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

作者:恩顾

第62章 风雨欲来

第62章 336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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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辽军退回缸兽峡之后,度东军兵败如山倒,永兆军如催枯拉朽般攻破东州,度东王伏首称臣。何明培安营于存蛟江边的重镇鲸城,与圆辽军隔江对峙。

邓国这边,方广达安抚百姓,养精蓄锐,等待度东那处再派支援聚集兵力,然后沿安庆南下攻打圆辽,安庆城毫无疑问处于风雨飘摇的短期平静之中。

圆辽城里,禁军又一次将仲碧府层层包围,除了圆辽王,任何人不得入内。但这一回,全城上下都知道其中缘由。两人隐隐晦晦多年的那层关系此时大白于天下,又有何人敢立出来斥责规劝?

那个在众人看来败俗伤化的君王如换了一个人一般,不再夙夜不懈地操劳国事,而是日日消磨在那个仲碧府,夜夜留宿在那个仲碧府。

章周颠倒了人生,整日将大把大把时间陪着心爱的人,只是抽空到耀极殿瞥两眼堆积如山的国事。在满朝文武百官的眼里,这个国家的主人如所有荒淫昏君一般,不顾危机四伏的圆辽,只顾贪图享乐。

章周却对所有怨言怒目置若罔闻,一心只想补偿自己亏欠一生的人,帮他换药,扶他散步,陪他说话。

满城沉浸在这恍如年少时的生活中,一天又一天,时光如白驹过隙,幸福得不像在人间。他不知道,他唯一的亲人已悬梁于邓国王宫,他也不知道,此时在安庆,有一个人想他想得揪心,夜夜难眠。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只是不想去知道罢了。

直到有一天半夜醒来,突然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若不是章周躺过的地方有一些凌乱,他几乎要以为这么多天来的生活真的只是一场梦。

天蒙蒙亮的时候,门开了。满城急忙侧身面墙。那轻盈的脚步声靠近到床前,唏唆的脱衣声停了下来,满城听到一声幽幽的,低低的,压抑了无尽忧虑的叹息声。

那个人躺了下来,伸手越过满城的肩,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一直一直都没有松开。

满城睁着眼,任由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凭忠善一人之勇如何能抵挡永兆几百万雄师?威震军全部赶去支援邓国,不必多说也知道度东迟早要完蛋!那邓国必然也是撑不了多久,虎视眈眈的永兆军下一个目标,就是圆辽!

就是章周的圆辽啊!他焦心如焚,却还不忘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样!

章周,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已经让我对你死心踏地了!

以前的生活,永远不会回来了!

这个梦啊,该醒了。

忠善一骑快马只身回了圆辽城。

仲碧府重兵把守,忠善进了府,见了章周跪下行礼。

是满城传他回来的,虽知是军事,但章周心中依然如有所失。

忠善风尘仆仆,满脸疲惫,章周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了句:“成将军的伤如何了?”

“蒙大王关心,只是皮外伤。”忠善迫不及待想见满城,全然不顾章周脸色,立起来抬腿就走,“臣进去了。”

“成忠善!”章周低喝一声。

忠善漫不经心地应了句:“大王请讲。”

“满城什么都不知道。”

忠善会意,点了点头,径直往满城房院走。

满城坐在桌边喝粥,见他来了便对蓝杏说:“你下去吧。”

蓝杏端了碗碟退出去。忠善笑道:“小可爱,你又被软禁了!”

满城微微勾起嘴角,却无法装出平心静气的模样,他冲动地起身抱着忠善,颤声道:“忠善,看到你还这么有精神真好!”

“这句话应该我说……”忠善生怕压了满城伤口,又情不自禁轻轻搂着他,疼爱溢上眉目,“伤口好的如何了?想必你这畜生恢复力也是神速。”

满城松开他,笑道:“区区一个箭伤,你们都太多虑了!”

忠善扶他坐下,自己也坐在旁边翘起二郎腿,邪笑一下撇嘴道:“你可要劝大王节制一点,太激烈了小心弄裂你的伤口!”

满城反咬一口道:“谁像你和禽兽一样?”说完不由也笑,“不要废话了,你马上要走,我有正事和你说!”

忠善落寂一笑,见满城在桌上摊开纸笔,疑道:“怎么?说就是了,写什么?”

“我画栗塞的地宫图给你。”满城认真地画着,对他说:“若帮不了邓王,你就找个时机退回安庆保持余力。二十几年前邓国和遥疆攻打安庆,虽然被我外公和舅舅打回去了,但我父王怕今后他们还会来犯,于是花了十年时间在安庆北面的栗塞修建了地宫隧道……”

忠善默然了。

满城,如果你知道邓国已经亡了,你姐姐死了,你会怎样?

你……会哭得死去活来吧……我不想让你哭啊,我想要你一直都这样,微微笑着,眼里泛着平和的光芒……

满城见他发愣,又说:“邓国的军队破烂不堪,我看他们气数已尽,你还是及早把军队撤回安庆为好。”

忠善一直没有吭声,满城以为他认真听着,于是继续说:“永兆军大量军力都在度东。不过度东那边不必担心,他们水性不好,定会扬长避短,在存蛟江边止步。那么攻打圆辽只有安庆这条路,所以有朝一日他们拿下邓国后,必定会往栗塞这边进军安庆。不过他们不会一鼓作气,我想他们会休养军队一段时间,而且还要等待度东那边赶来巩固的援兵。一旦他们两军汇合攻打栗塞,必有一场血战。”

说话间,满城将记忆中的地宫图画好,指给忠善看:“这地宫隧道从栗塞一直延伸到安庆城,一旦守不了栗塞,就将军队藏进地宫。一部分留在栗塞下面,一部分先进安庆城,再留少部分在地面与永兆军对抗,迷惑他们。”

忠善恍然大悟,拍手笑道:“这一招厉害!等他们的军队全部进了安庆城,我们就找个他们懈怠的时机从栗塞和安庆城下的地宫中杀出来,两面夹击他们,量他们插翅也难飞了!”

满城点头,又轻轻皱了皱眉,说:“不过这一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用为好,这地宫年久失修,有一定的风险!况且……”他手指一处标重点的地方,解释道:“你看,安庆城下西北这根柱子是整个地宫的支柱,如果这根柱子断了,整个地宫就毁于一旦。”

“我派重兵把守这处如何?”

满城摇头道:“不必!越是这样越欲盖弥彰,地宫下有一百多根柱子,只有你知道哪根是支柱,这原本是王室机密,你千万不要透露给别人知道。”

忠善点头,二人沉默一阵,忠善收了地宫图,起身说:“我该走了。”

“忠善!”满城急拉住他,“我还有件事求你!”

忠善低头看他,却见他清澈眸子在自己的影子下闪烁期许的光芒,清瘦的脸更是美得让自己冲动不已,可是……忠善心里苦涩无比: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不就是这样?所爱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却早已知道注定要失去他!

“忠善,你撤兵邓国的时候,无论用什么方法,把我姐姐抢出来!”满城说完这句话,见忠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以为他为难了,于是紧握他的手说:“这不是命令,是我求你!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好!我答应你!”忠善只得点头。

满城开颜一笑,忽而记起什么似的,从手上卸下佛珠,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知道这样很矫情,不过你这东西真的很灵,我只一会儿没戴就受了伤。现在我不用出征了,也没有危险。你先戴着,等回来了还我。”

忠善怔怔看着他把佛珠给自己戴上,心头抽痛,猛地搂着他的脸疯狂地亲吻。他软软的嘴唇,滑滑的舌尖,有一丝温柔的暖流,顺着自己舌尖,传到胸口,却割开了自己的心,痛得无法忍受!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庞,缓缓滑到脖颈,滑过了肩,最后停留在自己的背上。

满城!如果你对我真的没有爱,为何你的吻如此忘情?如此陶醉?如果真的没有爱,为何要对我如此柔情泛滥啊?

满城,我爱你!

如果真的有上辈子,那我的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恶事?要让我今生如此万劫不复?

他的唇边,那丝冰凉的感觉,是什么?是泪水?

是泪水……是在我的怀里,为那个人流过无数次的泪水。

满城,如今那个人天天都陪着你,你有多幸福,我都知道!

我看着你的眼神,什么都知道了……

满城,你已经不需要我的陪伴,不需要我的安慰,不需要我这个人了,我都知道!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

满城,你不需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啊?

“满城……”

满城应了声。

“满城……”

“我在这……”

“满城……”

满城泣不成声,靠在了他的肩上。

“你……”忠善凝聚了一生的勇气,一字一字,问他:“你……和我一起走吧。”

满城的声音如那熏香的轻烟一般,飘摇无力,却狠狠地粉碎了忠善唯一的指盼--

“对不起,忠善,我……离不开他……”

忠善猛地合上了眼睛。

忍着,忍着!都忍了那么多年了啊!我要再冲他笑一笑,我要……

我要怎么办啊?忠善重重地喘了口气,终于无法再装出若无其事,转过头不敢多看那张令自己迷失自我的脸孔。在他身边久了,离开后只会更加痛苦……忠善紧紧咬着牙关,不吭一声地松开了这个让自己爱得深痛悲苦的人,转身推门离去。

满城合上了那清澈悲伤的眼睛,不忍看着忠善离去的背影,泪如泉涌。

我爱你啊,忠善!

可是我不敢说,这句话只要说出来,我对你的爱就会像洪水猛兽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你原谅我吧,我割舍不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