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的囚徒

作者:师小札

第98章

第98章 301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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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孩子气的男孩名叫楚竞,就住在河边的那带平房里,他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就是那个电影院的卫生工人。

“冬哥,你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多来找我,我带你去耍。”他边呼啦啦地吃面,边把辣椒酱狠狠地倒在面里,胡乱地一搅拌,面上全是猩红的点子。

我静静地吃着面,偶尔看看他,他的头发剪得很短,侧面看上去有点像蒋雪,蒋雪吃面时也喜欢只用一手,另一手垂在腰间或者插在口袋里。

“冬哥,你也来点辣椒。”他转头,拿起辣椒瓶子。

“不用,我口味很淡。”我看着他的正面,思绪从恍惚中回过来,他的正面一点也不像蒋雪。

“我还要一碗,加个荷包蛋,再来20只羊肉饺子!”他朝着里屋喊。

老板应着。

“饿死了。”他嘀咕。

我放下筷子,搁下钱:“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什么?”他腾地站起来,连忙抓着我,“陪陪我,你又没事。”

“我去电影院。”

“老去那又什么意思啊,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本片子,你看不厌啊?”

“习惯了,你自己慢慢吃。”我甩开他的手,离开。

不一会,他又急冲冲地追上来,怀里揣着一大包羊肉饺子。

“都怪你,走得那么急,和催命似的,我把羊肉饺子打包回来了。”他说着又来挽我的手。

我连忙甩开。

“好矫情啊你,你不喜欢这样吗?”他又对我挤眉弄眼。

“不喜欢。”

“你不是喜欢男人吗?眼前就这么个帅男人给你占便宜,你不要?”

我笑笑,双手插着口袋,走进电影院,坐在最后一排。

“又是这片子!”他嘀咕着挨着我坐。

黑漆漆的电影院里有股浓稠的油烟味,前面有对情侣正在拥吻,如入无人之境。

“冬哥,你看。”他指指那个正拥着女人的胖男人说,“他是个秃头,只是戴了假发,你信不信?”

“别管别人的事。”我专心地看着电影。

“你不信?”他勾起抹诡计多端似的笑,“我证明给你看。”

话毕,他直接伸手去掀那男人的头发。

“你干什么!”我大惊,正欲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那男人的假发骨碌地掉在地上,惊得正沉浸在拥吻中的胖男人大叫一声,转过头来,愤恨地嚷:“干什么?!小崽子!”

楚竞朝他吐舌头。

男人恼羞成怒,整个人扑过来,欲抓住楚竞,楚竞立刻闪开身,男人扑了个空。

“兔崽子。”男人从座位上起身,冲过来。

“冬哥,快,快!”楚竞拉着我赶紧往门口跑。

我被他拽着,一直一直向前跑,阵阵干风吹在脸上,我们跑过沿街的小店,又沿着河道跑,河边的几只小黄鸡扑扑嫩翅,惊恐地跳开。

“好了,没人了!”我叫着。

他终于松开我的手,俯下身哈哈大笑。

我平复了气急,摸摸胸口:“你胡闹什么!”

他笑得大声:“真是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有意思个头!”我狠狠地说。

“冬哥,你不觉得我们像香港片里被土匪追杀的逃亡爱人吗?”他眼睛里放着光彩,“旋风似得一阵跑过,身后是倒了的水果摊,广场上一群白鸽飞起,多浪漫啊!”

“有病!”我咒骂,“你吃饱没事做?掀别人的头发干什么?!”

“好玩啊。”他吐吐舌头,“冬哥,你别像个小老头子似的,等青春不在的时候,你想这样疯跑都没力气了。”

我微怔,心里空空的。

“我的青春早就没了,很早就没了。”

“你真当自己是小老头啊?这么早就服老了?”他笑。

我沉吟片刻,慢慢地说:“对一个坐牢五年,大学都没读完的人来说生命早没什么意义了。”

他有些惊讶地看看我,随即又笑:“进号子又怎么了?我周围的朋友多多少少都在里面呆过,出来照样神采飞扬,这年头,进进出出都和没事人似的,我还想进去呢,至少三餐不愁。”

“你最好打消这念头。”我严肃地说,“好好珍惜青春,多学点本事,找个安定的工作。”

“别,别,我不听这些,别和我爷爷似的。”他掏掏耳朵。

“你爷爷也辛苦,你别总这样胡来,他会担心的。”我想到他那白发苍苍的爷爷。

“知道了,知道了,我很孝顺的好不好,偶尔赌来的钱也都给他买酒喝。”他没心没肺地笑。

“你真是…

“好了,别说教了,来,冬哥,和我去玩。”他又过来拉我。

“不了,我回去睡觉。”

“老头子,真没劲。”他摇摇头,“那我自己去。”

我一个人站在河边,看着往来的乌蓬船,船里有几个年纪大的人坐在一起吃着糕饼,瓜子,花生。

太阳光映在河面上,泛起一层层金色的光,和一匹绣着金丝暗边的绸缎一样,我静静地看着河,河下有些小鱼小虾。渐渐地河面上浮现出熟悉的面孔,英俊的让我日思夜想的面孔,我有些惊喜地看着,但没一会就被一阵风吹走了。

我认识到事实,他不在这里,他离我很远很远。

抬头看看广袤的天空,我甚至觉得我和他的距离大到根本不在一片天空下。

想着想着头好痛,早知道就和楚竞一起去玩,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静下来胡思乱想。

隔天早晨,我又早早地来到电影院。

刚看了一场电影,有个人影挪过来,一看,是楚竞的爷爷,他满面尴尬地看着我。

“有什么事吗?”我问。

“那个,我们家楚竞,那个,你知道不知道他去哪儿?他昨天没回家睡。”老爷爷断断续续地说。

“我不清楚,昨天我见过他,不过后来没在一块。”

“哦,这样啊,那打扰了,真不好意思。”老爷爷抓下头上的瓜皮帽,一脸失望。

“没关系。”

“那我走了。”他蹒跚地走到门口,突然停住了,像是碰到了什么人。

我朝门口一看,两个尖削削的头露在门口,正和老爷爷说着话。

本不想管这样的闲事,却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知道了吗?”其中一个猴面男人叼着烟,斜着眼睛和老爷爷说。

老爷爷紧张地抓着手里的瓜皮帽,面露为难,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两个男人笑意不明地离开。

“怎么了?”我问。

“阿竞又赌博,输了钱,他们说不交钱要砍他的手。”老爷爷的脸苍白,嘴唇哆嗦。

“多少钱?”我问。

老爷爷沉默,片刻后又抬头看我:“小伙子,我知道这样不好,不过我也没法子,你好不好先借我点钱,我就在这里工作,还没退休,我不会逃走的。”

他说话声音极轻,两眼睛挪来挪去,不敢正眼看我,抓着瓜皮帽的双手巍颤颤地抖个不停,想来是下了极大勇气才开的口。

我沉吟片刻,点点头。

傍晚时分,我拿着钱到那家赌馆去。

赌馆隐藏在茶馆酒肆后面的小巷子里。

一走进去,烟雾升腾,各种装扮的人形形色色,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露着黄牙,笑声尖锐,还有穿着暴露的女人,画眉入鬓,唇色鲜红。

“找谁?”一个嗑瓜子的女人尖着声问我。

“楚竞在这里吗?我是来送钱的。”

“哦,送钱的啊,准备好了?可别少啊,他欠的可多了。”女人怪气地笑。

“一分不少。”我说。

“进去吧。”女人扭着身体,带我往前走,走过一个空旷的院子,一排的红木脱漆马桶,隐约散发着尿骚味。

“找楚竞的!”女人吊着嗓子喊。

坐在矮桌上搓麻将的男人瞟都不瞟我,直接开口:“钱呢?”

我递上信封。

旁边站着斟茶的一个小弟立刻谨慎地上前接过,直接剥开,数着里面的钱。

“还差一百。”阴森森的声音。

“不会吧,数清楚了吗?”我有点担心。

“你来迟了,一点已经过,利息加上去了。”那个小弟模样的男人吊儿郎当地说着。

我呆在原地,想着怎么办,口袋里是没有其他钱了。

“怎么?没凑齐?”搓麻将的男人抬起头看我,身后有个女人立刻给他捶着肩膀,十指丹寇色,血淋淋的。

“可以少一百吗?”我说。

“可以,那就少个指头。”

我顿时束起寒毛,知道他们是做得出来的。

“那我现在回去拿。”我正欲转身。

“罢了,那是什么?”男人的下巴朝我手腕上努努。

我马上会意,摘下手表。

楚竞被放出来,依旧嘻嘻哈哈。

“回去吧,你爷爷急死了。”我淡淡地说。

“诶,真饿,我从昨天起就没吃过,先带我去吃点吧。”

“先回家!”我高声道。

“好吧好吧。”他不耐烦地点点头,蹙着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