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人·花辰篇

作者:连城雪

第21章

第21章 3672字
16px

这天晚上, 陈路几乎没怎么合眼。

高原终于还是让林亦霖难受了起来, 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觉得晕,辗转反侧最后还企图偷偷爬到卫生间去吐, 吓得陈路手忙脚乱。

若不是两个随行的医生检查后说只是醉酒,几乎就要连夜带他离开此地了。

故而次日小林子茫然醒来时, 还看到陈路整衣趴在旁边玩手机。

他痛苦地皱了皱眉,拿起床头柜上的气泡薄荷水灌了半瓶, 才勉强出了声音:“对不起……”

“还难受吗?”陈路显然也很疲惫,却心平气和。

林亦霖摇了摇头,郁闷的说:“从前喝点鸡尾酒也没关系的……”

陈路弯起嘴角:“别忘了这里海拔3000多米。”

“你再睡会儿吧, 我洗个澡。”林亦霖摸摸他的脸:“今天就不出去玩了。”

陈路见他看起来并无大碍, 放下心后,熬夜之后的困意也逐渐袭来,随口多嘱咐了几句, 便把衣服随便乱脱在旁边, 很快睡着了。

冲过水后的小林子清醒许多,他很小心的将房间整理干净,瞧着床上躺尸的大少爷充满愧疚, 决定去外面给他买些好吃的东西。

结果一出门,随行的向导就迎上来:“林先生,警察局刚才打电话来问,你昨晚有没有什么经济损失,想做个笔录。”

“哦, 可以,你陪我去吧。”林亦霖隐约将抢劫事件回想起,痛快地点头答应。

“好好。”向导松了口气,陈路不让他打扰,警察又催个没完没了,这上午可真是忙得透顶。

作为被害人,到达警局后林亦霖当然没怎么被为难,但是当他看到抢包者的照片时,却愣了半天,最后抬头问道:“我……能不能保释他……”

——

脱掉酒吧的制服,小服务生在破旧体恤的包裹中显得瘦骨嶙峋。

他皮肤被紫外线晒得极黑,眼睛却异常明亮。

交了钱又好说歹说,林亦霖才把这孩子带了出来,进到家小餐厅点了两碗面,示意:“饿了吧?吃吧。”

小服务生很警惕地盯着这个白皙又清瘦的年轻男子,终究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埋下头狼狈的吃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林亦霖问。

小服务生含糊不清的说了一串藏语,见他不懂,又道:“阿旺格桑。”

“那我就叫你格桑吧……给你的小费不少,为什么还要去抢?”林亦霖又问。

“你不是知道了吗?”格桑的汉语显然生疏。

不过是看到露富的有钱人,禁不住诱惑而已,这是他解释给警察的理由。

林亦霖淡笑:“看在我救你出来的份上,讲实话好吗?”

“我想上学。”格桑的理由叫人意外。

“你几岁?”林亦霖不解。

“十七。”格桑边吃面边说。

“拉萨高中的学费很沉重吗?国家对少数民族有很多补助,大学也有也有奖学金,这不是抢劫的理由啊。”小林子从来都自立自强,这种鬼话谝不倒他。

“我成绩不好,我想学画画,我画得很不错。”格桑语气拽拽地,竟然这么快就把被警察抓住的心虚愧疚抛之脑后,还问道:“有钱人,你要投资我吗?”

原来是因为艺术课高昂的学费,可惜林亦霖并不喜欢他这种不可一世的态度,反倒想打压下这孩子的气焰:“哦,是吗,有多不错?你给我画个肖像瞧瞧。”

格桑瞧见他从包里拿出素描本和铅笔,倒是不含糊的接了过来,把面碗推到一边,沉思片刻便动笔。

喜欢艺术的人通通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怪脾气,林亦霖见人见得多了,只在考虑怎么处理这个半大的孩子,并没有真的认真对待此刻。

结果格桑却细心地画了将近一个小时,还大笔一挥签了个名,把本子丢到小林子面前。

本以为自己即将要看到得是个中规中矩的半身像,谁知道林亦霖低下头,却意外地瞧见素描本的这页被涂上大片阴影,用极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他昨晚在酒吧唱歌,陈路于角落观看的场景,事实上无论是构图、明暗关系还是对感觉的捕捉,都非常成熟,完全不像出自少年之手。

“谁教你的?”再抬头的小林子明显愉快很多。

“小时候,有个日本来的家伙住在我家旁边,后来他死了。”格桑继续把冷掉的面统统吃光。

“我很喜欢。”林亦霖讲实话。

格桑问:“所以你准备投资我了吗?”

“如果你保证再也不做违法的事情,我可以帮你缴学费。”林亦霖帮助过很多读书困难的孩子,这么自我感觉良好的对象,倒是头一个。

“是投资。”格桑坚持道:“等我有了收入,会报答你的。”

林亦霖并不把这孩子气的话当做什么许诺,事实上获得了各种建筑设计的报酬和佣金,这种帮助对现在的他轻而易举,所以条理分明的说:“叫你监护人联系我,我可以聊清楚究竟怎么‘投资’你,并且监督钱用在正确的地方,现在,你去买点药擦擦伤口,我对拉萨并不熟悉。”

格桑不在乎地擦着红肿的嘴角,拿过他递过来的现金:“还不是包养你的那个大高个打的。”

听到这傻话,林亦霖不禁笑出了声:“他是我丈夫。”

格桑不理解:“你们都是男的,怎么结婚?”

林亦霖没多解释,还是笑个不停,特别想看到陈路得知自己不但没有被认出来,还被形容成“大高个”是什么心情。

他现在总是如此,在能力容许的范围内,因着机缘巧合而帮助着别人。

就像曾经那些好心人对他的帮助。

林亦霖并不把这归结为善良,因为他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不需要任何评判。

——

“所以,你就放掉了那个小鬼?他可是惯犯,也许只是骗你而已。”

次日,陈路在前往纳木错的越野车里无奈地摇摇头。

很少碰这种车子的林亦霖正开得愉悦,从后视镜里偷看了下身边的大少爷,回答道:“那就当我买了他的画,那孩子很有天分,但把不把握得住,是他自己的事。”

陈路淡淡地微笑,并未再对此多言,只是说:“今天宿营,你不让向导和医生跟着,就得什么都听我的。”

“知道了,总被人盯着感觉不自在。”林亦霖跟着导航一路前进,还抽空放起了歌。

陈路在旁翻了翻那个素描本,瞅着画上的自己,感觉陌生。

他就是这样常常看着所爱之人的吗?

那么温柔,那么专注,那么与世无争。

怪不得大家都说:自己自从遇到林亦霖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也是,这八年多的时间足矣让身体里的所有细胞更新换代,现在的陈路,每一丝、每一毫,都是由爱着林亦霖的基因,重新搭建而成的。

——

蓝天、白云、雪山和如明镜般的湖泊,这简单到极致的自然景色让到达纳木错的小林子流连忘返。

他端着相机跑到湖边拍下很多照片,又被尾随而来的藏族孩子们要走了所有的现金,这才两手空空地回到花大价钱租用的空旷湖畔,吃惊道:“我还想帮你一起的,你这么厉害啊?”

趁着这段时间,大少爷竟然已经支起了帐篷和篝火,坐在椅子上悠闲的烧水泡茶,他闻声抬头笑了笑:“被我妈逼着去军队时都学了,而且高中时也自己来过。”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林亦霖努力回想。

“被你甩了心碎成八瓣,跑到西藏来疗伤,你怎么会知道?”陈路语气郁闷。

林亦霖失笑:“别把自己形容的那么惨好吗?”

“就是很惨。”陈路朝他伸出手:“过来。”

小林子放下相机,听话的靠近。

“别着凉,虽然快到夏天了,但这里的天气可不像北京。”陈路帮他把极其保暖的羽绒外衣拉好,又多系了围巾,而后才满意的亲了亲。

“你自己也是啊。”林亦霖握着他被风吹得冰冷的手,笑着坐到旁边:“辛苦你啦。”

“这有什么辛苦的。”陈路照旧很不在乎的语气。

林亦霖还是笑,却没回答。

他想说,心碎了都选择没有放弃我,真的是辛苦你了。

但又觉得矫情,便觉得有些话还是放在心里就好。

天湖的美景如梦似幻。

虽然没有舒适温暖的环境,但两个人就这样坐在风中,守着劈啪作响的篝火,瞧着一直蔓延到地平线处那浓到化不开的蓝,仍旧感觉到了幸福与安宁。

其实所谓美丽的风景,本身是没有意义的。

重要的是陪看的人,还有此刻正在打包封存的回忆。

——

向来讨厌别人靠近林亦霖的陈路提前很多天就打给了藏民一大笔酬金,把附近的露营的湖畔全部包了下来。

白天只有飞鸟经过,到了夜晚更是清净至极。

吃了一套自热的野外露营套餐后,他们就手拉手的到湖边散步。

觉得冷了,小林子把手伸进大少爷的兜里,脸上一直带着暖意。

“真想和你住到无人的荒岛上,每天都这样过日子。”陈路忽然说道。

林亦霖瞧了他一眼:“你这么娇生惯养,很快就会受不了。”

“我在娇生惯养你好吗?”陈路为自己抱不平。

“是是是。”林亦霖点头。

陈路伸手捏他的下巴:“敢说不是事实,不准用敷衍的语气。”

林亦霖别开脸躲避,却又转而伸手把眼前的人拥抱住:“我永远都爱你。”

陈路甚少听到他主动讲这种话语,甚至在一时间不知怎么应对。

林亦霖抬头偷看,眼睛里盛着光:“你脸红了?”

明明天色早就暗得看不清这些细节,陈路却仍旧暗自慌了刹那,而后才温柔的将他吻住。

唇齿相依,驱走了周身高原的残酷寒意。

最后林亦霖终于被放开时,几乎没有力气站立,全身都靠着大少爷,微微地喘息。

好像在这么高的地方接吻是件很容易缺氧的事。

不然怎么会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般,如此便心跳不止?

“亲爱的,你看。”陈路忽然摸摸小林子的头。

林亦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仿佛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璀璨如银的星空。

没有一点污染,没有半分模糊。

那样铺天盖地,瑰丽得惊心动魄。

尽管知道这只不过是百亿年前星星们的残影,但他被感动得还是失去了语言。

在这个瞬间,林亦霖莫名想起了刚认识程然时,收到的星空的照片。

那是程然告诉他,人类如此渺小,所以才可以放下所爱。

可现在林亦霖觉得,正是因为自己是在浩瀚宇宙中如此不值一提的尘埃,陈路才是他唯一存在过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