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你是我什么人啊。
坐上车后金拂晓还不知道拿掌心这团水母怎么办。
她问小黄鱼:“不……不需要喷点什么吗?”
“之前……之前小七就是喷了点什么就……”
这是小黄鱼第一次看到金拂晓这么磕巴地说话,心想这现场也是被我赶上了,堪比许仙看到喝了雄黄酒的白娘子,还好金拂晓没有吓死,不然蓬湖上哪找观音复活人去。
“不用,她现在状态很好。”
原本开车的司机被鲁星斑赶走了,车里都是知道内情的人,“姐你也不用这么害怕,水母又不烫。”
小黄鱼想:可是看上去要烫熟了的是金拂晓啊。
她们都不知道金拂晓现在在想什么。
她实在难以想象之前看到的触手和现在的区别,蓬湖是可以变大变小变漂亮的吗?
“哦……我不是害怕。”
金拂晓说的话没人相信,扒拉着她手指的灯塔水母似乎想顺着金拂晓的手腕爬到身上,被女人狠狠送回去了。
“不能找什么把她装起来吗?”金拂晓问。
你这还不是害怕!
小黄鱼都为蓬湖难过了,牺牲永生,老婆还怕本体。
海蟑螂上岸都有人类喜欢,水母就不行了吗!不科学啊。
还好车上有个装酒店伴手礼的盒子,金拂晓把水母强行塞进了倒出梅子的玻璃罐里,还差点压到了水母的触手。
泡在矿泉水里的水母沉了下去,金拂晓又慌张地问:“是不是要撒点海盐啊,她好像快死了。”
你刚刚还担心周七抱着的是骨灰呢!
小黄鱼内心愤愤,开车的鲁星斑倒是神色如常。
她比小黄鱼认识金拂晓久,现在的金拂晓简直年轻了十几岁,没有半点晨昏集团董事长的威严,更像初创期手忙脚乱又要学习,经常添乱的小老板。
“没事,实在不行她自己会脱水。”鲁星斑安慰道。
金拂晓问:“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们都不是人不能解释一下吗?”
港口距离酒店还有距离,金拂晓下船之前和乌透打过招呼了。
乌透宣称金拂晓感冒,先送去当地的医院,等蓬湖恢复再进行录制。
“你不是说想听蓬湖亲口说吗?”
锡山岛是个挺大的岛屿,开发后岛上的车道也很复杂。
鲁星斑跟着导航开车,她的手机全是居慈心的消息,询问于妍说的周七和蓬湖回老家出什么事了。
鉴于她们都是人类,鲁星斑还没想到可以搪塞的理由,她打算也交给蓬湖善后。
“那她起码也得变成人啊。”
“水母没眼睛没鼻子的,好像也不会说话。”
金拂晓捧着罐子,心跳很快。
害怕、惊喜、劫后余生都有,但更多的是思念。
哪怕能接受蓬湖的非人类身份,她依然喜欢对方以人类的形式和她在一起。
“应该是吸入了一些特殊气体,所以不得不变回本体了。”
虽然戴不逾没有具体说发生了什么,鲁星斑结合一点事没有的巨口鲨,还是说了自己的猜测,“巨口鲨体积比较大,相对来说没什么问题。”
“是有毒气体吗?”金拂晓还是很担心。
“蓬湖姐本身就带毒。”鲁星斑笑了笑,“拂晓姐,她看上去没有问题。”
这时候的金拂晓很会抠字眼,“只是看上去。”
“你们都没有医生的吗?”
坐在一边的小黄鱼像是被惊到了一半,鱼生头一次思考为什么没有上岸做医生的海族。
鲁星斑:“有的。”
小黄鱼也看向了她,鲁星斑说:“已经去戴经理的酒店了。”
“是紫夫人的手下。”
金拂晓这才稍稍放了心。
很快车停到了酒店的车库,领班早就得到出差回来的经理通知,送客人前往指定的套房。
海族医生已经在套房等待,似乎刚给戴不逾看完,显得愁眉苦脸的。
看到金拂晓,相貌看上去很符合患者信任的海族医生说:“这位小姐,你是不是要休息一会?”
接到蓬湖后,金拂晓看上去累得很明显,她抱着的玻璃梅子罐里的水母似乎能听懂话,这会在瓶子里飘摇,似乎是「看」向金拂晓的方向。
金拂晓嗯了一声,“等给她做完检查我就去休息。”
她转头看了看周围:“小七呢?”
戴不逾也坐在一边打哈欠,似乎强忍疲倦回复积压的邮件,“去看她的朋友了,在隔壁房间,你要去看看吗?”
金拂晓摇头,她盯着蓬湖,似乎想看看海族是怎么给原型生物做检查的。
玻璃罐里的水母被倒在了灌满海水的盆里,明亮光线下的水母看着没有海中漂亮,很像乳白色的橡胶工艺品。
戴着手套的医生用了金拂晓看不懂的设备扫描着。
鲁星斑站在一边和金拂晓小声说话,“听说这个医生是生蚝。”
金拂晓:……
医生似乎听见了,笑着说:“是啊,我的副业是生蚝养殖场和体验中心。”
盆里的水母似乎还想往金拂晓那边爬,但特殊设备似乎能带来刺痛,它的触手飘摇着,金拂晓有些心疼,“不能轻点吗?”
生蚝医生:“你们的感情真好。”
“难怪乌透的节目干到了龙宫一号收视率第一。”
金拂晓早就从蓬湖那边听说了海族的信息,并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在水中晃荡的水母。
“检测就是这样的。”
生蚝医生也不失落,一边的显示器很快得出了蓬湖水母体的数据。
“没什么大碍,就是太疲惫了。”
“身体下意识回到最安全的状态。”
“人类的身体很多时候是累赘。”
“她没有心脏,那变成人的时候有吗?”
金拂晓看过蓬湖的体检报告,她现在不敢保证体检医院和这些海产有没有私下交易。
蓬湖想要瞒着的事是很能瞒的,譬如和金昙的交易,譬如和金拂晓父母的协议。
似乎比起非人类,人类更加狡诈,满口谎言。
“有的。”
“这是我们上岸前就必须学会的课程,模拟人类,包括器官,比如心跳……”
“当然也有女性海族觉得人类的经期是隐私,直接忽略,后来海底培训的时候,也有……”
生蚝医生话也不少,站在一边的金拂晓宛如盯着蓬湖水母体的石像。
金拂晓又问了好几个问题,鲁星斑和戴不逾坐在沙发上,没有打断女人和医生的对话。
这个套房目前只有金拂晓一个人类,但她似乎永远是中心。
“……我还有一个问题。”
经过一系列检查的灯塔水母陷入了沉睡,医生说至少需要睡够八个小时。
“你问。”
生蚝医生收起设备,金拂晓看到了她手机的屏幕,还写着令人嘴角抽搐的大富蚝。
“蓬湖失去了永生的能力,那还能活多久?”
普通水母的寿命很短暂,哪怕蓬湖对这些知无不言,金拂晓依然不敢询问。
似乎一对上蓬湖那双眼睛,她的贪念就永无止境,理解为什么故事里有人为爱痴狂,不惜一切代价。
“这个啊。”
生蚝医生看了看自己就诊的时间,估算要给宁绚上报的出差单金额,一边说:“取决于你能活多久。”
这个答案在金拂晓意料之外,女人错愕了许久。
海族关于和人类的恋爱和繁衍能打几天几夜的辩论。
唯一一只变成人类免考上岸的灯塔水母奇遇更是令人羡慕,也有很多海族看多了童话故事,不太理解金拂晓这个普通人类有什么特殊的魅力。
这次的出差是生蚝医生凭借资历和职称争取来的。
她也想亲自看看传闻中的金拂晓。
的确是与众不同的人类。
“有什么问题吗?”生蚝医生问。
金拂晓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她余光瞥了一眼沉底的水母,又摇了摇头,平静地笑了笑。
“没有关于蓬湖的问题了。”
“那我的孩子小七呢,她的身体和未来……”
如果周七是个普通人类,金拂晓大可以用很多人类的育儿经验养育她。
可惜不是。
她又庆幸还好不是,她的孩子还有更多的可能性,做人很难的话,那就不做人了。
虽然支持孩子不是妈妈的职责。
但金拂晓还是想做一个很好的妈妈。
“你说那只小水母啊……”
生蚝医生想了想说:“任何一个海族医生都无法判定她的未来。”
她笑得很和蔼,“生物的进化是很神奇的,她是爱的记忆孕育出来的存在,是海族历史上的第一只。”
金拂晓笑得有几分宠溺,“难怪这么傻。”
等鲁星斑和戴不逾送走医生,小黄鱼也和下船的节目组工作人员会合。
金拂晓抱着装着蓬湖水母体的鱼缸在沙发上沉默了许久。
晨间新闻播放着昨天晚上某个岛屿发生的事故。
画面里出现了很多穿着白色衣服的研究员,金昙因为男朋友的失踪被传唤到了警局。
艺月生物的股价波动很大,什么都不知道的居慈心给金拂晓发了很多信息,问节目什么时候结束,她打算办一个接风宴。
庆祝四人组人到中年的再次重逢。
还多了一个小朋友。
她希望这次能拍一个全家福。
金拂晓没力气打字,随便选了个表情,在新闻的背景音中睡着了。
观看《再见妻子》的观众早晨跟着嘉宾一起下船,以为会按照之前节目组发布的流程结束,没想到金拂晓也不见了。
巢北打着哈欠看着窗外的风景,“这就是拂晓姐的老家啊,很漂亮啊。”
舒怀蝶很担心金拂晓的身体,“拂晓姐怎么会生病呢,她不是说自己身体很好吗?”
“难道是在甲板上吹风吹多了?”
“还是她和蓬湖姐的感情好到分开一天都会得相思病?”
舒怀蝶骨子里还是很不切实际的,作为堂姐,舒姮都不好说什么。
她不想参加收官,打算等会坐飞机离开了。
铅笔海胆打算在这一站和船长女朋友坦白自己的身份,此刻正在工作人员休息室徘徊。
路芫给自己的父母还有巢北的父母写了明信片。
娄自渺昏昏欲睡,纯粹是游戏玩多了,小时候被抑制需求的人一旦打开口子,不管几岁都会纵欲。
无论哪种欲。
“那等会看看拂晓姐去吧,说她看过医生了,现在住在酒店。”巢北说,“也不知道蓬湖姐和小七回来了没有。”
“好像回来了,我刚才我听摄像说的。”路芫接道,“估计累到了,都在休息。”
“导演让我们在岛上随便玩玩。”
疲倦的金拂晓陷入了深度睡眠。
高级酒店的窗帘格外遮光,她抱着的鱼缸里的水母逐渐冒出钨丝一般的光芒。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母从玻璃缸里爬了出来,变成了一个熟悉的女人身影。
蓬湖披着浴袍,把金拂晓抱到了床上。
熟悉的海盐味梦里梦外都要把金拂晓浸润,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呢喃着蓬湖的名字。
“芙芙。”
蓬湖搂着她,表情和动作都极其眷恋。
梦里的金拂晓不太温柔,梦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狠狠踹了蓬湖一脚。
“水母……骗子。”
蓬湖从床下爬了上来,又凑到金拂晓脸颊边喊她的名字,“芙芙。”
金拂晓烦不胜烦,卷起了被子。
蓬湖钻了进去,无数触手和她的身体一起缠绕着金拂晓,诉说她的想念和喜欢。
她也有点不高兴。
她想要亲口告诉金拂晓的情话被那只生蚝说了。
鱼丸厂的食堂有一台电视,大家吃午饭都要抢电视边上的位置。
蓬湖的位子是最好的,虽然不看电视,但那边上放着绿豆汤,方便她打两碗。
金拂晓接近她后更心安理得地看电视了。
蓬湖不懂这些有什么好看的,只记住了里面的誓言。
「虽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里面的角色结拜的时候那么说,也有女工当场反驳哪有可能。
两个少女闯荡江湖,都有自己的感情线,她们注定有不同的人生,一段平行的旅程也会走向分岔。
当时的金拂晓看着红色的绿豆汤惋惜,“为什么一定会分开吗,她们明明那么好。”
灯塔水母:“那就不分开。”
十六岁的金芙蓉看她就像在看大傻子,“你说了又没用。”
大傻子水母说:“有用。”
“我可以和芙芙不同生但共死。”
食堂嘈杂,还能听到不锈钢铁盆碰撞的声音,也有调笑声,保洁阿姨的抱怨声。
当时金拂晓只是看了蓬湖一眼,说了句莫名其妙。
后半句很小声。
“你是我什么人啊。”
当时蓬湖没有说话。
多年后重逢的节目,她们遇见了真正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巢北和路芫。
少女的旅程可以分道扬镳,但在感情上可以一直相交。
但金拂晓和蓬湖已经不需要这种可能性了。
蓬湖可以做到。
因为她不是人类。
金拂晓想要的一直是一起。
但人出生就是分离,和母体分离,从此一生,分离循环不竭,直至死亡。
人类做不到的,非人类可以做到。
哪怕世间万物都有代价,蓬湖却从来不会后悔。
——“芙芙,我会和你一起生活,到一起死去那天。”