得这臭崽子忒幼稚。
“哥哥说好了每天晚上要给我打视频。”孟晏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脸红扑扑的,又欲盖弥彰地解释,“因为我想看我的猫,我要跟它打招呼。”
左寒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懒得拆穿他。
半晌,他还是忍不住给了句中肯的评价,“你真的太粘人了。”
确实没办法反驳,孟晏便不说话。
“你很喜欢纪戎?”左寒问了哥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孟晏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语气理所当然,“喜欢啊。”
“哥哥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最喜欢哥哥。”
“我也喜欢你。”他又小声对着左寒表白。
这补充得就很刻意了,左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声抗拒,“别,别,别。”
左寒又想哼两声。
这小狼崽子能跟纪戎在一块儿,多亏了姚琛泽。
要不是大少爷找了市政厅的人开后门,还不知道他这好哥哥搁哪儿凉快着呢。
这要是办个婚礼,他俩都得坐主桌。
片刻后,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忍下。
他不可能和孟晏一般幼稚。
第94章出事了吗
孟晏吃饭跟个小猪崽似的,什么都吃,个子不高,趴在病床前的小桌板上,嘴巴一鼓一鼓,停不下来。
左寒的胃口也跟着好了不少。
“我好想哥哥。”孟晏吃饭时总要嘟囔这句话。
左寒敲敲他的碗边,“你一点都不会害臊的吗?”
“我只跟你说,你又不会告诉他。”孟晏还挺有道理。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启发,还是天天看着异地恋小情侣在眼前腻歪实在受不了了,左寒决定主动发个短信,问问姚琛泽什么时候回来。
斟酌着措辞将短信发完,他又开始找茬。
“你不想出去玩?”在病房里呆久了,浑身难受,抽烟也被看得很紧。
要不是有孟晏说说话,他真的要无聊透了。
孟晏摇头,两只兽耳耷拉了下来,“哥哥说外面很危险,会有人把我拐走。”
左寒的心一下揪住了,着急问:“最近不安全吗?”
难道姚琛泽遇到了危险?
他每天都在关注新闻,孟昭获的审理都结束了,大大小小的官抓了好几个,姚青也已经锒铛入狱,这件事应该到收尾阶段了才对。
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左寒一下又想起昨夜的梦,他一直没能看清病床上的人。
有些坐不住了,他单手撑着病床边缘,想坐起来。
孟晏“嗯”了一声,边托着左寒的后颈帮助他起身,边解释,“我有个堂哥还没抓到。”
左寒松了口气,“那是得小心点。”
估计不会给姚琛泽造成什么威胁吧,左寒歇了要出门的心思,靠在软垫上打开了电视,无聊地来回调了几个频道。
身旁有男高中生要写作业,要上网课,他最近都看默片。
有部宫斗剧看了太多遍,即使是默片,他脑子里也能自动播放台词。
孟晏也不着急写作业,突然神神秘秘地趴在病床边,悄么声请教起来,“左寒,你觉得,怎么样才能算钱。”
“什么钱?”左寒一下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说过的,会扭,一次算八百。”孟晏手凑到嘴边,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一副要和他说omega之间的悄悄话的架势。
左寒一惊,眼睛终于从电视上移开了,“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个?”
孟晏瞪着眼睛,脸也红了,“你以前给我讲过行情的。”
“我…咳咳咳…”左寒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时间咳得惊天动地。
怕牵扯到刀口,孟晏吓得赶忙按铃叫了医生。
他发誓再也不提这个话题。
果然因为动作大,刀口处果然渗了点血,需要重新喷药包扎。
总归是影响了康复进程,孟晏心里愧疚,伸着两根细细的手指,小心翼翼摸了摸左寒被留置针戳肿了的手背,挠痒痒一样。
被他黢黑的手一衬托,左寒的皮肤白得发青,整个人像是个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
“你瞪我干什么?”偏偏瓷娃娃的气质像个地痞流氓一样。
“快好好学习,祖国的明天靠你了。”
颈后的伤口不能碰水,洗头是件麻烦事,这些年似乎被大少爷传染上了洁癖,左寒三天两头就要洗头。
晚间,孟晏为了将功补过,便毛遂自荐,“我来给你洗吧。”
然而他手脚笨,顾此失彼的,自己的衣袖全湿透了,还得麻烦护工进来拖地。
“你在借机玩水吧。”左寒感到好笑,躺到床上时还开起了玩笑。
孟晏眼神闪躲着否认,“没有。”
虽然确实是好玩的。
又信誓旦旦地竖着耳朵,“我下次再试试,下次就会了。”
脑袋上包着毛巾,左寒也懒得吹,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哈欠,“歇会儿吧男高,我真的累了。”
他睡觉时喜欢侧躺着蜷缩起来,做了手术后,只能平躺着睡,颈后悬空着,很不舒服。
说话间,有人敲门走了进来。
抬眼,是李副官,拎着大包小包。
这人总是忙忙碌碌。
左寒巴巴抬起头,默不作声朝李济航身后望了望。
没等他打量出个所以然,房门就被带上了。
只有李副官一个人。
来送补品,还带了台游戏机。
“少将怕您无聊,特意叫我买的,来,我给您装好。”贴心的李副官脸色看起来很正常,又凑到病床边安支架,生怕左寒玩不舒服。
孟晏在一旁削着水果,招待客人。
“是姚琛泽叫你买的?”左寒多此一问。
还能是谁?
李副官虽然办事稳妥细致,但实在直男,这些哄人的小玩意儿都是姚琛泽想出来的。
别人都叫姚少将,或者姚少爷,只有左寒会叫全名。
这可能就是正牌夫人的待遇,连他这都没有意识到。
“是的。”李副官一向没有多余的话,态度很正常。
“你这些天跟在姚琛泽身边吗?”
“是的。”
不知怎么了,左寒的眉头越皱越深,沉默了下去。
一时间病房里只有螺丝拧动的“吱嘎”声,还有水果刀不甚规律的“沙沙“声。
“他遇到危险了吗?”左寒抬眼看了李副官一眼,“姚琛泽出事了吗?”
体内开始充盈着久违的精神力,嗅觉重新变得敏锐,他闻过了所有查房的医生、换药的护士,都没有那股霸道的龙涎香。
姚琛泽没来医院嘛,可以理解,但成天跟在姚琛泽身后跑腿的人,身上怎么可能一点信息素的味道都没沾上?
他又给自己打了那个什么禁药吗?为什么?不是说做了腺体手术后,就不会有影响了吗?
还是说……
左寒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李济航,像是要把他盯出个花儿来。
"这个。"李副官先是有些讶异,大约是因为左寒从未过问过姚琛泽的事。
拧着支架小螺丝的手没停,他又老老实实解释,“少将受伤了,腺体中了一枪。”
孟晏有一搭没一搭地削着水果,探究的视线不停往病床边招呼。
明显也在认认真真听着。
左寒皱起眉,似乎没能接收到信息。
"哦,人还在ICU,就在这家医院,七楼。"李副官是个诚实又贴心的人。
第95章不能跑这么快
腺体中了一枪……
经常住院的人,几乎都要把病房当成自己家了,左寒没进过ICU,却也知道只有性命垂危的人才会进到那里去。
他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见他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李济航好心提醒,“探视时间是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时长半个小时。”
所以他这会儿过来送游戏机,是刚刚探视时得到了新的指示。
“少将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不过医生说还需要再观察两天。”李副官终于装好了游戏机支架。
“什么时候的事?”左寒声音发紧。
李济航反应了一秒,意识到左寒这是在问姚琛泽什么时候受的伤。
“二十三号,哦,就是您做手术的那一天。”李副官是个严谨的人。
鼻子骤然一酸,左寒闭上眼睛,默不作声侧过身去。
一周前就发生的事,他到现在才知道,还是自己察觉到不对劲先问了出来,才得到的消息。
姚琛泽腺体中枪,严重到进了ICU,知道叮嘱纪戎带孟晏来陪他,叮嘱李济航给他买游戏机玩,叮嘱这个叮嘱那个,却没有叫人来告知他一声。
不是忘记了,是不想叫他知道。
确实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一周前,手术后做的那个梦,姚琛泽是真的在向他告别吗?
他是不是有可能在某个不知情的瞬间,永远失去再见一面的机会?
李副官离开有好一会儿了,孟晏的练习簿都写完了两页。
左寒一直侧躺着发呆,和前几天没什么两样,只是无端看起来很伤心。
瘦削的肩膀忽然抖了抖,孟晏以为他在哭。
虽然还不知道姚琛泽是谁,但并不妨碍他听了一耳朵八卦。
实在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孟晏用力揪了揪耳朵上的绒毛,刚要试探着说点什么,左寒动了动,应该是想坐起身。
孟晏小心翼翼地扶他起来,又将手边的遥控器递了过去,很有眼力见儿。
晚间新闻开始了,这是每日必看的节目,小孟师傅已经摸清了规律。
然而左寒只是将遥控器握在手里,眼神发愣,又是好半天没动。
“我陪你起来走走吧。”见他一直心神不宁,孟晏主动提道。
“护士姐姐说,明天就可以拆负压瓶啦,少挂两瓶水呢。”
左寒象征性“哦”了一声,走起路来慢吞吞的。
孟晏以为他要去七楼,虽然已经过了今天的探视时间。
谁知左寒净往楼梯口凑,明显是想抽烟了。
后面几天输液结束后,左寒没事就要出门逛逛。
楼上楼下都逛了个遍,自然也会路过七楼ICU门口。
守在病房前的保镖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撤离,除了孟晏这个没任何威慑力的小尾巴以外,没有人在监视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左寒已经走出了住院部的前廊。
午后总是格外安静,医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查房、治疗,环卫工人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打扫落叶。
他想去踩一踩街道上的落叶,前几天就在想这件事了。
要走到医院大门外的街上,还有一段距离,站在高层俯视或坐着车进来时觉得很近,用脚丈量才发觉路程并不短。
影子投在脚下,意味着头顶是晴空万里。
行色匆匆的过路人为着各自的事奔波,没有人会伸手阻拦他,也没有人将目光一直锁在他身上。
他终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心力倏然一松,左寒朝着大门外越跑越快。
无声的风裹挟着斑驳的光影,混着一点草腥味的尘土已然有些陌生。
终于,枯叶被踩出连贯的脆音,心脏跳得喧嚣无序,左寒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确实讨厌运动,他也没跑多远。
心有所感似的,左寒下意识回过头。
高层玻璃窗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一动不动,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隔着初秋萧索的树枝和繁复的围栏,他默默数了数楼层。
是七楼。
他曾经无数次独自靠在窗口往下看,带着孤独,也带着期待。
他知道视线会被树枝遮挡,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小点。
明明看不清面容,不确定是谁,更谈不上视线相交,左寒却笃定那就是姚琛泽。
因为没有人会和大少爷一样,带着侵略性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在他身上。
左寒远远回望过去。
他忽然明白了姚琛泽的意思。
——窗户打开了,他给他飞出去的自由。
一阵风吹过,心头忽然一阵火起,左寒直冲冲往回走。
实在可恶,可恶至极!
他必须恶狠狠咬姚琛泽一口,问问他凭什么事事都要瞒他,凭什么要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搞这些无用的深情,凭什么说放手就放手。
为什么不能将他当作一个独立的可以勉强依靠一下的爱人?
他就不想去照顾一下病人吗?他就不能帮上一点忙吗?
又为什么不能直接来抱抱他?
可惜精力实在有限,走到半道,左寒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了路牙子上。
“你不能跑那么快的。”孟晏终于追了过来。
他以为左寒是打算越狱了,怕捣乱,刚刚只是远远看着。
“我没有跑。”左寒有种心思被戳破的羞愤,立即站起身,掸了掸睡裤上的灰。
怎么连孟晏这种小屁孩都要来管他?
以及,他倒要看看姚琛泽是不是真的舍得放他走。
走出电梯,拐过长廊,眼见着大少爷一个人靠在窗边,手握在冰凉的金属扶手上,还在眼巴巴朝外望。
一贯桀骜不驯的人垮着肩膀,后脑勺的头发乱糟糟翘着,病服的裤腿稍微短了一截,光看背影就觉得可怜极了。
瘦了。
左寒脚下一顿,心里骤然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
其实在生气之外,也有释然,好像堵在心里多年的一口气终于顺了。
他觉得时刻被监视被看管很烦,总想着反抗,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姚琛泽愿意放手,真的叫他意外。
他这样不舍,不是不要他了,是想叫他开心罢了。
大约是终于站累了,大少爷慢吞吞转过身,一个人扶着墙一点点走了过来。
垂着脑袋,脸色苍白憔悴。
曾经力气大得能单手举着他当哑铃的人,现在走两步就要歇两口气,脸上好像还挂着两行泪,看得左寒心都要碎了。
眼神怎么能这么差劲?
没看见他回来,也看不见他就站在面前?
果然还是得紧紧盯着是吧。
左寒抬起腿,挡在了路中央。
第96章为什么道歉
眼前灰蓝色碎花睡裤是他亲手挑的。
姚琛泽一时间没有抬头,指尖贴在裤缝边蹭了蹭,心脏不可自控地发起抖,需要尽力控制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今天刚能勉强起身,还不能久站,在窗边站了太久,此时已近乎力竭。
是听说有人天天来ICU门外转,才着急起来想见一面。
他很喜欢给左寒买各种看起来乖巧的衣服,有种反差的可爱。
左寒应该是不喜欢的。
“对不起。”他忽然开口小声道歉,声音沙哑得可怕,可怜得像一只淋了雨被抛弃的小狗。
和一贯我行我素拽上天的大少爷作风极其不符。
“你在为什么道歉?”左寒觉得莫名其妙,也很不适应。
他并不想姚琛泽变得卑微。
耀眼的人应该一直耀眼。
姚琛泽伸手抹了抹脸,终于抬起头来,眼神里沉甸甸的,全是不舍和难过。
“当年咬伤你腺体的事,我一直都很抱歉。”他说得诚恳。
要道歉的事有很多吧。
要到分别时,人总会忍不住回溯过往。
到最后,他只是有些遗憾,如果他们能有一个简单一点的开始多好。
腺体受伤后,身体里像有个不停漏风的大洞,又像被一层无法摆脱的枷锁束缚着,疲惫感和钝痛感如附骨之疽,每时每刻都叫他不痛快。
他享受着全联盟最好的医疗资源,尚且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那腺体被他咬烂后,一个人去了小诊所,因为贫穷只能选择切除腺体的那个时候,左寒该多难受。
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是多坚强的一个人啊,怎么会患上抑郁症呢。
许多年前,刚重逢时,左寒曾经轻描淡写地提过一两句,言语间带着一点并不尖锐的怨气和讥讽,让人错觉这件事的影响其实很有限。
姚琛泽迟钝地开始感同身受。
曾经觉得给点钱就能补偿的事,他陷入了没完没了的懊悔和心疼。
所以左寒想离开,甚至不喜欢他,都是正常的。
左寒皱着眉,看着姚琛泽对着他满脸伤怀。
为什么要离他那么远,又为什么要提这些陈年旧事。
怎么会有人道歉都道得这么没水平,一个字都不是他想听的。
“你什么都不明白。”他撇了撇嘴。
眼见着姚琛泽整个人晃了晃,左寒觉得没意思,也不想在走廊里继续聊天。
两个人穿着成套的睡衣,脖子上都缠着纱布,面对着面,苦大仇深的,总觉得滑稽。
虽然这层很安静,没有外人,只有孟晏这臭小子一直探着个小脑袋在后面偷看。
“李副官说你得赶紧转去加护病房,还不走?”
姚琛泽脚下不动,“我不明白什么,你告诉我,左寒。”
他伸过手来,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声音哀求。
“你应该为什么道歉?你有什么不明白?”左寒忽然生起气来。
“小到管我吃饭,限制我的自由,大到给我换腺体,自己去送死,你哪一样问过我?”
“受了伤都快死了也不叫我知道,第一选择永远是瞒着我,你想过后果吗?”
左寒越说越气,越说越急,轻而易举挥开了姚琛泽的手。
姚琛泽颤颤巍巍摸索着扶到墙,被吼得眼睛又红了。
一股无力感涌到心口,尖锐的质问像吹炸了的皮球般迅速消散。
“我会在见不到你的每一刻,反复陷入恐慌和焦虑,担心在某个不知情的瞬间,永远失去你。”
说着说着,眼泪毫无征兆地悄悄滚了下来,左寒偏过头去,顿了顿,又小声问,“这样的滋味好受吗?”
大概有一点能理解那种感觉了。
那年意外分别前,他并没多少活下去的意志力,丧得随时随地都想去死,姚琛泽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一个人去了观星楼,还被迫参与了六千多次刺激实验?
他随口说出的那句,“死在外面都不会让你知道”,是真的伤人心了。
这句反问叫姚琛泽一下子哭了出声。
他哭得动静太大,抑制不住的抽泣声里带着满满的委屈,一颗颗滚圆的泪珠应声滑到下巴上,再被他蹭在掌心,胡乱抹去。
“对不起。”他想去拉左寒的手。
可手太凉了,左寒很怕冷的。
姚琛泽便磨磨蹭蹭,手要伸不伸的。
“我不应该瞒着你,是我想错了。”他重新道歉。
别离开我啊,我一点也不想跟你分开。
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他犹犹豫豫,哽咽着说不出来,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反正已经丢了脸,就干干脆脆哭出来好了。
在左寒面前丢脸,也不算太丢脸。
一时间,面前高大的alpha哭得稀里哗啦,眼底通红,睫毛湿漉漉的,可怜得要命。
左寒心里软得一塌糊涂,面上不自在极了。
他压根儿没办法应付这个样子的姚琛泽。
“还有,还有,我不想每天被关着,不想每天定点吃饭。”只能强硬地继续细数着不满,言语间有些磕绊。
想想还是该生气,左寒又仰起头,面上凶巴巴的,“我都快三十岁了,连几点睡觉都要被管!你说出去给别人听听看,你觉得这像话吗?”
“我喜欢自由的生活,喜欢随性而为,喜欢肆意妄为!我不喜欢规规矩矩,我要去泥巴里打滚!”
快三十岁的人和去泥巴里打滚,说起来,算得上是件矛盾事。
姚琛泽眼睛眨了又眨,盯着左寒一张一合的嘴,后知后觉开始激动。
他去而复返了啊……
他本有机会离开的……
他站在自己眼前瞪着眼睛念念叨叨,是有选择后的心甘情愿,不是受了强迫,不是被逼无奈。
鸽子终于停在了窗前,仰着脖子朝他不停叫唤。
鼻子又是一酸,泪珠沿着未干的泪痕滚了下来。
从小受着严格的军事教育,虽然面上看起来凶神恶煞不像个好人,但大少爷办事守规矩,上值从不迟到,连坐姿都板板正正,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随性而为,什么是肆意妄为。
这不妨碍他会道歉。
“对不起,我不应该不顾你的意愿,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
“我都会改的。”
alpha的嘴骗人的鬼。
虽然这保证效力存疑,左寒还是买账。
“还有呢?”他问。
“还有,有事不该瞒着你,我也会改的。但我,我,不舍得你担心。”姚琛泽确实有他的道理。
左寒挑起一侧眉头,“你不想我照顾你吗?”
“想的。”姚琛泽忙不迭要点头,只是颈部受了伤,动作幅度只有一点,还是疼得他眼里水汪汪一片。
“那回去吧。”左寒主动伸手过去扶人,又状似无意的随口提了一句,“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不应该乱说话。”
他确实也有问题的。
他不是个娇娇软软的omega,不习惯主动撒娇,尤其对着比自己小了四岁的姚琛泽。
但安全感这种东西是相互的,很多事他可以主动沟通。
没办法,谁叫他年纪大一点。
他就想听姚琛泽道个歉,表个态。
至于改不改的,不过是两个人不断磨合,找一个双方最舒服的相处模式罢了。
他这歉道得眼神飘忽,话没说全乎,语气也不太认真,偏偏姚琛泽的反应很大,满脸不可置信。
一时心神不稳,他整个人突然直直向左寒身上栽去。
即使躺了一周瘦了一点点,姚琛泽这个身板也不是左寒能接得住的。
两个人结结实实摔了下去。
后脑勺被大掌护住了,没磕到地上,疼倒是不疼,就是被死死压着,爬不起来。
左寒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可太倒霉了……
可太难看了……
他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和姚琛泽在医院的走廊里掰扯这些?!
偏偏姚琛泽的脸皮厚得跟墙一样,爬不起来便不努力了,压着他就开始口出狂言。
“左寒,我今天给你机会了,是你自己回来了,那你这一辈子,都别想再离开我。”
“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想都不要想!”恶狠狠的话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刚说好要改的人就开始点名道姓大放厥词,左寒眼睛瞪了起来。
“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泥巴里打滚。”姚琛泽立马试图补救。
“我们家以后全都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他只强硬了一秒。
左寒轻轻哼了一声,手虚虚扶着姚琛泽的腰,脸上羞出来的红怎么也褪不下去。
很快,有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概率是看热闹的孟晏去叫了医生来。
左寒立马松开了手,刚有动作,手就被姚琛泽紧紧扣住,重新压在腰上。
“什么是随性而为,什么是任性妄为?”大少爷凑在耳边小声问着。
他还在惦记这个。
身体虚弱到上午还在ICU的人,动静还不小。
因为假性发热期的事,他俩好久没贴得这样近了。
左寒突然有点哭笑不得。
认认真真看着姚琛泽的瞳孔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他试图解释心里所有的期待和想象。
“是头顶着星星的海滩,是草原落日下的车后座,是联盟最高的山顶……”
山后面还是山,他一早就知道了,不会再好奇山后面是什么。
一个人爬山太累了,他只想姚琛泽牵着他一起走。
那累一点也没关系。
第97章你可以一直粘着我
姚琛泽被埋在白色的薄被里,眼睛还红着,看起来老实巴交,又无端委屈巴巴的。
医生走后,左寒走过来弯下腰想给他调整靠背,一靠近,姚琛泽便顺势拉上了他的手,一直拉着不放,完全没办法做事。
被打了一下手背后,大少爷改为去悄悄抓他的睡衣下摆。
总之就是不能离得太远。
这个太远的距离,大概是指三四米开外。
“我现在,只是一个,基因低劣的alpha,你会不会,嫌弃我。”姚琛泽问得小心。
身体确实虚弱,又折腾了这一番,一句话都要分成两段说了。
左寒正要过去整理一下陪护床上的被褥,闻言回过头,结结实实“啊”了一声。
姚琛泽的脸色不好,应该是真心实意在为这件事伤怀。
“不会。”他利落地否认。
偏偏姚琛泽还要追问一句,“不会什么?”
左寒很明显地顿了顿,在姚琛泽湿漉漉饱含期待的眼神里,犹豫了片刻。
“身体健康就好,等级这种事又不重要。”
他确实不会安慰人,说软话对他而言,可能比登天还难些。
意思传达到了,他便要出门去自己的病房拿行李。
又听姚琛泽在身后软绵绵来了一句,“好渴。”
听他嗓子都哑了,左寒赶忙折返回来。
特级病房的布局大差不差,他轻车熟路去接了热水,又兑上凉的,插上吸管后先试了试温度,才伸到姚琛泽嘴边。
贤惠得要命。
喝进去的水好像要从眼睛里流出去,姚琛泽咬着吸管,又想哭了。
“你陪我睡一会儿。”怀里空了太久,就怕是个美梦,他迫切地想要抱着左寒,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心情像坐过山车似的,一想到左寒都跑出去了还会回来,姚琛泽就乐得想咧嘴笑。
又怕太得瑟得不到安慰,他刻意撇了嘴角,装起可怜。
不太熟练,还需要多练习。
左寒有些犹豫,“我裤子脏了。”
“怎么脏了?”
“坐地上坐的。”
“不碍事。”姚琛泽固执地抓住左寒的睡衣下摆不松手。
没办法,他起不了身,鼻子里还插着输氧管,连亲个嘴都得左寒主动。
棉质的睡衣,被抓得皱起,左寒下意识看了看病房的大门。
姚琛泽的身体状况还不稳定,为了方便观察和救治,病房的门是不能内侧反锁的,中间还有块透明玻璃。
这跟大白天在外面裸奔有什么区别?
“你可以脱了,也没事。”姚琛泽还在出馊主意。
洁癖好像转移到了他身上,左寒严词拒绝,“不要,一会儿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在外敲门。
跟在姚琛泽身边十几年了,李副官很有眼力见儿,这边刚说要去拿行李,他就主动收拾了换洗衣物送了过来。
“少将,最新的消息,因为孟昭获配合积极调查,经侦科的警员根据凭存单摸到了姚青的海外账户,有部分资产回流到了国内,都已经尽数查封了。”李副官也是有正事来汇报。
姚琛泽却显得漠不关心,只专注地握着左寒的手,捏了又捏。
李济航又道,“您这边刚从ICU出来,有不少人想来探视…”
“就说我需要静养,谁也不见。”姚琛泽懒得应付,特意叮嘱,“找两个人在外面守着,别随便放人进来打扰我,有事先敲门。”
“是。”李济航帮忙将东西归整好,直起腰后有些犹豫,“爷爷那边,我简单提了两句,没说多严重,他不放心,也想来看看。”
“他心脏不好,最近流感多发,叫他不要折腾了。”
说了会儿话,姚琛泽便有些精神不济,李济航没多打扰。
等人一走,姚琛泽立马换了副面孔。
“左寒,我以后没那么有钱了,你跟着我,要吃苦了。”
他像是对着左寒示弱上瘾,讲起话来带着鼻音,黏黏糊糊,哪儿还有刚刚对着李副官说一不二的霸道样。
去换了条干净的睡裤,左寒正要往病床上爬,闻言狠狠抖了抖。
“那你家的锁应该没那么牢了,挺好的。”语气虽还稍显生硬,话里却是一点刺也没了。
他还是不太习惯这么温馨融洽的画面,这是在尽力配合着做一个贤惠乖巧的omega。
病床被压得吱嘎一响,睡两个人,还是稍显拥挤,不过早睡习惯了。
“我好想你,我看着你跑了出去,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姚琛泽没办法侧身,只能展臂紧紧把人搂住。
左寒身上有股香甜软糯的奶糖味,他没忍住鼻翼翕动,细细嗅着。
甜得人心痒,想亲亲不到,又有些生自己的气。
新换的腺体正在和宿主慢慢融合,只是信息素的味道似乎与本人的气质格外不符。
他在心里偷偷想着,忽然听怀里的人小声道:“你可以一直粘着我。”
“我也会好好锻炼身体。”
“我们都要健健康康的。”
左寒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抬着手一点点摸着姚琛泽脖子上缠着的纱布,这明显是心疼了。
姚琛泽一下就不困了,“真的?”
左寒撇了撇嘴,只承诺,“一点点。”
他又竖着手指警告,“别拽着我做哑铃。”
“不会的!”姚琛泽激动得浑身起劲,努力撅起嘴来示意,“你亲亲我。”
“睡你的觉,早就听你喊困了。”左寒感到不好意思的时候,总是显得凶巴巴的。
“你亲亲我,我就乖乖闭眼睛睡觉。”姚琛泽叠词讲得越来越顺溜。
眼见着左寒红了脸,撑坐起身,慢吞吞凑了过来。
呼吸交缠到一起,姚琛泽忍不住想闭上眼睛,等了片刻,想象中的柔软并没有覆上来。
“完了,我好像忘了个人!”左寒一惊,说着就要下床。
他把孟晏忘走廊了!
他睡这边,那小狼崽子一个人睡哪儿?
左寒赶忙出门去找。
路过楼梯间,发现孟晏坐在台阶上偷偷给纪戎打电话。
“哥哥,他们居然当着我的面亲亲!”
“呜呜,我太难受了,你什么时候来亲亲我?我好想你…”
左寒:“……”
那边纪戎刚哄好了孟晏,承诺明天就过去看他,安静了几分钟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久违地接到了姚大少爷的电话。
“纪戎,你能不能赶紧过来把你家的omega领走?我一个人睡觉也会害怕的。”
“学长”都不叫了,姚琛泽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
关于姚琛泽的治疗和复建问题,左寒想尽力去弄清楚。
他买了个小本子专门记录医嘱,有些字不会写,就胡乱画一画。
医生的意思是,姚琛泽的颈后腺在强大的冲击力之下已经严重损伤,经过治疗维持在了一个较为稳定的水平,让颈后腺进入到漫长的休眠中,还得慢慢细致地养着。
一般情况下,受过损伤的腺体即使完全恢复也会降级,姚琛泽现在确实与一个基因低劣的alpha无异,养一养,大概率最终会维持在A级。
不过一切都说不好,毕竟这是S级alpha,并没有病例可以借鉴。
“那大老虎呢?”
“你不会再变成大老虎了吗?”左寒翻着他的笔记,嘴里念叨着,显得很是不舍。
太过肆虐强势的精神力容易引起情绪失控,伤人伤己,其实也不算坏事。
“那畜生有什么好的?”姚琛泽整天有吃不完的醋,左寒皱起眉,垂下眼睛,一言不发。
见他这样不高兴,姚琛泽立即改了口,“好啦好啦,我好好吃药,早日恢复就是了。”
他又撇下嘴角,期期艾艾的,“你才说了基因等级不重要,你这就是嫌弃我了。”
左寒登时不乐意了,“你不要胡搅蛮缠啊,我是那个意思吗?”
刚闹了两句,护士敲门进来。
她拿着份患者病情知情同意书,又抽出夹在口袋前的圆珠笔,示意左寒,“在这里,家属这一栏,麻烦您签个字。”
纸后垫着蓝色的硬板子,左寒拿在手里认认真真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圆脸的小护士垫了垫脚,指尖在“与患者关系”这一栏点了点,示意他也一并填上。
左寒笔下一顿,抬头扫了姚琛泽一眼,低下头,在“与患者关系”后,一笔一画写上,“一般”。
想了想,又在前面补充了俩字,“最近”。
与患者的关系?
最近一般。
因为姚琛泽上午刚吃了孟晏的醋,嚷嚷着要把孟晏送走,非要左寒承认他才最重要的人。
生个病矫情得离谱,吃饭要他亲手喂,扶着上厕所又哼哼唧唧的耍流氓,一点也不听话。
小护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与患者关系这边得填夫妻啊,朋友啊,父子啊之类的,不是问你们关系怎么样啦。”
左寒自然知道该写什么,不过是不想写罢了。
他红了耳尖,将几个字划掉,写上了“朋友”两个字。
他俩又没领证,不是朋友是什么。
听了这边的动静,姚琛泽伸长了脖子问,“你写了什么?”
左寒将纸和笔送还给护士,不理他。
“左寒,等我能走动了,咱们去把证儿领了吧,不然以后谁给我签字?我也太可怜了。”
“当然我肯定会正式求婚的,这个不算。”姚琛泽明显被“朋友”这两个字伤到了,嘴里没个停。
“你本来就是我的omega。”
“我承认你是独立的个体,但你还是我的omega。”
“因为我也是你的alpha,这都是相互的,不是尊重不尊重的问题。”
左寒尽力压下上翘的嘴角,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好好吃你的饭。”
他当然是姚琛泽的omega,他们属于彼此,不会分开。
两千万年前随地壳变动而沉入海底的孢子长成了一只蘑菇。
沧海桑田,爱会在看似不可为之处悄悄发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