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幸福与陨落
无论多么令人恐慌的政局,也阻挡不了人家小两口子的幸福。
2005年初,拉希姆长达三年的恋情终于有了结果。卡尔扎伊很高兴,他的小儿子娶了生意团最有手腕的女人,还是个同时拥有普什图血统和现代开放思想的女强人,他怎么看怎么喜欢。
阿斯曼全基地休假一天,整个礼堂布置得圣洁美好,大家的祝福让两名新人喜上眉梢。
婚礼的歌谣缓缓奏响,阿拉伯风格的乐声让人迷醉:
将清晨化作钥匙,扔到水井中去
慢慢走,我心爱的月亮,慢慢走
让朝阳忘记从东方升起
慢慢走,我心爱的月亮,慢慢走
索拉雅的脸上难得地泛起红晕,这个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女人,在她的婚礼上露出含羞带怯的一面。
拉希姆激动得有点同手同脚,大家调笑他时他也笑得憨厚,走过陆修的时候他向他点头致意,作为他曾经的“情敌”,陆修很大方地奉还给他一个微笑,还有一句“祝你幸福”。
之后陆修带着秦术隐没在人群中,低低地说了句:“有没有觉得这歌词有点《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意思?”
秦术囧然:“是有点像。”
陆修开始不正经:“要不咱俩今天也结婚吧,婚曲就是《月亮代表我的心》,怎么样?”
秦术冲他翻了个白眼,意思是你脑抽了吗?
陆修握着他的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可巧站在他们身后的是文学青年丁一同志,趁着那边喜庆混乱,他这边传出一阵特难听的深情哼唱,他还边晃边唱: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也真
我的爱也真
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不移
我的爱不变
月亮代表我的心
William不小心听到这魔音穿耳,忙用手捂住耳朵退到一边。
秦术一记眼刀闪过去:“丁一,闭嘴!”
陆修倒是一副很受用的样子:“丁一同志,Good job!”
那一刻,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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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9月,陆修接受了卡尔扎伊的一条直属命令,需要单独出一个任务。
秦术感到有些奇怪,一般来说他出这样的任务可能性比较大,因为卧底向来是独来独往的,而陆修的任务很少是单独执行的。陆修接受的任务多半是掀人老底,冲击性大隐蔽性小,没道理非要一个人执行。
他问过陆修这个问题,陆修只是笑笑说这是机密任务,不能透露。他也不好再问,但是心里总有些忐忑。
陆修看他实在不放心,连日常训练的时候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终于还是向他透露了一点:“这次的任务目标在美国,去的时间可能长一点,不过并不危险。”
这下秦术倒是真的安心了一点,因为美国和阿富汗不同,至少那里处于和平的状态,再大的冲突也不至于让陆修这样的皇子把命送了。而阿富汗一直被战乱淹没,到处是不同宗教不同国籍不同居心的各股势力,相比较而言比美国难把握得多。
不过,他到底估计错了。
陆修出发两个月后,卡尔扎伊在一次庆功宴的最后悲痛地宣布:Bland,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但是,因公殉职。
全场哗然。人们纷纷议论着他们的圣战星辰,那个战无不胜的年轻皇子,怎么会毫无预兆地消失。
William立即看向距他不远的秦术,眼里满是担忧。
当时秦术正在吃牛排,他顿了一下,然后接着吃。
坐在他对面的Damon不由感慨:“圣战星辰啊,就这么陨落了。”
一边的Sawyer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揉了揉Damon的头发,回应他一个安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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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术好不容易吃完了手边的所有食物,他仍然没有实感。于是他擦了擦嘴抬头问Damon:“首领凭什么说Bland死了呢,并没有见到尸体不是么?”
Damon看了看他说:“如果尸体在阿富汗境内,应该是能见到的,不过看现在这状况,估计首领没有办法把他的尸体从国外弄回来。”
秦术心里咯噔一下,一瞬间觉得十分反胃。
可能吗?陆修回不来了,可能吗?
有什么想要从身体里涌出来,可是找不到理由。他说服不了自己陆修已经死了,就算是卡尔扎伊的话他也不信。
心脏涨得快要爆掉,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可能吗?那个说这个任务不危险的人,死了?
可能吗?那个要带他回家的人,死了?
可能吗?那个想和他一起成为喀布尔的苏丹的人……死了?
他一直在想一直在想,足足想了半年。
陆修终究没有回来。
他请求卡尔扎伊无数次,要去为陨落的圣战星辰报仇。卡尔扎伊却说:“不用了,我说过,Bland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只是……真主在上,他自己找不到回来的路。”
真主?他在哪儿?秦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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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知道想念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秦术忽然记起那个被祖国被信念被兄弟遗忘的上尉,他有些明白,那种绝望到只能用一句话来支撑着整个生命的感觉。
也许这辈子与最爱的人说了许多的话,可是,能够陪自己走到最后的只有那么一句。
一句深深刻在心里的话,一句明知是谎言也会去相信的话。
秦术的耳边只剩下一个声音——
就算有一天我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只要你信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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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预言了阿富汗的争战,也预言了自己的死亡。
陆修的预言总是很准,准得就像他有一张乌鸦嘴。
秦术有些想笑,可是他终于哭了。
我信你。
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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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光中,对秦术来说再没有可以为之驻足的事情,但他还是不得不记住了那一幕幕的人间惨剧。
有时候人们会在某个阶段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倒霉的人,失去了这个失去了那个,这个那个都没有了还偏偏要他妈的活着。“生不如死”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
但是,如果这时候睁眼去看看那些真正失去一切的人就会知道,能活着,你就已经不算倒霉了。
基地组织的行动日渐猖獗,美国在阿富汗的驻军也越来越多。
越乱越要镇压,越镇压就越乱。阿富汗已经没有哪块土地是不曾染过血迹的了。
阿斯曼因为美阿关系的日益恶化也很受打击,卡尔扎伊几年前就想拿下来的石油生意至今都没有着落。
皇子肩上的任务也越来越沉重,他们除了要负担那些见不得光的任务,这段时间还要帮助喀布尔官方解救那些被战争摧残得不成样的房屋和人们。
目前喀布尔周围到处散布着雷区,就连他们原先野外训练的兴都库什山脉山上也有数不清的雷区。他们在救援行动中,常常不得不先做排雷工作,才能顺利通过道路。
在战火中成长的孩子,对谁都不信任。他们不接受美军的援助,也不寻求“圣战者”的帮助。他们的眼里是对战争的麻木,还有想要活着、却不知道怎么活下去的迷茫。
曾经繁华喧闹的中央广场,在塔利班推翻政府以后,由于无人再管理与修缮,雪山上的融水装满了这个广场,成为了一个浅浅的人工湖,湖边堆满了如山的垃圾,许多贫困的人和儿童就以此为家,无数的孩子垃圾山上翻找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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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William和秦术一组,一起参与到又一场爆炸后的生命搜救中。
翻开沉重的砖石,秦术一眼看见那个蜷在废墟中的孩子,他浑身都是血,脑袋被石块砸破了,一片血肉模糊。他想把这个孩子抱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他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半凝固的血液粘在秦术的手上,没有温度,只有那种粘稠的,生命流逝后留下的腥臭味道。他又是一阵反胃。
William拍拍他的肩对他说:“我来吧,你去看看四周还有没有活着的孩子。”
……
他们来来回回翻找了无数遍,找到的大多数人已经死亡,只有一两个还有获救的可能。
风里弥漫着腐烂和血腥的气味,不远的地方还有零星枪响。秦术把脸埋在干裂的手中,他问:“这就是天启么?世界末日也不过就是这样吧。”
William没有回应。
秦术再抬头的时候,看见William在胸前划着十字,口中反复地极轻地喃喃:“愿上帝保佑你们。”
秦术皱眉推他一下:“喂,他们信的是安拉。”
William说:“信的是什么无所谓,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够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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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营救任务结束之后,他们突然被卡尔扎伊叫去。这次卡尔扎伊交待的任务,让他们目瞪口呆。
秦术也终于知道,陆修为什么会殉职——
他面对的不是美国的政府和军方什么的,他面对的是那群深不可测的黑手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