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番外·养崽日常
随着家里三个孩子渐次长大, 性格上也逐渐显露出各自的不同来。
年年是家中长哥儿,像极了温野菜,和文秀二字是全然不沾边, 大大咧咧,又莽又虎。
每回带他回斜柳村, 他都在伏虎山上像是玩疯了一样。
每当跟着温野菜和付岳逮到兔子, 仿佛当下便已经看到了兔子的十八种吃法, 口水都兜不住。
比起学堂的课本, 最喜欢看的书是菜谱和各种文人墨客们写的笔记小说。
比起观湖、赏花,最喜欢去的地方是自家饭庄,因为小爹总会带他去后厨转一转,还会给他做好吃的新菜。
个头刚比得上灶台高的时候,年年就开始踩着板凳学做菜,拿出了在学塾里从未有过的认真劲头。
他发现, 原来一碗黄澄澄的蛋液,隔水蒸一会儿, 出来就会变成软滑的鸡蛋羹。
轻飘飘, 吹一口就能飞起来的面粉, 加了水就可以变成面团、面条、包子、饺子。
再之后, 这点小打小闹也慢慢不够他折腾的了。
他开始尝试研究一些新菜,有的成功, 有的失败。
只要是灶房飘出奇怪的味道,喻商枝不用叫来底下人问都知道, 又是这个小哥儿在里头搞怪。
有一回温野菜顺手收拾他的床铺, 从枕头下抖落出一本册子, 以为是什么需要偷偷看的话本, 当下拿去给喻商枝一起检查。
结果翻开一瞧, 里面写的全是年年记录下的,听说过却暂且没吃到的吃食。
有菱角、茨菰这类南地独有,北地难见的。
也有什么鱼生、蛇羹这类在詹平府绝对吃不到的。
更有庵波罗果、凤梨、草莓等等时有属国进贡,见诸书册记载,但恐怕只有皇帝老儿能偶尔尝上一口的。
翻看之间,可见册页上隐约一些水痕,总不可能是眼泪,那就只能是口水了。
也就他两个亲爹不嫌弃。
二人看完几张,没有看完,同时也没拆穿这点小秘密,原样给放了回去。
“我看这孩子怕是以后有大出息。”
喻商枝含笑道。
温野菜觑他一眼。
“你这当爹的也不好闭着眼夸人,他这是一肚子心眼,十个有九个点在吃上。”
喻商枝悠哉道:“那可说不准,我总觉得年年以后怕不会仅仅是个大厨或是老饕。”
兴许还能被这份口食之欲吊着,走到更广阔的地界去。
老二嘉谷,则像喻商枝更多。
他身为家里排行中间的孩子,上有一个成日炸灶房的大哥,下有一个需要照顾的孪生小妹,加之还是唯一的男孩,不知不觉就养出了一副沉静的性子,生出自己将来是家中这一辈顶梁柱的自觉来。
温嘉谷三岁入学塾开蒙这年,温三伢年方十六,已是本朝最年轻的翰林。
他十三岁那年连中三元的故事,在坊间传出了不知多少个版本。
人人都道他只要按部就班,稳扎稳打,早晚能在最年轻的翰林之上,叠上一个本朝最年轻的阁老头衔。
温嘉谷作为温三伢的亲外甥,因为这个缘故,从蒙学到县学,一路都是最受瞩目的那一个。
到了哪里,人家都会指着他说,你看,这就是温翰林的外甥。
他日不需要有多高的成就,哪怕单单考中个举人,有亲舅舅在朝中活动,怕是也多半能在地方县衙上得个一官半职。
若是再争点气,考中个进士,舅甥二人同朝为官,又是一段佳话。
喻商枝和温野菜对此却很是忧虑。
担心温嘉谷自幼被人拿来去跟温三伢比较,来日事事如意也就罢了,稍微有些不顺之处,旁人说上几句风凉话,对孩子岂不是极大的打击。
因而他们没少就此事开导小嘉谷,说送他读书,只是为了让他识字明理。
除此之外,他尽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
只要有所上进,不是作奸犯科,家里一概支持。
头几回说这话的时候,温嘉谷还小,听着有些懵懵懂懂。
后来长到五六岁时他,看起来已经很有自己的主意。
同样自这会儿起,这小子也终于找到了一门爱好——做手工。
温家是有手艺人的,那就是喻石榴的夫君丁威。
这些年,丁威靠着剩下的一只手外加本条胳膊,以及喻商枝最早给他参谋的几份图纸,已经在县城中开起了木匠铺子,收了两个小徒弟,外加置办了宅子。
宅子比不得温家的宅子大,但也有一间堂屋,两间厢房,院子里还有一口井,足够他们一家三口住了。
温嘉谷从小就挺喜欢这个姑父,因为丁威时不时就会给他们送来些精巧的木头做的小玩具。
但如今像是什么华容道、九连环、鲁班锁,已经满足不了他的好奇心,比起这些,他更想自己亲自上手做点什么。
他年纪小,家里不敢让他轻易地动刀动锯,划了手可不是开玩笑的,后来还是喻商枝想了个办法。
“做……模型?”
温嘉谷听完爹爹的提议后,不是很能理解这两个字。
“爹爹,模型是什么?”
喻商枝细细同他解释。
“你可以理解为,模型就是各种东西的缩小版。比如我们盖房子之前,可以把想要的房子样式画下来,照着做一个缩小版的房子,有什么不满意的,调整一番,再去盖大房子,这样就避免了盖的过程中才发现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却已经修改不了的麻烦。又或者……上次去寺庙上香时,你不是说庙里的佛塔很漂亮么?你也可以照着做一个缩小版的佛塔,摆在家里观赏。”
温嘉谷恍然大悟,兴奋地发现这正是他想要做的事!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为了做好模型,温嘉谷除了木工之外,还学了泥塑、陶艺……
路过铁匠铺子,都恨不得钻进去看看人家如何打铁。
和年年喜欢钻灶房有异曲同工之妙。
县城繁华,自从几年前新的县令走马上任之后,勤勉于政,时常会兴建一些利民的工事。
譬如铺路、修桥、建河堤、补城墙、盖房子,温嘉谷每每都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甚至上前跟工匠们搭话,询问他们工艺中的细节。
这份热情落在喻商枝的眼里,是对于自己喜欢之事的痴迷。
落在其他人眼里,却往往和玩物丧志四字挂钩。
喻商枝也好,温野菜也罢,却从未在此事上动摇。
因为他们看得到温嘉谷在做这些事时,眼底是有光的。
最后说到温家老三温嘉粟。
在短暂的幼年时期里,温家粟和寻常的姐儿无异。
她没有大哥嘉禾那么调皮,也没有二哥嘉谷那么有书卷气。
她喜欢梳好看的辫子、穿好看的裙衫、吃好吃的糕点,非说有哪里不太一样,那就是她对于学医的兴趣,比上面的两个哥哥都更大些。
虽说作为温家的孩子,都或多或少懂些医理。
但喻商枝无疑发现,只有小女儿一门心思搁在了这上面。
作为父亲,他自然是欣慰的。
哪怕他已有孔麦芽、常凌、小五和小六这样的亲传弟子,也有医塾出师的那些个要唤他一句老师的学生,亲生的孩子终究是意义不同的。
把嘉粟抱在膝头教她背汤头歌、辨识草药、在水里放筷子学把脉时,他总会想到自己的祖父。
幼时他也是这般,小小一个端坐在大大的木椅当中,闻着熟悉的草药气息,看过一本本的医书。
只是孩子年岁尚小,喻商枝单单以启蒙、引导为主。
待到长大成人后,究竟要不要当一名郎中,还需交给懂事后的女儿自己决定。
温嘉粟在七岁这年下定了决心。
彼时城中如同旧时的斜柳村一样,闹起了小儿时疫。
时疫自城中收养抚育孤儿的慈幼局而起,很快蔓延半城,各处医馆人满为患。
因喻商枝有过预防、治愈小儿疹症的经验,家中的孩子又都年纪不小了,故而这回齐齐躲过此劫。
为了控制时疫,时任县令听从了喻商枝等城内郎中的建议,下令所有学塾全数关闭,街头巷尾也严禁幼童玩闹聚集。
温嘉粟因此好些天没去学塾,哪知等到疫病消除,去了才得知,学塾中的另一个姐儿,她最好玩伴的小妹绾绾,居然因为染了时疫去世了。
这个叫做绾绾的小姑娘她是见过的,今年才三岁,长了一张圆圆的苹果脸,团团喜气,乖巧又可人。
温嘉粟整整一天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她回到家追问喻商枝,为什么会有孩子死去,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爹爹,你不是说疫病可以治么?为什么有方子,有郎中,还是没救活绾姐儿?”
这大概是温嘉粟第一次直面死亡,因为去世的是她认识的、比自己更年幼的小孩子。
喻商枝为了给她一个答案,派人去打听了一圈是城中哪家医馆接诊了这个叫绾绾的姐儿,得知正是卢家的医馆后,他又找到了卢杜仲询问详情。
卢杜仲这些年都在医塾执教小方脉的课程,他亦长于此道。
喻商枝知晓,若是卢杜仲都救不回来的孩子,定然是情形凶险,果不其然。
对方说起,这孩子发病极为迅速,被家里人送来医馆时,已经不仅是高热,还出现了呕吐、抽搐等症状,没过多久,更是直接陷入昏迷。
虽竭力救治,还是没能从阎王爷手里夺回这条命,对此他也很是懊悔和惋
喻商枝长叹一声,回家后将前因后果告诉了温嘉粟,同时也告诉他,这是学医之人势必需要面对的事。
并非世间所有的疾病都可以治愈,而负责救死扶伤的人,总要比常人直面更多的死亡。
这便是这一行的残酷之处。
小姑娘听罢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怎么也不肯出来。
喻商枝总觉得这事多半会在女儿心里留下阴影,乃至从此对学医心灰意冷也说不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温嘉粟却反而因此下定了决心。
“我要当郎中,只有当了郎中,才有机会救自己想救的人。”
喻商枝轻抚她的发顶。
“你不怕失望么?”
这个问题对于七岁的孩子似乎还早了些,可温嘉粟只是看向了他的眼睛。
“爹爹也是郎中,爹爹害怕么?”
喻商枝轻轻莞尔。
“爹爹不怕。”
行医小半生,两世重为人,他早已明了一个“医”字对于自己的意义,不会轻易动摇。
温嘉粟抬起头,拍拍自己的胸脯,用稚嫩的声音坚定道:“我是爹爹的女儿,我也不怕。”
“什么怕不怕的,谁欺负你了不成?告诉大哥,我帮你去揍他!”
一句话倏然打破了屋内的氛围,喻商枝抬起头,就见年年气势冲冲地进来,乍见他也在,一下子刹住脚步。
“……爹爹你怎么也在?”
喻商枝故意板起脸。
“怎么,我不能在?你过来同我说说,你是要去揍谁?”
没成想很快温野菜也被温嘉谷拖了过来,一问才知,这小子也被年年给唬住了,以为小妹受了委屈,又怕大哥冲动行事,故而赶紧叫来小爹主持公道。
事实证明,他倒是很了解自己的大哥,起码猜对了一半。
“你都多大了,还这般莽撞,下回说话做事,好歹也用用你的小脑瓜。”
温野菜搞明白事情因由,哭笑不得地给了长哥儿一记轻轻的头槌。
年年不以为然地揉了揉脑袋,上前拉过小妹的手道:“走着,你不是要学医么,那跟我过去,帮我参详参详我新写的药膳菜谱。”
路过时,温嘉谷也没能“幸免”,被他一把揽到身旁。
“对了小弟,我们夫子布置的那篇文章……”
“咳咳!”
身后骤然传来喻商枝的两记咳嗽,年年登时立定站好。
喻商枝提醒他道:“你若再让你弟弟帮你增补文章,我可要打你手板。”
年年回过头,眼神躲闪。
“我保证只是润色,润色而已!”
说罢就左一个又一个,也不管两个小的答不答应,横竖扯了就跑。
若是早两年,温野菜定要跑几步追上去的,现在他也是习惯了,摇摇头随他们去。
两人也趁势躲一会儿清净,在书房中寻了位置,烹一壶当季的新茶,对坐品茗,偷得浮生半日闲。
茶香袅袅,喻商枝将刚刚小嘉粟说的话又同温野菜讲了一遍。
后者看向窗外,虽隔着有一段距离,好似还能隐约听见几个孩子的笑闹,感慨道:“有时候觉得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他们都这么大,各有各的主意了。昨个儿年年还跟我说,他以后想跟着商队北上、南下,去见见世面,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他没尝到,那么多好看的他没见过。还说什么,指不定还能半路上给咱们找个可心的儿婿回来,若是找不到,这辈子就不嫁了,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
喻商枝却没有太过意外,年年的心思是一年更比一年往远了飞的,自己早有预料。
他虽是个哥儿,却从不妄自菲薄。
志不在燕雀,而要当鸿鹄。
至于下面的嘉谷和嘉粟,也总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们做父母的,注定没办法永远将子女拴在身边。
温野菜亦清楚这点,说了几句,眉眼惆怅。
“等这几个小崽子长大了,咱们却是要老了。”
喻商枝为他添满了茶盏,一脸和煦道:“老了有什么不好,我变成老头子,你变成老夫郎,子孙绕膝之时,不恰恰说明你我白头偕老。”
温野菜被他的说法惹笑,跟着想了想那副画面,眉眼不禁温柔地扬起。
喻商枝说得没错。
孩子们长大了,各有天地。
他们又何尝不是携手至今。
白头偕老么?
思及此处,他蓦地不再害怕年华逝去。
届时哪怕白发苍苍,若有爱人相伴,便是岁月的奖赏。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零点之前没写完,本来想白天发,但是一下子思路又顺了,就发上来了。
这个番外到这里就结束啦,孩子们成年后迈上各自前程的故事,会在另一个多年后的番外中提及。
接下来先写二妞、三伢的个人番外,如果篇幅不长可能会二合一,具体以更新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