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曾经
并不灵活的门随着一声牙酸的声响被拉开了一条缝,一股凉风瞬间自门缝间呼啸穿出糊了门边一行人一脸。当大门被完全打开时,祁僮用手电筒往对面扫了一圈,身后的袁洪王泠两夫妻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门的外面仿佛是这座房子的镜像,一切陈设都一模一样,但那些家具此刻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旧,不少桌椅和楼梯的角落都已经挂上了蛛丝,那已经发黄的墙面上,竟然密密麻麻地铺满了人的影子!
不,甚至不能够叫影子,因为那些黑色的轮廓上,居然长出了完整的五官!就好像是旧时的皮影,它们五官处都被剪了一个洞,光亮自洞口·射出,诡异的是,那一双双眼睛竟然还在眨动!像是察觉到有人开了门,那些嘴巴居然缓慢地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仿佛迫不及待地要咬一口自投罗网的猎物。
“啊——”王泠抓着丈夫的胳膊踉跄地往后退,“这是什么东西?!”
祁僮没有回应她,他把怀里的小粽子放到了地上,问他:“你在这里等着好不?我去找妹妹。”
小粽子摇了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但是里面很多东西会咬人的。”祁僮想到刚才这孩子还在哭诉那些鬼魂咬人很痛,心软得不行。
“我可以带你找到妹妹。”小孩仰着头看他,眼睛里还汪着亮晶晶的泪,“还有哥哥。”
“行吧。”深知这孩子作为冢心,肯定比他更专业,祁僮也没再阻拦,回过头对自家三位队友说:“我带这小娃娃进去看看,判官跟我走,老白老黑留下看着他们俩。”
无常跟着他来人界的时候换上了一黑一白两身休闲装,乍一看还挺像马仔,倒也挺让人有安全感。两鬼一人一边守着门,祁僮抱起小粽子示意判官跟他一同迈出了那道门。
墙上的黑影看到他们进了门,整个影子和五官齐齐扭曲成了令人极其不适的形状,小粽子埋在祁僮的怀里,悄悄抬眼看了看墙上的东西,那些黑影仿佛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一瞬间,那一张张如同剪裁出来的嘴巴咧到了耳边,竟然还带出了獠牙,风声伴着鬼哭声从墙面席卷而出,打着转冲到了他们的耳边,又打着卷直冲向天花板。
小孩捂着耳朵,艰难地伸出一只小手指指着前面那道墙,“哥哥,那里有个口子。”
祁僮听到他的话,拿起手电筒仔细看了看他指的位置,果然,墙面上有一条不规则的裂缝,那黑色的飓风就是从那里开始盘旋而出。他低头问道:“我们要怎么进去?”
“我是直接进去的。”小粽子扁了扁嘴,看起来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有些懊恼,“我可以穿过去,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带你们进去。”
判官和祁僮对视了一眼,纷纷勾起了嘴角。
小粽子还垂着眼,像是纠结要不要自己进去,他感觉到抱着他的人手紧了紧,一种异样又熟悉的感觉蔓延上周身,他一惊,连忙抬起头,入眼的却已经不是那破旧诡异的大客厅。
祁僮有些好笑地看着小孩一脸惊奇地张望着四周,他转过脑袋看向自己,“你们也会穿墙?”
“对啊。”祁僮笑着说,“厉害吧。”
他本来只是想在小孩面前出个小风头,谁知怀里的小孩听到这话却泛起了泪花,嘴巴向下扁着一个弧度,想哭又不敢哭出声,只看见小小的肩膀在一抖一抖的。
祁僮顿时懵了,“怎么了这是?”
“你是不是死了?”小粽子把脑袋搭在祁僮肩上,哽咽着说:“大人都说死人才可以穿墙,那妹妹是不是也死了?我不想害死妹妹。”
这孩子……祁僮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死没死,哎哟,别哭了,妹妹会没事的。”
看着这小孩焉了吧唧的模样,祁僮一时觉得又可怜又好笑,判官示意他继续往前走,他才一边笨拙地哄着娃,一边朝前方那拢着一团黑雾的地方走去,期间他看了好几次赫榛的不倒翁,他实在不会带小孩,尤其是伤心的小孩,正希望这小东西能像刚才一样帮他,谁知自进了那条裂缝,这小不倒翁好像也跟着焉了,一动不动地坐在小粽子的手上。
“我们就这么走进去没问题吗?”判官皱着眉看着近在眼前的黑雾,那黑雾呈螺旋状,盘旋而上看不到尽头。
“赫榛说万年冢都是这种形状。”祁僮先一步迈进了半个身子,“来都来了,聘礼也收了,门也过了,现在掉头回去不合适。”
“嘁——”判官翻了个白眼,她总觉得祁僮的语气里充满了“我可是有家室的鬼”的嘚瑟。
然而还不等祁僮嚣张几秒,眼前的景象就给他来了个惊吓。
——他们一进入那团黑雾,四周的风如一叶叶尖刀削着他们的骨头,那鬼哭声不知从哪个方向而来,争先恐后地像是要直接撕碎他们的耳膜。下一秒,一张红色的巨网迎头兜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们没有像之前一样一圈一圈往里找人,因为一进那团黑雾,就看见赫榛和唐成齐齐站在他们前方不远的荒地上,和他们一样,四周罩着一张千机网。
可是,袁纳呢?!
盘旋的飓风里长出无数鬼魂,没有□□,没有身形,只有缥缈的一缕黑雾,幻化成无数尖利的鬼爪和獠牙,一下又一下攻击着赫榛那边的千机网。
“不是让你别进来吗?”赫榛在另一边急道,“快退回去!”
“我们不进来,你就打算一个人硬抗?”祁僮皱了皱眉,他看得出来,从他们这边的千机网兜下时,赫榛那边的网明显变得不稳定。他的灵力撑不住的!
人都来了,赫榛似乎也不想再跟他争论这个,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向唐成,声音冷静又决绝,“唐成,你听我说,待会我把这张网给你,你直接从祁僮身后那道裂缝跑出去,别理会任何人的阻拦,出去之后找一把铲子。”
“找铲子做什么。”唐成颤着声问。
“拿着铲子,从客厅另一边的窗户跳到屋子外面,然后到三百米开外的那片田里,找到竖对大路的那根路灯杆,横对那棵大榕树的点,往下挖。”
“挖……什么?”
“坟。”
唐成脚一软直接跪下了。
赫榛扶着他的肩膀,神色认真道:“别怕,我会把鬼魂全部引到我这里,你找对位置,动作快点,如果我没预料错,那个地方应该埋着一口棺。”
“那我要做什么啊?”唐成抖成了个筛子,虽然早在枯骨阵的时候唯物主义世界观就碎了个彻底,但挖坟这种事实在是超过了一个高中生能承受的范围。
“挖出那口棺,打开它,里面应该有个小男孩。”赫榛示意他看了一眼祁僮的方向,“看到祁僮身边的那个小孩了吗?棺里的就是他,你在他的头底下能摸出一块玉,毁了它!然后把小孩抱回来。”
“毁了它会怎么样?”唐成看着祁僮和那个小孩,又回过头来问道。
赫榛顿了顿,说:“大家都会解脱。”
或许是他刚才那一停顿太奇怪,唐成疑心道:“真……真的?”
“嗯。别纠结了,抓紧时间,这里我帮你拖着。”赫榛道,“记得一定要毁了玉,然后把小孩带回来。”
大概是赫榛总给人一种很靠谱的感觉,唐成也别无他法,只好扶着他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那我去了?”
“往前跑,回到王泠的房子之前别回头。”赫榛叮嘱道。
唐成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祁僮身后的那道裂缝,迈开步子飞快往前跑去。他跑开的一瞬间,四周的鬼哭声顿时攀升了好几个调,尖锐得仿佛能直接将这个诡异的空间撕开千百道口子。
“赫榛!赫榛你过来!”
祁僮焦急的声音在他不远处的前方响起,他不知道赫榛怎么了,心里又害怕又有点后悔,他怕他这一走会害了自己身后的人。
就当他准备回过头时,赫榛却好像提前知晓他要做什么,“唐成,往前跑,别停下也别回头!”
唐成一颤,一咬牙从祁僮身边跑了过去,直直冲进了他深后的那道裂缝。
在唐成冲过来时,祁僮身前拦着的千机网突然撕开了一个口子,他正打算从这个口子里跑出去,谁知唐成先一步跑了进来,而唐成周身的那张网,在他跑过去之后自动补上了那个口子,将祁僮的路再次拦了个彻底。
祁僮看见唐成跑开后,原本罩在对面两人周围的千机网自动分成了两个,但他明显看到赫榛那边的那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看上去随时都会消失。
他一门心思全放在对面的人身上,连唐成跑过去也没在意,小粽子在唐成跑过之后从他怀里跳了下去也没发现。
判官见一大一小从裂缝里跑了出去,回过头看了看祁僮,又望了一眼对面的赫榛,说道:“少主,我跟过去看看。”
祁僮没有应声,判官估计他现在也听不进去,便转身追着那俩孩子跑出了裂缝。
“祁僮,你听我说。”赫榛看着对面的人,将自己的话用祁僮脚边的不倒翁传了过去,“活人进冢,死玉封魂,我们可以毁掉压制住小粽子的那块死玉,带回他的肉身,再帮他回魂。”
“然后呢?你不是说他的命是和这座坟冢连在一起的?如果我们毁了这座冢,他照样活不成。”祁僮并不确定他们能不能毁了这座万年冢,何况这座冢已经失控了,无论怎么做,都是两难。
赫榛:“用障眼法,让他们分不清谁是冢心里的那个人。”
“你什么意思?”祁僮心头瞬间笼上层层恐慌,急道:“他身上有这座冢的图腾印记你忘了吗?”
“我可以的。”赫榛笑了笑,凛冽的风吹乱他前额的头发,祁僮总感觉他的笑容里像是无奈,又像是自嘲,还不等他说话,只听赫榛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别紧张,我现在不会死的,只是混淆视线而已,你信我。”
眼看赫榛周围的千机网就要消失不见,祁僮怎么听都觉得他的话完全不可信,只是转眼间,罩在赫榛四周的千机网已经变得近乎透明,祁僮急道:“赫榛,你听话,先过来好不好?我把无常和判官都带来了,总会有办法的。”
“太慢了,冢已经失控了,这样只会牵扯进更多人,而且袁纳还在里面。”赫榛隔着呼啸的风望着他,“小粽子的坟冢应该就在我们当时发现万年冢入口的那片田里,我进去找袁纳,你去帮唐成。”
“不行!”祁僮想也没想就驳回了他的建议,随后他又想起一件事情,“你说用障眼法让他们混淆,那如果我们把小粽子的玉毁了,是不是他和冢的联系就断了?”
“对。”
祁僮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蹭蹭往上的怒火,“那你是不是就变成了和冢性命相连的人?”
赫榛看着他不说话。
“你打算和这座万年冢同归于尽吗?”
“你信我。”赫榛又重复着这句,“我现在不会死的。”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保证。”
“你过来。”祁僮哑着嗓子说道,赫榛周围的千机网近乎消失,盘旋在四周的鬼影似乎也注意到了,纷纷围到了赫榛身旁,黑压压的一团,只有里面无数鬼眼放着光,看得他心惊肉跳。
小粽子被带进来的时候已经能听懂大人说的话,如果这座冢是专门为小粽子布下的,那应该只有两年左右的历史,算是新冢。新冢里面的厉鬼虽不多,但就眼前的景象看,也必然有上千。
祁僮曾听冥界的医官说过,厉鬼煞气钻心,那痛苦就如同同时被人掏心剜骨、毁经断脉,神和鬼虽然不像肉·体凡胎那么脆弱,但如果被万千厉鬼煞气入侵,也必定是性命难保。
“你过来。”祁僮望着他,赫榛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等着千机网消散。冥冥中有什么话飞快地从他脑海里掠过,祁僮这次飞快地抓住了它,“中秋我们一起去赏灯好不好。”
他话未说完,赫榛周身的千机网像是信号不良的老电视机,忽地闪了几下,彻底消失在空气里。
“赫榛——”
***
唐成跑出祁僮身后那道裂缝时,入眼就是他们刚闯进来时的镜像客厅,赫榛烧纸钱的那个搪瓷盆还在原地,唯一不同的是周围的家具竟然老了一大圈。
为了躲开墙壁上那些鬼魂,他们烧出纸钱后无意间发现了那条裂缝,袁纳小孩子好奇心重,趁他们俩不注意的时候伸手碰了一下,谁知那裂缝里居然像是长出了手,直接将小姑娘拖了进去。赫榛怕小孩有危险,又担心把他单独留着也不安全,当即拉着他也伸手探进了墙上的缝隙里。
他们还是晚了一步,被拖进裂缝时,只看见袁纳被一团诡异的黑雾卷了进去,他们本来也差点被卷走,是赫榛反应飞快地打出了千机网将两人罩在了网里。
赫榛说的会引开鬼魂估计是真的,因为墙壁上那些鬼影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往他的反方向飞快窜去,像是一群闻到了肉味的野狼。
连接着这片空间的大门外,站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虽然换下了标志性的工作服,但唐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位大名鼎鼎的冥界公务员。
眼看他跑出来,黑白无常正要询问些什么,但唐成想起赫榛的话,不敢耽误时间,直接无视了门边叽叽喳喳的问话,径直跑了过去。他记得窗外就有一把铲子,不顾后边人的阻拦,双手一撑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这次他的运气不错,铲子乖乖靠在他印象中的位置上。
门边的人没拽住唐成,恰好看到小粽子紧随其后跑了出来,王泠没看见自己的女儿,这个说是早就死了的小男孩倒手脚健全地跑了出来,顿时急了,也不纠结这小孩到底是人是鬼,三步并作两步挡住他的去路。
“袁纳呢?你把袁纳藏哪了?”
小粽子被她吓了一跳,不安地缩了缩脖子,“妹妹在里边,大哥哥去救了。”
“都怪你!你这个灾星,害死了你妈还不够?还要来害我女儿?你为什么不死啊?为什么?!该死的人是你,不是我女儿!”王泠全然没有早先知性女子的端庄,歇斯底里地晃着小粽子的肩膀,话语刺耳难听到让一个五岁小孩委屈得直掉眼泪。
袁洪走上前拉了她一下,王泠反手将他的手拍了回去,怒道:“还有你!我不顾你有前妻有儿子,顶着所有人的压力嫁给你,还帮你一起付了他大半年的医药费,结果呢?把我们自己的女儿搭进去了,你满意了吗?!”
她说着突然痛哭起来,“你满意了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女儿又做错了什么……”
“放手!”风风火火跑出来的判官一把抱起小粽子,黑白无常只来得及碰到她的衣摆,她已经抱着小孩径直穿出了刚才唐成跳出去的那扇窗户。
留下客厅连连的叹息声和痛哭声,以及面面相觑的倆公务员。
***
赫榛没有沿着冢的形状走,厉鬼掳走袁纳必然不会走最安全的线路。眼前开始出现莫名其妙的“路”,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嘶吼着涌上来鬼魂,深吸了一口气,一脚踏上了那些诡异的小道。
他非要独自进来,不只是为了找袁纳,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从唐成口中得知祁僮画下的符咒被人改了之后,他就有种预感,背后的人是冲着他来的,而对方的目的,似乎就是让他单独进来。
身后闪着鬼眼的黑雾依旧在穷追不舍,但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怎么也追不上,这让赫榛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脚下的“路”引着他走了好远,从荒郊野岭的乱葬岗一路将他引到了铺着青石板路的小镇,镇子里鬼火飘荡,小摊上的桌椅的影子投在地上,随着鬼火一同微微晃动。
“路”在小镇突然断了,赫榛沿着主道往前走,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熟悉,却又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直到他踩到了一处小水洼。
水声趁得四周更加寂静,他看着水波里自己破碎的倒影,心突然沉了一下,赫榛指尖猛地一颤,却像是扯到了记忆的线头,久远的过去像一团毛线球从他手里掉了出去,他抓住了开头,中间的线却凌乱地撒了一地,一发不可收拾。
“一、二,跳!”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他右手边的巷子传来,赫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一对年轻的夫妻正牵着他们年幼的孩子的手,带小孩跳过了地面上的一个水洼。
小孩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巷子里,赫榛浑身颤着看向那三道身影,直到那位看着自家孩子的女人抬起了头,视线恰好和赫榛的相撞。
赫榛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两步,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沙哑得厉害,“娘亲?”
眼前的女子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一样,竟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他没忍住继续往她的方向走着,就在离对方十步远时,女子突然化成了一捧雪,散在了风里。
赫榛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地僵在了原地,直到小孩哭声的响起才把他惊醒。他看了一眼那个四岁的男孩,只觉得掌心一片冰凉,连呼吸都是凌乱不堪。
他在哭声中跑了。
盲目地跑过一条条大街小巷,他想躲开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躲不开。就像眼下,他在一条街上转了个角,又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坐在一个云吞摊的长凳上。
小摊的边上还站着另一个八九岁左右的男孩,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那看了小小的自己好半天。
赫榛喘着气,正准备跑开,那边上的男孩却突然迈开了步子。赫榛停了下来,因为莫名的,他总觉得眼前这件事应该很重要。
当看到那男孩掐了一把年幼的自己的脸时,赫榛心里有些无奈,他又想起了祁僮,那人也特别爱掐他的脸。
看到自己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还特别没出息地哭了时,赫榛觉得有点丢脸,正准备离开现场,余光里一道大人的身影走到了两个小娃娃的身边。
“小崽子一会儿不见原来跑这欺负人来了?”
赫榛猛地刹住了脚步,是冥王的声音?!
他转过头看去,恰好看见一身玄衣的冥王把那男孩提溜起来丢进了马车里,还顺带扔进去两包糕点。
那居然是……小时候的祁僮!
年幼的他坐在凳子上,脚还够不着地,看到祁僮被丢进了车里,挂着满脸的泪痕挣扎着从上面爬了下来。冥王看他晃着小短腿蹭下来连忙上前扶了一把,还把桌上那碗云吞往里边推了推。
小小的他顺势抓住了冥王的袖子,他还没人家大腿高,只能仰着头看对方,“哥哥没有欺负我,你不要凶他。”
冥王挑了挑眉,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另一边小祁僮抱着一包糕点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他面前献宝似的把糕点塞进了年幼的自己怀里,“松清斋的绿豆糕好吃,送你了,不哭了好不好?”
旁边的冥王已经抱起手臂,俨然一副看戏的姿态。
糕点分量很足,抱在怀里挡住大半个年幼的自己,他为难地把糕点递了回去,“娘亲说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但小祁僮似乎很想把绿豆糕送出去,“那谁才是自己人呀?”
“爹爹和娘亲。”小赫榛眼泪汪汪的,却还是答得飞快。
“兄长呢?”
小赫榛歪了歪脑袋,“娘亲说兄弟姊妹也是自己人。”
小祁僮指了指冥王,问他:“你刚才对着我爹爹的面叫我什么?”
“哥哥?”
“那我是不是自己人?”
小赫榛抱着绿豆糕转了转眼珠子,一副被绕晕了的模样,良久,他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另一边的冥王没忍住小声嘀咕道:“鬼才啊,就是太不要脸了,一定不是随我。”
赫榛看着眼前的小孩子笑了起来,心下却又不禁暗暗遗憾,如果他和祁僮能一起长大,该多好。
笑意刚达眉梢,他眼前的画面却兀地一变。
他站在一座普普通通的屋子里,透过窗子能看到不远处的村庄亮着点点灯火,村里的屋顶都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在月色下显得毛茸茸的。本事人间烟火的画面,赫榛看到村子的那一刻却止不住浑身发起抖来,剧烈的心跳声冲撞着耳膜,像是随时都会破膛而出。
眼前的门被打开,年幼的自己抱着一大包糕点走了进来,想把糕点放到屋子中央的桌上。
赫榛转过头又看了一眼窗外,另一头的村庄已经燃起了烈焰,隔着这不知真假的空间,似乎都能闻到一股焦味。
门外突然乍起一道晃人的白光,兵器相碰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把年幼的自己吓了一大跳,失手把怀里的糕点摔在了地上,包装全部散了开来,软糯的糕点落在地上,滚上了一层灰。
画面一闪,他又站在了万年冢最外层那乱葬岗上,眼前依旧是年幼的自己,被人从那道裂缝推了进来,重重地摔了一跤。
待他一身灰扑扑地站起身时,那道裂缝已经消失了,小小的他吓得大哭起来,那一瞬间,他的哭声带起了四面八方尖锐的鬼叫声,小孩不知道怎么回事,哭得更厉害了。
“爹爹!爹爹!”小孩茫然地站在一片坟冢中间,大哭着喊道:“爹爹,放我出去!”
赫榛看不下去了,他转过身继续跑,但小孩的哭声和凄厉的鬼叫却不知道为什么追着他传了过来。他回过头,发现年幼的自己被一团闪着鬼眼的黑雾追着,一边哭一边喊着:“娘亲……我害怕,爹爹救我……”
小孩被石头绊了一下,摔在了沙石上,小手掌蹭破了皮,还能看到皮肉下流出的鲜血。那些厉鬼顿时兴奋起来,争先恐后地围上了他。
“别咬我……别咬我……”小孩一边哭一边往前蹭着,却怎么也躲不掉。
赫榛眼前被眼泪模糊成朦胧的一片,低下头继续往前跑,可是跑到哪都有自己的,或别人的身影。笑眯眯地捧着肉包子给他的大娘,转眼却五官流出了鲜血,拿着糖人逗他完的大姐姐,下一秒却胳膊脑袋碎了一地。
他不停往前,发现自己的身影却也在他前面跑着,从四五岁,到八九岁,身形渐渐长大。直到某条街的转角,一个比他高半个头的少年突然拽住了他,拉着他一同向前面跑着。
他们的过去像一张栩栩如生的画,飞快地掠过了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
直到他看到眼前竹林里的那座屋子。
一瞬间大腿仿佛有千斤重,他只来得及往前迈开一步,那座屋子却燃起了熊熊大火。
他脚下一软,跪坐在了地上。赫榛记得那一年他也是在这个位置,看着眼前的烈焰将自己的一切烧成灰烬,什么也留不住,什么也救不下。
“大哥哥救我!”
赫榛猛地一颤,往声源的方向看去,只见袁纳被绳子捆着吊在半空中,正挣扎着向他求救,她的声音哑得厉害,估计是哭了很久。
一切仿佛又和记忆里的画面重合到了一起。
“回忆过去的感觉怎么样?”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赫榛僵在了原地,迟迟不敢回头。可身后的人却似乎不想放过他,绕到他的身前,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许久不见啊,小赫榛,这份大礼,满意吗?”
见他不说话,那人轻笑了一声,“怎么?不打算救那个小姑娘了?”
“灵力被天帝锁了?”那人自顾自说着:“刚才护了那么多人,灵识也损耗得差不多了吧?”
“怎么办?这小孩救还是不救呢?”
赫榛趁他不备反扣住对方的手腕,召出合虚扇骨上的刀片架在了他脖子上,“你让我做的,我都答应你了,我不欠你什么。现在,要么放人,要么等着脖子挨一刀。”
那人哼笑了一声,“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了。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左边衣兜里预留的千机绳真的能救下那小姑娘吧?”
赫榛指尖颤了颤。
“还有那个男孩,你是不是觉得,把死玉毁了,自己可以替代他做这个万年冢的冢心?作势要和冢同归于尽?再仗着我舍不得杀你,借我的手清理这座万年冢,最后不仅解救了男孩,你也能继续安稳地过婚后生活?”
“小赫榛啊,我跟你说过,有些人是救不了的,有些东西注定留不住。”他再次捏着赫榛的下巴,让他盯着半空中的袁纳,“熟悉吗?你看,她下面也是条楼梯,摔下去说不定连血痕都差不多。”
“你口袋里的千机绳早在你惋惜不能和自己情人两小无猜的时候就不见了。以及那个男孩,毁了死玉是个不错的想法,但是你觉得,他的肉身还活着吗?”
似乎是赫榛错愕的神情取悦了他,那人勾了勾嘴角,给出了最后一击,“你还不知道吧?你的情人已经跑进来找你了。我是舍不得杀你,但他?我甚至不用自己动手,就有数千厉鬼为我效劳。”
那人看了看脖子上的刀片,又看进了赫榛的眼睛,“怎么样?要不要,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