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拾遗

作者:书自清

第一百六十章

第160章 423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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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彦赶赴开封府,在开封府大狱之中见到了那个落网的骑马女真人,此人衣衫都被扯破了,髡发结辫,确实是女真人的样子。此人见到韩嘉彦,神色一凝,撇过头去,似是害怕韩嘉彦对他进行报复。

不过韩嘉彦并无此打算,也没有对他进行审讯,这比较困难,因为语言不通,而开封府内并无懂女真语的人。

“韩都尉不若还是先回去,我听闻辽国使馆有懂女真语的人,我们今日去请,明日开堂审理,您再来参加,如何?您且放心,经过今次教训,我们一定加强戒备,绝不会再有闪失”韩宗道揖手道。

他很感激韩嘉彦给他机会逮住这个骑马的歹徒,让他挽回了一点颜面。

“即如此,一切就拜托韩知府了。”韩嘉彦还礼道。

韩宗道将韩嘉彦客客气气送出开封府去,韩嘉彦接着转到了暗所,将那巨汉留在了此处继续看守并接受治疗,而单独带着尹香香离开,返回长公主府。

这一通忙活,时辰已来到了十七日的傍晚时分,韩嘉彦错过了午食,这会儿快到府里了才感觉到饥肠辘辘。

在府门口下马,她带着尹香香往府里去。门口的下人们神色异样地瞧着她,欲言又止。韩嘉彦察觉到了下人们的神情,反应了片刻,才悟到自己带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回府,不是很妥,怕是让人误会了。

她虽不好多解释甚么,但也不希望府里下人们误会,只得逢人便道一句:

“这是案情关联人。”

于是下人们露出了恍然大悟又松了一口气的神色,让韩嘉彦哭笑不得。

快到雪蕊院,穿过必经廊道时,韩嘉彦撞上了陈安,他似乎是专门等在此处的。见韩嘉彦来了,他连忙上前见礼。

“阿郎,您可算回来了。长公主出事了。”

“甚么?!”韩嘉彦的心登时猛得提了起来,“出甚么事了?!”

陈安没有立刻回答,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尹香香,眉头拧了起来。

“樱泓怎么了?”韩嘉彦见他不说,一把抓住他胳膊,焦急逼问道。

“长公主今日入宫与官家发生了争执,回府路上犯了心疾,晕了过去……”还未等他说完,韩嘉彦就撇下他大步冲进了雪蕊院。

陈安连忙在后面喊她:

“阿郎!”

她哪里还听得进去。

陈安无奈的望向尹香香,尹香香倒是自觉地自我介绍道:“奴家尹香香,是因蔡香亭案被韩都尉带回接受看管的。”

陈安亦露出了恍然大悟又松了一口气的神色,道:

“即如此,姑娘且随我来罢,我是长公主府的管事,我姓陈。”

陈安安排尹香香住宿,韩嘉彦则闪电般冲进了雪蕊院的主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寝室门是大敞着的,媛兮正在里面往来忙碌,韩嘉彦一冲进来,也顾不得问她,就往床榻边去。

冷不丁却见床榻边坐着一位陌生女子,她正拿着帕子擦拭赵樱泓的面颊,神色温柔,动作细腻。

“你是?”韩嘉彦眉头皱起。

那女子吓了一跳,瞧见韩嘉彦,见她一身七品武官常服,丰神俊秀,是个漂亮至极的人物,顿时明白了此人身份。

于是连忙起身行礼:“民女游素心,是太皇太后派给长公主府的大夫,今日才随长公主到府上,民女见过韩都尉。”

韩嘉彦此时没心思认识这位新来的游大夫,草草还了一礼,就跨步到榻旁,查看赵樱泓状况。见赵樱泓面色虽稍白,但呼吸悠长,尚算平稳,她暂时放下心来。接着就从被子里取出了赵樱泓的手,搭上了手腕。

“长公主脉象尚算平稳,就是偶发早搏,尚需休养。”游素心见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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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彦没理会她,自顾自切脉,不多时道了句:“这会儿的脉象紊乱,怎能称之为平稳?媛兮,拿我针灸包来。”

游素心一愣,连忙再去切脉,也察觉到脉象变化,不过这属于是正常现象,长公主眼下的心脉不算稳定,虽然服了她开的一贴药,也没法那么快稳固下来,所以脉象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波动。

她望了一眼韩嘉彦,一时有些尴尬。她从媛兮那里得知驸马郎也是懂医术的,但没想到竟然这般专长。

媛兮急急忙忙送来针灸包,韩嘉彦揭开赵樱泓身上的锦被,见她只着了抹胸,便知晓定是为了方便救治才除了衣着,这倒是方便她施针了。

她很快下针,见状,游素心连忙揖手,道一句:“告退。”医家之间大多有一些密不外传的绝活,她身为游氏传人,不应该在别家施针时旁观,这是犯忌讳的,必须回避。

“游大夫且留步,观我施针。你应当已经给她施过针了,但差了火候。”韩嘉彦淡淡道了一句,便专心行针,再不多言语。

游素心一时心中升起敬佩之情,沉默下来安静旁观。这越看越是敬佩,驸马郎的针灸之法确然比她高明许多,且她对赵樱泓的身体状况非常了解,只是几针下去,赵樱泓的面庞血色就回归了,神情也舒缓了下来。

整个过程非常快就结束了,韩嘉彦最后用热毛巾给赵樱泓擦拭了一下裸露在外的皮肤,最后给她掖好被子,这才长出一口气。

“素心佩服,是我学术不精,差点耽误了公主。”游素心揖手拜下,她此时已猜到了是谁根除了赵樱泓的心疾,除了眼前的驸马郎,还能是谁?

“游大夫可是为了我与樱泓的子嗣而来?”韩嘉彦用方才给赵樱泓擦身的热帕子缓缓擦了擦自己的双手,说道。她已然猜到了太皇太后派这位女大夫来的目的。

“正是。”

韩嘉彦沉吟了片刻,将帕子丢回旁边盛着热水的铜盆之中,道: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游大夫不必妄自菲薄。我家公主身子虚,若我有事不在,而她又犯心疾,还得仰仗你来救治。至于孩子,樱泓身子弱,我们本不着急,是打算调理一段时日再说。有游大夫相助,想必事半功倍。”

游素心本觉得这位驸马有些咄咄逼人,但如今表现出的谈吐风度,却让她十分欣赏。想来是驸马郎方才太着急,才会那般。传言这贤伉俪彼此十分恩爱,看来传言不虚。

“素心一定尽心尽力。”她认真承诺道。

韩嘉彦亲自送她去客院安顿,随后才返回雪蕊院,直至此刻疲惫感才从骨子里涌了出来,她靠坐在赵樱泓床榻边,抓着她的手,神情怜爱地望着赵樱泓安睡的容颜。

她知道赵樱泓此番和官家起争执,恐怕事态严重,否则也不会诱发旧疾。这么长时间过来了,韩嘉彦费尽心力调理赵樱泓的身子,实际已然初见成效,但要还赵樱泓一个与健康人无异的心脏,还是不可能实现的,她只能尽力让她身心舒畅而不复发。

奈何事与愿违,安宁对眼下的她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珍贵事物。

她望着她的容颜,仿佛自己也染了心疾,心口一阵阵地疼。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知晓终有一日,官家与赵樱泓之间会生罅隙,这几乎是必然的,只是或早或晚。

如今看来,端倪初现。

而这对重视亲情,总是不肯彻底将弟弟当做天子看待的赵樱泓来说,无疑是极其残忍的。她若认识不到姊弟之间关系的转化,那势必会在未来带来灾殃。

媛兮送来了晚食,今日许是全府上下都在忙些旁的事,都不在状态,故而没有往日里那般多样的菜肴吃食。媛兮端来两碗羊肉热汤面,香喷喷浮着油花的面唤醒了韩嘉彦的馋虫,腹内的饥饿霎时闹将起来。

她都快忘了自己饿了。

“阿郎,快吃饭罢,您该是饿极了。”媛兮道。

“樱泓这会儿不宜吃这大荤,你去熬些热粥菜糜来。”韩嘉彦压低声音道。

“您放心,长公主的吃食都在灶上温着呢。这两碗都是您的,奴婢怕您不够吃。”媛兮笑道。

韩嘉彦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用手点了点媛兮:“好呀,现在你也懂我了。”

于是也不多说,迫不及待地坐到了餐桌边,拾起玉箸,挑起一筷子面就往嘴里送。媛兮瞧她吃得猛,忙道:

“您慢点吃,别噎着了,还有羊汤呢。喝点汤暖暖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一边吸溜吃着面,一边含混问道:“绿沅怎么样了?”

“她呀,吃得香,睡得熟,也没啥不好的。”媛兮笑道。

“昨天早上受这么大委屈居然没影响到她?可以啊这小丫头。”韩嘉彦调侃道。

“我劝她的,我说你何必被小人气着,自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真是得不偿失。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才不能被小人所影响。”媛兮道。

“说得对,说得好!”韩嘉彦赞道。

媛兮嘿嘿一笑,道:“那您慢慢吃,奴婢一会子再来收拾。”

“等一下,媛兮,那个游大夫给樱泓服的药,药方可有?”韩嘉彦喊住她,问道。

“有的,按规矩,从咱们府里的药柜支取药材,必须记账,虽然游大夫是亲自去抓的药,也是亲自煎的药,仓库药柜那里肯定也有记录。”媛兮道。

“你去抄一份回来,拿给我瞧瞧。”

“喏。”媛兮领命,便退出了主寝室,离去时她心中在想,莫不是阿郎信不过那游大夫?不过这属正常,这突然来了个大夫,不试试真本事怎么行呢?悠关长公主的身子,再谨慎都不为过。

韩嘉彦火速将两碗面干下肚,揉了揉明显鼓起来的肚子,念头突然跑偏了:怀孩子到底是个甚么感觉?要是我生了个小樱泓……

噗,她被自己逗笑了,那樱泓岂不是要变成男的她才能怀上?到时候就不是公主与女驸马了,成了王爷与王妃了,说不定还有甚么夺宫戏码上演呢。

她内心戏谑地翻转着不着调的念头,忽闻身后传来了赵樱泓微弱的呼唤声:

“六娘……”

她浑身一机灵,连忙踅身扑到床榻边,果见赵樱泓醒来了,双眼肿得好似核桃,但依旧目光希冀又依赖地望着她。

“樱泓,我在呢。”

“六娘……呜……”她又戚戚然哭起来,韩嘉彦的心仿佛被扯裂了,满心揪疼地俯身抱住她。赵樱泓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圈住她脖颈,挣扎着要起身。韩嘉彦于是搂着她腰际,带着她缓缓坐起来,她就这样扑进了韩嘉彦怀里,仿佛要融进她的骨血里一般纠缠在她身上。

韩嘉彦扯过被子裹住她露在外的后背,避免她着凉,接着就这样安静地抱着她,抚慰她的脊背颈项,等待她的情绪过去。

“我做错事了,今天我闯祸了。”赵樱泓这一回很快平复下来,闷在她怀里道,仿佛没脸见她。

“我知晓,但你没错。只是,历朝历代皆如此,无可奈何。”韩嘉彦道。

“历朝历代皆如此,我却想自己可以例外,是不是很蠢?”

“不,你若不这么想,又怎么能是我最爱的曹国长公主?”韩嘉彦道。

“六娘,我知道自己必须吸取这个教训,但是我……我真的好难过……”她哽咽着。

“没事,没事的。过段时间就好了,习惯了就好了。无非就是拿捏分寸,把握好度就好。”她安抚着。

“若非有你,我恐怕撑不下去。”赵樱泓道。

“若非有你,我也撑不下去。”韩嘉彦道,“未来日子还长,没什么大不了的,千帆过尽,江涛依旧。”

“我不如你,我还需修行。”赵樱泓抬起头来,认真望着她道。

韩嘉彦回以微笑,用手指抚去她面庞的泪,道:“你先修平常心,我怕你再犯病,吓死我了。”

“好。”

韩嘉彦吻她唇瓣,浅尝辄止,略带泪水咸涩。她拥她入怀,却听赵樱泓抱怨道:

“一股子羊肉面味儿,你才吃完面就来亲我。我都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吃。”

“哈哈哈哈哈,我师兄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天塌了人也要吃饭,我要是饿坏了,还怎么替我娘子报仇?”韩嘉彦大笑。

“哼,谁要你报仇,那是官家,你能如何?你看你这面吃的,油点子都溅到官袍衣襟上了。”她揪着她的衣襟嫌弃道。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饭?”韩嘉彦问。

“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