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温野菜何尝不恨,他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任欲晓被亲爹骂了个狗血淋头, 骂完不算,还罚他在书房里跪了一个时辰。
旁边就是一地的碎瓷片和茶叶,也不许人进来打扫。
“你就给我留在这里跪着好好反省!真以为自己那点上不得台面的本事, 就能在城中兴风作浪了?我看你不吃个教训,就永远不知道天高地厚!”
任长海高声说完, 即刻拂袖而去。
周遭所有人安静如鹌鹑,谁也不敢上前劝说。
而在任欲晓跪在书房里委屈愤懑之时,任长海此前派去萧家, 去请萧老爷的人已在前厅等候。
“回禀老爷, 萧老爷谢绝了您的邀请, 他说萧公子现也无意与少爷结亲,如今落花无意流水无情, 既然两家无缘,此后也不强求。”
意料之中。
任长海吐出一口气,在原地徒劳地转了两圈。
他在得知任欲晓捅的篓子后, 第一反应就是叫来经办之人,问了个清楚明白,又差人去处理掉不干净的小尾巴。
只求万万不可让萧家人顺藤摸瓜,查到自家身上。
到时萧家若是知道,任欲晓为了不想与萧青棣成婚, 想出这等儿戏一般的馊主意。
莫说生意上的合作了,姓萧的不来把仁生堂砸了, 都算是给自己面子。
他从任欲晓的随行小厮处得知,当日办这事的是两个小乞丐。
按理说, 事成之后这两个乞儿应该去约定地点相见, 索要后续的酬金。
原本任欲晓也是想花点小钱封他们的口, 谁料现在把县城掘地三尺, 也找不到这两个人了。
只盼着别是萧家抢先一步,已经拿捏了他们的把柄才好。
任长海定了定神,复而追问道:“除了这个,萧老爷可还曾说别的什么了?”
要知道他压根不那么在意任欲晓娶谁,任、萧两家联姻,无非是彼此各取所需。
今秋各地粮食减收,又迎来酷寒冬日,居高不下的粮价背后,便是这帮赚得盆满钵满的粮商!
萧青棣的父亲经商多年,早就是老狐狸了。
这等局势下,粮商稍微出点差池,回头就容易被扣上一个囤积居奇的帽子。
但他精准地踩着那条线,不是不放粮,不控价,问就是他收粮食的价格也高。
他赚得或许称不上是暴利,可也是非常客观的一笔银两。
在这个前提下,任长海本来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想趁着两家孩子的婚事敲得差不多时,也插一手今冬的粮食生意。
需知他们开医馆、卖药材的利润又能厚到哪里去?
彭县令动不动狮子大开口,把他的家底都刮薄了三分。
这下可好,他一时没看住膝下孽障,就出去捅了个天大的篓子!
好端端门当户对的婚事没了,眼看就要到手的银子也吹了。
至于那个姓喻的小郎中……
借此机会把他料理了倒未尝不可,只是这年终官员审核,亦有刑狱诉讼一条。
彭县令这老东西之所以总是拖拖拉拉地不爱立案升堂,个中原因不就是没有案子,就无从谈能否破获。
到时候上头的监察官员来转一圈,看着寿安县少刑狱诉讼的记录,纸面上便也漂亮干净,显出他治理有方。
这般等任期一到,他才有路子高升。
因而过去处理那些个医馆时,都是吓唬一番便了事,没有一次真的闹到县衙去。
可昨晚县令不在,手底下的小兵拿了好处,搞得声势浩大。
真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
任长海捏了捏眉心,挥手让伺候的人去端一壶平心静气的安神茶。
算着日子,彭县令明日应当就会从府城回来了。
到时自己少不得再去走动一番,替那个混账儿子擦屁股。
等到茶水端上来,任长海喝了半盏,嗅着那股子酸枣仁的味道,唤来手下得力的管事。
“那个用来陷害喻氏医馆的孩子现今如何了?”
小乞丐寻不着了也就罢,这家人一定得按在手心里。
哪知管事听了这话,当即一脸紧张道:“老爷,小的正要回禀此时,那孩子初时只是被喂了药,呕吐不止,又因本身就有痫症,一晚上就犯了两回病,这眼看着……”
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任长海怒喝道:“莫要说话吞吞吐吐!眼看着如何了?”
管事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如实答道:“回老爷的话,咱们医馆的郎中也说,这孩子治不治的,怕是都要不中用了啊!但是先前少爷发了话,说定要给这孩子托到衙门升堂,这可如何是好,还请老爷明示!”
任长海听了管事的描述,得知那孩子已是口吐白沫,水米不进。
他摆弄着手上的一枚白玉扳指,莹润有光的玉面,映出他冷沉沉的脸色。
只见他沉吟片刻道:“想办法吊着命,但不可治好,若真是没救了……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的语气森凉,管事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但迅速明白了过来。
任长海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重重呼出一口气。
……
城内另一角,添福巷口。
一辆马车徐徐转弯,最终停在温家门前。
停稳后,车夫搁下马凳,自里面走出一个身披大氅,头戴风帽的人。
在回屋通传的人得了首肯后,此人撇下随从,独自进了院落,站定后摘下帽子。
方才被宽大的帽檐遮挡住的脸,赫然属于萧青棣。
若非他先前差人传信,温野菜不会这么容易放他进门。
两个哥儿相见,只觉得屋内的气氛都一时诡异起来。
尤其是温野菜怀里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哥儿,萧青棣清了清嗓子,果断选了个离他们最远的地方坐。
范春燕送上一盏茶,又接过年年抱在怀里,快步退到一旁。
温野菜开门见山,“你信中所言,当真属实?”
萧青棣面对温野菜,面无表情道:“你也是哥儿,应当明白,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温野菜眼皮一跳。
萧青棣深吸一口气,掸了掸衣摆,继续说道:“总而言之,那两个乞儿已经被我们萧家寻到,如今押在府内,他们不知背后指使者为何人,但起码可以证明有人想引开喻郎中,对其不利。”
温野菜深深看了一眼萧青棣。
现今他已经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城中萧氏粮行的独生哥儿。
只是没想到那日在医馆发生的事,居然会被任家利用,成为刺向两人的一把刀。
“他们若是作证,就难免说出当日真相,于你名声不利。”
萧青棣抬眸看向温野菜。
他确实挺羡慕对方能有喻商枝这么个芝兰玉树的好相公,但后来他也去打听了喻商枝的过去。
若真要论起来,这般汉子长得再好看,若还是先前乡野草医的身份,自己八成也是不会心动的。
二人一道被任欲晓暗算后,萧青棣更是彻底歇了那方面的心思。
他在椅子上正了正身形。
“我自然不会把自己的名声赔进去,也不会在这方面攀扯上喻郎中,人言可畏。”他道。
“我已教给那两个乞儿另一套说辞,到时他们只需要讲,有人花银子雇他们以上门看诊为托辞,诱喻郎中到城中空屋,将人药倒,左右结果一致就行了。”
毕竟当初这个陷阱的确有一层目的,是调虎离山。
把萧青棣搁进去,则是为了一箭双雕。
温野菜还剩最后一个问题。
“萧公子,你如何能保证那两个乞儿不会反咬一口?”
萧青棣显出一个有些一言难尽的神情。
“这就要多谢喻郎中,留了后手了。”
他看向温野菜,神情有些尴尬。
“那两个乞儿声称喻郎中给他们喂了毒药,三日不吃解药,就会毒发身亡,从那日算起,明天就是第三日了。”
话音落下,他俩四目相对,眼底各有各的不解与茫然。
一炷香的工夫后,常凌赶到了堂屋。
听闻下毒一事,又问了问那两个乞儿的症状后,常凌这个半吊子郎中摸了摸鼻子道:“总之不会是毒药,但多半是吃了别的什么药,吓唬他们罢了。”
他想了想,看向温野菜。
“主夫,我学艺不精,只怕弄巧成拙,不若还是去村里把麦芽师姐接来的好。”
事发突然,村中的孔麦芽尚且不知城里出的事。
但往周全了考虑,引她去看一看那两个小乞丐是最稳妥的办法。
温野菜当即让老章赶车去村里接孔麦芽,而今家中有朱家的护院帮忙,加上大旺和二旺看门,也不怕出什么意外。
来往斜柳村需要时间,温野菜同萧青棣说好,等接到人会直接送去萧
送走萧青棣,温野菜回到屋内,看见温二妞和温三伢姐弟俩正在陪年年玩儿。
大吉甩着毛尾巴,正站在屋内的桌子,同样看向小床的方向。
温野菜的眼神温柔下来,走上前去坐下。
他伸出手,小哥儿便捉住了他的手指,扯着要往嘴里送。
温野菜顺势握住他的小手,攥成拳头的时候,只觉得和个核桃差不多大。
“也不知道你爹在狱中如何了。”
温野菜喃喃道。
一旁的温二妞和温三伢听着不是滋味,温三伢安慰道:“喻大哥一定会没事的。”
温二妞也道:“是啊大哥,那程掌柜和周掌柜,不都托人往牢里传信了,不怕喻大哥在里头吃不饱穿不暖。只要喻大哥好好的,早晚都能出来。”
温野菜怕的就是这个。
这数九寒天,监牢里什么条件可想而知。
别看喻商枝自己是个郎中,实则身子骨一直不怎么结实。
哪怕孩子就在眼前,他也片刻都坐不住。
只觉得自己安坐片刻,就会错过什么一样。
过了许久,温野菜仍在心绪难平。
张苗苗从院子里匆匆跑来,夹杂着大旺和二旺的叫声。
这日食肆不开门,温野菜本来给苗哥儿放了假,但他还是一早就来了。
说是这头多个人也多个帮手,无论出什么事,好歹也人多力量大。
“掌柜的,外头来了一个汉子,抓了一个人来要见您,他说自己叫曹二,您认识。”
温野菜赶忙起身往外迎,只是不知道曹二为何会不打招呼地直接前来。
但他知道,先前那对倒打一耙的夫妻,是曹二介绍过来的同乡。
这厢才进堂屋,温野菜就见曹二和几个护院一道,押了一个汉子进来。
曹二是庄稼汉,力气大得很,朱家几个护院,更都是从武馆雇来的练家子。
他们一起摔进来个鼻青脸肿的农家汉子,常凌打眼一看,就叫出声来。
“是你!”
他指着地上,朝温野菜道:“主夫,这便是那个得了痫症的孩子他爹!”
院子里呼呼刮过一阵大风,吹得檐下没点着的灯笼乱晃。
大旺和二旺发出警惕的叫声,因为拖了长音,甚至有几分像狼嚎。
曹二见了温野菜,当即朗声道:“温哥儿,此人是我同乡,他看出这等恩将仇报的事情,我可瞧他不起!这几日我日日在城里转悠,想知道他躲去了哪里,今晚果然被我逮着了!您看怎么办,要不要天亮就送官,有他作证,喻郎中肯定能被放出来!”
温野菜听罢曹二的话,看向地上这汉子的眼神格外复杂。
他们之前也起过要寻找这家人的心思,可和几个掌柜坐一起分析的时候,大家都一致认为,任欲晓一定会把他们藏起来,不然岂不是上赶着给人送把柄。
当时温野菜别无他法,只好找到曹二,向他打听了一番这一家三口的事。
没想到曹二还真的上心,靠一己之力把人抓到了自己面前。
此事就像是柳暗花明,骤然迎来了转机。
曹二见地上的汉子支支吾吾不说话,当即弯腰把人拎起来道:“成大牛,你要是个汉子,就敢作敢当!为了一笔臭钱就害给你儿子治病的郎中,你他娘的也算是个人!”
叫做成大牛的汉子在地上跪下,当场往自己脸上来回甩了几巴掌。
“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害了我儿啊!”
温野菜见他打完巴掌,又趴在地上痛哭不止,当即上前两步道:“成大牛,你为何说你害了孩子?难不成,你们不是串通好了演戏?”
曹二也悚然一惊,惊讶地看向地上的人,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头一回认识他。
“成大牛,你别告诉我,你真的给你孩子喂了什么不该喝的药!栓儿本就病得严重,你……你这是要钱不要命啊!”
随后屋里众人在成大牛形容崩溃的讲述中,总算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前日早晨,我和婆娘带着孩子,正往医馆去,路上突然蹦出来个人把我们拦下,我本以为是什么歹人,可瞧那人穿着打扮又极不错,便住下脚听他要说什么。这一听可不得了,他竟连我们几个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孩子得的什么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我骇了一跳,问那人究竟想干什么,他就掏出了一个十两的银锭子,说是……让我们帮忙办件事,若是事成,回头能给一百两!”
这个价格一出,温野菜叹了口气。
他能够理解一百两银子对于穷苦人家的吸引力,可是……
曹二给了成大牛后脑勺一巴掌。
“别说是一百两,就是一千两,一万两,你做人也不能丧良心!”
成大牛抹了把泪,一张脸饱经风霜,又黑又红,很快继续说了下去。
原是对方让他们什么都不用管,只按部就班地去喻氏医馆看病,只等孩子若有什么不对劲的症状,便抱着孩子闯出去报官。
“他们说,到时候只是给栓儿喂点催吐的汤药,一个孩子,就算是有毛病,吐两口也不会要命不是?还告诉了我们,官差会在哪条街上巡逻,说是只管报官,后头什么都不用管,等着拿钱就是。”
成大牛和他媳妇没抵得住一百两的诱惑,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他们想着,这可是一百两银子,原本栓儿就快好了,有了这一百两,一家人往后就能过上好日子。
后来事情也确实如对方所说,住在医馆的当夜,医馆的伙计送来晚上的药汤。
他们深知这碗药很可能已经被做了手脚,但还是咬咬牙,让孩子喝了。
“当初我媳妇其实劝过我,说要不还是算了,喻郎中是好人,咱们不能为了银子就这么害人,可是,那可是一百一十两啊!这些日子为了栓儿的病,家里的地也卖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我们实在是……实在是……”
温野菜不想听他给自己百般找理由,只继续问道:“后来呢?”
到了这里,成大牛恨恨道:“我们报了官,就看那些官差奔着医馆去了,紧接着又来了一个人,说是给我们一家三口寻了个住的地方,还有郎中给栓儿看病嘞!结果我们一去,哪里是什么住的地方,就是个柴房,更没什么郎中!从昨夜到现在,栓儿已经吐了好多回,眼看快不行了,我和婆娘拼命喊人,后来来了个人看了一眼,却是压根不想管!我想着不能看着孩子就这么眼睁睁地没了,就趁着他们看门的人疏忽的时候,把人敲晕,跑了出来!”
曹二啐他一口道:“跑出来作甚?难不成跑出来寻别的郎中给栓儿看病么?栓儿也是倒了霉,遇见你们这对爹娘!”
虽早就料到成大牛一家肯定是收了钱,但如今听来,还是觉得甚为荒唐。
任欲晓为了不想和萧青棣结亲,又想给喻商枝一个教训,便可以枉顾人的清白与一个孩子的性命。
而成大牛夫妻为了看起来唾手可得的百两银子,亦是良心丧尽。
成大牛显然已经走投无路,堂堂汉子,边淌眼泪边道:“曹二哥,喻夫郎,都是我的不好,可栓儿没错啊!求你们想办法救救他!求求你们了!”
成大牛在地上拼了命的磕头,其余众人都冷眼垂眸望着他。
温野菜何尝不恨,他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你让我想办法救你孩子,你又何尝想过我已经被抓入狱的相公?他只是个郎中,也只想做一个好郎中!我们的孩子才几个月大,说不准就要因为你的贪财,而从此没有爹了!”
成大牛哪里还说得出话,曹二气愤至极,又给了他一拳头。
这个晚上,注定无人入眠。
成大牛自然要被扣下,而朱家派来的护院出去转了一圈,也发现任家已派了人在城中四下寻找。
幸而这个院子买来时,便有一个存菜的地窖。
曹二自告奋勇,拎着成大牛一同进去,保证道:“温哥儿你放心,有我在,这老小子跑不了!”
刚藏好成大牛没多久,温野菜正要去给朱家和周澜送信,章志东赶的马车正好将孔麦芽接了过来。
小丫头到了地方,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奔向温野菜。
温二妞也在旁边,两个姐儿紧紧拉住手。
“师母,我听了章叔说的,师父现今如何了?”
温野菜把她揽回屋内,将今晚发生的事细细同她讲过,末了道:“你且先去萧家看看那两个乞儿,若是没什么大碍,也先把他们唬住。”
孔麦芽冰雪聪明,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个中意思。
她用力点点头,“师母放心,麦芽明白该怎么说。”
现下两方人证都捏在他们手里,就算任家有颠倒黑白的手腕,他们也不至于全然被动。
周澜也介绍了县城里有名的状师,他们干这行的,素来不怵什么任家王家的,毕竟对手越难缠,他们挣的讼金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且周澜请的这位,还是个秀才,在县衙之上,也能见官不跪,很是有些本事。
现在只等彭县令从府城回来,升堂断案。
夜幕之上,星子辉辉。
温家彻夜燃灯,任家也已发现成大牛跑了路。
不少举着火把的家仆在城里四处找寻,任欲晓得知小乞丐没了影,这家人里也跑了一个后,总算意识到事情好像被自己搞砸了。
“爹,现在怎么办,那两个小乞丐就罢了,说不准已经冻死在哪里了,但成大牛会不会乱说?”
任长海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
“你该沉住气的时候,倒是头一个就自乱阵脚!他的妻儿尚在此地,他又敢去哪里胡说八道?”
想来也是如此,可任欲晓看了一眼柴房的方向,又道:“爹,我听说那孩子已经快不行了,我本想到时候也让他到堂上去指认那姓喻的郎中,这下怕是来不及了。”
任长海的目光里没有半点怜悯,听罢亲儿子说的话,转而不紧不慢地接茬道“若是没死,那便最好,若是死了……”
“他没了嘴,不还有仵作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小喻马上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