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破镜何必重圆(1)
芮睿没有动,就这麽静静的躺著。掌心里的温度还在,他悄悄的挪动手指,按上握著的手腕脉动,感觉到那有力而平稳的跳动,突然间,眼泪就下来了。
他没有哭出声,就这麽让眼泪一直一直流。就在他几乎绝了希望时,这个男人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在他崩溃之後,司佑又再度出现了。
“小佑。”
司佑的眼神是平静的,一如往昔,没有任何变化。听见这声喊,他微笑了下,道:“嗯。”
“真的是你?”
“是我。”
只问了这麽两句,芮睿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努力撑起上半身,用力抱住司佑。
司佑并没有拒绝,还附下身,轻轻拍了拍芮睿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我在呢。”
哭够了,芮睿才察觉出浑身上下的痛楚,尤其是入水时接触水面的腰侧,更是痛得不得了,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般难受。他呻吟了一声,但在察觉到手里握著的手腕试图抽走时,却立刻收紧了手。
“你去哪?”
“上厕所。”司佑露出苦笑,“定的时候早就过了。”
芮睿这才记起来,无痛症感觉不到尿意,只能用定时喝水和定时提醒的方法来上厕所,不然的话,当众失禁这种尴尬无比的事也有可能发生。他赶紧松开手,却奋力爬了起来,拉著司佑的衣角道:“我和你一起去。”
司佑并没有拒绝,就这麽往厕所走去。芮睿吃力地跟在後面,每走一步腿都钻心的疼,却觉得幸福无比。
司佑还活著!他还有机会!
司佑在里面上厕所,芮睿就在外面等。人一出来,他立刻又拉住,似乎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般。
“你不用这样。”司佑笑了笑,“我既然在这里等你醒来了,就不会再轻易走的。”
芮睿点了点头,却仍然不肯放开手,司佑也没有强行阻止,俩人就这麽像连体婴般回到病床边。
芮睿躺在床上,打量著司佑的模样。一年多,他似乎没有丝毫变化,不仅如此,原本记忆中消瘦干练的男人,此刻却正常了许多,看起来不再那麽疲惫,反而胖瘦恰好,精神而温和。
“你这一年多过的好吗?”
司佑怔了下,随即点了点头,说:“好。”
这句话之後,芮睿就不说话了,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道:“我说孩子的事,是骗你的。”
司佑并没有惊讶,只是笑了笑:“我知道。”
“你就算知道,也还是留下来了,因为你怕我真做了什麽,是吗?”芮睿犹豫再三,还是说道,“什麽事也没发生,我没有替你弄个孩子出来。”
司佑打量著芮睿,眉眼间稍稍放松了些,沈默半晌後,他道:“你变了。”
“我以为你死了。”芮睿搓著司佑的手,小声道,“人总是会变的。”
司佑并没有被这话打动,淡淡地道:“以前的话,你绝不会承认你在撒谎。你只会告诉我,也许有一个孩子,也许没有。”
“而你肯定不会和我赌。”芮睿接口道,“你会乖乖听我的话,因为你赌不起。”
司佑笑起来,不知为何,芮睿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空洞,就像是打碎了的瓷器,就算重新拼起来,图案一样,但是那些细小的裂痕还是不一样了。他心里一阵疼,脱口而出:“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我不会再伤害你!”
“我相信你以前也不是故意伤害我。”
这句话说得如此轻飘,如此宽容,似乎以前的事没有留下任何印记般。
芮睿心头掠过一阵不安,他挣扎著坐起来,努力辩解道:“小佑,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不要再这样消失。随便你怎麽样,哪怕你和别人在一起,只要让我看见你还活著就好!”
这话说完,俩人沈默地对视了半晌,芮睿忍了又忍,又低声下气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和别人在一起,我会受不了。我只是……”他越急越是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急得一脑门的汗。
司佑替芮睿接了下去:“你只是不自觉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而已。无论是撒谎,还是威胁,为了成功,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你都会去做。”
芮睿恐慌地一把抓住司佑:“我错了,我会注意的,我会改!我会注意自己的言行,你别离开我。至少,你别消失,别让我以为你死了。”
司佑面无表情的盯著芮睿,眼神没有一丁点波动,直到芮睿几乎无法直视这眼神,他才叹了口气,揉著眉心道:“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芮睿想了想,明白过来:“你不是故意来见我的。”
“我如果还想见你,当初又何必花了那麽多功夫制造假像呢?”司佑的口气平静,仿佛什麽事也没发生般,“只可惜,我们这辈子大概真是有孽缘,我没想到在这个鬼地方居然也会碰上你。早知道这样,我就该让冯心远多关注你的动向,不要让这种事再发生。”
芮睿的心一下子落到谷底,尽管他知道司佑没有当场杀了他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但是他仍然抱著那麽一点点希望。这就像学生,根本没有复习就去考试,却仍然奢望能够撞大运考个及格。
“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芮睿几乎是绝望地恳求道,“我这一年多已经变了许多,我真的变了!”
司佑把被芮睿握住的那只手,慢慢地、一点一点抽了出来,把青紫的手腕放到芮睿眼下,道:“和你刚一见面,我就受了伤,你即使变了,结果不还是和以前一样吗?本性难移啊,小睿,你就算天性不是如此,这麽多年下来,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行为方式。就像你刚才见了我,为了挽留我,不是求我原谅,而是拿一个并不存在的孩子来威胁我。”
“因为你根本就不会原谅我!”
咆哮完这句话後,芮睿呆坐在原地。司佑似乎是笑了下,他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许多人在阻止他,他嘶吼著什麽,而司佑却躲进人群後,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11鲜币)第四章 破镜何必重圆(2)
芮睿再醒来後,床前已经空无一人。先前的重逢就像一场梦,什麽痕迹也没留下。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了护士和医生後,才确认了那不是梦。
可是,司佑又不见了。
芮睿好说歹说,签了知情书,医生才在第三天放他出院。一出院他就奔去酒店,却怎麽也打听不到司佑的消息,即使私下贿赂也没用。恐怕,他那天从楼上跳下来的“壮举”太令人印象深刻,谁也不敢告诉他司佑的下落,以免之後他干了什麽事,负上责任。
芮睿记得那握在手心里的温度,还有和从前一样的温柔话语。
司佑还活著,还有机会。
芮睿回到家後第一件事就是去了T市,电话也不打,直扑冯心远的工作地点。
“我知道司佑还活著。”芮睿开门见山地道。
冯心远面无表情地哼了声,不说话。
“你不可能瞒我一辈子。”
“然後呢?”冯心远冷冷地道,“你又准备做什麽?拿我威胁他?还是又去做什麽混帐事?”
这话令芮睿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下来:“我不会再这麽做了。”
“你绝对会这麽做的。”冯心远嘲弄的道,“你的本性就是这样!”
“司佑这麽说的?”
“我难道没长眼睛吗?”冯心远避而不答,“你是什麽样的人,不是司佑也能看得出来。”
芮睿知道,他在冯心远这儿不可能得到任何消息了,他只得离开。
临走前,他突然又转过身,道:“如果说,你真看出我是什麽样的人了,为什麽还会被我迷昏了头呢?司佑刚离开时,你来找我那次,难道不是因为你太想打压我,所以才被我看出破绽了吗?你早就看出真相了,可你还是抵御不了。是你太软弱,还是我太厉害?”
看著冯心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芮睿心情极好的笑了起来:“我会感谢你的。我想,这次司佑出去旅行,也是你的主意吧?”
芮睿说对了,冯心远怒气冲冲的刚要说什麽,他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该怎麽做,才能让你回来?
芮睿像是著了魔般思考著这个问题,无法从哪个角度著手,他似乎都找不到希望。司佑的态度已经表明得很清楚了,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麽挽回。无能为力加剧了他的焦虑,而他的焦虑却更令他无能为力。
当芮睿终於明白,他根本没办法挽回司佑时,绝望的潮水再度高涨起来。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惊慌失措。他经历过一次,他的心还没有从这一年半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这时候,不过是再度沈进海底罢了,没什麽大不了的。
芮睿的脑中冒出了一个念头,这是他一直隐隐察觉,却没能够抓住的。
一个孩子。
一个司佑的孩子。
年轻的时候,几乎是开玩笑的,芮睿拉著司佑去捐献过精子。司佑不知道的是,他在这之後又去找了熟人,把他们的精子特别保存起来。这麽多年来,只是保存,并没有真正使用过。那时候,他不愿意这个世界上有他的後代,也不愿意让一个陌生女人生下司佑的孩子。
想想,他都觉得莫名的恶心。
现在,这段经历却成了他最後的稻草。
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拿这个去挽回司佑?
芮睿已经决定了,要一个司佑的孩子,他还未决定的是,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司佑?
如果说了,这无疑会被视为威胁,司佑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孩子在他身边成长,但是,他合法的拥有一个孩子的话,司佑绝不会用不合法的手段夺走这个孩子。
最後,司佑无疑只有回来他身边这一条路。
要告诉司佑吗?
如果说了,司佑就会回来,他们还会有个孩子,甚至还可能会拥有幸福的家庭生活。
只需要说出来就行,反正在司佑的眼中你已经是个恶魔了!有时候,芮睿忍不住会这样想。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反反复复的盘旋著,挥之不去。当他真正走进那家生育医院时,却发觉他并没有欣喜,这就像是每天吃著白饭,饿不死,但也无法感到幸福。
那就……没必要了吧?何必让司佑也一起落入这个泥沼?欠他的还不够多吗?
至少,司佑还活著。
芮睿在离开时,在医院的台阶上站了很久很久,他想了很多,各种念头在脑中翻腾,直到最後归於平静。
那就这样吧,就这麽,让一切结束好了。
我有了一个足够生存下去的理由,司佑有了一段新的人生,这已经是最完满的结局了。
芮睿这样想,也这样做了,他停止了寻找司佑。诊所重新开业,投入了工作中,不久後,生育医院传来消息,代孕母亲已经确认怀上孩子。
芮睿并没有去见那个女人,他提出了标准,然後让业界的同行代为挑选。他不想见到具体的某个人,这样就可以避免形成某些固有的印象,比如,一个家。
然而,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当芮睿正在筹划买个大房子时,司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非常突然,没有预兆,就这麽普通的一天下班後,芮睿在那间房子前看见了司佑。
那一瞬间,似乎所有的梦都复苏了,所有的感情都得到了抚慰。他就站在黑暗处,看著门前灯下的司佑,温柔的昏黄灯光勾勒出的英俊面容一如以前,一点儿也没改变。
芮睿的哭声引起了司佑的注意,他走过去,犹豫了片刻,掏出手帕递了过去。养成这个习惯是因为芮睿对花粉过敏,可是却也是芮睿一直嘲笑他这个习惯太娘们。
“我总觉得……我一直在做梦。”芮睿并没有注意到司佑的动作,他低著头哭个不停,“你其实从来没有走,从来没有离开过。每一天我都想,是不是睁开眼,你就又出现了,还和以前一样。”
司佑没有回应,只是把手帕收了回来。
芮睿这才注意到手帕,他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向眼前的男人。
一如往昔的面容,却完全不同的人。
以前,司佑肯定会把手帕塞到他的手里,会替他拭去眼泪,哪怕在关系最恶劣的时候,肯定也会这样做。
现在,司佑只会把手帕收回去。他不会再坚持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就像毫不犹豫收回没有被接过去的手帕。
无论芮睿是没发现,还是故意忽视。
这已经不是以前的司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