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结局
老头子猛地转过头来盯着小麦:“什么?你知道哪里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那间石室,不,那整座山崖都是磁石!蛊洞虽然模仿了石室的一切,但最根本的构成材料都不一样,怎么能有相同的作用呢?”小麦越说越觉得自己茅塞顿开,“整座山崖的磁石,必然在附近形成一个巨大的磁场,人或者感觉不到,但昆虫对于磁场的感觉比人敏锐得多--也不对,在石室里的时候我有一阵觉得身上发痒,也许这就是因为有磁场的缘故?总之我觉得蛊道上的蛇虫为什么只会向一个方向前进,为什么一路上都会相互吞噬变异,为什么会出现蛊王,也许都是磁场造成的。”
他这一通长篇大论,老头子听得频频点头,叹了口气:“所以蛊王也许是永远不能存在的,谁能再找到一座磁石的山来保存它呢?离开了蛊道,蛊王就会退化,也许只有同命蛊才是最接近蛊王的终极形式吧。”
小麦还有点疑惑:“可是同命蛊,它很厉害吗?”想想金蜈蛊一出,就将那么大一条蛇蛊从头破到尾,他不能想像蛊王该有多厉害。
老头子笑了起来:“你觉得学蛊是为了什么?”
小麦想了半天没答出来。其实他觉得蛊就只能拿来害人,但这句话怎么也不能当着老头子的面说出来啊。不过老头子已经看穿了他的心事,爽朗地大笑起来:“当年我拜师的时候,师父这样问过我。他说,学蛊其实是为了防身,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同命蛊能够让两人共享寿命,等于为寿命较短的那个人挡去了一切灾厄,还有什么能伤害到他?如果说防身,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这不正是蛊术的最高境界吗?所以蛊王也许是存在的,但只存在于人蛊合一的状态之中吧。”
小麦恍然:“没错,人体也是一个小磁场啊!”
邵靖一直脸色铁青地站着,到这时候才冷冷地说:“所以说,只有得到蛊王,炼出同命蛊,才能续命?”
老头子点头:“对。除此之外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消耗蛊虫而已,最长也不过坚持三个月。”
邵靖点了点头,转头就走。小麦一把抓住他:“你干吗去?”
邵靖阴沉着脸:“去蛊道!”
小麦大吃一惊:“去蛊道干吗?”他看看邵靖的脸色,突然明白,“你想去找蛊王?别胡来!你又不是蛊师,你认识蛊王什么样儿吗?”
邵靖怒声说:“上一任独王也不是蛊师,不是照样带出了蛊王?”
小麦死扯着他不放:“你别胡闹了!蛊道又不是逛街,你以为进去一趟就能带出蛊王来?那蛊王遍地都是脚踩脚碾啦!”
邵靖牙关紧咬,挤出几个字来:“一趟带不出来,就去两趟!除非我死在里边--”
小麦劈手给了他一巴掌,气得脸色也铁青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去去去,去什么去!上次咱们到最后都没搞明白是怎么出来的!你想去是吧?行,咱们一块去,都死在里边算了!”
邵靖眼珠子都红了,也顾不上老头子就在旁边:“你别听他们说得那么玄乎!不是说蛊道只能出来一个活物吗?那咱们两个都出来了是怎么回事?照他们的说法,除非咱们两个里头有一个变了蛊,是你变还是我变?”
小麦哑口无言。老头子一直观察着他们,这时候脸色稍微有点变了:“你们两个人都进过蛊道?”
小麦心想完了,这下子谎话当面拆穿。而且邵靖还直斥蛊寨头人说的话是瞎扯,这简直想不得罪人都不行了。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来怎么圆场,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说实话比较好:“抱歉,刚才没有把话说完,我……确实是我们两个人进的蛊道,而且是一起出来的……不过我们真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也觉得很奇怪……”
老头子并没注意他后面说了什么,对他招招手:“你过来。”
小麦硬着头皮走过去,老头子看着他:“把手伸出来。”
小麦越发的后背发凉,拖拖拉拉的把左手伸过去。老头子右手食指微微一动,飕的一下一道淡绿色的影子从他指间探出来。小麦下意识地就要把手往后缩,然而那绿影之快不下去会飞的金蜈,小麦手还没缩回去,绿影已经快要沾到他的指尖。邵靖猛地往前跨了一步,还没等他有所动作,绿影飕地一声又缩了回去,一直逃进老头子的袖口里,再也不露头了。以小麦的眼睛,也就勉强看清楚那是条长长的虫子,颜色青绿,背上仿佛还有些菱形花纹,要说是蛇,又不太像。
邵靖一把抓起小麦的手:“咬到了没有?”
小麦茫然摇头:“没碰上……”
邵靖不放心,把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忽然愣了:“这--”
小麦心里一紧,难道蛊不用咬就能伤人,但他明明没有任何感觉啊!不过他随即发现邵靖是既惊且喜的模样,不禁也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怎么了?”
邵靖激动地把他的手举起来对着太阳又看:“你的手长好了?”
小麦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是手上那条被蛟妾的鳞片划出的伤口完全愈合了。之前这伤口其实早就不疼了,但屡次刚刚收口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再被挣裂,总是不能完全长好。直到他来云南之前,伤口刚刚再次结痂,结果在从水花妹那家黑店里逃出来的时候,在林子里又挣开了。因为不疼,所以他没在意,更何况到了蛊寨就经历了被关、被蛇群围、被扔上火堆的各种神展开,他也早就忘记了手上的伤。在拍死金蜈蛊的时候,他们也只是忙着害怕中蛊,根本没来得及注意手上怎么回事。现在邵靖这么一说,他才发现手上的伤真的长好了,伤口上的痂已经脱落,但留下了一条颜色很深的痕迹,一条线似的蜿蜒从虎口处伸向掌缘。
“这,这是……”邵靖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是钟家四爷说过的暗线!”
小麦犹自有些懵懂:“暗线?”
“你的命线接上了!”
“真的?”小麦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呢?之前我们努力了那么久……”
“你们身上有同命蛊。”老头子一直看着他们,这时候慢慢插了一句。
“什么?”邵靖立刻转向他,“我们身上?什么时候?”
老头子失笑:“我怎么可能知道是什么时候?我的青蚓蛊甚至不敢靠近就退回来了,说明这孩子体内有更强的蛊。然而我之前甚至感觉不到这孩子体内有蛊。我练习蛊术四十年,只有一种蛊是我感觉不到的,就是蛊王。”
小麦的嘴张开了合不拢来,下意识地低头在自己身上一阵乱摸:“蛊王?我身上会有蛊王?怎么可能啊!我们连蛊都没有,怎么会有蛊王?”
老头子笑着摇摇头:“难道你以为能在身上摸出蛊王来吗?你们两人一起从蛊道里走了出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蛊道只允许一个活着的生物出来,除非--你们两人通过同命蛊已经合为一人。”
小麦张大了嘴:“可是我们确实没有蛊,只有在石室里看见一个特别怪的虫子。”
邵靖想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那是否是说,小麦跟我已经同命了?他不必再想别的办法续命了?”
老头子微笑地看着他们:“没错,只要大少你的寿够长,这孩子跟你是一样的。”
邵靖由于狂喜一时呆住了。老头子后面说了些什么,他根本听不见,满耳朵闹哄哄的只有这一句话:这孩子跟你是一样的,一样的,一样的……一时之间,他百感交集。从有了前世的回忆开始,他就被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沉重地压迫着,没有一天能够喘过气来。“寿止三十”这四个字,像个魔咒一样死死缠着他,一时一刻也不放松。只要想得多了,他的心口就会剧烈地疼痛,疼到无法呼吸,疼到死去活来。尤其在爱上小麦之后,他的内疚更深。前世的错误,竟然让今生的爱人无辜受到牵连。他几乎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小麦。有时候夜深人静,他也会反复地考虑。如果小麦不是个这么热爱生活并有着无限信心的人,如果小麦露出一点颓废或者失望,甚至如果小麦埋怨他一句,他可能就会失去活着的动力。天幸小麦是个如此乐观如此宽厚的人,天幸小麦足够的爱他,爱到没有怨言,天幸……可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内疚就更深。而现在,老头子这轻轻一句话,仿佛一纸赦书,仿佛是上天降下一道阳光照亮了他内心的地狱,让他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邵靖!”小麦惊着了。邵靖笔直地站在那里,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泪流满面,“你,你怎么了?”
邵靖茫然不觉自己已经流泪,直到小麦伸手到他脸上擦,他才吃惊地发现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铺了满脸。小麦不知所措:“这,这明明是好事,你哭什么啊?”
邵靖没说话,把小麦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恶狠狠地把眼泪在他肩膀上抹干净:“我没哭,就是高兴!”
小麦对他死鸭子嘴硬的态度无可奈何,只好伸手在邵靖背上轻轻拍着。邵靖平静了一下心情,把他甩开:“干什么,你哄孩子呢?”话虽这么说,却伸手拉住了小麦的手握住不放。
小麦背过脸去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去揭邵靖的短。大少死要面子活受罪,这点他很清楚的。再说,他还有很多没搞明白的事呢。
“白老先生,您说我们根本没有蛊虫,这个同命蛊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在石室里,就看见一只特别怪的,分成三截还能动的巨虫,总不至于这个就是蛊王吧?”
老头子仔细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那不可能是蛊王,更不可能是同命蛊。那种虫子其实不是一只虫子,而是无数蛊虫的聚合体。这倒是前人不曾遇见过的,很奇怪……但你们两人身上不可能没有蛊虫,再好好想一想。”
小麦拼命回想:“真的没有啊……对了,当时白宛,嗯,白宛姐给过我一只小甲虫。但是她说那个是她跟她丈夫之间用来联系的同心蛊,她丈夫死了,身上的蛊虫也会死。而她这只蛊虫离了身之后活不过48小时。”
老头子神色一黯:“原来白宛用同心蛊给你带路……没错,同心蛊与同命蛊只有一步之差,两只蛊虫只能共存,不能独活,也不能离开人体。刘家成死了,他的同心蛊会在体内随之死亡,然后白宛的那一只也会相继死去……”
邵靖迟疑了片刻,终于说:“但是刘家成那只,他给我了。”
“什么?”小麦都有些惊讶,“给你了?”
邵靖瞪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找到你的?刘家成说,那只蛊虫可以带我找到另一只。当时,那时候他不知道白宛也……”
老头子闭上了眼睛:“这是命中注定的,白宛和刘家成的同心蛊被你们带进了石室,炼成了同命蛊……”他睁开眼睛,比刚才更加慈爱地看着小麦,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女儿,“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白宛地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小麦觉得鼻子有点酸:“老先生--”
老头子笑笑:“别这么生疏,叫我一声叔叔吧。”
邵靖脑子一转:“小麦,不然你拜老先生做干爹吧。你身上的蛊是白宛的,应该替白宛尽孝才对。”
小麦悄悄瞪了邵靖一眼。他明白得很,邵靖才不是想尽孝呢,根本就是想给他找个靠山嘛。要是有个蛊寨头人做干爹,张家老爷子也得琢磨琢磨再说话了吧?
“我是很感激白宛姐,但是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小麦老老实实地看着老头子,“我不能一直呆在蛊寨里,所以说到尽孝什么的,我肯定做不好的。”
邵靖恨得咬牙,老头子却放声大笑起来,亲热地摸摸小麦的头:“你是个好孩子。尽孝只要有心就行了。要是你不嫌弃,我倒很希望有这么个儿子。”他的目光看着小麦,却像是穿透了小麦看着另一个人,“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白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小麦再不顺竿爬就真是傻子了,马上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干爹。”
老头子答应了一声,又摸了摸他的头。这一瞬间,小麦看见他眼睛红了……
在蛊寨住了十天,小麦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老头子。这十天相处下来,他和老头子之间真的有了父子一样的感情。虽然中间还隔着一个白宛,但比起那个会把儿子寿命都卖掉的石纪平来,老头子倒更像他的亲生父亲。他从五岁就再没有得到过的父爱,却在这个遥远的山寨里找到了。
这十天里邵靖倒是无所事事。蛊寨里有太多的忌讳,虽然小麦已经是头人的干儿子,然而他这个“儿媳妇”还是避嫌一点的好。所以这十天他除了偶尔跟着小麦出去,基本上都是足不出户,在竹楼里陪赵宝宝玩,并且终于有点时间教赵宝宝如何使用灵力来触碰周围的事物。当然他这个老师当得极不称职,赵宝宝本事虽然学了点,却被他骂得像小耗子见了猫一样。然后等小麦回来,再骂邵靖……
日子就在这种一个骂一个的循环里过去了,老头子亲自送小麦出了山,看着他们上了祁任的车,这才转身走回山寨。
小麦趴在后车窗上看着,雾气渐渐地起来,把神秘的蛊寨重新掩藏在了迷雾之中。邵靖把他拉回来坐下:“别看了,明年有空咱们再来。”
小麦坐直身体。前方是盘旋的山路,隐隐能望见山下的城市。现实的问题又摆在了面前:“你这趟跑出来,你爷爷又要生气了吧?回去怎么办?”
邵靖反而笑了,带几分得意:“还能怎么办?他千算万算,就是算不到同命蛊。他自己说过,如果你能续命,他就不再干涉我们。现在话都说出去了,难道还能再咽回肚子里?”
小麦还有些担心:“万一他还是不同意呢?”这话大概只是说给邵靖听的,如果老爷子万一不承认,谁作证啊?
邵靖带着笑意:“你有蛊寨头人做干爹,他还能找到更强的儿媳妇吗?”
小麦踢他一脚:“滚!”
祁任这个大嘴巴仍旧憋不住话:“大少,寨子里可都说你是小头人的媳妇儿……”
邵靖脸色一下铁青,提起手来想给祁任一下,看看外面崎岖盘旋的山路,又忍住了。小麦强忍了一会,终于没忍住,抱着赵宝宝滚倒在车座上,放声大笑起来。大约有一年,他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邵靖看了他一会,脸上终于浮出柔软的笑意。
初升的阳光驱散了雾气,照出一条金光大道。汽车在笑声中东扭西扭,但终于是一直向着前方,开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欧也,终于结束了。定制可能在十一月开,因为我要想想番外。新文已经确定是伪科幻,白萝卜和狐狸的故事容我以后再写,写了两年灵异,大家也该看腻了吧?换换口味,嘿嘿……PS:木有收藏作者专栏的,可以收藏这下,这样开新文的时候比较容易看到。目前新文预定在十二月初开,书名《朝圣》。谢谢一直伴随这文到结尾的亲们,鞠躬,退场……
出书版番外 北方游
“旅游?”小麦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去哪?你这刚刚回家,大冬天的,怎么忽然又想起旅游来了?”
赵宝宝正在跟邵靖的拖鞋奋斗。两只拖鞋岌岌可危抓在他手里,那两只小胖手时不时地会忽然变成透明的,于是拖鞋就猛地穿过他的手指往下坠,不过每次都被他及时又维持住了。
眼看摇摇晃晃移到邵靖身边,正好听到邵靖说出去旅游,顿时兴奋起来:“宝宝也去!”话音未落,啪啪两声拖鞋穿过他的手掉在地上。邵靖伸直长腿把拖鞋拨到自己身边,随手在赵宝宝的小脑袋上敲了一下:“连个拖鞋都拿不住。聚灵术练了几天了?光想着出去玩!”
赵宝宝摸摸脑袋,委屈地扑向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小麦,小猴子似地抱住他大腿不放,嘴里嘀咕:“宝宝也去,宝宝也去……”
小麦放下菜,随手把他抱起来在屁股上拍了一下:“去把筷子拿来。”赵宝宝的聚灵术练得不到家,拿个东西战战兢兢,不定什么时候就拿不住了,所以只敢让他那个筷子,毕竟这东西摔不坏。
邵靖换上棉拖鞋,两只皮鞋东倒西歪地扔在沙发旁边,小麦一眼看见:“又乱扔!放整齐很困难吗?”
邵靖嘿嘿一笑,伸腿一踢把两只鞋踢进墙角,招招手:“过来,跟你说事呢。”
小麦无奈地弯腰把鞋摆好,坐到邵靖身边:“大冬天的,往哪跑啊?”
“哈尔滨,看冰灯去。”
“哈尔滨?”小麦吓了一跳,“太冷了吧?”
邵靖随手拨拨他有点长的刘海:“不冷哪有冰灯?有个任务,今天刚从天师协会接的。去走一趟,正好看看冰灯。”小麦刚洗过澡,身上穿着件浅黄的浴衣,越发衬得眼睛乌黑嘴唇红润,搞得邵靖有点心猿意马。
“什么任务?你刚回来呢,都不让休息休息啊?”小麦对这个比较感兴趣。邵靖最终没有接家主的位置,但却在天师协会挂了个职,时常接些棘手的任务。当然,这个“棘手”主要是指需要暴力破解的任务,比如说上一次邵靖去了一个公园,公园的原址是个乱坟岗子,一到天黑就有无数残魂断破出来游荡,超度也没法超度,剿灭又不能保证干净,于是天师协会找到邵靖,结果邵靖一个大日如来金轮咒就搞定了方圆近千平米的公园,连带地下的阴气都清了个一干二净。从前张大少的名气虽然响,但有一多半是因为他是张家的长房长孙,又有个身兼佛道两家之长的天赋名头,至于真本事……咳咳,那就有点……但是这次的任务完成得干净漂亮,虽然仍旧是有“暴力”之嫌,名头也是大振。加上张家大少突然之间改邪归正,愿意在天师协会挂职工作,所以这名声真是迅速传遍了大江南北,连张升夷都有些高兴,祖孙两人之前僵化的关系又和缓了几分。
邵靖懒洋洋地用手指去拨他的耳垂:“收魂。”
“收魂?”小麦疑惑地看着他,“收魂也用你去?”虽说是年轻天师,但张大少的份量可跟别人不同,收魂这种普通天师都能做的事,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劳动大少出马的。
邵靖笑了笑:“公费旅游,为什么不去?我都是免费在给天师协会干活,找机会带老婆出去玩玩也没什么不行的吧?”
“哦,你假公济私啊——”小麦拖长了声音,“丢人啊!”
邵靖翻身把他压到沙发上:“大胆了你!说什么呢?谁丢人?看我把你扒光了到底谁丢人……”
小麦笑着紧抓着领口:“嘘嘘嘘,宝宝在呢。”
邵靖悻悻地转头,赵宝宝抓着一把筷子站在厨房门口,一只手捂着眼睛,嘴里念叨:“宝宝什么也没看见……”手指缝里却露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一个劲地转。
“臭小子!”邵靖伸出一根手指吓唬一下赵宝宝,却忍不住也笑了。
小麦拉平衣服:“宝宝不许看,少儿不宜!再看我打你屁股啦!你也是,要吃饭了想折腾什么?”
邵靖邪气地一笑:“那就吃晚饭折腾。”
小麦脸上微微一红,踢了他一脚:“吃饭去!”
赵宝宝也有个座位,还有一个特制的,邵靖刻上一圈字符的小碗,不过他“吃”过之后饭菜一点也没减少,只是气味变得很淡,而且会冰凉。邵靖说过鬼神飨气,但是小麦到现在也没明白这个气是怎么个飨法,不过看见赵宝宝每次“吃”过饭之后都好像很满足的样子,他也就不纠结了。
三个人跟一家子似的围坐桌边热腾腾地吃饭,赵宝宝还惦记着出去玩的事,不停地拿眼看小麦,嘴里嘀嘀咕咕。小麦忍不住对邵靖说:“既然是出去玩,要不然就带着宝宝吧?哈尔滨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回来的,难道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
邵靖笑了一声:“就知道你忍不住。放心,这任务本来就是给他接的。收魂这事不难,他也学了点东西,该出去练练了。做点事,积点德,说不定将来还有投胎的机会。”
“宝宝还能去投胎吗?”小麦又惊又喜。赵宝宝这事一直是他一块心病。按邵靖的说法,赵宝宝将来是没有机会去投胎转世的。等他和邵靖死了,契约关系也就结束,赵宝宝就成了游魂野鬼,可能渐渐消散,也可能永远在人间飘荡下去,或者就在那块小神主牌位里沉睡,直到再有人跟他结下新的契约。这几种结果,小麦怎么想都觉得受不了。
邵靖叹口气,捋捋小麦的头发:“要不然我为什么紧盯着这小子学习?他要是能学点本事,以后出任务就带着他,积够了德,也就有机会去投胎了。”他回头横赵宝宝一眼:“听见了没有?再偷懒耍滑我可就要揍了!”
小麦心疼地摸摸赵宝宝的小脑袋:“他还小你。”
邵靖嗤笑:“还小?你别忘了,这小子永远是这么个模样,不会长的,再说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开始学道术了。”
小麦对他皱皱鼻子,声音极小地说:“那时候你不是也不好好学嘛。”
邵靖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好笑,瞪了半天眼,小麦只是对着盘子嗤嗤地笑。邵靖无奈,磨着牙说:“你当我不敢打你是不是?”
小麦抬头做了个鬼脸,接着哈哈大笑地跳起来往卧室逃。邵靖当然不会让他就这么跑了,起身就追,关上卧室门前不忘对赵宝宝扔下一句:“把桌子收拾了,赶紧睡觉。”
小麦笑得满床打滚。邵靖一铺压住他:“笑什么?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欠收拾了!”
小麦挣扎着笑:“好啊,你收拾啊。恼羞成怒了吧?被我说中了吧?”
邵靖恨得咬牙,按住小麦挠他痒痒。挠得小麦踢来踢去,笑得险些岔气。张家养生有道,饭前饭后不许大笑大闹,邵靖挠了小麦几下,想起这条规矩,只好收手,反而把他拉起来轻轻拍着顺气,一面咬牙切齿地说:“明天收拾你!”
小麦喘匀了气,靠在邵靖身上,笑嘻嘻地说:“干吗明天?今天不收拾了?”前几天邵靖出差,他在家里好吃好喝,有点饱暖思那个了……而且这人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从前一个人过惯了也不觉得什么,现在身边有人了,偶然一个人睡几天,还真是孤枕难眠。
邵靖一挑眉,敏锐地品出了其中的味儿,半眯着眼看了小麦一眼:“想干吗?勾引我?”
小麦嘿嘿一笑,抱住他脖子小声说:“那你上不上钩?”
邵靖的手顺着他衣服摸进去,低声说:“送上门来的,不吃白不吃。”
小麦抬腿想踢他一脚,脚踝在半路上就被邵靖截住,手指意味深长地轻轻抚摸,一边慢慢把他的腿往上压。正好穿的是浴衣,刚才那一通乱滚,带子都散了,现在腿往上这么一压……下面是条花裤衩。
邵靖瞪着那裤衩:“你怎么穿这个?”这实在有点,有点煞风景啊!如果是小子弹……
“上次不是去买内裤了吗?”
小麦挠挠头。邵靖上次买的都是三角内裤,穿上身紧绷绷地包着,实在是——线条太清晰了。小麦骨子里还是比较保守的那种人,内裤从来只穿四角的,三角这种……他不太好意思穿。当然他一般也不会穿这种花裤衩,这个其实是他夏天穿着在屋子里乱晃的,但是洗澡的时候急着要做饭,匆忙抓了条裤衩就往浴室里跑,不幸随手就抓中了这一条。
“这个……比较好脱……”小麦说完这句话就想抽自己一嘴巴,这说什么呢,还要不要脸了?
邵靖大笑起来。笑得小麦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恼羞成怒地把他一推:“不做了!”
邵靖也不着急,倚着床头微笑:“行,你说不做就不做。说说话总行吧?出差好几天,怪想你的。”
小麦料不到他这么听话,有点诧异地看着他:“什么意思啊?你想干吗?”
邵靖摊摊手:“我怎么了?我这不是很听话吗?不让做了,抱一抱说说话也不行了?”
小麦警惕地瞅着他,一边往他身边靠:“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邵靖伸手搂着他,倒真是规规矩矩的:“哪不对劲了?我出差一走好几天,你就这么对我?真让人伤心……”
小麦摸摸他的头发:“又瞎说了,我怎么对你啦?对了,你为什么老接那么远的任务,难道滨海附近就没任务可出?”
邵靖笑起来:“傻了吧?滨海有特事小组,这附近的任务都是他们的事,怎么可能在天师协会发布?说到特事小组——这次我出去碰见了良子,他说钟乐岑托人去他们家里求卜,好像是要找你。”
“找我?”小麦茫然,“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的店……”
“不是。”邵靖捋着他的头发玩,“他们是找当年给钟乐岑借寿的那个人。请东方老爷子给卜一卦指个方向。良子把这事给先拦下了了,让我回来问问你,要不要告诉他们。”
“不要吧,反正我现在都没事了。而且——”小麦有点踌躇地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私心里说,他不太想再让邵靖接近钟乐岑,虽然都知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但是心里总有那么点微妙的酸味儿。
“哦,那我就告诉良子,随便糊弄一下算了。”
“对了,你还记得东方良给你扶的那两乩吗?”说道卜卦,小麦一下子想起他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那个‘命有贵人’,我已经想明白了,可是‘独占鳌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到现在都没琢磨明白。”
邵靖漫不经心地搂着他:“有什么好琢磨的。现在问题不是都解决了?还去想它做什么。”
“想不明白心里不舒服,万一还有什么变数怎么办?”
邵靖沉默几秒,忽然笑了:“其实,我倒有个解释。”
小麦怀疑地看着他坏笑的脸:“真的?怎么解释?”
“你看,你干爹不是都说过,从蛊道里走出来的人称为‘独王’,对吧?那你占了这个‘独’字。”
“那鳌头呢?”
“我的靖字右半边,也是鳌字的头啊。”
“这也算?”小麦皱眉,“有点牵强。毕竟我的‘麦’字是第一个字,你这个‘靖’字可是名字最后一个字啊。说是鳌尾还差不多。”
邵靖继续笑:“谁说的,有鳌头啊。”
“怎么说?”
邵靖伸手握住小麦的手,覆着他的手背,十指交叉,拉着他慢慢往下移:“在这呢——”
小麦唰一下脸直红到脖子,手心里又热又硬。邵靖出差几天,这个,算是小别胜新婚吗?
“发什么愣呢?”邵靖咬着他的耳垂,不太满意,“这时候走神,是嫌我没动静?”
“你——”小麦偏偏头,把耳朵解救出来,手慢慢地上下动弹起来,小声嘀咕,“流氓呢你!”
邵靖邪邪地笑:“要不然,怎么叫‘独占鳌头’呢?”
小麦好像要烧起来,索性放了手,翻身扑到邵靖身上,恶狠狠把他按倒在床上,“好,不是独占鳌头吗?独在前面,那我在上头!”
邵靖哈哈一笑:“行啊,你喜欢骑乘,我无所谓!”
小麦咬牙切齿:“谁说要骑乘了?我说我在上边!”
邵靖手枕在头下,懒洋洋一笑,慢悠悠地说:“不,行!”
“为什么?”小麦很不服气,“上次你都准备让我在上边了,就是我没忍心占你便宜而已。”
邵靖侧头端详着他泛红的脸颊,嘿嘿笑:“谁让你当时不把握机会来着?过时不候!”
“你混蛋!”小麦恨不得挠他两把。但是论打,他实在不是邵靖的对手,邵靖轻松一翻身就把他掀到了下面,两腿间硬热的东西顶着他,低声笑:“别太大声了,被宝宝听见。”
哈尔滨的冬天真不是一般的冷。一走出机场大厅,小麦就缩成了一团。滨海市冬暖夏凉,住惯了的人实在顶不住这边的寒气。直到上了苦主家派来的车,在暖风里适应了几分钟才缓过来:“真够冷的。”
司机恭敬地笑着:“是,哈尔滨冬天冷,一般外地的游客都有点受不了。不过也就是冬天的时候好玩好看的东西最多。再过两天就是冰雪节开幕,冰雕比赛、冬泳比赛、冰灯,还有冰上婚礼,都很有意思。”
赵宝宝听得一阵兴奋,从小麦背后冒出头来,搂着小麦脖子:“宝宝要看!”
小麦伸手摸摸他的小胖脸:“少不了你的,急什么。”
司机当然看不见赵宝宝,也就没听明白小麦说什么,以为客人嫌他啰嗦了,正想闭上嘴,小麦已经兴致勃勃地问:“冰上婚礼是什么?那么冷的天气,真的就穿婚纱上冰?”
司机看着这位爷原来不是嫌他啰嗦,于是抖抖精神天花乱坠讲了一通,听得小麦好奇心发作,恨不得马上就能去看。
邵靖听了一会,笑笑把他拉回怀里:“急什么,刚才不是还说宝宝呢?这回你也急了?不用着急,咱们在这呆多久都行,看到你不想看了为止。”
小麦自觉不太好意思。其实他从小也没去过什么地方,父亲不在,母亲又忙于生计,更不必说没有钱让他出去旅游了。母亲死后更不用说,天天想的就是怎么养活自己,直到盘了西点店,手头才宽裕一些,但自己的生意更要用心,也顾不上出去玩。呃,唯一的一次旅游,还被劫持了。
说着话车已经到了地方。这次的苦主忒有钱,家里住着俄式的单座小楼,楼下还有一个花园,虽然哈尔滨的冬天实在太冷,但冬青之类的耐寒灌木绿油油的也颇有生气。司机把车开到门口,就有门童出来拉开车门,恭恭敬敬地低头:“张先生,麦先生,请进。”
屋子里一水儿的西式装修,光是屋顶上的水晶吊灯就价值不菲,加上两边的水晶壁灯,珠光宝气,金碧辉煌。不过一进大厅,很不伦不类地,迎门放了个财神,左边一缸硕大的金龙鱼,右边一个玉石转运球。小麦刚才的好印象霎时烟消云散:“这——”
邵靖轻轻哼了一声:“暴发户,不中不洋。”不过他还没说完,主人就快步出来了。四十多岁,头顶已经见秃,啤酒肚微微腆着,伸出双手来跟邵靖握手,左右手各戴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是张大少吗?幸会幸会,我是刘金成。我们早就盼着您了。都说您是龙虎山六十三代以来最有天赋的天师,您这一来,我儿子就有救了。”
邵靖伸手意思意思地跟他握了一下:“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刘先生到我先去看看孩子吧?”
孩子的房间在二楼上,小麦一进去,就觉得有点冷,忍不住四处看了看。哈尔滨的冬天虽然冷,但供暖给力,屋子里都是热乎乎的,可是这房间虽然门窗紧闭,感觉却不暖和。小麦现在不比从前了,绝对不会认为是供暖不足,四下里这一看,他忽然就发现房间角落的地毯上有点白色的东西。
房间的地毯是阿拉伯式的,深蓝的底色上刺绣着极其鲜艳的花纹。其实真说起来,这种鲜艳到有些刺眼的颜色根本不合适做孩子的卧室装饰。小麦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发现那白色的东西竟然是一小块霜一样的东西。
邵靖已经走到床前去看孩子。七八岁大的一个男孩子,两眼半睁半闭,似睡非睡,嘴唇和脸色却都是煞白的,身体僵直地躺着。他母亲坐在床边上垂泪,一听说邵靖就是招魂的天师,站起来哭着就摆出要跪下的架势,倒弄得邵靖有些别扭,赶紧侧身扶住她:“您别这样,我会尽力。还是让我好好给孩子看看,别耽搁了时间。”
有了这句话,女人才哭着让到一边去了,嘴里不停地说:“真不该让他去江边上溜什么冰!都是他爸!哪还找不到一个溜冰场,非要到江上去滑,这不就是吓着了吗?”
刘金成心情也很烦躁:“去江上怎么了?我小时候还不都是去江上滑?好好一个儿子,快让你养成丫头了!大门不让出二门不让迈,难得儿子要出去,你还拦三栏四!现在张先生来了,你少在一边乱插嘴!”
邵靖轻轻摆摆手:“两位不要争吵,让夫人把事情详细说一下也好。”
女人擦擦眼泪说了起来。原来这孩子从小身体不好,不常出门活动。因为听他的同学说起冬天到松花江上滑冰,好奇心起,一定要去。刘金成觉得儿子也应该出出门,就让司机和保镖陪着去了。想不到孩子滑了一阵突然踩破了一块冰,哗啦一声掉下了水。其实认真说起来也没全掉下去,因为冰面的破洞并不太,只有一条左腿陷了下去,很快就被救了上来。可是不知是被冻坏了还是被吓坏了,孩子再就没有醒过来。送进医院,医生也没有办法。刘金成交游广阔,有个对天师行里略知一二的朋友就劝他请个内行来给孩子招招魂,岁就托到天师协会去了。
女人絮叨着,小麦已经走到邵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示意地毯上那一小块白霜似的东西。
邵靖眉头一皱,迅速走过去。小麦真的没看错,那就是一小块霜,只是邵靖伸手一碰,就立刻化成了水。
邵靖指指角落:“这里放过什么?”
“孩子的鞋原来放在那里。”
“鞋呢?”
一阵忙乱,还是照顾孩子的保姆把冰鞋从柜子里拎了出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邵靖再把孩子浑身上下检查了一下,也并没发现什么淤青指痕。他本来怀疑是冰下有什么东西把孩子拽了下去,毕竟松花江每年冻得那么结实,又是大家都滑的地方,怎么可能大人踩不破的冰,却被这么小的孩子踩破了。但拉他的若是鬼,必然应该留下印子才对,又怎么会什么痕迹都找不着呢?
林金城夫妇急得不行,忍不住询问。邵靖沉吟了一声,一手结了个金轮印往孩子头上按了一下,只听一阵滋滋的轻微响声,竟然像是烧热的铁块浸在水里似的,冒起一团淡淡白雾来。
孩子的脸色顿时好了很多,不再是那种死人一样的青白色,但是仍旧不醒。邵靖收回手:“性命暂时没有危险,但魂不在这里。”
“那,那您能给招回来吗?”刘金成虽然亲眼看见儿子的变化,但一听魂不在,又不禁悬起了心。
“你们之前想必也给孩子招过魂吧?”从天师协会接到委托,到他们来到哈尔滨,这中间怎么也有三五天的时间,刘金成不可能就这么干等着。
刘金成以为邵靖多心了,搓着手很为难地解释:“我们不是不相信天师协会,就是实在心里着急,也情人介绍了两个‘大师’……可能,可能我们是上当了,他们什么办法都用了,就是没把孩子招回来,您看,我们……”
邵靖挥手打断他:“那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孩子的魂被什么东西镇着呢,找不到那东西,他们也没办法。”
小麦听着他们的话,随手翻动着冰鞋。既然孩子是一条腿陷进了冰水了,有什么痕迹都应该在这条腿上才对啊……他看了一会左脚这只冰鞋,下意识地把手伸进鞋里摸了摸,一阵冰冷让他猛地抽出了手:“邵靖!”
冰鞋里有一圈冰,确切点说,是一只冰的手印。从鞋里的位置判断,这只冰手应该是抓住孩子的脚背上,一根拇指正好压在孩子足底的涌泉穴。
“涌泉穴怎么了?”刘金成一头雾水,只知道孩子不好。
“涌泉穴是肾之精,是阳气所出之处,这只手碰上了孩子的涌泉穴,所以把阳气吸走的同时,还带走了一部分魂魄。人有三魂七魄,现在看来,大约吸走了一魂三魄,所以孩子始终醒不过来。”
“那,那我儿子……”刘太太简直不敢往下说。
“没有吸净。看来这只手并不是想害死孩子,可能只是凑巧碰上了,但孩子的魂魄却在它身上。所谓招魂,是把流落在外的魂魄招回来,但现在孩子的魂魄有主,所以必须找到那只手,才能把魂魄要回来。”邵靖沉吟了一会,“我能再保住孩子的性命七天,七天之内,必须找到那只手。”
“你这是让宝宝当小狗吗?”小麦看着坐在副驾驶上的东张西望的赵宝宝,这幅模样真的很像闻来闻去的小狗。邵靖这方法未免有点不靠谱了吧?毕竟鬼也好,僵尸也好,没听说过闻着味就能抓到啊。
邵靖用手提电脑飞快地查着资料,头也不抬地说:“别小看这小子。都是阴质,他的感觉应该是最准的,要不知为什么有人自己道行不浅还要养小鬼?有的时候就是比活人好办事。而且这小子并不像你想的那么没用。普通人的死后要么去阴间转世,要么就烟消云散,能靠着一缕执念留在人间的并不常见。你也见过那些厉鬼怨鬼,哪个不是有点能力的?这小子本来也有当厉鬼的本钱,只不过现在你养得好,没这怨气罢了。可能力还在,不用就可惜了。小孩么,不逼不成器。”
“那边——”赵宝宝忽然用小胖手往右一指,小麦马上对司机说:“前边右拐。”可怜的司机自然是看不见赵宝宝的,但从这两位爷的谈话里大致上猜到自己身边可能坐了个阿飘,不由得就有些心惊胆战。偏偏邵靖又不停地厉鬼怨鬼说个没完,只把司机说得寒毛倒竖,苦不堪言。
右拐是一处居民小区,赵宝宝转过身来眼巴巴地看着小麦,表示再接下来就找不到了。
邵靖抬头看看人来人往的小区,点点头:“行,能跟到这已经不容易了。唔——这个小区从五年前算起,共有四个人在松花江溺水而死。”
小麦凑过来看他调出来的资料:“这个五十六,夏天游泳淹死的;这个二十四,小伙子,冬泳的时候突发心脏病;这个七十八,在岸边散步的时候摔下去的?这绝对不可能是了吧?这是个姑娘——哦,冬天跟男友滑冰的时候掉进冰窟窿的,是她吗?袁丁丁。”
“有可能。我们下去问问。”
“丁丁家不住这里啊,打从出了事就搬了。她爹妈本来就是山东人,回老家去了。”袁家老邻居提起这事不由唏嘘,“那时候都要结婚了呀,本来要在青年宫举行集体冰上婚礼的,都报上名了,结果就出了事。她男朋友也是我们街坊,哭得死去活来,后来也走啦,听说是去海南了,说再也不滑冰了!唉,你们说,这是啥事啊?”
回到车上,邵靖挥挥手:“走吧,回去。”
“啊?那袁丁丁呢?他父母和男朋友都不在这里了,她也不会久留吧?要是离开了,我们还怎么找?”
邵靖伸手拽拽小麦的头发:“她已经离开了,我们毕竟是来晚了好几天呢。不过,有个地方她一定会去一趟的,因为那可能是她生前最后一个心愿。”
“你是说——集体婚礼?”
冰上婚礼是冰雪节的保留节目,百余对新人盛装而来,许多新娘子在天寒地冻中仍然白纱上阵,引得外地游客啧啧惊叹。
今天的婚礼在松花江附近的公园里进行,小麦和邵靖也在人群里,却没心思观礼,只是紧盯着新娘们看。新人进场一半,小麦突然抓住邵靖:“看!”
那对新人看起来跟旁人没什么两样,可是有心人去看,就发现两人行动略微有些僵硬,尤其新娘,像是脸上粉擦太厚似的,白得惊人。邵靖不用去拿资料都认出来:“袁丁丁!”
“怎么办?”小麦有点紧张,“新郎还在她手里呢。”
“不急。”邵靖按住小麦,“新郎没事,袁丁丁大概并不想害人,只是想完成这个婚礼而已。你看那新郎,长的是不是有点像她男朋友?让她结了婚吧,心愿了了,就是我们不说,她大概也会走的。就是刘家那孩子,估计也是凑巧遇上了。看看吧,如果她心愿了了就把孩子的魂魄还回去,我也不想对她怎么样。”
婚礼热闹非凡,可是小麦无心观看。直到主持人宣布礼成,一片欢腾中,小麦看见袁丁丁悄悄退出人群,向松花江走去。
邵靖拉着小麦跟在她身后,眼看着她步伐僵硬地走到江岸边无人处,忽然向前一仆,摔倒在地上。这一倒下去,她的婚纱震动了一下,忽然像雪一样散了开来。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袁丁丁已经消失,地上只有一堆碎雪,雪里头露出一块冰,在阳光下反射出美丽的光彩,像是一颗心的形状……
解决了委托事件,小麦终于有心情带着赵宝宝去看冰灯了。哈尔滨的冰灯名不虚传,夜晚降临灯光亮起,出现在游人眼前的分明是一座冰的城市,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小麦看得眼睛都不够用了。赵宝宝更是欢呼雀跃,要不是小麦拽着,恐怕一会就跑没影了。到底是鬼魂不知道累,蹦跶了两个多小时还是小猴子似的,倍儿精神。
小麦可就没这能耐了,无奈之下只好找个地方坐下,松开手让赵宝宝自己去跑,只是不许跑得太远,必须在他的视线之内。赵宝宝一离他手就跟脱缰的小狗似的冲到一座冰桥上去了,小麦有气无力地坐着,扯着嗓子喊:“不准跑远!不然回去打你屁股!”
邵靖看得好笑,把帽子给他拉拉紧:“我去买点热饮料,等着。”
小麦确实也想喝点热饮了。玩的时候太兴奋没觉得冷,现在一坐下就觉得冷风嗖嗖,刀似的直往骨头里钻:“我想喝奶茶。”
邵靖皱眉:“太甜了,容易发胖,喝牛奶吧。”说着走了。
小麦琢磨了一下这话里的意思,忍不住伸手捏捏自己的腰,难道是邵靖嫌他胖了?当然,如今他比起当年刚见到邵靖的时候是胖了点,日子过得舒服嘛,人难免要发点福,不过好像也还不到要减肥的程度吧?他正在这里疑神疑鬼,忽然瞥见人群里有两个人正朝他的方向走过来,而且是他认识的两个人:“寿先生?姚先生?”
那两个人正是寿星和姚少司。寿星包得像熊猫一样,笑呵呵地过来:“小朋友,又见面了。”
小麦赶紧站起来让座:“您两位怎么在这儿呢?”
“咳,我们有事来找你啊。”
“找我?”小麦颇为诧异,“找我有什么事呢?”
寿星打量着他,啧啧了两声:“别说,你这孩子还真是有福气的,居然连寿都续上了。当初在医院分手之后我还有点难过,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哦——”小麦猛然想起那两个桃子,“那件事,我还没有好好谢谢您和姚先生呢,还是符先生。”
寿星笑着摇手:“不要客气,不要客气。对啦,听说你养了个孩子?”
“呃,对,他叫赵宝宝,您是怎么知道的?”
寿星嘿嘿笑了一下:“我们今儿就是为他来的。不不,不用叫他过来了,既然你是跟他定约的人,那这东西给你就行了。我老头子年纪大了,怕小孩子吵啊。”
“这是——”寿星拿出来的是个小包,看上去像是绸子缝的小香包一样的东西,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半点份量都没有。
寿星指点着:“这个呀,叫福包。别看它小,里头包的可都是福气,给孩子的。”
“福气?是,是符先生给的吗?”
寿星哈哈笑起来:“不。老符手里有福气,可也不能随便给。这东西,是孩子的爸爸给的。他把自己的福气让出来了。”
“是宝宝的爸爸?”小麦万分诧异,“但他不是不要宝宝了吗?”
寿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只是人鬼殊途,有的时候对自己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难免会有忌惮之心,这也是为什么生人在阳,死者在阴,各自有路的原因。”
小麦有些惭愧:“这事,这事是我办坏了……”
寿星慈爱地摸摸他的头:“有些事,之所以有这样那样的规矩,自然有一定的道理,你再做事,不能只凭感情用事了。不过你也不用太后悔,那孩子阳寿未满就夭折,死后心中也会有怨气,你现在把他养得很好,也是你的福德。好啦,这福包你给他戴在身上,凭这个他将来就还有再入轮回的机会,也算是他爸爸弥补了自己当年的失误吧。”
小麦接过福包,万分感谢:“谢谢您了,天这么冷,还劳您跑这一趟。”
寿星嘿嘿笑:“当然啦,本来这事都是老符他手下的送福童子干的事,我可是为了你专门跑这一趟呢。”
姚少司撇嘴:“你就吹吧,你难道不是冲着哈尔滨的酸菜白肉火锅来的?”
寿星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你怎么老拆我台……算了算了,这地方天寒地冻的,那什么冰灯也没啥好看的,咱们去吃火锅吧。”
姚少司无语:“你是就知道吃啊,活了这么多年,时间全用在吃上了吧?”
寿星恼羞成怒:“说什么!上次你追着财神的坐骑去人间,不是还吃了人家一大碗炖牛肉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回来,我就闻到你身手的牛肉味了!得得,咱们谁也别说谁,我们走啦。”
小麦看着这一老一少的身影没入人群,忍不住笑了。转头喊道:“宝宝,快过来!”
赵宝宝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小麦把福包套在他的小脖子上:“这是你爸爸给你的。”
赵宝宝摸了摸小福包,抽了抽鼻子。小麦笑起来,捧着他红彤彤的小脸蛋亲了一口:“好啦,爸爸把福气都给了你,你就别再生他的气啦。我们宝宝也是有福气的呢!”
赵宝宝想了一会,伸出小胳膊让小麦抱起来:“宝宝不生爸爸的气。”
“这才是乖孩子呢。”小麦远远地看见邵靖端着两杯饮料从人群里吃力地挤过来,背后是光彩夺目的冰灯和热闹的人群,只觉得风都不那么冷了。他抱着赵宝宝迎过去。有人爱,有人陪,有人疼,我们的生活,如此美好……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