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第三卷 终)
长公主府以雪蕊院为中心,封锁了起来,非核心成员不得入内。院门出入口由岳克胡率领禁军把门,每日只能看到医者在此进进出出。
韩嘉彦、赵樱泓以玉娘子为核心,庞安时、游素心为最大助力,开始为浮云子筹划大换血之术。最开始是做血融检查,先从与浮云子关系最紧密的几个人做起,检查了一圈下来,发现未起凝结反应的,竟然就是韩嘉彦的血液,也只有她的血液有这样的效果。
得知这个消息的韩嘉彦仿佛得到了救赎,当仁不让地选择了给浮云子输血。
她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并不惧怕失血给身体带来的伤害。但赵樱泓担心极了,也心疼极了,眼瞧着韩嘉彦的血液不断被抽取出来,她的面色也越来越苍白,赵樱泓亦跟着感到虚弱难过。
她只盼韩嘉彦的血不要白流,浮云子一定要救过来。
玉娘子使用的抽血工具是自制的中空细针管,管尾部连接着浸泡过解毒药物的猪血管,玉娘子虽不知晓方有常的毒是甚么毒,但通过游素心配置的药物可以大致推测出解毒药物的方向,故而浸泡猪血管的药物虽不能做到完全解毒,也能让流过的血液带走药物,经过换血后可以大幅度的减弱毒素在浮云子体内的作用。
为了准备抽血的装备,全府上下都被调动了起来,最好的庖厨剔出猪血管,顶尖的大夫搭配顶尖的绣娘,缝制出了一套体外血液循环用具,众人分工合作,忙活了三天三夜才制备出来。
接下来,在玉娘子的紧密安排下,他们又给雪蕊院西侧的一间屋子做了密封、除尘、熏醋等工作,玉娘子说这叫做避尘驱邪,避免在抽血的过程中,有风邪入侵,感染患者。
房间驱邪的同时,玉娘子对她的两个重要帮手——庞安时、游素心做了术前培训,详细讲解操作步骤,并让他们利用动物的器官提前做了演练。房间驱邪结束后,除了患者与医者之外,其余人等皆不得入内,房门、牖窗空隙都被糊上了,以达到密封的效果。
一切准备就绪,十一月廿三,大换血术开始。此乃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
大换血术从晨间开始,所有人焦虑地等待在术房之外,房内静悄悄的,几无声响。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从天明到夕阳西下,大换血术持续了一整天,直到夜幕即将降临,令人窒息的凝结空气终于被打破,身着白布术服的玉娘子从术房内走出,她的身上全是已经板结的黑血,看上去颇为恐怖,但她那普通的面容之上却带着笑容。
“成功了!”
众人一时间没有欢呼,仿佛慢了半拍似的呆滞在原地。过了片刻,赵樱泓身子一软,向后倒去,被媛兮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
“成功了?!”翟青激动地颤声确认道。
“成功了,成功了,就是得看浮云子道长之后的恢复情况,他还有一段危险期,熬过去了,就彻底好了。”玉娘子道。
“哇!!!”翟青跳了起来,抱起身旁的雁秋转圈,雁秋已然喜极而泣。
“嘉郎呢,她怎么样了?”赵樱泓忙不迭地确认。
“她没事,就是失了不少血,伤了元气,得将养一些时日才能恢复。”
赵樱泓长舒一口气,消失数日的笑容终于回到了她的面庞上。
“玉娘子大恩,无以为报。”赵樱泓揖手拜下。
“长公主不必行此大礼,师长叮嘱,我西派虽不牵扯中原纷争,但入了中原,亦要树德务滋,除恶务本。在外多年,此间终于事了,我亦归心似箭,明日便告辞了。”玉娘子道。
赵樱泓本想挽留,但见她态度坚决,最终只道:“玉娘子保重,有缘再见。”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长公主,若往后世道纷乱,亦可西行。”玉娘子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句,便揖手离去,自去梳洗。
赵樱泓一时迷惘,终究未曾放在心上。
术房仍然暂时不能进人,但韩嘉彦已经被送了出来,由于失血过多,她陷入了昏沉的睡眠之中,暂时起不来。
赵樱泓一夜未合眼,陪着韩嘉彦到了天亮。见她呼吸平稳,虽然憔悴却安然,便也放下心来。于是出了屋去,打算去送一送玉娘子。
可待到走到玉娘子客房门口时,却见下人正在收拾屋子。
“长公主,客人已然离去了。”下人见到她,行礼道。
赵樱泓有些恍惚,此人翩然而来,又翩然而去,给她一种极不真实之感。她与她的师门是如此神秘,也许北派、南派都不是正统的楚秀馆传人,只有西派才是被那位楚秀天师承认的正统传人。
……
官家听闻韩嘉彦病了,起初他以为是甚么伤风感冒,以姐夫的体格,很快就好了。却不曾想韩嘉彦竟然一病不起,在公主府内十多日不曾出府。
他不禁有些担心起来,本想派人去公主府询问,可想起与姐姐此前闹的矛盾,一时心中又犯了怯。
他自己的身子倒是将养得差不多了,眼瞅着快入腊月了。思前想后,他决意要去一趟公主府。除了看望姐夫的病情之外,他还必须要亲自向姐姐道歉。都说亲人没有隔夜仇,他可不能将矛盾留着过年了。
但官家要出一趟宫,可真是不容易,尤其是他还尚未亲政,远不如先代帝王们那般自由。他先是向太皇太后做了请示,得到了应允后,才吩咐给入内省和皇城禁军做准备。
这一准备,就又耽搁了几日。
直到十一月廿八,出宫的前一天,他的十一弟赵佶忽而兴高采烈地来找他,告诉他寻到那位王画师的下落了。
“皇兄,幸不辱命,臣弟寻到那画师王辰的下落了。”
“他在何处?”官家连忙追问。
“就在蔡州汝阳县,王辰不再画画了,开了一间染坊。臣弟托人好一番寻找,才找到他。他年岁已长,家里已是三代同堂。眼下臣弟将他一家子人都请到汴梁来了,您看是该如何处置?”赵佶道。
官家思量,韩嘉彦寻这位画师王辰,目的是为了还李师师的人情。眼下韩嘉彦病了,不好亲自带着王辰去见李师师,那自然得让李师师去公主府见王辰,才算还了这个人情。都到了这一步,那就帮忙帮到底,通知李师师会面的事,也让公主府派人去比较妥当。
于是道:“即如此,明日你随朕去一趟长公主府,带上王辰一起。”
赵佶应承下来,想着可以去见一见韩嘉彦,他也十分愉快。听闻韩嘉彦最近病了,他若是趁机与韩先生修复一下关系,往后就不愁不能与这位大才子有更多诗画唱和了。
十月廿九,官家与皇后御辇自拱辰门微服出宫,后方跟了遂宁王赵佶车驾,还有专门用来载王辰一家人的马车。车驾队伍一路向北,来到了长公主府。官家此次出行,特意带上了皇后孟攸棠,也是为了向长姊表明自己改过的态度。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长公主府自然是早已得到了消息,车驾队伍抵达时,赵樱泓与韩嘉彦已然候在了门口,下跪迎接。
“姐姐,姐夫,快平身!”官家人还未下车,就急忙喊道。他从辇厢中走出,一身素雅的月白锦缎圆领大袖袍,头戴乌纱垂脚幞头,赤革嵌玉带束腰,足踏乌皮靴。他从辇上走木阶而下,一把将赵樱泓与韩嘉彦扶起。
他有些忐忑地望向赵樱泓的面容,看到姐姐神色有些憔悴,但眸光平静,并没有负面情绪在其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姐姐又瘦了。”他喉头微动,眸光轻颤。
赵樱泓一时动容,她抿了下唇,抑制自己落泪的冲动,垂首道:“官家保重,您的身子是我最在意的事。”
一句“姐姐对不起”差点脱口而出,官家红着眼眶,又将视线投向韩嘉彦,见韩嘉彦也同样清减了许多,面色泛白,不如以往那般精神奕奕。他忙关怀问道:
“姐夫病可好了?怎会突然病得这般重?”
韩嘉彦淡淡一笑,道:“偶感风寒。”
“这是何等风寒这般厉害,让姐夫都病成这样。”官家惊奇。
韩嘉彦只是笑,并不进一步解释。官家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此时,皇后孟攸棠与遂宁郡王赵佶均已下了车驾而来,赵佶的身后还跟着一家五口。
韩嘉彦、赵樱泓与皇后、赵佶见礼寒暄问候,一行人也不在门口多逗留,自入了府中会客堂上,坐下长叙。
赵佶向韩嘉彦、赵樱泓介绍那一家五口,一对老夫妇,一对年轻夫妇,年轻媳妇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男婴。他们并非是穷苦人家,家中染坊的生意似是不错,他们身上衣着都很讲究,可能是为了面圣而穿上了最好的衣服。
“这位便是王辰。”
“小人王辰,拜见官家、皇后娘娘、长公主、驸马都尉……”这王辰倒像是见过世面的,皇族当面,他倒是镇定自若地行礼叩拜,不见有多么慌乱。
他身后的家人们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行礼,举止得体自若。这一家子人像是都读过书,气质均佳,沉稳内敛,形貌也都十分周正漂亮。
“这是内子何氏,犬子王廷佑,儿媳田氏。这是小人刚出生的小孙子,还未起名。”
官家看向韩嘉彦似是想要让她开口询问,但韩嘉彦当下还有些虚弱,没甚么力气说话。故而是赵樱泓代为开口道:
“王辰,你可知为何我们要找你们一家人前来?”
“小人听闻,是小人在京中的一位亲属要寻小人。小人惶恐,不知自己竟然惊动了天家。”王辰拜道。
“听闻你们家曾经在汴梁开过染坊,但后来因为一场贪墨案,你兄长被牵扯下狱,全家离散。这一切的祸源正是白矾楼,如今白矾楼恶首张定远案发下狱,你们一家也平冤昭雪。你说的没错,正是你兄长的遗孤要寻你。”
“小人……兄长的遗孤……”王辰浑身颤抖起来,眼眶红了。
“师师姑娘,可以出来见一面了。”赵樱泓对着堂侧的屏风道。
那双面绣狸猫捉球三折屏后,传来了衣袂摩挲的声响,一位绝代佳人从屏风后走出,款步来到堂下,先向着官家、皇后行礼:
“奴家李师师,拜见官家,官家万安。拜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随后又转向赵佶,福身拜道:“拜见遂宁郡王。”
赵佶睁大了眸子凝望着她,心口像是被重锤锤击了一下,只觉眼前人勾魂摄魄,使他难以自持。他虽年纪尚小,可也已经人事,体会过许多种温柔乡。可眼前这个女子,往他跟前一站,就将他的命给夺了去。他从未体会过这般滋味,他毫不怀疑以后也再不会有人能带给他这般刻骨的感受。
他这神色变化,落在了堂上数人眼中,官家蹙起眉头,皇后却望向官家,赵樱泓与韩嘉彦眼神微凝。都言遂宁郡王小小年纪已初露好色本性,还真是所言非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师师却并未去在意赵佶的反应,她行礼完毕,便转身向王家五口,忽而跪地,向王辰拜下,颤声道:
“阿叔,您还记得师师吗?”
王辰一时无法言语,望着眼前这位绝代美人,他花白的须发微张,面上的皱纹虬结:
“小师师……真的是你吗?这么多年,阿叔一直找不到你,你竟然……是阿叔对不起你”说到此处,他已然说不下去了,抓着李师师的双臂,老泪纵横。
一别沧海桑田,容颜已改,纵使相见不相识。堂下此情此景,使得官家动容,孟皇后亦暗自抹泪。
韩嘉彦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子虚弱的缘故,近些时日多愁善感起来,想起自己这些年的遭遇,想起仍在榻上沉睡尚未苏醒的师兄浮云子,一时感慨万千。
也许是该彻底放手了,就让往事随风消散罢,她须珍惜眼前人才是。娘亲和师尊瞒着她所有的往事,不就是为了保护她不受伤害吗?她不该违背母亲和师尊的遗愿,是她错了,是她太过执着了。
她轻叹一声,悄然牵住了赵樱泓的手,感受到赵樱泓给以的回应,思绪渐安。自此以后,潜心沉身,隐于下僚,修心修行,再不冒险。她韩嘉彦将封锁住心中的燕六娘,只做那老实本分的驸马郎,好好地与爱人共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