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我到底和什么东西睡了这么多年?
锡山岛隶属彭心市,是彭心市较大的离岛之一,后来成为地级市,发展就不错了。
金拂晓在这里长大,小时候岛上只有一所小学,中学都得坐半个小时的船去镇上念。
现在锡山岛旅游业发展得很不错,连洲列酒店都在这里落下,也有很多外出的年轻人选择回乡工作。
港口每天都有很多搭载旅客的轮船,现在也有了机场,她很少回来,哪怕父母也已经搬走了。
天还没有亮,游轮就已经靠岸了,今天游轮会在锡山岛停靠一天。
《再见妻子》的最后录制也选在锡山岛,八点半开播后,观众会跟随嘉宾们的视角一起下船。
现在直播间关闭,一夜没睡的金拂晓已经下船了,她站在凌晨的港口等着乌透说的轮船。
上次这么焦灼地在港口等候,还是她十几岁的时候。
拂晓时刻,锡山岛的港口陆陆续续有轮船靠岸。
周七跟着戴不逾下船,她怀里抱着一个盖着黑布的盒子,在旁人眼里结合小孩的穿着,同行大人的表情,似乎是什么值得哀痛的事。
冥河水母因为体型太大,由巨口鲨用集装箱装着,由她的下属先运走了。
但她们一行人也都是黑衣人,看着更不太好了。
金拂晓就是这样看见周七的。
边上其他有货轮,也有小型旅游团从其他岛屿过来,赶着锡山岛最早的演出。
太阳即将升起的短暂时刻,半夜下过雨的港口还很湿润,飞鸟盘旋,金拂晓看着周七捧着盖着黑布的盒子朝自己走来,差点站不稳,和她同行的鲁星斑急忙搀扶她,“稳住。”
周七都不敢上前,戴不逾也不敢,蓬湖怕老婆她是见过的,就怕被金拂晓做成醋溜带鱼。
这不是对带鱼来说最完美的菜品,她不会同意的。
“快点啊。”
戴不逾催促周七,小朋友才迈着小碎步过去,扭扭捏捏地喊了声妈妈酱。
周七的衣服早就湿了,和宁绚一起坐飞机来的戴不逾穿的都是LK的奢牌,周七穿的则是童装的顶奢,这个季度的新品中文是小大人,黑色为主。
这大概是金拂晓见过周七和戴不逾穿得最正式的时候了。
连领带都很正经,结合后边那比公司保安还盘靓条顺的外国女保镖,她腿都软了。
她只能庆幸不是黑人抬棺。
“妈妈酱……我……”
“这是什么?”
金拂晓指了指她抱着的盒子,“别告诉我是蓬湖的遗照还是什么骨灰盒。”
戴不逾:……
鱼生第一次穿上比一年工资还贵衣服的小黄鱼:……
害她差点把相机摔了。
“是妈咪啊。”周七还不懂人类的葬礼,回答的时候垂头丧气,明显是怕金拂晓骂她。
戴不逾及时说:“活着呢,活得好好的。”
金拂晓还记得蓬湖和她说的诅咒,她都不敢动这块黑布。
一夜没睡依然紧绷的神经令她身体颤抖,“没有变成泡沫吗?”
这一夜她在甲板上吹了很久的海风,就怕诅咒应念,怕她的非人类前妻变成泡沫消失了。
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一个夜晚呢?
她骂金昙,恨蓬湖,又怨冥河水母。
又不敢绝望,因为前些年已经绝望得够多了。
“没有,就是变成了水母。”
听戴不逾这么说,鲁星斑也松了口气,问:“陈友文真死了?”
戴不逾还戴着口罩,生怕没恢复丢了老脸:“还在打捞呢,应该没什么希望了。”
鲁星斑见过她带鱼干的样子,也不在意,追问道:“蓬湖姐做的?”
“不是,巨口鲨做的,她是专业的。”
鲁星斑指了指忙着运送冥河水母去酒店的金发女人,对方在人群中简直像巨人,也有不明所以的旅行团的老人和她合影,她还很配合,看不出工作biu人的样子。
“你不是和她们有业务往来吗?”戴不逾说。
“老板要求的,邮件往来,第一次见到本人呢。”鲁星斑说,“一般人也请不动黑手党boss吧。”
“也……”
“聊什么呢。”金拂晓幽幽地说,两个人同时打了个激灵。
戴不逾和鲁星斑偏头,发现周七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鲨手们跑了,装着蓬湖的鱼缸落到了金拂晓手上,女人双手颤抖,黑布也摇摇晃晃。
“那什么,你打开看看呗。”
戴不逾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活得很好,没问题的。”
鲁星斑没说话,看上去也走好一会了。
金拂晓:“她为什么会变成水母?”
她凶狠起来令鲁星斑条件反射毛骨悚然,更沉默了。
戴不逾失去了镭射的衣服如同失去了皮肤,人也不自然地裹进黑色西装外套,“力竭而已。”
金拂晓:“那刚才那几个黑衣女人怎么不力竭?”
戴不逾呃了一声,“她们是鲨鱼,巨口鲨你知道吗?”
她不敢和金拂晓对视,假装酒店有事,说先回去了。
鲁星斑站在原地和小黄鱼对视,都很想走,没想到金拂晓没再说什么,她抱着装着蓬湖的鱼缸转身,“那我要蓬湖亲口和我说。”
车早就停在不远处,金拂晓走得很慢。
日出在她身后浮出海面,这很接近她抵达彭港的那一天。
风景再好,她也无心观赏。
金拂晓还是很怕蓬湖出了什么难以言说的事。
像以前一声不吭抵抗族群的召唤,又一声不吭隐瞒自己的情况,自以为是地丢下离婚协议就走了。
为你好这三个字金拂晓小时候听过很多。
谁都没有真正为她好过。
蓬湖什么都不说,用行动证明她是为金拂晓好才这么做的。
但什么都不缺的金拂晓只想要她。
她们是在玩打地鼠吗?
齿轮就应该卡在一起,她们就应该严丝合缝地度过每一天才对。
结果还是老毛病,不说,隐瞒,像当年和金昙的交易,和她父母的交易。
水母高估了人类的劣根性,不知道金昙小时候就爱反悔,答应给金拂晓铅笔袋还是要一周一换,明明之前说好了的。
妹妹是无赖,父母也同样,说好给钱一年买断,本质上是买不断的老赖,还要年年续费,比视频软件的vip会员还要霸王。
以前把存折给金拂晓的蓬湖依然用自己的钱去给她摆平。
从家人到工作,生活里的方方面面。
金拂晓可以说出蓬湖喜欢什么,却无法回答蓬湖最喜欢什么。
非人类没有物欲,可以住在爬满铁锈的栏杆床,也可以住在墙皮脱落的出租屋。
也无所谓和金拂晓一起睡在办公室。
和蓬湖一起让金拂晓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明明她从前有父母,有姐姐妹妹弟弟,血缘捆绑的家人依然让她感到不安、疲惫。
不知来处、不懂人情世故,和她相遇在鱼丸厂的奇怪的人却让她如此宽心。
甚至……
安逸。
这比安全更高一级,代表享受。
明明人类才是智慧生物,却似乎在不断填满物质的时间里丧失了感受爱的能力。
海里来的生物没有物欲,反过来被爱欲填满。
金拂晓没有告诉蓬湖,最后那几年,她开始不安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给蓬湖最好的爱。
这个字太不具体,没有范本,不是考试,别人的经验都屁用没有。
它转瞬即逝,永恒在纸张里,没有考过大学的我真的可以永远封存这段爱吗?
我好像面目全非了。
金拂晓想说,自尊又压抑着她。
只要对上蓬湖那双幽蓝色的眼眸,她就想笑,然后伸手,蓬湖会拉走她。
明明我们以前有说不完的话。
为什么你也欲言又止,我也这样了呢?
那场没有预演的消失是金拂晓绵长的痛楚,如果是重逢后又要录节目,或许她依然会反复鞭打。
结果蓬湖什么都说了。
只有「我可以解决」的顽固一点没改。
小黄鱼跟在身后和鲁星斑说话,余光瞥见一辆推车,急忙喊金拂晓。
推车不小心和金拂晓擦过,金拂晓怀里盖着黑布的鱼缸掉在地上。
“蓬湖……”
“对不起啊!赶时间。”
推车的工人跑走了,金拂晓蹲在地上去找。
她见过蓬湖的触手,那时候蓬湖更像妖怪,带着神秘的诱惑力。
人类总是难以抑制对未知的恐惧,被那样的触手拨弄令金拂晓难以自持。
她和别人是好不成的。
蓬湖总能把她任何一方面的阈限拉到最高。
除她之外,全是下限。
小黄鱼本来想帮忙,鲁星斑拉住了她,摇了摇头。
黑布和碎玻璃之间,有一只巴掌大的水母,是金拂晓看过的周七的水母干那样的。
但蓬湖没有脱水,她泡在海水里,只是很虚弱不得不变成最小。
即便这样,她的水母体依然很漂亮,只是现在是日出时分,金光洒下,她在金拂晓的掌心透明得像是一不小心就融化了。
但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还是牵动全身扒拉着金拂晓的手指。
颤巍巍的,很可怜,又要拼尽全力。
灯塔水母不过是小型水母,唯一的特性就是永生。
她和箱水母不同,水母体没有真正的眼睛结构,只有简单的感光细胞,可以感知光线的敏感。
对蓬湖来说,触感高于一切,哪怕做人,她依然用感觉生活着。
谁能靠近,谁要远离。
想靠近金拂晓。
她的声音很动听,生气的时候喜欢肢体接触。
她温热又柔软,偶尔像河豚。
哪怕她能看见金拂晓,全身的细胞更容易感知金拂晓。
就像现在,触手上的刺细胞提前辨认出爱人的存在,不用理智就自发地缠绕上去。
金拂晓以前见过很多水母,赤月水母居多,体型很大,重得丢出去的时候要掰断好多触手。
相对而言,灯塔水母太小了,很容易漏网。
她甚至怀疑这种水母是自投罗网,但没有证据。
这样的水母夜晚漂亮,白天接近透明,触手细得都没有鱼须的宽度,缠绕在金拂晓的手上,像是一条白棉线。
金拂晓身体下意识颤抖,像是本能的战栗。
哪怕她也是渔夫的女儿,本应该见多识广。
她眼眶酸涩,像是庆幸,又忍不住喃喃:“我到底和什么东西睡了这么多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