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翌日晨间,当韩嘉彦呼唤怀中的赵樱泓起来锻炼时,赵樱泓却连眸子都不愿抬一下,只想继续睡。昨夜又是好一番缠绵,权当是锻炼了罢。
于是韩嘉彦再一次纵容她睡了懒觉,却鞭策自己起身晨练。眼下她不好再启用燕六娘的身份,而与燕六娘身份绑定的龙尧剑,自然也就很难再继续使用。
她必须要更换武器了,正好前段时间去丰城雷氏刀剑铺调查,顺便在铺子里定了一柄剑,完全按着龙尧的规制打造,可以作为她的替换武器。
眼下这剑已然打好,丰城雷氏特意送了过来。剑鞘剑柄全黑,外表看着十分低调。但剑出鞘后,剑光似水,锋锐至极,虽比不上龙尧,但应付寻常战斗已然是足够了。
这柄剑,韩嘉彦起名为“潜渊”。近来每日晨间,她都在院中习练这柄新剑,熟悉磨合新武器的特性。
练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剑,赵樱泓终于起身了。韩嘉彦擦着汗、提着剑走到寝室门口时,她刚梳洗穿戴好,坐在梳妆台前,媛兮正给她盘发。
看到媛兮,韩嘉彦神色微凝。
赵樱泓和她目前仍然还未将身份之秘相告,总觉得此事要说出口,有些困难。赵樱泓说这件事让她来和媛兮提,但如今看来,樱泓也是实难开口,只是如此僵持下去也不行,总得下定决心才是。
眼下她和樱泓亲热,也并不会躲开贴身侍奉的媛兮,其中就藏有让媛兮自己发现的意图。只不过媛兮十分识大体,也很机敏,知道昨夜主子行房缠绵,一大早也不会再来搅扰,更不会擅自掀帘偷窥,这就很难让她自己发现端倪了。
韩嘉彦将潜渊剑挂在寝室多宝格旁的挂钩上,随后走到室内的洗漱架旁,就着盆里的水打湿毛巾擦了擦汗。
“阿郎,那是方才长公主用过的洗面水。我给您换盆水罢。”媛兮注意到了,连忙开口道。
“无妨,我就擦擦汗。这天可真是越来越热了。”韩嘉彦笑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樱泓瞥着镜中的韩嘉彦,淡笑着道:
“日头出来了肯定就热了,还是等太阳落山了再练,比较凉爽。”
闻言韩嘉彦笑着回身,走过来道:“那今夜你可得随我习练,莫再偷懒了。不然又得怪在我头上,说我不愿让你练。”
她搬了个墩子坐在赵樱泓身侧,手臂支在梳妆台上,撑着太阳穴静静观赏赵樱泓的容颜。
赵樱泓忍不住抬手抚了下她的面颊,道:“好,要练甚么都依你,我定不偷懒。”
媛兮眼观鼻,鼻观心,手上依旧稳稳当当地盘着发。假装甚么也看不见,甚么也听不到,面带绯红地完成盘发。近来赵樱泓已然不喜戴太多首饰了,故而发髻也择了最简便的,独独簪上那银打梅花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的官服昨儿送来了,今儿穿吗?”赵樱泓问韩嘉彦。
“穿还是要穿,今儿得先去皇城司报个到。”
“李娘子那里你打算何时去?”
“明日罢,明日入三伏,是休沐日。”韩嘉彦道,“你可想与我一起去?”
“想啊,我们顺便去大相国寺逛逛。”赵樱泓来了兴致。
“好。”韩嘉彦开心地笑弯了眼。
“一身的汗,快去换衣服去,我想看你穿官服的样子。”赵樱泓催促道。
韩嘉彦听话地去了屏风后更衣,不多时走了出来,赵樱泓望向她,眼前一亮。
韩嘉彦眼下身为勾当皇城司公事,为从七品武官。按规制,穿绿缎窄袖圆领公服,配银銙革带,足踏皂靴,头戴乌纱交脚官帽。这交脚官帽帽翅向上交叉束在脑后,乃是武官日常的首服,方便行动。若要入宫面圣,还得佩戴展脚官帽。
韩嘉彦穿过文臣的公服,赵樱泓却还是感到很新鲜,这回的武官服将她英姿衬得越发淋漓尽致,丰神俊秀,朗逸非凡。
“怎么样?”韩嘉彦笑问。
“好看。”赵樱泓回道,随即看了一眼身旁的媛兮。媛兮顿时领悟,躬身一礼,迅速退下,带好了门。
韩嘉彦走了过去,再次坐在了赵樱泓身侧。赵樱泓理了理她的领口,道:
“我家六郎,合该服红服紫。”
“绿袍也挺好。”
“皇城司不是好差事,你是状元之才,实在委屈你了。”赵樱泓不无痛心道。皇城司被全大宋的文臣武将视作瘟神,虽然待遇还是很好的,升迁也快,可顶天了也就到正六品结束,本身地位并不高,还会被暗中鄙夷。
“无妨,便宜行事。”
“我为何不是……前朝公主……”赵樱泓哽咽道。
“樱泓……莫哭莫哭。”韩嘉彦连忙捧住她的面庞,以拇指抹去她落下的泪,“莫要再挂怀了,如今的我真的很幸福,你是我人生最珍贵的宝物,是上天赐给我的。甚么仕途名利都不可比。我的志向,你和官家也可以帮我实现,我也不是非要站在台前。”
“可我想让你青史留名。”赵樱泓轻声道。
“能与你成婚,我已经青史留名了。”韩嘉彦笑了。
赵樱泓被她逗笑:“你说的青史留名,不是我说的那种。”
“三千年史书,留名者不过万人。兆亿黎民,若长河流水奔腾离去,留名者能有几许?我已然很满足了。”韩嘉彦半抱着她,安抚道。
韩嘉彦用巾帕小心拭干净她的面庞,道:“答应我,以后莫要再想这些了,开开心心的,我们好好过日子,过好我们这一生。”
“嗯。”
“我们这一生,只要行得端,坐得正,尽我们所能结善缘,广积德,定能得福报,也是在为后世开太平。这是大事业,不比成为王侯将相差多少。”韩嘉彦说着,拾起梳妆台上的眉笔,笑道: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樱泓,我为你画眉。”
赵樱泓闭上眼,感受到眉笔在眉间轻缓擦过,不多时眉心被印下一吻。
她觉得定是自己前世修了大德,才能换来此生良缘佳偶相伴余生。她决意此生还要继续修德,许愿此后生生世世,与她结为鹤伴,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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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封府左承天门,实际便是皇城东华门里内横门,皇城司衙署便在此处。韩嘉彦纵马而来,在东华门外翻身利落下马,过门合勘、解除兵器后,大阔步向衙署门口行去。
门口看守的皇城司禁军前来见礼问询,韩嘉彦出示了皇城司官令,兵将瞧过后立刻躬身揖手行礼:
“韩管勾稍候,容小人先去禀报。”
皇城司衙署不得随意出入,因着内里有许多机密,哪怕是在衙署内行走,不该去的区域也是不能去的。韩嘉彦虽然是新官上任,但她到底对内里一无所知,按照惯例,是需要有同等级的官僚前来接引。
勾当官是皇城司的实际掌权官,官额一共十人。此前空缺一额,是因为有一老勾当官因病去世了。
另有吏额十四人,分别为勾押官、押司官各一人,前行四人、后行六人、勘契官二人,负责协助处理文书工作。
此外,皇城司共辖亲从官五指挥约三千人;亲事官六指挥约五千人;入内院子五百人,司圊三人;曹司三十人。此皆为兵额。
这些人分别隶属于探事司和冰井务两大皇城司所属机构。
探事司顾名思义,便是刺探各类情报的机关,是皇城司绝对的核心。绝大部分的禁军兵额都归属于探事司九勾当的手下。
而冰井务设勾当一人,下属八十兵额,职责比较特殊,主要负责采冰、藏冰、颁冰、刷洗冰室等一系列工作,负责给皇室及宗亲贵戚、高官勋贵提供夏季的冰食降暑服务,同时也负责一部分的贮藏事务。
近来入伏,天气炎热,正是冰井务最为忙碌的时节之一。曹国长公主府近些时日的用冰,也都是冰井务送去的。
等了一会儿,皇城司内出来了一位官僚,与韩嘉彦见礼。此人是一名从六品的宦官,名唤冯谦,与韩嘉彦同为勾当皇城司公事,但他见了韩嘉彦必须揖手行礼,因为韩嘉彦身为驸马要比他尊贵得多。
“下官见过韩管勾。”
“冯管勾,有礼了。”韩嘉彦也客气见礼。
却没想到冯管勾接下来向外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还请韩驸马随下官先走一趟。”
“所谓何事?”韩嘉彦疑惑道。
“下官也是昨夜接到命令,今日候到驸马前来任职,便要带您去见一面,就在不远处,还请您行个方便。”冯谦不愿在此多说。
韩嘉彦想了想,道:“好,请。”
冯谦带着她往南行,一路穿过宫道,出了左升龙门,进入了都堂所在的院落。韩嘉彦愈发惊奇,这可是她头一回步入这大宋的权力核心地带。那些历代为人所津津乐道的高官宰执,就在这里办公。
皇城司可真是便宜行事,有皇城司令,出入大内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也包括进入宰执们办公的都堂院。
上门下,下中书,都堂在中央,枢密在南方。这说的是都堂院的公房位置分布。门下省的公房在北,中书省的公房在南,中间夹着的便是宰执们议事、办公的都堂。而枢密院的公房则在院落的最南端。
冯谦引着韩嘉彦一路穿过三重公房,最终抵达了最南端的枢密院公房门口。此时的韩嘉彦,已经猜到了是甚么人要见自己了。
枢密院掌管一国军务,皇城司虽然只对皇帝负责,但枢密院仍旧是上级部门,也得给几分薄面。何况如今皇权旁落,太皇太后倚重几位宰执重臣处理国事,皇城司眼下的处境也有些尴尬,对于枢密院下来的命令不敢怠慢。
而如今掌管枢密院的,自然就是韩嘉彦的长兄——韩忠彦。
唉……躲是躲不了的,终究还是要面对。自回京,韩嘉彦一直就不曾去见韩忠彦,至于为何,一是不忿,二是不敢。而在相州发生的事,韩忠彦多半都已知晓了,他也明白韩嘉彦到底在查甚么。
不得不说,韩忠彦可是真沉得住气,韩嘉彦回京也有大半月了,他一直不曾主动找韩嘉彦见面。
冯谦请韩嘉彦入内,他自己则候在了外面。韩嘉彦称谢,入内,过前堂,穿过两侧一溜的公房,最后来到了最内间属于枢密院最高长官的公房。
韩忠彦的公房门是开着的,一身紫袍公服的他彼时正伏案看公文,不远处的帽架上端端正正放着他的展翅乌纱官帽。他眯着眸子,似是已有些看不清公文之上的文字了。
韩嘉彦抬手在门旁敲了三下,韩忠彦抬眸看向门口,见到她的那一瞬眸光微凝。随后道了句:
“进来罢,关好门。”
韩嘉彦依言行事,入内后垂首安然站立,等候韩忠彦发话。
“回来这么久,也不知道往家里捎封书信?”韩忠彦一面继续批公文,一面开口道。
“您知道我回来就行,我无需对家中任何人汇报。”韩嘉彦淡淡道。
韩忠彦笑了笑,无视了她此话中暗含的怒意,只是道:“在外这么久,过得还好罢,可有生病?”
“长兄,有甚么事就直说了罢,莫要再拐弯抹角。”韩嘉彦受不了他这假惺惺的关怀。
“唉……”韩忠彦叹了口气,搁笔起身,在窗口站定,负手望着牖窗外都堂院南侧的花苑景象,道:
“相州发生的事,我确然都已知晓。你既然已经查到了这一步,便也没有甚么好隐瞒的了。我此番叫你来,并不是我想对你说甚么,而是你想知道甚么事,你现在就可以问我了。我所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
韩嘉彦十分诧异,诧异于他竟然会如此坦诚。她不禁怀疑起韩忠彦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您肯说?那为何此前十多年始终隐瞒,瞒得密不透风。”韩嘉彦很是不客气地质问道。
韩忠彦却语出惊人:“你要我直说,那我便直说。你在相州之事,太皇太后也已知晓,这是她的意思。当年杨璇之事,我们所知道的部分全部对你解密。”
韩嘉彦睁大了眼睛。韩忠彦随即补充道:
“但我们也有很多不知道的部分,这就需要你来查清了。这也是为何太皇太后应允你进入皇城司任职的最大缘故。她老人家说……时日已然无多,希望你能抓紧时间,查明真相,杜绝隐患继续蔓延。她希望在她有生之年,能弄清楚杨璇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